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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八零知青不回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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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1)

要辦農機維修站, 要自己組裝拖拉機,得有人還有材料。

可惜的是,這兩樁, 向陽公社都沒有。

想把架子撐起來, 田藍和陳立恒就只能把足以打到吳師傅頭上。

借助對方的技術帶徒弟, 自己拉出一支技術隊伍。

借助對方的人脈和渠道,想辦法弄到各種拖拉機零件。

只要吳師傅點頭答應,他幹好技術活就行。其餘不管是後勤管理還是產品銷售, 甚至運輸, 都不用他操心。

晚上回了知青點,田藍和陳立恒就開始游說對方。

他倆一本正經道:“吳師傅, 我了解, 幹技術活的人最怕其他的雜事打擾了咱們幹活。所以你放心,在我們農機維修站, 這種情況絕對不會發生。什麽天天搞政治學習的時間比幹活的時間還長, 什麽一天到晚逼人寫心得體會, 我們這肯定沒有。”

他們去柴油機廠拜山頭,找人疏通門路想拿拖拉機時,意外得知一個業務單位的職工連一線工人都得每天寫總結。

柴油機廠的領導本意應該是好的, 讓大家在工作中總結經驗, 反思不足, 然後再想辦法提高。

可問題的關鍵在於,大部分工人文化水平不高,抓筆比抓槍還頭疼。加上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 幹的事情也差不多。一天到晚, 能有多少體會?所以大家寧可加班都怕寫心得。

因為領導一點不怕工人社死, 還動不動就讓人當場朗讀。

田藍都覺得得虧現在的柴油機廠是國家鐵飯碗, 自帶光環。否則只要有地方挖墻腳,職工肯定跑光了。

上班這種事,要麽錢給的爽,要麽人幹的爽。你啥都沒有,誰願意呆著呀?

吳師傅一開始還悶著頭,一聲不吭。

聽到田藍打包票,他倒是擡起頭,吸了口自己卷的旱煙,深深地咽下去,然後再緩緩地吐出來,接著又吸一口煙,周而覆始,反正沒說話。

陳立恒和田藍交換了個眼神,帶著笑湊上前:“吳師傅,聽說你是8級鉗工,好厲害,可是最高的等級。”

他不是胡亂拍馬屁,8級工有多牛掰?最高的技術工人等級,享受廳局處級領導待遇。

水裏游的第一代潛艇,炸出了新中國威風的第一顆原子彈原子.彈的鈾填裝部,甚至飛上天的航天衛星都有這些工人的軍功章。

他們的存在,直觀體現了勞動就是智慧。

這麽說吧,別看柴油機廠的領導牛氣轟轟,一堆人追在他後面拍馬屁。但刨除灰色收入,單論正大光明的工資以及工廠福利,他未必比得上吳師傅。

陳立恒都覺得吳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婦肯定是自覺吃死了老頭老太太,否則光憑人家的退休工資和級別,他們都得好好抱緊大腿。

吳師傅可有可無地點點頭,難掩驕傲神色:“我也是幹了30多年才評上的8級工。”

他們那一批有1700多號人,連他在內總共不過8個8級工,他是唯二的鉗工。

他能不驕傲嗎?這可是技術工人的天花板。

陳立恒點頭,十分惋惜:“叔,你身子骨這麽硬朗,又有這麽好的技術,怎麽都應該在廠裏繼續發光發熱。你就不是天天喝喝茶拎著鳥籠出去溜達的老頭啊。”

能評上8級工的,那絕對都對自己工作充滿了熱愛與自豪。

沒有熱愛作為支撐,長期重覆性勞動,大部分人都會變成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能湊合過去就行。

這份熱愛發自內心,不僅僅是對金錢的追求,還有身為8級鉗工的自豪。周圍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啊。

