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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番外3.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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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第三次做那個噩夢了。

他大口喘著氣從床上彈起來,冷汗細密的粘著短袖睡衣,有種濕膩的不安感。方格窗開著,風把垂下一半的紗簾吹起來,無聲無息像幽靈朝他招手。

床頭的電子鐘卡在淩晨兩點半,距離上班時間還早著呢。

直到公寓樓下傳來半夜歸來的停車引擎聲,哈利才回過神,抹了一把額頭。他摘下眼鏡去盥洗室,用冷水潑了幾把臉,才徹底回到現實世界。

鏡子裏的他臉上掛著水珠,但不止水珠,額頭和眼角平添了不少的銳利和沈穩。他長大了,已經二十三歲,不是那個十七歲的孩子了。

扯過毛巾,一路按開走廊的燈,坐進客廳的軟沙發裏。用遙控器打開電視機,隨便播放著什麽單元劇,哈利給自己倒了一杯室溫的龍舌蘭。

這酒是前兩天他的教父布萊克帶來的。從畢業旅行回來之後,哈利一直在格裏莫廣場待到二十歲。後來傲羅的工作越來越繁重,哈利就租下了安尼克的一間單身公寓,作為他有時停泊小住的驛站。

“真糟糕。”哈利只顧著吞了兩口烈酒,不當心牽動了紮著厚厚繃帶的上臂,疼的倒抽一口氣。

他苦笑了一下。剛剛做完一單抓捕的大行動,對面的瘋子差點用黑魔法把他的手臂砍個對穿。哈利想,如果讓他的搭檔或者同事什麽的,看見他被噩夢驚醒,肯定要笑他是不是夢見了死裏逃生。

電視裏的單元喜劇適時的發出罐頭笑聲,熒幕上的光五彩斑斕的。

其實他夢到了什麽?

哈利癱靠在沙發上,閉上眼。

他夢到六年前的迪安森林,自己作為「通緝犯」的時候。

“把掛墜盒給我!”

赫敏坐在帳篷門口的篝火前,向哈利攤開一只手。

哈利的憤怒像被破了一盆冷水一樣偃息旗鼓,他一把揪下脖子上的掛墜盒:“它影響了我……”

赫敏接過來戴在自己的脖子上,扣緊扣子:“我們還是輪流拿著它吧。”

哈利緊抿著唇,望著篝火。森林的夜很黑,有了光源反而更甚。他被薩拉查的掛墜盒指引,墮入黑暗,羅恩也是。

赫敏的主意是該奏效的,但是低落的心情和壓抑的抉擇,讓他們三個還是被鉆了空子,大吵了一架,羅恩拖著分體受傷的身軀一個人跑了。赫敏很難過。

後來就是斯內普教授的守護神幫了哈利,帶他去找格蘭芬多寶劍。差點溺死在冰湖中的他被羅恩救上了岸,赫敏帶來了掛墜盒。

就在湖邊。

掛墜盒給三個人看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哈利——是他自己,哈利·波特。他牽著那個拉文克勞女孩的手,緊緊的親密的牽著,如同彼此貪戀的愛侶。

他中計了。

他提著長劍一動不動的站在那。幻象愈演愈烈,騰挪的霧氣散發攝魂的魅力,那一瞬間最讓他感受深刻的居然不止是這幅畫面。

哈利在沙發上皺緊眉頭,這些回想讓他很不安。他又想喝一口酒了。

他突然從沙發上坐起身,回到只亮著一盞臺燈的臥室。他拉開床頭櫃的下層抽屜,取出那件保存完好的舊校袍,重新坐會客廳。他摸了摸口袋裏東西,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

那個桔色陽光的午後,德思禮家對面的房子前停了一部車。這棟房子很多年沒人來過了,有多久?大概是從他能記得事情的時候開始。

哈利的童年當然可以用「不幸」二字概括,甚至不止於此。他一直住在閣樓下狹小舊窄的房間,這屋子通常該是放雜物用的。

在姨夫姨媽眼裏,他也該知道自己的價值其實遠比不上一堆雜物。

達力今天在研究自己得到的新玩具,他從隔壁街區的小孩那裏搶來的。哈利就得到了片刻的安全和自由,不過得在他幹完所有家務活之後。

在弗農姨夫說完“去把門口的報紙拿來”後,一腳把他踢出了門。像使喚一只訓練得當的寵物狗。

但如果可能,他會覺得那一天的報紙上印著很好的新聞——雖然他沒資格讀,但至少給他帶來了好運。

哈利把新報紙卷成桶,站在草坪上像舉著望遠鏡那樣到處亂瞄。模仿著電視機裏潛水艇的滑稽樣子,他本來應該穿過小路走回門廊,但是報紙桶的視線範圍裏出現了一個女孩。

一個和他一樣大的小女孩,躺在對面的草坪上。黑色的卷發攤開在草地,讓他想起達力曾經搶過的東方布娃娃。這也許是新鄰居帶來的孩子,此刻她正鼓著腮努力的吹氣,手裏攥著一朵蒲公英。

