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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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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柏欽將外套遞給廊下的傭人,低聲一句:“束小姐呢?”

傭人低頭應了一句:“司先生招待著,在圖書室。”

杜柏欽跨進大廳,看了一眼走廊深處的書房,腳步卻在沙發邊上遲疑了一秒。

司三正從內廳走出,見到他:“殿下。”

杜柏欽點了點頭,擡手松了松領帶,手掌有些微微的濕。

司三轉身將一杯冰水擱在了茶幾上,看了看他的神情,然後說:“難得見您這樣。”

杜柏欽擡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司三微微笑了笑,躬身轉而走開了。

杜柏欽俯身下去端起茶幾上的杯水,索性坐入了沙發內,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握著玻璃杯子,一絲冰涼的滲開來,他不禁微微搖頭,露出了一絲自嘲的微笑。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情怯至此。

蓁寧聽覺一向敏銳,庭院外車子開進來的時候,她瞬間屏住了呼吸,聽到他走進了屋子,杜柏欽的聲音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聲音靜默了一會,這靜默竟顯得無比漫長,終於——男人的腳步往圖書室走來。

房間內的燈光很暗,門推開的一瞬間,他立刻就捕捉到了站在窗前的她:“蓁寧。”

蓁寧回過頭,在幽暗的一盞落地燈的光線之中,看到男人英俊的臉龐,他不笑的時候,眉宇之間總是透著一種冷漠。

她默默地,不發一言地看著他。

杜柏欽低低嘆了口氣:“這麽久不見,連一個招呼都不願給我?”

蓁寧終於開口,聲音沒有一絲起伏:“杜先生,我持合法簽證來貴國旅行,而且在逗留期間在境內沒有任何不合理的行為,閣下並無權利限制我的自由。”

杜柏欽靜靜地看著她兩秒,擰著的眉頭有著不動聲色的壓迫感。

蓁寧暗暗挺直了脊背。

過了好一會兒,杜柏欽緩緩地說:“你長大了。”

蓁寧繃緊的神經輕輕一跳,這才覺得背上有冷汗流出。

杜柏欽聲音是誠懇的:“很抱歉,我只是擔心你會突然離開墨撒蘭。”

蓁寧冷淡地說:“那麽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她轉身往外走去。

“蓁寧!”杜柏欽喚她。

蓁寧絲毫不理會他,繼續往外走。

杜柏欽匆忙拉住她,他終於說:“蓁寧,我知道,我當時不告而別……”

蓁寧回頭瞪著他,終於狠狠地叫了一聲:“你這個混蛋!”

杜柏欽松了口氣。

還肯罵他就好。

杜柏欽輕聲細語卻異常清楚的一句:“對不起。”

深埋在心底多年的三個字,在說出口的一剎那,還是顯得如此的蒼白無力。

但是除此之外,他又能說什麽。

蓁寧一腔怒火,卻該死地想哭。

她從蘇格蘭回來,他消失不見,公寓被清空,他的東西大部分都已收走。

他和她在一起時並未細想他背景,一開始她甚至以為他是華裔,直到有一次,看到來接他的車,是勞斯萊斯幻影,她見他不欲多談,她以為來日方長。

誰知道命運對她開了一個看起來溫暖實際卻是殘酷無比的玩笑。

她一開始覺得荒謬,馬上給他打電話,不通。

去到他學部和教授處,得知他已經交了論文離去。

他的同學更不知道他來自何方。

她終於開始慌亂。

她給他郵箱寫email。

整整三個月,杳無音信。

後來那個郵箱被系統自動刪除。

後來無數次的夜晚,姬懸提著她的頭發將她推出酒吧,在深宵的牛津街道對著她大叫:束蓁寧,你被拋棄了!你醒醒吧,男人不要你就是不要你了!

