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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八零知青不回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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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1)

高考連著考三天, 這三天裏,田藍最大的印象就是天不停地下雨。

其實從進入7月開始,天就一會兒晴一會兒雨的, 就沒晴踏實過。搞得生產隊收下來的麥子一直沒辦法脫粒,讓廣大社員都犯愁不已。

但高考這三天,雨卻下得尤其大。特別是考完的第一天晚上,外面的雨哪裏是瓢潑呀,完全是打破了水缸, 直接嘩啦啦往外淌。

原先大家都擔心晚上會熱得睡不著,結果雨一下, 聽說在招待所走廊上打地鋪的考生,好些人直接凍感冒了。第2天在考場上,田藍就聽到了此起彼伏的打噴嚏聲。

因為這個, 考場所在學校的食堂還專門熬了紅糖姜湯, 象征性地收一分錢一碗,給大家放開肚皮喝。

陳立恒也打了兩碗過來, 天太潮了,喝點姜湯祛祛潮氣, 人也舒服些。

田藍一邊喝姜湯, 一邊小聲道:“咱們這裏可真窮啊。”

她看到有的同學拿姜湯當成飯,喝完了湯之後, 就什麽都沒買,直接離開了食堂。

吃早飯時, 她就發現這個同學灌了一肚子自來水。

陳立恒看著那個面黃肌瘦的男生, 故意過去又打了一碗姜湯, 主動跟對方搭話:“少喝點啊, 光喝糖水的話, 這是高滲溶液,考試的時候容易一直上廁所。哎,你哪個公社的?”

那男生頗為局促,小心翼翼地回答:“寧遠公社的。”

陳立恒趁機將他往自己坐的方向帶:“寧遠公社啊,剛好,我有點事想問問你。你吃的真快,都吃完了?一塊兒再吃點吧,天太熱了,不吃也放不住,”

田藍朝那男生點點頭,直接將攤面餅遞了過去。

這面餅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裏面還加了雞蛋,煎好了之後,中間裹上炒過的土豆絲,又是菜又是飯。

她跟陳立恒也一人一個面餅卷子,一邊吃一邊開口問:“你們考完試之後有沒有事做?”

那男生趕緊咽下嘴裏的面餅,慌慌張張地回答:“沒……沒事兒,就……就是大忙。”

小麥收上來了,還得種玉米。農民一年到頭總有事情做。

田藍點點頭,又笑著問:“那種完玉米之後,沒事的話,你們想不想到我們向陽公社打工?”

男生茫然地睜大眼睛:“啥,啥叫打工?”

“就是過來做工。”陳立恒解釋道,“我們向陽公社活特別多,現在剛好大忙,人手不夠,就想請你們幫忙。放心管飯吃,還有工錢拿。”

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男生會拒絕才怪呢。

他立刻笑逐顏開,拼命點頭:“沒問題,考完了我就跟你們走。”

然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問,“要,要多少人啊?我能帶上我同學嗎?放心,我們吃的不多,工錢意思意思就行了。”

在農村,像他們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到了生產隊,也只能拿跟女人一樣的工分。別說給家裏掙錢,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

田藍笑著點頭:“當然可以,人多力量大,人越多越好。”

男生三口兩口吃掉了手上的卷餅,趕緊去找自己同學,跟他們分享這難得的好消息。

雖然他還不清楚這兩位向陽公社的同學究竟找他幹什麽活,但肯定不是農活。因為農活只算工分,沒有工錢這一說。

男同學跟陣風一樣,呼嘯著卷出去,又裹了一堆寶貝回來,寶貝都是他的同學們。

10來個大姑娘小夥子,個個眼睛亮晶晶,都滿懷期待地看著田藍和陳立恒:“要我們幹什麽呀?我們要做哪些準備?”