吳師傅一口接著一口抽煙卷,沒接陳立恒的話。可他的心潮已經在起伏。

他能說嗎?從他將崗位頂給兒子之後,他最快樂的時光就是組裝拖拉機的那幾天。其實壓根沒什麽技術難度,但手上摸著零部件,看著機器一點點成型,那洶湧而來的幸福簡直讓他頭暈目眩。

這種感情,哪裏是外人能體會的。

田藍也在旁邊嘆氣:“叔,你真不該這麽早就離開工廠。這是柴油機廠和你的損失,不,是我們整個國家的損失。你本來可以在崗位上繼續發光發熱,你一個8級鉗工能做出多少貢獻啊?你起碼還能再幹20年。這20年的時間,你又能夠為咱們國家的建設貢獻出多大的力量!唉,真可惜,我都覺得可惜。”

吳師傅又怎麽會不痛惜呢?可他有什麽辦法?他就是個普通的工人,手下帶多少徒弟也還是工人。沒權沒勢的,想把自己兒子安排進廠裏做事都不行,只能讓兒子頂自己崗位。

他本來還存了小心思,覺得憑借自己的技術,廠裏肯定會反聘他。這樣即便提前退休,只能拿80%的工資退休工資,加上返聘後得到的報酬,那他也沒啥損失,還給兒子解決了工作問題。

結果他算盤珠子打得精,柴油機廠卻不按他的步驟走,從頭到尾都沒提反聘這一茬。

他每個月白白損失了好幾十塊錢不說,整個人還空空落落的,感覺自己像個廢物,誰都不需要他。

吳師傅文化水平不高,工作後也沒積極學習,不清楚這種感覺叫做社會價值的缺失。可他切身感受到了不被需要的痛苦,這讓他渾身不自在。

現在,眼前兩位知青在他面前一唱一和,口口聲聲說惋惜。

雖然他清楚對方就是看上了他的技術和門路,想變相占國營廠的便宜,但他還是按耐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

因為他被認可了呀,人家知道他厲害,想方設法地要招攬他。

吳母和丈夫生活了30年,又怎麽會看不明白對方故作鎮定的面孔下藏著多激動的心。

她急了,立刻替丈夫拒絕:“開什麽玩笑啊?我們家的秀芳已經下過鄉了,知青都在大回城。難道還要我家老頭下放嗎?”

田藍滿臉嚴肅:“阿姨,這不是我沒大沒小,對著長輩還胡說八道。我覺得你的想法好像不怎麽妥當。主動送技術下鄉,幫助建設新農村,怎麽就變成下放了呢?你們的糧食關系還在城裏呢,我們可沒喊你們遷戶口。”

吳母可不聽這一套,直接揮手拒絕:“不用,我家老吳留在省城,平常也能指點徒弟進步,同樣是在搞建設。”

她可不想留在鄉下。

農村地方大有什麽用啊?條件太差了。光是想到以後還要跟小豬擠在一個車廂裏,她就感覺自己要瘋了。

女兒被迫下鄉,那是沒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他們平民老百姓還能跟國家政策作對不成?

現在國家又沒逼自家老頭下鄉,他們一把年紀了,何苦遭這個罪呢?

田藍突然間笑了起來,扯閑篇一般:“阿姨,我還沒問過呢,您退休了,不去廠裏上班了,那你平常幹啥呀?會不會感覺寂寞?”

吳母警惕的很,直接否認:“怎麽會寂寞呢?我又不是孤寡老人,我有家人有朋友,一塊兒出去逛逛,再忙忙家裏的事,時間不就打發過去了嗎?”