蓁寧楞楞地看著她,無辜的眼睛跟受傷的小動物一般,眼淚淌下來一點聲音都沒有,姬懸嚇著了,慌忙拽住她,到後來兩個人在街頭抱頭痛哭。

她丟掉了一切東西,搬回學部的宿舍,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畢業回國,她強迫自己如同他的離開一樣□性地抽離回憶,忘掉過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個根本無法愈合的傷口。

杜柏欽輕輕一揭,血肉模糊畢現。

蓁寧覺得身側的手輕輕地發抖。

杜柏欽溫和地問:“我們可以先晚餐嗎?司三說你今天還沒有吃過東西。”

一頓禮儀的意義多過於食物本身的沈悶晚餐。

晚飯過後蓁寧要走,杜柏欽駕車送她回酒店。

蓁寧不說話,他亦只沈默地專心開車。

前面的十字路口燈光閃爍,杜柏欽忽然打轉方向盤,車子調轉一個方向,往城區外開去。

杜柏欽車開得極好,閃爍車流之中一路加速,直到飛快地出了市區,樹木在燈光之中搖曳,半夜清涼的風吹進來。

霧鎖康鐸是這座城市的西郊半山平臺的一大勝景。

繞過夜游的熙攘人群,轉入一處僻靜車道,身後的旅游勝地居然不見,車子開了一陣,蓁寧看到眼前只剩下了大片的開闊平原,星光低垂仿佛探手可觸摸。

杜柏欽把車停了下來。

儀表盤幽幽的藍光,他看了一眼身畔的女子,依然是甜美如薔薇一般的臉頰。

蓁寧看了一眼:“殿下真是好興致。”

杜柏欽忽略她話語中的譏諷:“蓁寧,我知道我欠你一個解釋。”

蓁寧擡頭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笑:“不敢當。”

杜柏欽看著她防備的眼神,微不可覺地嘆了口氣:“你可知墨撒蘭歷史?”

他的聲音很平靜,蓁寧還是敏感地聽出來一絲掩藏至深的苦澀之意。

蓁寧點點頭:“略知一二。”

杜柏欽略微一擡手,抽出了鑰匙,車內只剩下一片漆黑。

蓁寧看到他側臉的沈靜輪廓。

他低緩沈靜的聲音在黑暗之中反而顯得有一絲單薄:“我的家庭發生變故時,我的父親有長一段時間沒有辦法適應,有很多年都非常的消沈,但他待我們兄妹——尤其是我是非常好的,無論如何,他都是最好的父親。”

蓁寧想起來她初見杜柏欽時,他的郁郁寡歡從何而來。

在那樣的環境之下長大——在那場震驚全國的空難之後,他的父親接受了軍情局長達二十多年的拘禁,由於他此前一直是是激進派的經濟改革派,倒臺之後長年收到政治壓迫,秘密接受反覆調查,妻子和三個兒女在泛鹿山的一幢臨湖別墅居住,整幢建築都有探頭二十四小時監視,後半生再也沒有人身自由。

一個家庭在一個國家政權更疊的風雨詭譎之中,早已喪失掉任何的尊嚴。

杜柏欽有些艱難地開口:“我離開你時,我父親驟然去世,家世崩頹,弟妹都還年幼,我進入軍隊服役,當時局勢太覆雜,我自己都不知道未來如何……”

蓁寧心頭緩緩地沈下去,她可以料想孤兒寡母要在那樣的局勢下生存下去,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情。

杜柏欽輕輕地說:“我沒想過讓你知道,只因覺得這一切對你太覆雜,我沒有問過你的意思,就這樣自己做了決定,我知道會傷害你,很抱歉。”

“好了。”蓁寧輕輕按住他的手。

讓他剝開傷口對她陳述往事,她自己都覺得不忍。

蓁寧問:“當局可有調查你?”

杜柏欽楞了一下,那一刻不是不驚訝她對政治的敏銳性。

他微微笑了笑:“還好。”

蓁寧聽得他這般輕描淡寫的一句,手微微一顫。

這四年來若不是他在政局謀得一席之地,現如今世人所見的麾下之師抑或是出入戒嚴,其實不過是為了最初家族一方的遮風避雨之地。

杜柏欽撫她的臉,低聲的一句:“蓁寧,你可有思念我?”

蓁寧眼中湧上淚。

他溫柔地說:“留下來好嗎”

男人吻過她的臉頰:“留下來。”

蓁寧側過頭,心頭一陣酸楚的仿徨,可是她又如何能敵得過這樣一個男人的懇求?