“沒啥好準備的。”陳立恒笑了笑,“我們有個電視機制作小組,你們感興趣的話,可以加入進來。”

那300只顯像管早就用光了,後來宋清遠又東奔西跑地幫忙張羅,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幾家相對穩定的供貨源。

當然,價錢貴了10倍不止。因為是新貨,光一個顯像管,人家出廠價就要60塊。整個電視機的成本也隨之上漲為130塊,售價還是200,比以前的利潤可少多了。

但他倆現在顧不上這些呀,別說錢掙少了,只要不虧本,甚至虧損的錢可以用其他項目抵消掉,他倆都得想方設法擴大生產。

誰知道外掛會持續多久?誰又曉得後面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萬一上面一條命令下來,不允許這種私人手工作坊做出來的電視機在市面上流通。那他們總不能雞蛋碰石頭吧。

所以,趁著還沒人想起來管這茬,必須得盡可能快盡可能多的將“為人民服務”牌電視機流通往大江南北。

這種手工作業,他們又沒辦法進行大規模機械化生產,只能依靠人民群眾的雙手了。

寧遠公社的同學們差點兒當場跳起來。高考覆習階段,他們雖然埋頭苦讀,但就生活在這圈子裏,也不可能完全與世隔絕。

向陽公社的電視機他們沒看過,雖然他們公社有一臺,說是給大家上電視大學用的,可他們不敢浪費時間跑去看電視呀,他們都忙著學習呢,也只能聽聽而已。

可就這樣,大家也知道向陽公社有錢了,一臺電視機200塊,那都趕得上工人半年多的工資了,好闊氣。

田藍聽他們嘰裏咕嚕的議論,遺憾不已:“你們應該看的,如果每天都看新聞,那昨天的政治考試,就肯定沒問題。”

好幾個人都跟著懊惱起來,誰知道這個呢,又沒誰跟他們說。

田藍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農村的教育資源是多麽的匱乏。之前城裏教師下放支援的時候,情況還好些,但那時候也沒高考啊。等到這些老師走了,就更加沒人指點兩眼一抹黑的學生了。

各個公社撤並高中部,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愈發堅定了他們必須得多生產電視機,好讓大家跟著電視繼續學習的決心。

不過,要實現這個目標,還有一個關鍵點,就是大家得有錢。

一臺電視200塊,看電視還得通電掏電費,沒錢的話,一切都白搭。

田藍又強調了一句:“當然,除了電視機組,我們還有很多活找人做。比方說熬糖,到時候,大家可以一塊來。”

原本因為高考而情緒緊張的眾人,一下子全都轉移了註意力。

聽到寧遠公社的同學找到事情做了,其他人可不幹了,全都嚷嚷著讓他們不能厚此薄彼,大家都是一個戰壕的戰友。

嘿,這話可真是戳中了田藍和陳立恒的心,誰讓他倆是正兒八經上過戰場的人呢?沒有什麽比戰友兩個字更加意義深刻。

田藍直接拍板:“沒問題,先好好考試,考完之後,直接去向陽公社找我們。大家都別忘了啊。”

眾人紛紛點頭保證,不會忘,堅決不能忘。

傻子才忘呢。

掙錢的事兒,肯定得積極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胡蘿蔔吊在前面,下午再進考場的時候,田藍總覺得所有同學看上去都紅光滿面。

甚至連監考老師也打趣了一句:“我看大家的精神不錯啊。加油!好好考,爭取魚躍龍門,直接跳到大城市裏去。”

卷子發下來了,輕松的氣氛也一掃而空,所有人都以積極的姿態投入戰鬥。

最後一天只考一上午,考完之後,誰都沒在考場的食堂吃飯,直接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高考如同高烤,高溫高壓下烤塌一層皮。所有水嫩的小白菜,只要經歷過高考的折磨,絕對會變成皺巴巴的梅幹菜。

田藍兩眼發直往前走,都出了學校大門了,她才突然間想起來:“我應該打豆腐腦的,這食堂的豆腐腦真好吃,便宜又不要票。”

她一開口,居然還有人附和:“是該吃了豆腐腦再走的,以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在吃上。”

大家立刻呸呸呸,罵他烏鴉嘴。

吃什麽吃?這輩子都不要再吃了。一生進一次高考考場就已經夠夠的了。

他們腳步虛浮地準備上拖拉機,趕緊回去吃飯睡覺。

床鋪再軟飯菜再香,高考的時候他們也沒心思感受啊。

後面傳來喊話聲:“向陽公社的,我們現在就跟你們過去嗎?”

田藍和陳立恒一回頭,瞧見大家的臉,才反應過來。

對呀,他們可是給向陽公社招了這麽多暑期工。

兩人趕緊答應:“走走走,大家一塊兒回去。”

多了這麽些人,各個大隊過來送人的拖拉機肯定不夠用了。

好在陳立恒人頭熟,跟縣裏好幾家工廠都有聯系。他跑去運作一番,居然弄了幾輛大卡車,直接將考生們拖去了向陽公社。

直到大家下車,田藍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你們有沒有和家裏說這事兒?”

