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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八零知青不回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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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八零知青不回城 (1)

田藍和陳立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下春耕在即, 拖拉機是絕對的緊俏貨。吳秀芳帶著他們東奔西跑,一直找門路,都沒半點消息。

現在吳師傅一聲不吭, 就把拖拉機給弄出來了, 震驚效果絲毫不遜色於大變活人。

兩人驚訝之後, 旋即大喜過望, 趕緊表達謝意:“吳叔叔, 真的太感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們都成了沒頭蒼蠅了。”

吳師傅還沒回應, 下班回來的吳秀芳弟弟和弟媳婦先表達不滿:“爸, 你怎麽這樣?我舅舅他們要買拖拉機, 您不是說沒拖拉機賣嗎?”

吳師傅看了眼兒子和兒媳婦, 聲音平靜:“你們不在廠裏上班嗎?要有內部貨,也是你們先買呀。”

小兩口叫噎到了, 心中都生出悲憤。啥叫內部貨優先購買?那是食品廠酒廠才有的福利。

比方說啤酒標簽貼錯了, 不能拿出去賣,那就低價賣給酒廠的職工。食品廠生產的點心顏色不對了, 配比出差錯了或者掉成渣了,也會被職工內部消化。

還有印染廠的布印錯了花色,被單廠的床單錯了尺寸。這些叫職工低價拿回家, 順理成章。柴油機廠的殘次品都只能報廢呀,用都不能用的東西, 如何內部拿貨?

擺明了公公就是偏心,眼裏只有女兒, 沒有媳婦和兒子。

田藍和陳立恒才不理會兩人瞬間難看的臉色, 直截了當地問:“多少錢?”

吳師傅看了他倆一眼, 轉頭問老伴:“現在廠裏的拖拉機多少錢一輛啊?”

“28匹的是2700吧?我記得是這個價。”

吳師傅重覆了一遍:“2700, 拿2700塊錢過來。”

田藍和陳立恒還沒發話,吳秀芳先皺眉毛:“要2700啊,能不能緩緩?一下子要這麽多錢。”

她弟弟跟弟媳婦立刻嚷嚷起來:“你當城裏是什麽地方?還賒賬呢。”

吳秀芳冷眼看他們:“關你們什麽事?又不是你們買到的拖拉機。”

“好了好了!”吳師傅不耐煩,“動作快點,拖拉機多少人盯著呢。”

田藍笑道:“2700就2700吧,沒事兒,我們馬上打電話回公社讓把錢匯過來。”

這個時代社會治安已經在惡化,三只手特別多,他倆出門之前就商量好了,絕對不帶大鈔票出門。事實也證明,他們的謹慎是有必要的。

好在現在省內匯款也沒那麽覆雜,兩邊商量好了,打個電話就能匯款。

吳秀芳的弟媳婦趁機擠兌大姑姐:“大姐,你操哪門子心啊?人家比我們有錢多了,2700張嘴就來。”

陳立恒掃了她一眼,面無表情:“這是我們知青點的集體財產,軍功章上也有吳秀芳同志的名字。”

說來也奇怪,其實他長得挺和氣的,說話也沒疾言厲色,可他這一眼看過去,弟媳婦渾身的血都涼了,感覺自己大冬天掉進冰窟窿裏一樣,整個人動都不能動。

她打了個寒戰,才訕訕道:“你們在鄉下日子不錯呀,連拖拉機都買上了。大姐,你又不肯嫁人,又沒工作。我看你還不如回鄉下過好日子呢。”

吳秀芳被氣得滿臉通紅,連話都說不出來。

下鄉好?這麽好,你們怎麽不去?得了便宜還賣乖,一天到晚說風涼話。

田藍默默地看著既得利益者,點點頭道:“是不錯,慢慢地也活出來了。想當初我們刨墳挖棺材板蓋房子,不也沒被凍死嗎?”

這家不僅是小兩口,就連吳秀芳的爹媽都滿臉不自在了。

一碗水沒端平,虧待了女兒的人就要愈發強調自己沒做錯什麽,省得自己心虛難受。

吳師傅放下碗筷,站起身點煙。他抽的也不是過濾嘴,那個太貴,他用的是女兒從鄉下給他帶回的煙葉,這個夠勁兒又便宜。

“走吧。”老頭發話,“帶你們去看看拖拉機,覺得沒問題的話就趕緊開走吧。”

田藍都懷疑他之所以如此積極,是因為不想看到自己和陳立恒。

他倆的出現,提醒了吳家人吳秀芳這些年究竟是怎麽過的?她又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

無視乃至否認苦難的存在,才能讓留在城裏吃國家糧的人理直氣壯地舒坦過日子。

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跟上吳師傅。

吳秀芳也不想吃飯了,氣都被氣飽了。再說也沒什麽好吃的,她在餐桌上喝口蛋花湯都要被冷嘲熱諷。

又沒打算結婚懷孕,吃什麽蛋啊?