他將她的臉扳過去,吻上她的唇角。

車子在酒店停下來,杜柏欽轉頭看了看她:“回去了?”

蓁寧點點頭。

一時無話,卻有甜蜜湧上心頭,兩個人仿佛初戀一般的羞赧。

杜柏欽下來替她拉開車門,扶了扶她的手臂將她送入酒店大堂:“晚安。”

肯辛頓大道公寓。

院子裏夏季的月季雕落,拋香橘掛滿了金色的果子,杜柏欽養有一只比利時牧羊犬,那只狗異常的高大健碩,有深棕色的毛發和警覺的眼神,蓁寧第一次見到它幾乎被嚇了一跳——它比一般的家庭類寵物犬實在是威猛敏銳太多,此時那只高傲的狗狗,正在巡視他後院千尺的廣闊領地。

宅內的傭人都很分寸,只要她需要安靜,不會有一個人出現在眼前,整幢房子安寧舒適。

她從酒店搬離,並打算逗留墨撒蘭,只提前知會了三哥。

這幾年她是這樣,在世界各地跑,家裏待她一向寬縱。

而這一次風澤卻問了句:蓁蓁,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蓁寧笑著道:是啊,我遇到舊情人墜入愛河不可收拾。

一向風趣幽默的風澤卻忽然沈默了幾秒,然後說了句:照顧自己。

蓁寧知道她倘若戀愛,對於家族的工作將會是一個可小可大的變動,所以她一開始就不打算欺瞞。

因為她愛他。她年輕時期癡迷杜柏欽這樣的男子,時間輾轉反覆之後最終再次遇見的結果,不過同樣是為了證明她當年的信仰,她愛他。

如果說當時她是一時之勇,憑借著一股莽撞清澈的意氣,分別之後念念不忘地恨著他,那麽四年後再見,杜柏欽依然令她心蕩神馳。

他是她的光,是她的心頭的求而不得。

她又如何能夠抵抗。

杜柏欽帶領她參觀房子時,蓁寧問:“是不是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進去?”

杜柏欽點點頭,忽然又猶豫了一秒:“嗯,書房除外。”

蓁寧忽然就淘氣起來,忽然就想看看倘若違反他的命令會是什麽後果,她在經過走廊時,飛速地擡手推開了書房的門。

杜柏欽有些氣惱一聲:“蓁寧!”

蓁寧朝屋內看了一眼,反倒說不出話來了。

她看到她的大幀照片,掛在辦公桌的一側墻上,是她在陽光下的牛津,笑得飛揚跋扈的一張臉。

刻意曬成了黑白的影像,反倒有種逼人的明亮光線流溢出來。

杜柏欽在她身後輕聲細語地解釋:“有時候累了,看著覺得舒服一點。”

蓁寧回頭看他,冷峻眉宇間那一抹一閃而逝的羞澀讓蓁寧看得整顆心都塌陷了下去。

晚餐過後陪他在客廳坐坐,對著滿庭院的芳香花木,杜柏欽泡了咖啡進來,過來輕輕地摟住她的腰。

他摸了摸她的頭:“蓁寧,你怎麽還長高了一點點?”

蓁寧笑笑:“沒有吧。”

杜柏欽說:“抱起來好像重了點。”

蓁寧說:“那是因為你拋棄我,我吃成了個大胖子。”

杜柏欽面有歉疚:“再也不會。”

蓁寧也不願再提舊事,只開玩笑說:“那天晚上我見到你,差點嚇得半死。”

杜柏欽心有同感,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離開宴會大廳,一路開車回來的時候,整個手都是抖的,我甚至懷疑我剛剛是不是幻覺,簡直不敢相信上帝會給我這樣的好運氣。”

杜柏欽說:“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那晚,你非常的美麗,我幾乎沒認出你來。可是我又想,我怎麽會認不出你呢,你擡眼的一瞬間,我就知道,那是你——”

蓁寧擡手揪住他的襯衣,杜柏欽扶住她的後背,深深地吻住她的唇。

蓁寧在天旋地轉的暈眩中恍惚想起來,那年她十八歲時,第一次和他接吻,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那麽的慌亂又甜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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