大姑娘小夥子們面面相覷。說啥啊?上哪說去?誰有空去說。這兩天大家都在高考啊,也沒誰回家。

我勒個去,真是的,這幫娃,也不怕爹媽急死。

結果他們居然還滿臉疑惑:“有什麽好急的呀?又沒啥事。”

最大的事就是收麥子打麥子了然後種玉米了。不回去才好呢,不然下地幹活的滋味可不好受。

田藍無語:“高考完了,你們就不見了,你們爹媽會怎麽想?肯定會以為你們出事了。”

沒想到大家夥兒居然異口同聲:“就是因為考完了,所以不想回去啊。”

上了這麽多年學,又通過了預考,好不容易坐在了高考的考場上。家人對他們的期待簡直沈重如山。回家之後,父母長輩親戚朋友肯定都要問他們考得怎麽樣。

這是所有考生都不想回答的問題。

因為回想一遍高考的全過程,也是種煎熬。

在成績出來之前,尤甚。

田藍沒辦法,只好讓陳立恒去公社打電話,把全縣各個公社都通知到。他們的娃沒離家出走,也沒想不開,只是出來幹活掙錢而已。

電視機小組的同學倒嚇了一跳,鬧哄哄的這麽多人,比他們全校學生加在一起都多了。

唐老師倒是淡定,直接點頭招呼:“那就把實驗室都開放吧,還有禮堂和空教室,都先拿來用。”

反正放暑假了,學校空著也是空著。

校長聽說這件事,也就點點頭,然後詢問陳立恒的意思:“那他們在食堂吃飯還是自己出去吃?”

電視機小組的同學無所謂呀,他們都是向陽公社的人。不管回家吃,還是背糧食到食堂吃,都隨他們的便。

這些從外公社來的同學,估計還是食堂一條路了。

“吃食堂吧,糧食我們負責。”

饒是學校以包容的姿態打開了大門,但因為制作電視機的原料有限,為了不浪費勞動力,田藍還是帶著一幫同學回趙家溝,讓他們在糖坊和酒坊幹活。

拖拉機突突往前跑,前後三輛車,將五六十位同學都帶進了村裏。

大家夥兒還沒下車呢,看到田裏的場景就驚呆了。

說好的面朝黃土背朝天呢?為什麽他們只看到機器在田裏跑來跑去?

沒有老黃牛拖著犁,也沒有人揮舞著手上的鐮刀,甚至翻耕過的土地,也沒人點玉米。

因為他們有拖拉機犁地,因為他們有收割機收小麥,因為他們有播種機直接點玉米粒,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彎腰。

唯一需要大家蹲在地上幹的活就是扡插山芋苗了。

這是從山芋秧上剪下的枝再插進土裏重新生根定植,這種山芋成熟後要經過霜打,有個糖化過程,所以口感更加松軟香甜,可以直接吃,連磨粉都不必。

但這點活比起搶收麥子,搶種玉米,又顯得輕松愜意了不少。畢竟總共就那麽多地,大部分活計已經讓機器完成了,剩下的活自然就少了許多。

好幾個學生都表達自己的羨慕之情:“你們向陽公社可真厲害,一下子就起來了。”

自從他們知道可以過來幹活開始,這些學生也私底下討論過向陽公社。

明明以前大家都一樣,老大別笑老二,個個窮的叮當響,而且因為向陽公社的山地更多,澆灌不便,他家還分外窮些。

沒想到還不到一年時間,人家就已經大變樣,搞得好像宣傳畫上一樣。電線架起來了,機器下地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下一步缺的就是蓋樓房了吧。

想想都不敢相信,鄉下居然也能起小樓房嗎?現在縣城裏的樓房都不多,他們考試的高中也是一排平房。

田藍笑道:“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趕緊下去吧,我們得抓緊時間幹活。”