這蛋必須得留給弟弟和弟媳婦吃,他們可要上班呢,弟媳婦更是還要趕緊給老吳家生個大孫子呢。

今天太陽不錯,工人家屬區又距離柴油機廠不遠,走路不過一二十分鐘。他們直接步行去廠區。

按理說,一行四個人,有父女有夫妻,又有朋友關系;怎麽著都該說說笑笑。可看著吳家父母的眼色,田藍和陳立恒多不好沒話找話了,只能默默往前走。

走到岔路口時,吳師傅身子一扭,往右邊轉了。

吳秀芳皺眉毛:“你幹嘛呀?爸,廠子在前面。”

“我知道。”吳師傅臉掛得老長,“我又沒老糊塗。”

田藍在心中腹誹一句,那也清醒的有限。都不是一碗水端不平了,而是直接把碗都砸了。

吳師傅在前面雄赳赳走著,一直走到間雜物間門口,才掏出鑰匙開了門,招呼年輕人上前:“看看吧,行不行?”

田藍和陳立恒都會開拖拉機。

當初在聚龍山根據地的時候,投降的日本鬼子開了家農機維修站,後來蘇聯專家過去之後,他們把拖拉機也給造出來了。當時新出生產線的車子還是田藍他們幾個試用的呢。

他倆圍著手扶拖拉機看了一圈,感覺從外表上來看應該質量不錯。

田藍躍躍欲試:“我試試車吧。”

火一點,拖拉機冒出一股黑煙,然後突突突地往前開。

吳秀芳都驚呆了,失聲喊道:“蘭花花,你啥時候會開拖拉機的?”

他們下放這些年,也沒機會學開拖拉機呀。整個向陽公社也就一輛拖拉機,拖拉機手都算公社幹部,哪裏輪到他們?

田藍一本正經:“就是你走之後啊,我們賣糖賣酒,老問人家借拖拉機,看看就會了唄。”

吳師傅倒是高看了她一眼:“那你腦袋瓜子挺靈光的。有的人笨的很,怎麽都學不會。”

陳立恒詢問:“那什麽時候有車把拖拉機運走啊?我們早點帶回去,也好找點派上用場。”

吳師傅茫然:“你們直接開回去不行嗎?”

田藍和陳立恒都傻了。

肯定不行啊,省城距離趙家溝好幾百裏地。拖拉機要開到猴年馬月?況且這時代的路況完全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又根本沒導航。他們要怎麽開?到時候撂在半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哭都沒地方哭去。

“不行,叔,還得麻煩你給我們找車子。運費我們出,絕對不少一分錢。”

可計劃經濟時代,落筆的重點在計劃兩字。不是你掏錢就能享受到服務的。

現在運輸隊多緊俏啊,所有大貨車都被排滿了任務。你想中途插隊的話,你得看能不能順道。

比方說,有大貨車剛好經過向陽公社或者附近的縣城,把拖拉機給你拉到當地放下,你再自己開回趙家溝。

吳師傅雖然覺得麻煩,但到底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同意幫忙聯系運輸隊。他送出去兩包糖和一壇子酒,終於找到了去縣城的車。雖然距離趙家溝還有20來裏地,但總比他們從省城開回去好吧。

結果人家司機一聽說是要用拖拉機,直接傻眼了:“這啥意思?我車上拖的都是小豬仔。拖拉機這麽大,我怎麽放?”