哼!別想糊弄她,說什麽退休生活太無聊,還得繼續工作之類的鬼話。她除非是腦袋被門板夾過,否則瘋了來鄉下遭罪。

田藍恍然大悟,煞有介事道:“阿姨,你兒媳婦真是娶晚了。應該早點娶媳婦把工作給她,這樣你也好早早不用幹活,白拿退休工資。”

吳母臉漲得通紅,矢口否認:“什麽叫白拿?這是我的退休工資,我應得的。”

田藍鼓掌,絲毫不掩飾諷刺:“我覺得你們真聰明,什麽都算得好好的。工作給了孩子,自己年紀輕輕的就不用幹活,靠著退休工資讓國家養著,真滋潤啊。”

吳母的臉都紅成了猴屁股,氣急敗壞道:“孩子怎麽說話呢?你張嘴就來。我……”

“我說錯了嗎?”田藍毫不客氣,咄咄逼人,“我說的哪句話是錯的?國家為什麽規定退休年齡,不就是擔心有的人年紀輕輕的就把自己當成老封君,不肯再幹活,只會占國家的便宜。”

1980年的人還是淳樸呀,有誰被當面指責占國家便宜,那挨手指頭戳的人,真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

吳母又羞又氣,嗓門都拔高了八度:“我從14歲就進廠幹活,我現在都44歲了,我還不能退休,我還成了吃白飯的?”

田藍琢磨著要不要再加一把火,吳秀芳先在邊上冷笑:“你別攔著她,人家要回去給兒子兒媳婦做牛做馬呢。誰攔著她去伺候人,就是她的生死仇人。”

說完話,她鼻孔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哼!”

吳母的眼淚瞬間下來了,開始哭著抱怨:“我倒成了罪人了。我辛辛苦苦一輩子,我哪天享過福呀?我可過過一天松快日子?”

陳立恒不耐煩道:“阿姨您別哭了,我們誰也沒要你留在農村呀,你又不是8級鉗工。我們這裏也不缺後勤打雜的。您這一把年紀哭哭啼啼的,外人看了還不知道我們要把你怎麽樣呢,你好歹給我們留條活路吧。”

這說的是人話嗎?吳母差點沒被氣死。

外人如此過分也就算了,她女兒還往她胸口上插刀,直接嘲諷她:“算了,就她每個月28塊錢的退休工資,不把我爸給拉上,夠給她兒子兒媳婦買幾條魚幾斤肉啊?沒魚沒肉,人家能給她好臉色看?”

吳母氣得渾身發抖,活像患了瘧疾打擺子,聲音都哆嗦:“這是不讓人活了,我殺人還是放火了?處處被嫌棄。”

田藍不賴煩道:“你沒殺人也沒放火,但你也沒當好媽。你兒子兒媳婦是手腳斷了嗎?這麽大的人吃著國家糧,頓頓吃食堂都沒問題,還非得要你在家伺候他們?你忘了你還有女兒嗎?你女兒正在準備高考,要好好覆習。她不指望你伺候她,這麽多年她也沒享受過你的照顧。那你起碼在旁邊幫忙看著點吧,好歹照應些。這是你當媽的應該做的事吧,你做了嗎?”

吳母被氣得嗚嗚直哭,因為太過傷心,連話都說不清楚。

不過也沒人在意她說什麽了,大家都直接扭過頭不看她。

她丈夫吸完了一支煙卷,倒是看了她一眼,皺著眉毛道:“哭什麽哭,號喪似的。”

吳母差點沒被丈夫氣死。

你這死老頭子,不就是仗著你8級鉗工,他們要拍你馬屁嗎?你又有多好,倒在我面前抖起來了。

田藍和陳立恒被戳穿了本質,居然一點打感情牌的意思都沒有,反而痛快承認:“是啊,人有本事,走到哪兒都不怕,不用小心翼翼地討好別人,也不要看別人的臉色。阿姨你要是8級工的話,而叔叔只是普通工人的話,我們肯定會說叔叔偏心,根本不管女兒的死活。你又沒啥了不起的技術,你又對女兒不好,我們憑什麽捧著你?”

吳師傅的臉也跟豬肝似的,天冷,他鼻孔裏喘出的白霧一騰騰的,連怒氣都形象化了。

他冷笑一聲:“你們好能耐!”