這一回,他們不僅僅要用玉米芯熬糖,還得做山芋糖。

山芋這玩意兒因為產量高,而且對土壤的要求低,屬於農村的保命糧,但大家夥兒都不愛吃。

甚至有的人家實在是處理不了這些山芋,索性餵豬或者當柴火燒。

後者之所以如此奢侈,是因為農村經常要用稭稈漚肥料,分到每家每戶的柴火太少,加上山芋這玩意兒脹氣,豬吃多了肚子也不舒服,所以就有人拿陳山芋燒火了。

田藍還是偶然間發現的這事,當時就心痛的無法呼吸。

開什麽玩笑啊?山芋渾身是寶,即便吃膩了,也可以釀酒制糖,下腳料還能餵豬,怎麽著都不應該做燒火柴呀。

這回她把大家弄過來,就是要手把手地教他們如何用山芋熬糖。

山芋的基本成分就是澱粉,出糖量自然高。而且山芋糖吃在嘴裏有種特有的香甜味,軟軟的,蠻好吃的。

熬好的山芋糖在鍋中翻炒,加上炒熟的花生碎和胡麻籽,攪拌均勻,然後兩個人交互用力,將柔軟黏膩的糖拉均勻,再放在玉米面上,切成一段段的,就做成了麻糖。

最近夏忙,趙家溝大隊的人忙得不可開交。偏偏近來訂單極多,夏天水果上市了,食品廠和酒廠都急著要更多的糖來處理水果。而先前公社其他大隊過來學習的年輕人們又已經學成歸家,一時間,讓他們少了好多勞動力。

現在蘭花花找了一堆高中畢業生過來給大家幫忙,趙家溝大隊的社員都懶得再提防有人偷學他們的技術了,趕緊先把人拉去幹活。

什麽?你不會?那有什麽關系呀?都是幹著幹著就會了。實踐才是最好的老師。

於是一幫學生還沒搞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呢,就稀裏糊塗地被趕鴨子上架了。

田藍還在後面喊:“好好學習呀,起碼把上大學的路費給掙出來。”

雖然現在上大學不需要學費,而且每個月都給你發生活補貼。但你出門總要置辦行李吧,你得買車票吧?什麽都沒有,到時候你怎麽去大學報到?

剛高考完的年輕人們都歡欣鼓舞,感覺這話兆頭好。

社員們卻哈哈大笑,相當惡趣味地調侃她們:“上不成大學錢也浪費不掉,正好回去娶媳婦,搞不成大登科,那就小登科。”

大姑娘小夥子們都面紅耳赤,趕緊埋頭跑開了。

田藍喊吳秀芳:“你幫我多看著點他們啊,我這邊顧不上。”

經過一個多月的勞動調整,吳秀芳現在的心態已經徹底平和下來。即便面對剛剛考完的學生,她心中也沒多少澀然的情緒。

因為她顧不上啊。

她恨不得一天能有48個小時,留下8小時睡覺,剩下的20個小時在養豬場工作,還有20小時就待在電視機前好好學習。

她需要學的知識實在太多了。

她現在後悔的不是當年下鄉,而是下鄉後放棄了學習。整整10年啊,那麽漫長的時光都被她浪費掉了。如果她用來學習這些課程的話,她現在肯定是個很厲害的獸醫。

看她懊惱嘆息,田藍實事求是:“以前咱們也沒這條件啊,上哪找電視大學去?”

吳秀芳還是後悔:“就是沒電視,也應該好好看書的。浪費了10年,我得花20年甚至30年的時間才能趕上。”

田藍笑了:“那即便好一生去追趕也沒什麽不好啊,朝聞道夕死,足矣。只要不停地往前跑,落後的終究能趕上。”

就好像這個國家,終有一天,她能夠站在世界的前列。

吳秀芳還要忙著去照看小豬,沒空再跟她巴拉巴拉。

田藍也不好再打擾人家積極上進,只好和人揮手道別。

她看著這姑娘急急忙忙的身影,碰上放學的來娣,又和對方有說有笑地往養豬場去。這個畫面,可真美好。

夏天,果然是豐收又播撒希望的季節。

她轉過身,準備回公社時,瞧見了開著拖拉機下田的胡長榮。

現在他已經是生產隊的拖拉機手,還在自學電工技術,爭取能夠將全大隊的電工活支撐起來。省得電路出問題時,大家還要跑老遠去公社喊電工下來。

看到田藍,胡長榮停下了拖拉機,笑著問她:“蘭花花,你考得怎麽樣啊?昨天市裏的記者過來采訪我們,我陪他喝酒來著。結果他喝醉了,哭得特別傷心。說你也走了的話,他後面不知道樹誰當典型。誰跟你比起來,都差了一截。”