田藍幫他出主意:“沒關系呀,咱把拖拉機放上去,然後再把小豬仔放在拖拉機上。後面不還有個鬥嗎?一點不耽誤事兒。”

司機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不願意冒這風險。如果是其他的小東西,他順帶著捎過去也就捎了,拖拉機不行。

幸虧運輸隊的隊長是吳師傅的老熟人,專門過來安撫自己的手下:“運就運嘛,老侯,你啥水平誰不知道?這點小事而已。早點上路,把拖拉機運過去,咱們社員朋友也好早點耕田種莊稼。”

領導都發話了,駕駛員也不好硬懟,只能捏著鼻子答應:“行吧,就這一次啊,這種事以後別找我。”

田藍趕緊又送上彩虹糖,再三再四地道謝:“還是咱們社會主義大家庭好,幸虧駕駛員同志幫忙,不然的話,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這要是誤了天時,到時候莊稼長不好,我們就成了全大隊的罪人了。”

吃人嘴短,拿了人家的糖,司機就不好再說什麽,唯有點頭:“拖拉機的采購單呢?給我看看。”

田藍和陳立恒面面相覷,采購單?啥采購單?

司機莫名其妙:“你們的車不是從柴油機廠買的嗎?買拖拉機要計劃的,肯定要有計劃采購單啊。手續不對,我們不能隨便亂運東西的。”

兩人都崩潰了,買拖拉機沒費那麽多神,運托垃圾咋這麽麻煩?但凡距離短點,他們早就自己開回去了。

可惜運輸隊的師傅富有原則,一口咬定沒有單子絕對不能運。

他倆沒辦法,只好又跑一趟吳家,找吳師傅要單子。

因為是走後門買的拖拉機,怕被有心人抓著說嘴,所以他們沒和柴油機廠直接打交道,而都是通過吳師傅辦理的手續。

結果兩人上門要采購單,吳師傅也傻眼了,啥采購單啊?沒有。

田藍有點著急:“叔,那就麻煩你幫我們要一下,沒單子的話,我們回去也不好上賬啊。”

雖然說知青點總共就那點人,只有簡單的賬本,但像買拖拉機這種大支出,還是得有記賬憑證的。

吳師傅臉色不好看,直接揮手:“沒有,拖拉機你們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你們是開賬單子還是開拖拉機啊?”

陳立恒見勢不妙,趕緊給人遞煙,陪著笑臉:“叔,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們跟運輸隊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非得要單子,不然就不肯給我們運。”

吳師傅直接拒絕了他的香煙,給了知青個後腦勺:“那我不管,我只負責給你們弄拖拉機。後面的事,你們自己想辦法。”

說著,他直接關門走人。

田藍和陳立恒都傻眼了,這老頭,還真是的。

吳秀芳去工廠將糊好的紙盒和火柴盒了,他倆也不好為這事兒再追著人家。況且吳秀芳要有辦法的話,早就幫他們把這事兒辦妥了,哪裏還要他們奔波。

陳立恒想了想,招呼田藍:“咱們先吃飯吧,吃過飯再說。”

從睜開眼忙到現在,他倆跑來跑去的,早就餓得饑腸轆轆。

街上飯館開了門,裏面的飯菜也不貴,但要糧票。

田藍和陳立恒手上的票本來就不多,又在省城耽誤了這些天,已經捉襟見肘,哪裏敢放開肚皮吃。

他們要了饅頭,又買了不需要買票的山芋窩窩頭,就著菜湯下飯。

田藍都感嘆:“大西北的春風來的就是晚些啊。你看我們公社都有不要票的高價肉了,他們居然到現在還沒不要票的高價糧。可見,改革開放這種事還是農村包圍城市。”

陳立恒笑著點頭:“你不是說今後鄉鎮企業會異軍突起,成為改革的一大驚喜嗎?”

他倆一邊吃一邊說話,倒沒覺得嘴裏的東西難以下咽。

兩人吃完準備抹嘴走人時,前面靠近門口的桌子突然間傳來人暴怒的聲音:“沒有就是沒有,什麽拖拉機,我沒看到!”

田藍和陳立恒對視一眼,眼睛都落在聲音傳來的方向,果不其然,就是吳秀芳她爹吳師傅。

怎麽又說拖拉機了?難道是他幫他們買拖拉機的名聲傳了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是能耐人,全都求上他的門路了嗎?

對面的小夥子央求:“師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又不是外人。你放心,加價,肯定加價。一輛拖拉機加200塊沒問題。我就拿10塊錢的跑腿費,剩下全是師傅您的。”

吳師傅勃然大怒:“你當我是什麽?你要投機倒把還要把你師傅拉下水?我怎麽收了你這種徒弟呀!這是在挖社會主義的墻角,你這是要犯錯誤的!”