和她打個招呼也好,哈利想。

他把報紙揣進不合身的襯衣口袋,試著輕輕走過去。哈利從沒有交過朋友,在學校裏或許應該有,但是只要有達力在,根本沒人和哈利說話。他有點手足無措,鬼使神差的跪坐在草坪上,也揪起一朵蒲公英。

一口氣吹走了所有蓬蓬的種子,這代表著他能許一個願望。

哈利手裏捏著光禿禿的草梗,那女孩卻察覺到了,轉頭看著他。

同樣漆黑的眼睛,鑲嵌在圓潤帶粉氣的臉上。被這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看,哈利差一點就臉紅透了——誰知道有沒有,反正他難為情的耳尖發燙。

“我摘了你家草坪的蒲公英…抱歉。”

哈利率先道歉,慌亂的把草梗塞進另一個口袋。

“沒關系。”女孩子好像很高興似的坐起身,熱情的湊的更近了,“你叫什麽名字?”

在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以後,女孩柔軟的雙手大膽的伸了過來,抓住他的手握了握。她笑得眉眼彎彎,還有點傻乎乎的:“我是艾希莉·周,你也住在這嗎?”

哈利不知道該怎麽說。他該說自己是寄居,該說自己的「家」就在對面不到十幾英尺的地方——但是熟悉的怒吼打斷了他支支吾吾的回答。

“哈利——波特,叫你去拿報紙怎麽還不回來?”

弗農姨夫從一樓的窗探出半個身子,肥大的臉上滿是不悅。嚇著她了,哈利都能感覺到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嚇得一抖,可是自己得回去了。

他站起身往回跑,跑了兩步又有點躊躇,回過身來對著新朋友揮手告別:“再見艾希莉……抱歉。”

那枚蒲公英梗——早風幹了,被他夾在厚厚的魔法史課本裏,當做書簽來著。現在這一捏就碎的脆弱標本躺在哈利手心裏,被他小心的從口袋取出來。

口袋裏還有其他東西。他再拿出來的是舊的磨邊的巧克力蛙卡片,有些褪色,但卡片上的鄧布利多教授仍然容光煥發的沖他微笑呢。

這是艾希莉還給他的。那只巧克力蛙是他在開學列車上買來的,羅恩和他消滅了餐車上一大半的零食。在哈利看來,這一盒巧克力蛙是他迄今為止所擁有最好的一件東西了。不過最後誰也沒吃到,施了魔法的零食青蛙逃了,跳上赫奇帕奇的長桌,還引起了小小的騷亂。

而她把卡片塞進他的口袋,那還是在分院儀式上,艾希莉沒和馬爾福站在一起。

“咚咚。”

敲門聲把沈浸在回憶裏的哈利嚇了一跳,轉瞬又放松下來。是隔壁的夫婦,結束工作的丈夫夜班回家敲門,妻子迎接他,幾分鐘前的汽車引擎聲就來源於此。

這對麻瓜夫婦是很熱心的人,同時也很努力的生活。在哈利剛搬來的時候幫了忙,也許以為他是孤身來大城市的單身漢,也常常送料理過來。不過因為熱心的有點過頭,哈利忘記帶鑰匙回家的時候,要用開鎖咒時總得小心一點,把魔杖收在袖口裏,像對暗號那樣低聲對門板說一句「阿拉霍洞開」。

要不然好鄰居就會跑出來瞧瞧發生了什麽事,需不需要什麽幫助。

這位夫人的廚藝很好,哈利收到的第一份喬遷禮物就是一份桃子派。現在想起來,實在是美味,有如坐在移動樓梯上吃的那一份。

彼時他才經歷了欣喜若狂的好事——麥格教授破格準許他加入格蘭芬多的魁地奇球隊。誰都知道一年級生是不允許帶飛天掃帚入學的,他在飛行課上闖了大禍,不僅不被處罰,還得到了認可和特許。

哈利錯過了晚餐的開始,但他才不在乎。他想去禮堂,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羅恩和艾希莉,更何況放松下來,當然有點餓了。

他在空蕩蕩的長廊裏跑,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時候就爬上了移動樓梯。石階上坐著一個埋著頭的小拉文克勞,手裏攥著一個紙袋,正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她的黑卷發太突出了,哈利稍稍走近就知道是她。他頗有些明知故問——因為他想不到更好的開場白:“艾希莉,是你嗎?”