田藍笑道:“哪有那麽誇張?生活從來不缺少美,缺少的是發現美的眼睛。你跟他說,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閃光點得靠他自己發掘。你不就是個很好的典型嗎?紮根農村搞建設,多好的標兵啊。”

胡長榮苦笑:“你就別埋汰我了,我又沒幹啥,什麽都是跟在你們屁股後面,還幹不好。”

田藍正色道:“可這是你建設的地方呀,他會變成什麽模樣,你的雙手都經歷過,你比我們都強。”

不管他們現在做哪些事,等到9月開學,留守在這裏的人就只剩下胡長榮了。

這個從南方大城市來的知青,終究選擇留下,而不是離開。

胡長榮一直搖頭:“我這也是沒辦法。但凡真能選擇,我願意這樣嗎?”

田藍認真道:“但這也是你的選擇呀。人生所有的選擇都是基於現實情況做出的判斷,誰也不可能真的隨心所欲。立足當下,幹好眼前的事,就已經很好了。”

前面有社員催促胡長榮:“老胡你動作快點,咱們今天趕緊幹完。”

在本地農村,“老”是對人的尊稱,不代表年紀真的很大。像他們這些知青,下鄉之後,社員們為了表達對他們的尊重,就會在姓氏的前面加個老字。

當然,叫著叫著,也就慢慢地真老了。

胡長榮答應了一聲,趕緊又跳上拖拉機,現在大家都忙得很呢,她可不敢耽誤事情。

田藍笑著走上大路,才猛然想起來一件事,她沒自行車啊。難不成讓她靠兩條腿走回公社,那實在有點殘酷。

路上碰到大隊會計,對方聽說他要去公社,直接大方表示:“騎我家的車吧,反正現在也空著。”

田藍驚訝不已:“叔,你啥時候買的車呀?怎麽沒聽你們說呀?”

大隊會計難掩得意:“不止我家,咱們大隊買車的人可多了。前面剛好換了一批工業票,大家手上又有點餘錢。想來想去還是有輛車方便,我就托酒場的人幫忙找門路,還真買到了一批自行車。”

田藍挑眉毛,到底沒問他們怎麽換來的工業票。

貓有貓路鼠有鼠路唄。

再等幾年,這些票證都取消了,自行車廠也只愁車子會賣不出去。

她笑著道恭喜:“那真好啊,以後辦事都方便。”

然而大隊會計的目光放得極遠,已經不滿足於簡單的自行車了:“我這回去市裏開會,瞧見有人騎摩托車了。哎呦,那叫一個快,油門一轟,車子呼呼往前跑,比那4個輪子的小轎車還快!”

他真是開眼界了,也有了奮鬥的目標。自行車算什麽呀,將來他要開上摩托車,用那個成語怎麽說來著?叫風馳電掣。

田藍看他雙眼放光的模樣,點點頭道:“那我等著啊,叔,到時候我們看你騎摩托車。”

大隊書記哈哈大笑,滿懷壯志雄心:“人家庫爾班大叔騎著毛驢去北京看望毛主席。我是趕不上了。將來我騎著摩托車,去北京看你們上大學。”

田藍在心裏估摸了一下,感覺這事兒有點懸。她還不知道現在私人能不能買摩托車呢。

不過好像也沒關系,大不了到時候以村集體的名義買嘛。

現在指望不上摩托車,她只能蹬著自行車回公社。

瞧見秀秀時,她還想跟對方調侃兩句大隊會計規劃的輝煌藍圖,結果秀秀先跳上了自行車後座,催促她:“走走走,我們趕緊去村裏。”

田藍奇怪:“怎麽啦?出什麽事了?”