小夥子被他嚇到了,趕緊安撫:“師傅您別生氣,我這不也是學雷鋒做好事嗎?人家在修路,就缺拖拉機幫著搞運輸呢。要致富先修路,現在都說要搞改革開放了,大家都想過好日子。您忍心讓咱們山裏的鄉親一輩子都出不了大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嗎?”

那小子嘴巴還挺能講的,明明是個掮客,說的極為高風亮節。

如果沒那200多塊錢的中間費,田藍都以為他說的是真的了。

陳立恒搖搖頭,跟田藍咬耳朵:“這就是國營企業開始沒落的一大原因吧,有人開始假公濟私,利用手上的權力謀私利。”

田藍點頭,認真道:“當階層開始固定,謀取私利的人就越來越多。既得利益者不願意放下自己獲得的利益,就會想方設法擴大利益,並且堵住別人獲取利益的道路。”

最基本的一條,比方說接班制。現在國營場不成文的規矩就是工作相傳,父母能夠直接將工作崗位讓給子女,稱之為頂崗。那工廠實際上就變成了家天下,外人根本進不來。

這就是一種階層固化的表現啊。

只是後來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大批國營企業倒閉,脆弱的既得利益集團也隨之分崩離析。

兩人小聲討論了兩句,耳朵還豎著聽吳師傅和他徒弟的動靜。

吳師傅顯然發了大火,楞是罵跑了徒弟,然後一個人面色陰沈地自斟自飲。

田藍和陳立恒在邊上看著,看他越喝越多,整個人臉色都不對勁了,趕緊上前攔著:“叔,你悠著點,別喝醉了,回家再慢慢喝吧。”

沒想到吳師傅不知道是憤懣過度還是喝醉了肆無忌憚,居然擡起頭,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倆,斬釘截鐵道:“沒有,肯定沒有。”

所有的醉鬼都說自己沒醉。

陳立恒還想勸勸他,就聽他笑出了聲:“曉得為什麽沒有嗎?那不是我們廠的拖拉機,是我做出來的,我做的拖拉機!哪有單子?上哪找單子去?”

這下兩人徹底懵了。等等,不是,搞了半天,你這貨不對版啊。

吳師傅還在自言自語:“人走茶涼,廠長以前還管我叫師傅呢。現在呢?誰理我這個老頭子呀,誰都不給我好臉色看。”

他沒工作了,就是外人。不僅兒子媳婦感覺他沒啥利用價值,女兒也怨恨他。

“我能有幾份工作?我給了兒子就沒女兒的份。我不給兒子,怎麽討媳婦?女兒恨我,可我有什麽辦法呢?我就是個工人,我哪來的能耐安排工作。秀芳恨我恨得要命,再不給她弄拖拉機,他恨不得要在家裏的飯裏下老鼠.藥了。我能怎麽辦?我弄不到拖拉機就只能自己做。”

兩人震驚得要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叔,你是怎麽做的呀?”

這才幾天功夫,他一個人怎麽能做出拖拉機來呢?

“咋做的?老子好歹是8級鉗工。拼在一起不就做出來了嗎?”

他本來不想要錢的。可女兒已經這麽大了,又找不到工作養活自己。他不攢點錢,將來連嫁妝都沒有。

可惜他能造出拖拉機,他卻沒辦法弄到出廠證和采購單,那是他碰不到的東西。他實在無能為力了。

田藍和陳立恒只好安慰他:“叔,怎麽運回去,我們來想辦法吧。”

陳立恒攙扶喝得醉醺醺的老頭往外走。

田藍跟在身後琢磨,實在不行,他們就直接把拖拉機開回趙家溝。

當然,不能空車浪費油,要一路帶貨。比方說,將省城的東西運到周邊市區,然後再出手賣,賺了錢再拖一車貨,接著去下一個目的地。如此一路倒騰,說不定不僅能把柴油錢掙回頭,還能多賺一筆呢。

只是,她得搞清楚這一路上各個地方都盛產啥,又都缺些啥,才能達到物資調劑的目的。

三人走到飯店門口時,剛好碰上有人擡架子進來。

他們趕緊避讓開。

擡架子的人進了飯店,直接往後廚走,然後出現問題了,架子太大,根本搬不進去。

氣得飯店經理大罵:“你們傻呀,不會把板材先運進來,然後再在後廚裝起來嗎?”