說著,他就掉頭出了知青點。

吳秀芳在後面喊:“別當這是省城啊,外面沒燈,你掉進窟窿裏,喊死了大家都當是風聲,凍死了也沒人管。”

她爹怒氣沖沖:“說的好像我沒下過鄉一樣,當年支援三線建設,我在新疆待了一年。還屋子呢,我們都是住在雪窩子裏!”

吳秀芳一點和軟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冷笑:“我在這裏呆了10年,我不比你了解情況?當年公社的民兵隊長都一腳踩空了,直接摔瘸了。你可別忘了,你8級鉗工要是摔壞了手,那也就是個擺設。更加沒人跟在你後面討好你了。”

吳師傅真要被氣炸了。

他難道不清楚這幫年輕人討好他是有所圖嗎?又不能讓他舒坦會兒,非得直接戳破這層窗戶紙嗎?

他頭一扭,氣呼呼地去了旁邊的發酵室。那裏釀著酒呢,他跟酒池在一塊兒,都比和人待在一處自在。

結果田藍和陳立恒還在後面大喊大叫:“叔,你可千萬別再喝了。到時候喝壞了神經手抖,帶不了徒弟,也幹不了活了。”

吳師傅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當場摔倒。

兩人勸過了老頭,就要打發老太。

田藍嘴上客氣:“阿姨,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呀?我們鄉下苦,吃飯都數著高粱米。大家口糧都有定量,你要是留的時間長可得交糧票。不然我們解決不了吃飯的問題。”

吳母都要暈過去了。

前腳她才幫他們把拖拉機零部件給運過來了,後腳就嫌她吃白飯。這日子到底讓不讓人過了?

田藍攤手,滿臉理所當然:“你又沒事業的靠山,你還指望我們捧著你不成?阿姨你現實點,你對你兒子掏心掏肺,工作和退休工資都給人家花,也沒見他和他老婆點你多少好臉色。咱們非親非故的,你又沒啥東西可以給我們,我們幹嘛上趕著討好你?你不是開玩笑嗎?”

吳母的胸口上下起伏,伸出的手指頭都在顫抖:“你……你……”

田藍還認真地和她說大實話:“你要是有能力,能在我們這裏派上用場的話,您放心,我們絕對對您無微不至。”

她雙手一攤,說話難聽的要命,“可惜你又沒啥用。”

幸虧吳母年紀不大,今年還不滿四十五,健康狀況還不錯,沒三高。所以沒當場氣暈過去。

她哆哆嗦嗦顫抖了半天,終於吼出了聲:“我是財務,我幹了一輩子的財務。你們用不上我,是你們這裏太落後!”

誰知田藍跟個變色龍似的,標準的只認技術不認人,其嘴臉變化之迅速,完全可以用厚顏無恥來形容。

她立刻笑開了花,親親熱熱地討好人:“阿姨,你果然是人才。你放心,在我們這兒,只要是人才,所有人都會對你笑臉相迎,捧著你,絕對不會說你重男輕女,不把女兒當成人的。”

這話說了還不如不說呢,生怕氣不死人一樣。

她惡狠狠地一扭頭,開口趕人:“趕緊給我出去,我要睡覺了。”

時候的確不早了,整個趙家溝都靜悄悄的,舍不得浪費煤油的人也早早熄了燈。

田藍和陳立恒將屋子留給老兩口,打著手電筒跟吳秀芳一道去防空洞。

那裏有他們自己收拾出來的值班室,就是備著客人登門,好有地方給人住。

吳秀芳嘆氣:“你們幫我出了這口氣,得罪了我爸怎麽辦?你們上哪再去找八級鉗工啊。”

田藍挑眉毛,一本正經道:“你爸能不能留下,主要取決於你媽。你媽在哪兒你爸就會在哪兒。”

吳秀芳理解不能,十分疑惑:“為什麽呀?是我媽離不開我爸才是真的。沒我爸給她撐腰,我那弟弟和弟媳婦不把她打出門就不錯了。”

田藍笑著搖頭:“你錯了,男女之間,尤其上了年紀之後,是男人離不開女人。沒老婆在,誰幫他們收拾屋子?誰給他們洗衣服做飯?誰伺候他們吃喝拉撒?你仔細想想,死了老婆的男人即便年過花甲是不是多半都會再娶?死了丈夫的女人,兒女長大了的,能夠養活自己的,又有幾個會再嫁?”