“嗐,別說了,秀英跟她婆婆吵起來了,這回徹底鬧掰了。”

田藍趕緊加快了蹬車的頻率。

她當然不是去勸和的,什麽寧拆10座廟,不毀一門親,在她這兒從來就沒市場過。

上個世界,新中國成立後,她可是參與制定《婚姻法》的人,首先強調的就是婚姻自由。

就方秀英的婆家,那一地雞毛的,勉強綁在一起,真沒什麽意思。

人不怕窮不怕底子差,就怕根子裏壞,自己不上進,還不許別人好,太缺德了。

自行車兩只輪子飛快往前跑,一直跑到方秀英家門口才停下。

不用辨認到底誰是她家,只要看哪裏圍的人最多,哪裏聲音最吵就行。

田藍停下自行車,瞧見院子裏的人分成兩撥。

一波是剛高考完的學生們,雖然人數不多,但個個腰桿挺得筆直,他們是來給方秀英撐腰的,當然不能露怯。

另一波則是本村的村民,多半是鄰居和同族的人,他們天然站在方秀英的婆家那邊,只是也沒什麽人吭聲。

因為她婆家做的實在太不漂亮了。

考大學那是上進的事啊,又沒花你家的錢,考上了大學,那全家人都光榮,將來能吃國家糧的。

結果你們把人準考證給毀了,那不是誠心結仇嗎?

知足吧,多少知青都跑了,人家還留在村裏,你們還想要人家怎麽樣啊?

方秀英的婆婆死不承認:“誰敢動你的東西?是你自己搞丟了,別把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

方秀英平靜地看著她:“我不想跟你分辯,夏蟲不可語冰,你們永遠也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只會把責任推給別人。”

她婆婆跳了起來,破口大罵:“你就是反動,就該被好好改造。”

方秀英的耐心已經全部消耗殆盡,直接開口提要求:“離婚吧,今天就把離婚申請打了。”

她婆婆威脅她:“你嚇唬誰呀?我告訴你,就是離了婚,你也不能跑。你的戶口回不去北京。”

方秀英近乎於憐憫地看著她:“你覺得我需要靠離婚回北京嗎?我需要的只是離婚。”

越是平均的姿態越有震懾力,她婆婆原本還上蹦下跳的,後面就愈發顯出了色厲內荏:“你沒戶口,我看你跑了怎麽辦?”

“我就是瘸了,我爸媽也能養我一輩子,何況我還沒瘸呢。”方秀英冷笑,“咱們關系沒到這一步,不用你替我操心以後怎麽過。”

她轉頭看蹲在墻角抽旱煙的男人:“你還是個爺們嗎?是的話就趕緊跟我去打離婚申請,別一天到晚把你媽推出來。說實在的,我都不恨你媽,我只是覺得她可憐,這輩子都可憐。”

可憐一個人比罵他打他還讓人憤怒,方秀英的丈夫眼睛立刻紅了,是腥紅的那種。

如果周圍沒這麽多人看著的話,田藍甚至懷疑他會立刻跳起來毆打妻子。

因為他,他的母親被人可憐了。

方秀英壓根不怕他,甚至可以說完全無視他的態度,繼續說自己的要求:“離婚我不會帶走任何東西,雖然這家裏的東西基本上都是我置辦的,但我不在乎了。我唯一會帶走的就是我的孩子。”

這事兒可不成。

她婆婆的氣勢本來都已經下去了,聞聲立馬跳腳:“不行,這是我們家的孩子,我們家的種!誰都不能帶走!”

方秀英沒理會婆婆,只看著丈夫:“你們一家人從來不肯承認自己自私,但你們的行為方方面面都顯示出了你們的自私。你們明明知道孩子跟著我,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可以去城,可以走在幹凈的馬路上,可以穿漂亮的小皮鞋,可以吃好吃的點心,頓頓大米白面,天天都能吃上肉。這些,你們能給我的孩子嗎?給不了,還非要拽著我的孩子,你們想要什麽?”

她婆婆反覆念叨:“這是我們家的孩子!”

“是你生的嗎?我生的。為什麽不承認呢?你們想要強扣下孩子,不是因為多愛他們,而是想拿他們作為拿捏我的手段。敢做不敢當,這就是你們一家的尿性。”

她丈夫終於按耐不住,揮著手要打人。

剛從公社中學趕過來的學生們全都沖了上去,堅決不讓他得逞。

方秀英跟沒看見丈夫的暴怒一樣,反而心平氣和地幫對方分析:“你留著孩子是打算以後都不結婚了嗎?如果想要再婚的話,你覺得人家是願意當後媽還是只當自己孩子的親媽?現在離婚,我帶孩子走,是你們最好的選擇。”

一片鬧哄哄聲中,她丈夫咬牙切齒:“你做夢!除非我死了,否則我絕對不打申請,你也甭想帶著孩子。”

方秀英點點頭:“那好,既然你想讓我喪偶不是離異,那我成全你。”

喪偶這詞太高級了,周圍的村民都沒聽明白是啥意思。還是學生們幫他們解釋,就是當寡婦的意思,死了丈夫。

眾人嚇壞了,這這這,要是要當潘金蓮嗎?

