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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唐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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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唐安妮

唐安妮平生第一次修路, 或者更具體點講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幹體力活。

即便在她的少女時代,她追趕時髦進自家工廠打零工時,做的也是寫寫畫畫的事。

用媽媽的話來講, 她的手是大小姐的手, 十指不沾陽春水, 更別說幹粗活了。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如果手粗糙了,那可是要命的事。

如果媽媽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尖叫吧。她居然就頂著大太陽, 拿著錘子敲石頭,完全不怕曬黑。

雖然在紐約的交際圈, sun tanning是件時髦事。誰擁有一身古銅色的皮膚, 就能說明他(她)經濟條件優渥。畢竟要長時間待在陽光明媚的高級度假區絕對不是一筆先開銷。

但媽媽對此不屑一顧。

關起門來, 媽媽就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說白種人之所以費盡心思把自己曬得跟黑炭似的, 是因為她們的皮膚太粗了,和豬皮沒什麽區別,野豬吃不了細糠。曬黑了才好掩飾點。

至於自家身為東方人, 本身就皮膚細膩。潔白如玉的膚色是他們先天的優勢,根本沒必要跟在他們後面瞎湊熱鬧。因為沒有男人真的喜歡黑鬼。

唐安妮對媽媽的理論沒什麽興趣。她也說不清究竟從什麽時候, 她已經學會了東耳朵進西耳朵出。不和媽媽起沖突,從不反駁媽媽的話,但她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把媽媽的話都當成圭臬了。

因為事實證明,媽媽的話未必正確。

比方說美黑這件事, 個人審美不同, 無所謂好不好。就是方式在她看來有點傻。

為什麽要花大價錢去曬日光浴呢?如果希望自己看上去黑點兒, 完全可以在太陽底下幹活呀。

即便在紐約的朋友們沒機會修路, 他們也可以修剪自家的草坪, 打理自家的花圃,或者曬著太陽跑步,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跑去高級度假區曬太陽,又浪費時間又浪費錢,有什麽意義呢?

好吧,也許大家都是有錢又有閑,無所事事,不得不想方設法一邊浪費錢,一邊消磨時間。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無聊和無趣,所以他們才冠上高大上的名義,稱之為所謂的格調。

據說在中世紀時期,擁有蒼白的皮膚才是身份的象征。因為只有貴族才能待在城堡裏,成天不曬太陽。普通的勞動者都要在烈日下奔波,不曬黑才怪。

所以現在美黑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健康和積極的人生態度吧。如果真積極的話,為什麽不把有限的時間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呢?

對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是她現在最喜歡的一本小說。她覺得自己從中學到了很多。

唐安妮一邊胡思亂想,一邊砸石頭。

就像大隊書記說的那樣,這裏修路真的不出工錢。縣裏派了技術員,規劃好路徑,給大家分配任務。各個生產隊自己排好了班,抽調人出來上工。

他們每天早上吃過早飯上工地幹活,等到中午休息,大家拿出幹糧,一般是煮熟的土豆或者玉米餅,就著涼白開和鹹菜一塊兒吃。

食物的簡陋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唐安妮簡直沒辦法想象他們是如何靠著這樣簡薄的食品支撐這樣繁重的體力勞動。

然而大家卻無所謂,一邊吃還一邊說笑。有人暢想以後的路修好了,他每天都要出去逛一趟再回來。

旁邊人笑他:“你不上生產隊幹活啦?”

那人就氣鼓鼓地強調:“俺一早出門,看到太陽就回來。”

眾人哈哈大笑,還以為他多大的出息呢。

倒是有上了年紀的嬸嬸滿懷期待地看著他們腳下修的這條路,目光全是憧憬:“等你有路了,俺多養幾只雞,多多地生蛋,以後隔兩天就出去換一回錢。”

山路實在太難走了,大家出去太不容易。除了供銷社的同志每隔兩個禮拜進山一趟賣貨收貨之外,幾乎沒有與外界進行商品流通的途徑。

所以大家連雞都不敢多養,養雞要費成本哩。如果雞蛋砸在手裏,那就太虧了。

什麽?你說為啥大家不自己吃?嗐,哪裏舍得啊,太窮了,舍不得的。

大隊書記抽著旱煙,興高采烈地強調:“要不咋說要致富,先修路呢。”

眾人笑得歡暢。

沒錯,就得有路,這叫致富路。

大隊書記趁機誇獎唐安妮:“幸虧有咱們的唐老師,給咱們籌了這麽多錢。不然就靠咱們這幫苦哈哈的,猴年馬月才能修上路啊。”