吳秀芳開始憤憤不平:“這就是男女不平等,忘了婦女也頂半邊天,還想讓女人從一而終,不允許再嫁。”

田藍笑出了聲:“那你可想岔了,是她們自己不願意嫁。好不容易糟老頭子死了,難得有幾天清靜日子過,非得再給自己找個祖宗伺候嗎?不如自己一個人安安生生地過小日子,才自在呢。”

吳秀芳目瞪口呆,她還真頭回聽說這種事。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陳立恒。

後者有些無奈,又向田藍表忠心:“沒事,等咱們老了以後,我伺候你。”

沒想到田藍鋼鐵直女,一點沒感動的意思,反而點頭表示相信:“你有生活自理能力,你能夠照顧自己,不指望別人伺候。”

得,雞同鴨講,傳遞的意思都不一樣。

吳秀芳雖然沒結婚,但下鄉這麽多年也談過朋友。此時此刻,她都深深地同情陳立恒了。

蘭花花同志以前也挺浪漫的呀,很有江南煙雨的意思。現在不知道咋滴,直筒筒的,跟個棒槌似的。

田藍哪看得出她在腹誹,只繼續說下去:“所以,想留下你爸,就必須得讓你媽心甘情願地留在咱們向陽公社。”

吳秀芳眨巴眼睛,又覺得不可思議:“你們這是想留我媽的態度嗎?我媽估計都恨死你們了。你倆等著吧,明天太陽一升起來,她保準馬上走人。”

陳立恒搖搖頭,微微一笑:“那可未必。你媽也是幹了30年的工人,是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她是妻子是母親,但她也是國家建設者,她同樣需要展示自己的社會價值。”

以前她可以自我安慰,她是妻子是母親。即便在廠裏幹的稀疏平常,只要把這兩個身份做好了就行。

結果現在呢,他們不給她臉,當面扯下了她的遮羞布。不僅女兒恨她,兒子輕視她,就連他的丈夫當著外人的面都能在她面前找優越感,肆無忌憚地嘲笑她。

她這一輩子可有一件事做好了?她的人生可真夠失敗的。

現在,兒女都已經這麽大了,想揣回肚子裏重養不現實。

丈夫都已經退休了,這時代除非是鬧得雞飛狗跳,徹底沒辦法過下去,否則壓根就沒離婚這一說。

無論丈夫還是兒女,她都指望不上。家裏沒她落腳的地方,現在唯一還有點希望的也就是工作了。

留在省城不現實。

回城知青和畢業的中學生都在到處找工作呢。人家用人單位不要大姑娘小夥子,找個退休的半老婆子,圖啥呀?

她走在十字路口,明明前方亮著燈,但哪一盞燈都不是為她而亮。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她唯一的選擇就是留在鄉下,好好做出點成績來。

這些話,陳立恒不好直截了當地對吳秀芳說,那畢竟是她親爹媽,只能她自己慢慢領悟。

田藍擡頭看了眼黑黢黢的山村,突然間冒出一句:“得給村裏通電啊,不然太不方便了。”

陳立恒點頭:“這事不難,只要他們大隊有錢就能通上電。從公社接電線過來就行。”

吳秀芳突然間警覺:“你倆不打算上大學了嗎?等7月份考完試,8月份通知單就送到了,你們還管通不通電?”