女孩的頭偏過去一點,帶著鼻音否認:“不是。”

這太滑稽了,哈利忍不住被逗笑了。緊接著他湊過去看:“你……怎麽哭了?”

溫熱的紙袋被推進自己懷裏,哈利本能的接住了,桃子醬的甜香噴了上來,餓著肚子的他驚喜極了。

她替他帶了晚餐,這被撞壞的餡餅比什麽都要美味,真奇怪啊。哈利邊吃邊聽艾希莉嘰嘰喳喳的說話,她說對不起害哈利被開除,還說不要和弗農姨夫一起住了,到麻瓜銀行去工作。

艾希莉甚至替他規劃了以後好多年的生活,真心實意的關心他,哪怕是出於愧疚。哈利把麥格教授的寬容告訴她,艾希莉一下子高興了好多,笑得時候明明臉上還有沒擦掉的淚珠。

目送她蹦蹦跳跳離開的時候,小哈利捏了一把自己笑酸的臉頰,搞不懂自己怎麽更開心了。

她給哈利帶來的情緒總是很特殊的,不像羅恩和赫敏那麽坦蕩,反而有種偷偷摸摸的竊喜。第一次魁地奇比賽之後,他手心裏捏著掙紮亂竄的金色飛賊,高高的舉起手臂,向整個世界炫耀他的成績。

鋪天蓋地的歡呼雀躍,波浪般手舞足蹈的人群,格蘭芬多金紅色的海洋幾乎要沖破觀眾席的護欄,把所有的讚許潑給他。哈利的心還在怦怦直跳,他第一次享受到萬眾矚目的優越,幾乎彌補了從前十一年的輕慢。

勝利幾乎讓他飄飄然起來,簇擁而來的熟悉或者陌生的面孔無一例外滿含喜色,他驟然被一個小小的身軀熱情擁抱,始料未及的是黑色卷發在他耳廓邊短暫的劃過,擾的人癢癢的。

那股茉莉花的香味在就他懷裏停留了不到一秒鐘,很快又跳開了。哈利聽見她說了祝賀的話,然後伸手去拉艾希莉衣角的時候,自己反而被球隊的其他人舉起來,向天空拋去。

湛藍的天,金色的陽光,雪白的雲,還有獅子群落裏的一只小鷹。做一個勝利者,可以一下子得到這麽多,鮮花,掌聲,關註,還有擁抱。

可惜這是錯的。以後任由哈利如何在球場上扭轉局面,奪得桂冠,艾希莉再也沒來簇擁在人群裏給他擁抱了。第二學年馬爾福加入校隊之後,每場比賽的結束,艾希莉一直都陪在他身邊,無論馬爾福是輸是贏。

即使哈利抓到過那麽多次金色飛賊,戰勝過那麽多次斯萊特林,她的眼神還是只落在那個男孩身上。

彩色的電視機屏幕突然一換,開始滾動插播廣告。哈利把卡片放在茶幾上,翻過來抖抖校袍,把裏面的東西一股腦攤在沙發上。

一小瓶粉色的藥劑,軟木塞子黏的牢牢地,必然是被忘的時間太久,幾乎要和玻璃瓶融為一體了。哈利費了好大勁才拔開,險些把這珍惜的一點點藥劑灑了。

巧克力,桃子,還有一點點混合茉莉味的曲奇餅幹……迷情劑這東西,看來沒有什麽特定保質期。只要哈利肯聞一聞,永遠都是新鮮的香氣,這才是塵封的過去。

在斯拉格霍恩教授授課期間,大約是六年級。情竇初開的少年,對於迷情劑這種旖旎東西最感興趣了。

那時候哈利飽受「噩夢」的痛苦折磨,伏地魔歸來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劍,幾乎任何時候都可能掉下來。可是這把劍只有他和朋友們能看到,其他的人總是裝聾作啞,甚至要捂住他發聲的嘴。

“粉飾太平。”

艾希莉冷哼一聲,說了一句他沒聽懂的中文。她氣壞了,獨自站在環狀石堆前面,背向著所有人。

這幾年他們都不太好過。她的父親死去了,死在布萊克的堂姐手裏。缺席了好幾個月的課,所有朋友都擔心她不會回來……但是艾希莉還是回來了。他和她都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一樣悲慘的身世,一樣被食死徒奪走了父母。