18萬塊錢,到達公社之後,公社一分錢都沒截留,趕緊就按照縣裏的技術員測量的數據買了要緊的材料,立刻通知各個大隊過去拖東西,直接開始修路。

也是他們運氣好。

今年有好幾位知青從城裏返回下放地了。他們有知識有文化有技術,而且膽子還特別大,已經在公社自籌了一個小水泥廠,雖然才剛剛開始出產,產品的質量和數量都夠嗆,但也能勉強滿足大家修路的需求了,正好派上用場。

所以大家夥兒才能幹得這麽熱火朝天啊。

唐安妮從小就不出眾。即便是跟她關系最親近的母親還有哥哥都會嘲笑她是只混進天鵝群裏的醜小鴨,很少會有人誇獎她。

現在,這麽多人,有叔叔嬸嬸有大爺大娘,還有自己的學生,全都給她豎大拇指,熱情洋溢地誇獎她:“那當然,俺們唐老師沒話說,頂頂好的姑娘。”

唐安妮被誇得不好意思了。

因為她能夠辨認出來,大家是真心實意說這些話,而不是社交場上的敷衍。

她趕緊表示:“我沒做什麽,你們才是這條路真正的功臣。”

18萬華幣算什麽呀,如果在紐約,這點錢恐怕連修一條學校裏的跑道的工錢都艱難。

可他們卻不要錢,自己帶著口糧來幹活。

大隊書記感嘆:“還是有知識有技術強,你看縣裏幹部的那個圖紙哦,我遠遠地瞅了一眼,都看不懂。唐老師一看,就啥都明白了。”

唐安妮不好意思道:“我以前學過一點點。”

是跟著電視機學的。

那時候她剛跟著伯伯到上海,看到電視機裏的人修路,她覺得很有趣,多看了兩眼。

現在想想,真是緣,妙不可言。她到了真正的農村,居然親手修路了。

大隊書記熱切地誇獎她:“你就是有文化,上大學的人,學啥都快。連掄錘子都比我們學得快。”

旁邊人笑道:“那肯定的啦,咱們用的鐵錘就是漳州來的知青娃娃教的。”

還在修紅旗渠的那會兒,閩南有知青下放到了林縣。他們也上工修水渠去了,還教會了本地人用他們的鐵錘。

這種鐵錘可有意思了,跟以前用的都不一樣。那錘子的把柄啊,是2~3條長竹片疊在一塊,牢牢插在鐵錘孔裏。

大家一開始感覺莫名其妙,還嘲笑說閩南肯定樹少,舍不得用木頭,所以拿竹片湊合。

結果他們拎在手上一用,頓時發現這是寶藏了,感覺太不一樣了。這種鐵錘,敲起來又有韌性又有彈性,特別省力氣。

從此之後,大家就拋棄了原先的木頭把手,全都改用竹片了。

他們也將這種錘子教給了唐安妮。

唐安妮下意識地解釋:“這利用的是力學原理,借助慣性,錘子甩打的時候就可以產生更大的沖擊力。敲到鋼纖上,它的沖擊力又通過有彈性的錘子把手起到了緩沖的作用,所以我們就感覺不到那麽震手,人幹活更加舒服,更加省力。”

她也是頭一回看到這種錘子,覺得太神奇了。

就像伯伯說的那樣,勞動者是最聰明的,哪怕大字不識一個的勞動者也會在重覆的勞動過程中總結出經驗,讓自己的勞動更有效率。

她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讚嘆。

結果社員們先感慨萬千:“還是要學習呀,唐老師真厲害,一瞧就知道咋回事兒了。”

原先大家把孩子送到學校除了想讓他們認幾個字,將來不至於真的當睜眼瞎之外,其實更多的目的是希望有個地方能框著這幫小崽子。省得他們跑來跑去,萬一掉水裏淹死了或者給家裏闖禍了,才煩人呢。

現在跟唐老師打交道的機會多,社員們的心思漸漸就變了。

誰不想好呢?

假如他們的孩子將來就跟唐老師一樣,嗐,能有一半的一半,那也很好了。所以得督促他們,別一天到晚瞎瘋瞎鬧,要老老實實待在屋子裏好好學習。

唐安妮卻認真地強調:“他們很好啊,他們都非常聰明,會舉一反三。”

她覺得她的學生們是最聰明最可愛的。他們總是能在生活中發現各種各樣的閃光點,並且為它們而快樂。他們明明吃得很差,穿的衣服也很破,可他們的眼睛就是那樣的明亮,他們的笑容就是那樣的燦爛。沒有誰能夠拒絕他們的。