兩人奇怪:“就算我們走了,其他人就不用電了嗎?有電才能發展啊。”

吳秀芳有氣無力:“你倆管的可真寬。”

後面傳來喊聲,趙來娣手上提著盞氣死風燈,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不滿地抱怨:“你們走怎麽不喊我一聲?”

她重新上學之後回家住過一段時間,結果她爹媽不停地起幺蛾子,她一怒之下,直接又回知青點住了。

反正知青點地方大,支張床就能睡覺。

現在,讓她一個人和吳秀芳的父母待著,她不自在。

田藍好笑:“你這麽大的人了,自己把門窗鎖好,怕什麽呀?”

趙來娣現在膽子大了不少,當著人面也敢表達自己的情感了:“我不喜歡他們,他們重男輕女,太討厭了。”

她認真地看著吳秀芳,“原來不僅僅是我們鄉下人把你兒子當成寶,女兒當成草,你們城裏人也這樣嗎?我還以為是女人力氣小,幹農活比不上男人呢。城裏又不用幹農活,為什麽還是這樣?”

吳秀芳苦笑:“你問我我問誰去?”

現在糾結這些也沒啥意義。她只想趕緊躺下來,好好睡一覺。這一路奔波的,她早就吃不消了。

第二天早上,田藍回知青點燒早飯時,瞧見吳母已經收拾得清清爽爽,就是精神不太好,肉眼可見黑眼圈和眼袋。

她走進廚房,既沒和田藍打招呼也沒離開的意思。

田藍倒是瞅了她一眼,就問了句:“你要吃玉米面窩窩頭還是高粱發糕?今天有大碴子粥。”

大碴子就是磨了一遍的玉米,顆粒比較大,煮粥很香。

玉米面窩窩頭用的玉米則是磨了兩回,顆粒細,加點山芋粉和小麥粉揉成的面團蒸窩窩頭,同樣又香又甜。

吳母心不在焉:“隨便吧。”

她家條件不錯,粗細娘搭著吃也是細糧為主,粗糧為輔。沒想到鄉下這麽苦,連招待客人都沒有小麥面條或者白面饅頭。

田藍便不管她,只自己燒火做飯。

這些都是她平常做慣了的,竈上竈下兩頭忙也沒手忙腳亂。

火苗舔舐鍋底,鍋裏的玉米碴子粥開始汩汩地冒熱氣。

吳母終於憋不住了,支支吾吾地問了句:“你們那個農機維修站都需要什麽工人啊?”

“全套。”田藍忙著拌涼菜,也不擡頭,“這就是個小型的工廠,不僅需要工人還需要行政和後勤。對了,財務也得要,不然誰負責管賬啊。”

吳母又開始別扭:“這點大的地方,要管什麽賬?記下帳就行了。”

田藍在薺菜豆腐裏滴了點花生油,又放了花生碎,一邊拌一邊說話:“那可不行,這可是我們方圓好幾個公社唯一一家農機維修站。不懂行的人怎麽記賬?再說了,我們還打算自己辦夜校,得要老師專門教會計學。這又不好照本宣科,當然得手把手地帶徒弟,那肯定得找專家呀。起碼的工作二三十年的那種,不然不是誤人子弟嗎?”

吳母隨口應答:“也不至於,這種事情,上手個三五年就門兒清了。”

話說出口,她又覺得面子掛不住,下意識地找補,“還要什麽人啊?”

“我不說了嗎?技術工人都需要,經驗越豐富越好。上了年紀不方便,搬上搬下也沒關系。我們這兒別的沒有,年輕人是夠的。也不用帶糧票,雖然大魚大肉保證不了,吃飽肚子還是不成問題的。白面不能頓頓有,但也絕對不會天天吃山芋粉。”

田藍伸手指窗外,示意大棚方向,“起碼新鮮蔬菜不斷,也能保證每天都吃上雞蛋,每個禮拜吃兩次肉。”

吳母忍不住冒了句:“不吃山芋,吃高粱,吃玉米,不還是一回事嗎?”