那幾個人趕緊領命,又開始起釘子。

田藍盯著他們手上的動作,瞬間福至心靈:“我知道要怎麽運了,拆開來運。”

既然整裝好的拖拉機必須得有單子才能運走。那麽零部件呢?只是購買一些零件回去用於維修,總不需要單子了吧?

如果連這都要的話,吳師傅又是怎麽將拖拉機給組裝起來的呢?他又不能變出零部件來。

陳立恒也眼睛一亮,開口詢問吳師傅:“拆開的拖拉機,你能重新組裝起來嗎?”

吳師傅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他可是8級鉗工,知道啥是8級鉗工嗎?居然問這麽低能的問題。

兩個知青挨了罵也不生氣。只要能夠順利運回拖拉機,叫人嘴幾句算啥呀?

可惜他們想出的妙招碰上運輸隊,居然又熄火了。用駕駛員的話來說,假如一開始就把零件拖過來,他也就運走了。可他明明知道是拖拉機,還假裝啥都不曉得,那不是亂來嗎?

不成,這事兒絕對不成。

田藍和陳立恒再追著他,他就直接開車跑了。

運輸隊的隊長就在旁邊看熱鬧,表示愛莫能助。最近往那個方向去的貨車就這麽一輛。

田藍和陳立恒都要被氣死了。

好歹上輩子一路開掛當大佬,他們現在才算真正體會到基層同志想幹點事有多難。

田藍賭氣:“行,上不了你們的貨車,我們用火車運總行了吧?”

運輸隊長直接擺手,豎起大拇指誇獎:“好主意,就找個運貨的火車。便宜不說,還有地方給你們放東西。”

田藍和陳立恒都不知道該說啥了。

算了,既然拖拉機已經到手,那就別磨嘰了,趕緊往回運。

但現在問題又來了。拖拉機這麽大一只,拆下的零部件又是這麽多。單憑他倆,根本沒可能運上火車。

陳立恒直接提要求:“叔,你得跟我們一塊回去,不然誰來組裝拖拉機呢?”

吳師傅本來嫌煩,可事情鬧成這樣,他也算始作俑者之一。2700塊錢都收了,他又不願意再還回頭,就只能勉為其難同意上車。

但關他一個還不夠,一輛拖拉機足有300斤重,那麽多零件分開來放,他們三個人6只手怎麽忙得過來?

田藍幹脆招呼吳秀芳和她媽:“阿姨,你和秀芳也過來幫個忙吧。下了火車我們還得轉車呢。”

吳母下意識地想拒絕:“這可不行,家裏還有事呢。”

“有什麽事?”吳秀芳狠狠地懟她,“你是老媽子嗎?他們手腳都斷了嗎?還要你伺候!不會做飯吃食堂去,誰欠了他們的?”

吳母還想再說什麽,她丈夫朝她使了個眼色。她就趕緊閉上嘴,愁眉苦臉道:“行吧。”

吳秀芳的弟弟和弟媳婦當然不高興,可田藍跟陳立恒才不管呢,既然吳家收了錢,那必須得送佛到西天啊。

悶罐車票果然比客運車便宜,5個人的車票價錢居然和他倆來的時候差不多。

田藍和陳立恒都心動了。如果下回還出來辦事,能買悶罐車就買悶罐車。

雖然這車條件簡陋,車上既沒座椅也沒照明設備甚至連開水都沒有,隔壁車廂全是羊,濃郁的膻味讓人挺崩潰;但便宜是王道呀。他們現在的確掙了不少錢,可他們想做的事情更多,工廠需要擴建,學校需要翻修,就連村裏的路都得修一修。哪一樣不要花錢呢?

況且除此之外,田藍還琢磨著在公社搞個夜校什麽的。這樣即便沒能考上大學的人,也能繼續接受教育。

她和陳立恒絮絮叨叨,規劃著後面的事,居然也不覺得條件有多苦多不能忍受了。

吳秀芳偷偷地看他倆,心中難掩羨慕。

盡管她一直告訴自己,蘭花花是個蠢蛋,為了個男人居然連家都不要,就這麽留在農村了。可她不得不承認,有的時候,尤其是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想起蘭花花和老九,心中又無法抑制地流淌出羨慕。

因為他們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再苦再難都不抱怨,只會笑著為彼此加油吶喊。

多讓人羨慕的感情,多麽純粹的人。

她曾經也是這樣的人。她曾經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可她也說不清楚,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了。