如此可愛的他們。

與其說她是他們的老師,不如說是他們讓她認識到了生活的美好。

在之前的20年裏,她從未意識到自己如此重要,她是被需要的,她是被愛的。他們肯定她,讚美她。即便她做的不好,他們也笑著鼓勵她說下一次肯定能做好。

唐安妮感覺自己像一顆幹枯的植物,突然間就吸飽了水。她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有多貧瘠,直到她身處愛和鼓勵之中時,她才意識到原來的自己一直被忽視著。

沒有誰覺得她重要,包括她自己。

但是現在,她知道自己很重要,她支撐起了一個學校,給了孩子未來的希望。她牽頭修了一條路,給了社員走出大山的希望。

雖然她不好意思將這些放在自己頭上,但大家都這麽說。時間久了,漸漸的,她也不由自主地相信,這的確是她做過的事。

社員們趕她回學校,他們人多,不用她到工地上幹活的。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唐安妮想到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瞬間想捂住臉。

手心碰到面頰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磨出了薄薄的繭子。

上帝呀,如果媽媽看到她的手變成這樣的話,媽媽一定會瘋掉吧。可是她為什麽會這樣驕傲呢,因為這是她勞動的證明啊。

她一定是被公產主義思想洗腦了,不是那種為了彰顯自己的叛逆和獨樹一幟而掛在嘴邊公產主義,而是那種為人民服務的思想,那種自力更生,勞動者食其食的公產主義理念。

她的朋友要知道的話,肯定會嘲笑她的。因為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粗魯的下等人,就好像莫泊桑的那篇小說《La Parure》你的女主角瑪蒂爾德一樣,因為丟掉了那串項鏈,為了還債,辛苦了10年,磨粗了手指頭,成了位高門大嗓的勞動婦女。

人人都嘲笑她可憐可悲。唐安妮第一次看的時候也覺得可怕,人沒錢又想過好日子就變得荒唐又可笑。但現在,她偶然間又翻起這本書,卻驚訝地發現她非常欣賞馬蒂爾德。因為這位曾經天天沈迷於幻想中的小女人,在生活發生變故時,是那麽的勇敢又堅強。

她不曾推卸責任,她勇敢地面對自己的過錯,她竭盡所能去償還債務,坦然面對生活的不如意,沒有墮落,也沒有抱怨。

比起曾經嬌弱如玫瑰的她,唐安妮更喜歡她飽經風霜的容顏。那樣的她,已經足以面對生活的起起伏伏。

她迫不及待地給伯伯寫信,分享自己的感觸。她發現人真的會變,隨著人的際遇的變化,相同的事物,在不同的時期,得出的結論居然可以截然相反。

伯伯鼓勵她多體驗多思考,要有自己的想法。

她想了半天,感覺自己接收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她想繼續看電視,跟著電視學習更多的知識。

要實現這個目標,首先得村裏通電。

唐安妮再度打電話回家要錢,她要求媽媽把每個月8000美金的零花錢打給自己,她在中國也有開銷。

然而這回媽媽拒絕了她,並且要求她立刻買機票返回紐約。她已經在中國待的夠久了,她應該回去過聖誕節。即便是環球旅行,也沒必要在一個地方待這麽久。

唐安妮一點也不想離開。恰恰相反,她認為自己待的時間太短了,短到她根本沒辦法真正認識這個國家。

她無意和母親爭執,她直接將電話打給了哥哥,開門見山地提要求,她需要拿到自己每個月8000美金的零花錢,她得維持自己的體面。

哥哥毫不猶豫:“那你回來,我保證每個月可以再給你加2000美元的零花錢,這樣你能拿到1萬塊。”

唐安妮拋出誘餌:“我在中國,可以幫家裏拿回當初遺失的家具和花瓶,哦,聽說他們叫古董。我想爸爸肯定會對這些感興趣的。”

她的父親,就像媽媽說的一樣,擁有可笑的虛榮心,一直想要恢覆唐家昔日的榮光,這樣他就能證明自己是唐家真正的合格的繼承人。

即便他是小娘養的。

不過伯伯說爸爸其實很可憐,一直為沒有意義的事情而糾結。誰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恩格斯還是資本家呢,他不照樣是公產主義的先驅嚒。

人出生在什麽家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她)會成長為一個怎樣的人。

哥哥立刻來了興趣,當場答應:“好,只要你能拿回那些古董,我每個月都把零花錢轉給你。”

“1萬美金。”

“成交。”