田藍笑了:“誰說的?你等著呀,有的是好吃的。”

她能用玉米芯做糖,她還提煉不出澱粉來嗎?那個更簡單,磨漿過濾,加堿液分離,讓澱粉和纖維分開,就能提煉出濕澱粉。

澱粉能做啥呀?太多了。除了掛糊之外,還能當主食。腸粉這些就不說了,光一個簡單的,涼蝦,現在她就能做了當早飯。

澱粉加水攪拌成糊糊煮開了,然後放在蒸籠上不停地刮,利用蒸籠的漏孔滴落下去,掉在涼白開裏,自然成型,涼蝦就做好了。放上醋,擱上油辣椒,這一碗絕對開胃。

除此之外,利用澱粉做粉絲粉條也常見。只要願意,無數種美食都等著你去開發。

田藍在著臺上忙忙碌碌,做了碗涼蝦送到吳母面前:“你嘗嘗吧,大早上的沒胃口,吃這個可以開胃。要是不喜歡鹹口的,也可以加糖水。我給你也弄一碗吧。”

現在並不是吃涼蝦的好季節,如果等到天熱,一碗紅糖涼蝦下肚子,那滋味,比吃冰棒還帶勁。

但吳母還是伸了手,先吃了一碗溫熱的紅糖涼蝦,然後再配著玉米碴子粥吃涼拌的涼蝦。嗐!她這是把它當成菜吃了。

陳立恒挑了兩桶水回來,先放在靠外面的大缸裏,加了明礬沈澱,才拎著兩只空桶進廚房。

他吸吸鼻子,笑著問:“做什麽好吃的呢?這麽香。”

田藍讓他自己品嘗,還饞他:“回頭我再試試涼粉,這個也能做。我現在發現幾乎所有的莊稼下腳料都能提煉澱粉。我打算後面專門蓋個車間做這事。澱粉的用途太廣泛了,可以坐糕點,還能應用到工業上。要是咱們把這事兒做了,估計夏天之前,我們就有錢通電了。”

陳立恒笑著點頭:“那不錯,我再找找地方吧,盡快把車間蓋出來。”

他倆有說有笑,有商有量,一點都沒有因為吳母的存在而不自在。

所謂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吳母幾次想開口說話,兩人都好像沒看見一樣,還在商量澱粉車間要怎麽蓋。

如果他們自己生產澱粉和糖的話,那就能做很多糕點,到時候說不定食品廠都要問他們取經呢。

就是沒啥油,不然能做的東西更多。

還是要養雞,養雞就有雞蛋。有了澱粉、雞蛋和糖,那能生產的美食完全可以稱得上一句應有盡有了。

吳母看他倆一邊說話一邊吃東西,終於沒憋住,教訓了一句:“你們也太沒規矩了,客人都沒來,你們自己先吃上了。”

田藍卻一本正經:“客隨主便。客人是等著吃飯的人當然不餓,主人忙著招待客人要幹活肯定肚子先餓啊。皇帝還不差餓差呢,人不吃飽肚子怎麽做事?”

吳母就知道她不是個好講話的姑娘,好臉色都堅持不了幾秒鐘。

嗐,她根本就沒給過自己好臉。誰讓自己不是8級技術工呢?

吳母正要醞釀著該如何說話,她丈夫先過來了。

這老頭根本不認床,在鄉下居然睡得比在城裏還自在。

好吧,她承認鄉下的確安靜,給他們睡的床也大,起碼比筒子樓裏的鴿子籠大多了。他們住的房隔出了最大的一間還輪不到他們睡,要給小兩口住。

因為兒媳婦早就放話,他們老吳家想不想早點抱孫子?連床都沒有,孫子能從天上掉下來呀。

不能想家裏的事,越想越窩囊,一股氣憋在胸口都不知道往哪兒發。

她看見丈夫也沒好氣:“你舍得起來了?”