她的血冷了,她的眼睛暗淡了,她看不到光,她也看不到前面的路。

悶罐車的速度要比一般的車慢,而且噪音也大。況且況且的聲音整整響了一天兩夜,到了第三天早上,列車才抵達目的地。

這回他們可沒再碰上好道,沒有現成的順風車可以搭,只能輾轉去坐客車。

好家夥,得虧他們有5號人,不然300斤重的拖拉機零件怎麽能上得了車呀。

客車開開停停,從上午一直折騰到下午,才抵達縣城。

下車運行李的過程又是一場煎熬,田藍到後面都恍惚了,完全拖不動東西。

吳秀芳她媽這輩子都沒遭過這麽大的罪,整個人搖搖晃晃,嘴上也不免抱怨:“車呢?總要弄輛車呀。”

她女兒嘲諷她:“你以為這是在省城?你這就受不了了嗎?修河堤的時候,我們年紀最小的知青都要挑100斤重的擔子走上十裏路,去運沙石。”

吳母有些不自在,低著頭抱怨:“也不是我要你下鄉的,都是為了建設新農村。”

吳秀芳冷笑:“怎麽?媽你年紀也不大啊,這麽早就老糊塗了嗎?當年是我願意下鄉的?鄉下真好啊,你怎麽不過來建設新農村啊?”

眼看著母女倆要爭吵,田藍趕緊喊停:“陳立恒你去打個電話吧,看養豬場有沒有車下鄉,能不能捎咱們一程?”

這回他們運氣還可以,養豬場真有車去送豬苗。

向陽公社隔壁的紅星公社建了個規模不小的養豬場,能養500頭豬呢,就是從縣裏養豬場定的豬苗。

紅星公社專門蓋了豬圈,能夠禦寒,考慮到小豬苗重一斤就得多花一斤的錢,他們就不等陽春三月了,現在就把豬苗接回家。

陳立恒和田藍都大喜過望,趕緊先想辦法擠上公交車。車子又不順路,總不能還指望人家特地跑到車站來接他們吧。

如此這般折騰,等到他們顛簸到養豬場,吳母直接吐了,吐得稀裏嘩啦。

田藍趕緊張羅著找熱水給她漱口,又給她吃彩虹糖,壓壓嘴裏的味。

吳秀芳就在旁邊冷眼看著,從頭到尾都沒伸手。

這就受不了了嗎?這些年她吃的苦可是千百倍。她心疼她媽,她媽有心疼過她嗎?

不是覺得鄉下也沒啥嘛,那就好好感受下吧。

田藍也得說,這滋味絕對不好受。

送豬仔下鄉的車子,條件能好嗎?好個鬼呀,你旁邊就是小豬苗。那氣味有多感人,經歷一回,連想都不願意回想。

而且車廂悶的要命,透氣又怕風吹壞了豬。這一路有多崩潰,所有人都得感謝車子開的夠快,起碼在天黑前抵達了向陽公社。

然而繼續往紅星公社去的路不是去趙家溝的方向,他們還得再找車。

不過總算到了自己的地盤,找運輸工具要方便不少。

陳立恒直接去敲公社革委會主任的家門,後者聽說他們把拖拉機買回來了,頓時喜不勝喜:“還是你們知青厲害,有門路。來來來,跟我說說看,你們到底找的什麽關系呀?能不能再多弄幾臺拖拉機?就是加點錢也行,已經好幾個大隊都過來說想買拖拉機了。”

眾人之所以如此積極,不是因為突然間意識到拖拉機的好處,而是他們有錢了啊。

說起來這事兒,還得記趙家溝知青點的功。他們自己的東西已經不夠用,對外收購玉米芯子和高粱殼子用來制糖釀酒。這就讓周邊大隊的社員都平白賺的筆外快。

生產隊有錢了,大家就想過更好的生活。有輛拖拉機,耕田犁地打水搞運輸都方便。大家也想要啊。

陳立恒搖頭:“拖拉機很難弄,我們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回來的。主任,你給我們派個拖拉機,把它運回去吧。”

革委會主任滿頭霧水:“你的拖拉機都已經運回來了,你直接開回去不就行了嗎?還運什麽運?哦,你們不會開是吧?沒關系,給你們找個拖拉機手就行。”

陳立恒恍然大悟,是啊,他犯什麽蠢?有車子當然得自己開,還找車運幹什麽?