她掛了電話,調整好心情,不讓別人看出自己有多激動,這才準備走出郵局大門。

然而那個紮著兩條粗粗的大辮子的接線員又喊住了她,國際長途,打給她的電話。

這回居然是媽媽。

媽媽熱切地表揚了她,誇她終於懂事,終於明白自己要做什麽了。

在這個家裏,所有人都得揣摩爸爸的心意,討好他,希冀獲得他的寵愛,這樣就能從他手裏得到更多東西。

唐安妮覺得伯伯說的沒錯,爸爸是條可憐蟲,沒有誰真的愛他。

工人討厭他,因為他是黑心的老板。家人算計他,因為他是他們的取款機。

不過爸爸也是自作自受。因為他同樣不愛任何人。他把工人當成工具,只想壓榨他們的剩餘價值。他把家人當成奴隸,每個人都得順從他的意思,他是這個王國裏的king。

有舍有得,你付出的是什麽,回報給你的就是什麽。

人人都說爸爸很成功。媽媽甚至不敢想讓她成為一個像爸爸一樣的人。她也不想,不是因為她沒資格,而是她覺得這樣的人生沒意義。

媽媽不惜打越洋電話滔滔不絕地誇獎她懂事,終於長大了。

她也認為自己的確長大了,因為碰上不如意的事,她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大喊大叫,而是開始講究策略,迂回地實現自己的目標。

就像北洋政府時期的魯迅先生,為了防止被迫害,同樣會變換筆名,繼續和軍閥作鬥爭,而不是直接硬杠。

因為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為了討好爸爸,媽媽和哥哥齊心協力,不僅給了她這個月的零花錢,還給她預支了三個月。他們相當寬宏大量地表示,沒關系,他們知道跟華夏政府打交道需要耗費大量的金錢和時間,她可以慢慢做這件事,不用心急。

無論是媽媽還是哥哥,都沒有在問她的中藥材究竟種的怎麽樣了,顯然早就在心中默認了她的失敗。

如果是以前,這種不問青紅皂白就開始否定她的態度,一定會讓她內心無比煩躁。即便不當場發作,回到房間之後,她也會悶悶不樂許久。

可這一回,她完全無所謂。她發現她已經不在意家人對她的看法了。因為她和家人不在同一套評價體系下看待問題。

能拿到錢就行。

她需要錢去做更多的事。

5萬美金夠她做很多事了。

唐安妮又一次驚訝地發現,原來連引電入村都可以這麽富有地方特色。她以為5萬美金最多只夠一個村通電,沒想到整個公社買完電線和變壓器後,居然還剩下了1萬塊。

電線桿子不要錢,因為他們直接從山上砍樹當電線桿。

電線一買到手,電力局的同志直接壓著電線一塊兒過來,然後就開始指導大家架電線桿子。好讓他們施工,將電線接入千家萬戶。

唐安妮都驚呆了。

她以為這起碼要花好幾個月的時間,他甚至還想著等到下一個月,她還要再拿1萬美金的零花錢,這樣就能買150臺電視機了。全公社有10個大隊,每個大隊分15臺電視機,這樣所有人都可以一塊兒看電視一塊兒學習。

結果她措不及防,只能用剩下的1萬塊先買30臺電視,保證每個村子都有三臺電視可以看。

電視機調出畫面的時候,她支教的這個小山村陷入了轟動。社員們比路修好的那天還激動。原來電影還可以裝到這麽個小匣子裏放,實在太神奇了。

等到大家看完了熱火朝天的建設場景,心滿意足地散去之後,唐安妮的目光才被電視機真正吸引了。

那上面說的是一個紀錄片,農大的研究生下鄉當村官,在當地推廣種植彩色土豆,然後將它們制成薯片,暢銷各地。

她瞬間就來了興趣。薯片她知道,說實在的,她現在特別懷念薯片的味道,可是在這裏她吃不到。

彩色土豆做出來的薯片,聽上去就感覺很酷。

這裏能種土豆。她知道。因為她一天三頓飯,起碼有兩頓是土豆,她感覺自己已經吃成土豆了。

如果把土豆做成薯片的話,那一定很棒。

唐安妮認認真真地看電視,越看越覺得這個項目可行。她喜歡彩色薯片,她相她的朋友們也會喜歡。如果他們都喜歡的話,那就證明這個薯片有市場。

她要做這件事。

她要自己掙錢。這樣以後媽媽就不能用掐斷她的經濟來源威脅她,她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比方說,蓋一所漂亮的學校。

她的學生們這麽可愛,不應該一直待在破破爛爛的泥巴房子裏上學。

於是等到下一個月,縣裏的同志過來看望他們這些支教老師時,她就主動提出想種彩色土豆。

教育局的同志樂了:“哎,你消息還挺靈通啊,你咋知道俺們縣來了新技術,有彩色土豆的項目呢。”

唐安妮一楞,那可真巧了。

用中國話來說叫什麽?哦,瞌睡送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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