吳師傅理直氣壯:“我當然要起來了。人家聘請我幹活,我一把年紀還能賴床不行?倒是你怎麽在這兒啊?人家又用不到你,趕緊回去吧。你的口糧本又不在這裏。”

田藍其實有點看不上吳師傅的為人,尤其是他對待家裏人。

總有些人這樣無聊且無恥,通過打壓,尤其是當著外人的面打壓伴侶,來體現他們的能耐。

也不想想看,如果你的伴侶很糟糕的話,豈不是說明你也不咋樣,最起碼眼光很差。

她沒吭聲,讓這老兩口自己解決問題。

吳母會不會改寫人生之路,只能看她自己。

要是家人冷嘲熱諷兩句,她就打退堂鼓,那還是算了吧。她即便現在留下來,後面也堅持不了多久。

吳母氣壞了,這該死的老狗,在她面前得意個啥?

她脫口而出:“就你能耐就你有用?8級鉗工好了不起哦!告訴你,我不僅要幹財務,我還得教學生帶徒弟呢。上夜大講臺的那種,在黑板上寫字的那種,你懂嗎?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家夥,耀武揚威個啥勁啊?”

吳師傅楞住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還帶徒弟?”

他老婆傲慢地擡高下巴,姿態可以說是睥睨天下:“那當然,偉大的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在工廠辦大學,深入到生產一線。我要教學生,當然得手把手地教他們做賬,肯定得帶徒弟呀。”

她劈裏啪啦說了一大通,胸中猛然湧現出心虛。

什麽當財會教學生的事,知青可沒跟自己說。人家只是想找人而已,又沒說找她。

要是現在被戳穿了,她這輩子都別想在老狗面前擡起頭。

雖然以前她也惟丈夫馬首是瞻。但昨晚她被這老狗給氣到了,不想再給他好臉。

吳母招呼田藍和陳立恒:“你倆也吃飽了吧?咱們趕緊去看看農機維修站。別等他了,舊社會的大爺都沒他磨嘰,誰知道他一頓飯要磨蹭到什麽時候?誰還伺候他呀!走走走,馬上走,一日之計在於晨,別浪費時間。”

田藍和陳奕恒對看一眼,二話不說,直接喝完了碗裏的玉米碴子粥,又左右手開弓,一手窩窩頭一手發糕,趕緊邁開腳步。

臨走的時候,田藍還叮囑了兩句吳師傅:“叔,你嘗嘗嫩豆腐拌薺菜,味道好極了。還有黴豆渣,吃了保準你還想再吃。”

唉,其實她想自己吃的。

這時代交通不暢,鮮菜的存儲能力弱,即便是省城,照樣沒啥鮮菜可以吃,還比不上他們趙家溝。

尤其是黴豆渣,這玩意兒誰吃誰上癮。幾天不吃,就會想的慌。

三人邁出門檻,還沒走幾步呢,反應過來的吳師傅也追上來了。

“嗐,你們都走了,留著我算咋回事兒?走走走,一塊兒去。”

陳立恒勸他:“叔,你還是回去吃飯吧。農機維修站還沒開工呢,前期規劃用不上你。倒是因為要用錢,阿姨必須得跟著。”

吳師傅瞬間感覺自己失寵了,成了被嫌棄的對象。

他氣得要命,這兩個知青還真是現實,用時有不用時無,變臉變得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就明晃晃地告訴他,你要派不上用場,人家根本不稀罕你。

連虛情假意,他們都懶得偽裝。

吳師傅氣呼呼地跟上,開口嘲諷:“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你們懂啥?知道車間要怎麽搞嗎?看過車間怎麽搞生產嗎?啥都不懂,還好意思說籌備車間用不到技術工,別笑掉人的大牙了。隨便找幾個人過去,到時候還不知道鬧出什麽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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