立刻有人開口勸方秀英:“秀英啊,有話好好說,娃娃都這麽大了,咋就不能過下去呢?”

“過不下去了,別勸我。我活不好別人也別想活好。我活不下去,誰勸我,誰也別想活下去。”方秀英面無表情,“大不了同歸於盡,一塊兒死!”

剛才還勸話的人,瞬間就不敢吭聲了。

田藍趁機喊了句:“婚姻是符合雙方意願的存在。既然已經有一方認為這段關系沒有存續下去的必要,那就長痛不如短痛,省得彼此折磨。”

方秀英的丈夫還想再嚷嚷,田藍一個眼神掃過去:“你閉嘴!你打老婆還有理了?我告訴你,你這樣的,我親手斃過好幾個。”

她可沒撒謊。

當年在聚龍山根據地,有人打死了老婆,覺得無所謂,再討一個就是了。

田藍帶著婦女隊的人把他給綁了,當著全村人的面直接槍.斃了。

從那以後,方圓百裏,再也沒人敢隨便打老婆。

過了一段時間,又有人犯老毛病。她又接著開了第二槍,然後是第三槍。

於是天下太平。

所謂沒辦法管的千古難題,只是想管與不想管的區別而已。只要真想管了,總能管好。

她上過戰場,打過土匪,殺過鬼子。如果真要算的話,她殺的人未必比救的人少。

這一眼過去,方秀英的丈夫居然不敢吭聲了。

他甚至懷疑這個女知青隨手往懷裏一掏,就摸出把槍來,直接斃了他。

這幫知青其實挺兇的,當年他們打架的時候,動刀動槍都強硬的很。

包括他老婆,也是她嫁進門成了他家的人之後,他才敢動手打她的。

知青們趁機押著他,浩浩蕩蕩地簇擁著秀英往公社去。擇日不如撞日,離婚嘛,哪天都是黃道吉日,趕緊把申請打了吧。

她婆婆在後面追著,又哭又喊,罵完方秀英,又罵田藍,詛咒田藍喊別人離婚,回頭她男人也跟她離婚。

陳立恒聽說田藍跑過來調解方秀英的家庭糾紛,怕她吃虧,剛好騎著自行車追過來。

聞聲他立刻否認:“你別胡說八道,給我10個膽子我都不敢。”

上輩子在聚龍山根據地,田藍還不是他老婆的時候,他就有點怕她。等她成了他老婆,他就更小心了,生怕一不留神就完蛋了。

愛則生憂,愛則生懼,因為珍重,所以要小心翼翼。

周圍人哄笑,說老九這家夥平常人五人六的,原來是個耙耳朵。

有他們這麽打岔,不管方秀英的婆婆怎麽吵怎麽鬧,都沒能形成大氣候。因為雙拳難敵四手,她一個人的聲音實在不是這麽多人的對手。

到了公社,她還想再吵呢,革委會主任已經聽到動靜出來了。看他們家的樣子,他立刻皺眉毛,怒氣沖沖道:“把申請表拿出來,讓他們填了就按手印。狗日的,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瞎鬧騰。”

方秀英的婆婆終於找到了知音,趕緊喊:“就是啊,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鬧離婚!”

革委會主任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你還好意思說?老子說的就是你!”

這女人被噎到了,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成了逆嗝,一聲接著一聲,無比響亮。

後面她還想再說話,打嗝聲先把她的話堵在嗓子眼裏了。

方秀英已經刷刷填好了離婚申請表,然後簽字按手印。

她丈夫賭氣,用筆在紙上狠狠地劃了一道,結果腦袋上就挨了革委會主任一巴掌。

熊貨!早點吃屎去了?凈不幹人事兒。搞到現在這樣,純粹活該。

他家要有姑娘,也絕對看不上這種女婿。

陳立恒悄悄說田藍:“你也真是的,怎麽就跑過去了?就方秀英的狠勁,你還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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