還有另外一個說不上壞的消息,馬爾福也變成食死徒了。艾希莉和馬爾福徹底翻了臉,在特快列車的級長車廂——莫名其妙的汙蔑潑到她身上,像三強爭霸賽那時候麗塔斯基特的胡言亂語一樣,摧毀一個女孩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惡意揣測她身邊的男性朋友。

至少,哈利和她更親近了。在這裏,黑暗來臨之前,他們也只有彼此了。

他還沒來得及品嘗竊喜,就在那堂魔藥課上看清了現實。

她說迷情劑裏有很多味道,只是聽名詞就很迷人,構築起他從不知道的記憶。無關於他,一個都沒有,所有人都在聽她的話,只有哈利把餘光分了一點給墻角的馬爾福。馬爾福望著她,令人討厭的臉很白,但眼眶有點紅。

一切都在進行,伏地魔的覆活和他們的和好,這兩件事,哈利哪一件都阻止不了。

只有哈利和朋友們在陋居過的最後一個聖誕節,他甚至才剛剛知道馬爾福膽敢給艾希莉吃放了迷情劑的軟糖。

馬爾福沒想過這有什麽後果和副作用——哈利非常生氣,一半是因為擔心,一半是因為所有人都瞞著他。所有人,都知道他昭然若揭的卑微心意,所以心照不宣的替她瞞著他。

艾希莉喜歡吃乳脂軟糖,紅豆味的尤其難買。還記得一年級那時候,她常常垂涎蜂蜜公爵糖果店,赫敏和伊蓮娜和她湊在一起,嘀咕著快點到三年級就好了。哈利在聖誕節前收到匿名的隱形鬥篷,在計劃去禁書區之前,他先去了霍格莫德村。

那份禮物應該準時送到她家了,不知道她吃下馬爾福的乳脂軟糖時候,有沒有想起過那份一年級的生日禮物。

哈利不想再回憶了。之後的一切像按了快進的碟片,他的愛意消磨在一次又一次的回避裏,滋生的是更難言的情感。一個英雄好像不該有太多喜怒哀樂,可是他克制不住——在馬爾福正式被鳳凰社接納,成為線人之後,斯內普教授在魔藥辦公室一並訓練他們倆的大腦封閉術。

兩個男孩都在學著保護腦海裏的人,他們面臨同等的考驗,也同樣都做到了,可是終究因為他,貝拉特裏克斯把艾希莉按倒在馬爾福莊園的地板,以命要挾他。

他能說嗎?

他能說嗎。

不能。哈利身上壓著好多人的期待和仇恨,或者說壓著整個世界的未來。他是能挽救一切的關鍵,倘若預言球沒有出錯。

所以當事態完全失控後,他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馬爾福義無反顧的抱著她,那麽無所顧忌,輕松的讓他羨慕。

如果他也有父母,有家,不是被選中的孩子,也許……

他其實想說,該說一些話的。問那個幼稚的問題,問她能不能完成自己的願望,因為幹枯的草梗還沒發揮該發揮的作用——可是願望就只是願望,是不會實現的。

不會了。

在聽說她不想和德拉科結婚的時候,哈利曾也掙紮過。他瞞著布萊克,在馬爾福莊園外遠遠的看了一眼。

那座大大的噴泉,艾希莉側坐在石臺上,寬大的遮陽帽沿拉的很低,蓋住了大半張臉。她只穿著鵝黃色無袖連衣裙,右手淡淡的撥弄著噴泉池裏的水紋。

草編的軟帽檐被風掀起一點來,露出蓋著的一雙微瑩的眼。馬爾福來前院找她,兩個人靠在一起看花,艾希莉分明在笑,眼睛裏滿是不舍和情愫。

哈利給納威通了信,教他裁了一縷回憶送給艾希莉。丟開筆之後,海德威沒去銜那封信,靜靜的駐足望著他。

“去吧,好女孩。”哈利摸了摸海德威的頭頂,通人性的雪鵠俯下去,帶著主人的委托飛出窗口。

他們該是和好了,盡管哈利沒去參加婚禮。

在遙遠的地方,艾希莉好好的生活著。哈利在沙發上伸了個懶腰,感覺酒精有點起作用。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他才想起來喝酒之前什麽都沒吃,難受的頭暈。

電子鐘滴滴的報響清晨六點,從敞開的臥室裏傳出來,好像比電視聲音還大。哈利微醺的趴在抱枕上,把眼鏡擱在酒杯和酒瓶旁邊,安然閉上眼。

今天不上班。

電子鐘也不用管,它只管固執的響,時間久了,自己就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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