既然零部件可以組裝成新的拖拉機,那就在公社組裝好了。最起碼的,公社好歹還通了電呢。

陳立恒立刻跑回頭,對著吳師傅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叔,咱們把拖拉機組裝好吧,直接開回去。大隊沒燈,黑不隆冬的不方便。”

吳師傅看了他一眼,可有可無地點點頭:“也行。”

組裝拖拉機這活不是人越多越好,不懂行的人在邊上反而是添亂。

陳立恒好歹幹過機械的活,正好給吳師傅當個助手。

田藍則拉著吳秀芳:“走,我帶你去學校看看。胡長榮還有英子秀秀他們都在這邊上覆習班呢。”

唐老師現在還有教學任務,白天時間不確定,主要補習時間都集中在晚上。大家也只好跟著老師的節奏走。

她回頭詢問吳母的意見:“阿姨你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去啊?”

吳母這一路難受的要命,此刻正精神萎靡,哪有心思到處逛呀?這黑燈瞎火的,鄉下地方也沒啥好逛的。

她擺擺手,有氣無力道:“我沒力氣,你們自己去吧。”

田藍想了想,又拿了一小包糖給她:“您先墊墊肚子,我們去找找看有沒有吃的。”

兩人進了學校,意外地發現食堂居然還有人。

原來大家學習熱情高漲,晚上結束補習之後也舍不得走,就在教室裏繼續讀書。好歹學校還有燈呢,回到各自的大隊,大家只能點油燈看書了,那樣費油更費眼。

都是年輕人,本來就容易餓。如此通宵達旦地學習,自然會餓得更快。

唐老師跟學校打了招呼,晚上也開放食堂,也不用準備什麽,就是鍋爐燒著,讓學生有個熱飯的地方。

不過雖然現在糧食還緊張,但鄉下有鄉下的便宜。比方說山芋這種東西,在城裏都不用糧票,在鄉下更不招人待見,隨處可得。

食堂的人燒鍋爐時,就將山芋埋在灰堆裏烤,一點點的煨熟了,聞著特別香。不管吃下去會不會窪酸,起碼一口咬在嘴裏,真是又香又甜。

山芋真便宜,田藍掏了一塊錢,就買了5個塊頭不小的烤山芋。食堂的師傅還給她們接了熱水,叮囑她倆趕緊回去好好學習。

他一本正經地強調:“別不當回事。以後你們是穿皮鞋還是穿布鞋,娶白臉的洋媳婦還是黑臉的土媳婦,能不能把嘴巴塞進國家的饃籠裏,就看你們能不能考上了。”

田藍和吳秀芳看他語重心長的模樣,頓時無語。這白臉的洋媳婦就比黑臉的土媳婦高貴嗎?再說他們本來就是女的呀。

食堂師傅也反應過來,趕緊換了口氣:“將來你們是找個吃國家糧的洋女婿還是找個地裏刨食的農民,就看這幾天了。”

兩個女知青都不服氣,但又明白對方是好意,只好捏著鼻子拿著山芋走了。

田藍一邊啃剛出鍋的山芋,一邊和吳秀芳說話:“話糙理不糙,師傅的意思其實沒錯。你上進了,到達更高的地方就能看到更多的風景,也能擁有更多的選擇。我還是建議你留下來,跟著一塊覆習。如果能考上最好,即便考不上,好歹也找個事做。”

吳秀芳嚇了一跳:“我可不敢,萬一到時候不讓我回去了怎麽辦?”

“你傻呀。”田藍哭笑不得,“你忘了你的糧食關系已經轉回省城了嗎?你就當下鄉走親戚好了。”

說話的功夫,兩人已經到了教室門口。

屋子裏亮著昏黃的燈光,唐老師正在黑板上奮筆疾書,給大家講解化學方程式。

教室裏的學生個個都擡起眼睛,認認真真地盯著黑板,每個人的神色都讓田藍想到了希望工程裏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

那是求知若渴的眼神,那是對知識文化充滿了渴慕的眼神,那是希望通過學習改變自身和國家命運的眼神。

吳秀芳被鎮住了。

她離開學校之前,學校已經開始停課鬧革命。大家都顧不上學習。

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挑燈夜讀是什麽場面,沒想到今天又重新看見了。燈光打在他們的臉上,好像是他們的面龐在發光一樣。

田藍小聲道:“怎麽樣?你覺得這兒好嗎?一塊兒學習,好歹還有氛圍。”

吳秀芳咬牙,聲音小小的:“我的糧食關系都回去了,我在這兒吃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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