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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大汗,東宮側福晉的孩子保不住,大夫要為她引產。”尼滿的聲音在門前響起,淡定地說著,“大福晉已經過去。”

“知道了。”皇太極依然無動於衷,可低下頭,就看見了海蘭珠眼角的淚水。

“怎麽了?”他輕輕捏過海蘭珠的臉,想起她的曾經,眉間含怒問,“吳克善對你做過一樣的事?”

那是海蘭珠的噩夢,墮-胎引產的痛苦記憶猶新,紮魯特氏此刻的每一聲呼喊,都是她曾經對哥哥和大夫的哀求,她沒能保住亡夫的血脈,沒能守護自己的孩子。

“我說過,再也不許想你死去的丈夫。”皇太極道,“過往任何痛苦的事情,都不許再想起來。”

海蘭珠怯怯地點頭,眼淚滑落在皇太極的指間,他問:“是怕我才點頭,還是心甘情願地點頭?”

海蘭珠一臉茫然,卻招來男人的心疼,溫柔地擦去她的眼淚,嗔道:“好了好了,不兇你了。別人說你千句萬句,你都不在乎,我的一句話,就經不起?”

“嗯。”海蘭珠這一下,倒是回答得很幹脆,軟綿綿地窩進丈夫的懷抱,在皇太極的懷裏,她就踏實了。

“不要怕,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皇太極親吻她的發絲,“從今往後,有我在。”

紮魯特氏的慘叫,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最後一聲痛呼後,宮苑內歸於寂靜。

大玉兒在側宮中,早已被這動靜吵醒,她摟著雅圖和阿圖,用棉花堵著她們的耳朵,好在孩子們沒有受到驚嚇,小阿哲也睡得很踏實。

大抵,孩子們不懂人間疾苦,這樣的聲音不會讓他們感到害怕,但大人就明白,那是對生命的摧殘。

蘇麻喇來告訴她發生了什麽,大玉兒則怯怯地問:“是因為那天摔了一跤嗎?”

“可是、是她自己摔的,不是您動手的,而且那天大夫也說沒事,誰知道她這兩天做過什麽。”

“我若不和她爭吵……”

話未完,一陣冷風撲面,兩人擡頭向門前看,皇太極裹著風衣出現在那裏,蘇麻喇趕緊上前伺候,只有大玉兒呆呆地望著他,一動不動。

今晚他在姐姐的屋子裏,她是知道的。

“吵醒她們沒有?”皇太極走到炕邊,看了看熟睡的雅圖和阿圖,親吻女兒嬌嫩的臉頰,寵溺地說:“睡得真好,好丫頭。”

“大汗,她的孩子沒有了?”大玉兒問。

“沒了。”皇太極道,“怪可惜的。”

他瞥了一眼身邊的人,燭火昏暗,但也能看得清,她嚇壞了。

“知道怕了?”皇太極問。

大玉兒低下頭,手指緊緊絞在一起:“我沒有動手,不是我推她的,我只是、只是和她吵了幾句,她自己往後退,然後就……”

皇太極伸手拍拍她的額頭:“多事!你搭理她做什麽?你就不該跟她廢話。”

大玉兒擡起頭:“那你不收留她,還什麽事都沒了,根本不會有這麻煩。”

皇太極又氣又好笑,輕輕擰她的嘴巴:“你就頂嘴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自己男人的眼裏,沒有半點怒氣,大玉兒看得清清楚楚,他就不是來找自己算賬的,要不然一進門的氣勢,就能把她嚇懵了。那他來做什麽,大半夜的,特地從姐姐的屋子過來?

“睡了,折騰半宿。”皇太極踢了靴子便躺下,拉扯大玉兒身上的棉被,她趕緊又拉了一床被子,跟著一道躺下。

“你不怪我嗎?”大玉兒顫顫地問,“我真的沒有動手,我……”

“睡覺。”皇太極卻將大玉兒從她的被窩裏抓過來,摟在懷中,兩人共擁一條被子,暖暖地依偎在一起。

“你特地過來,安慰我的?”大玉兒輕聲問。

皇太極沒出聲,像是真的困倦了,拍了拍玉兒的屁股,依然踏實的閉著眼睛。

大玉兒絕不會問,是不是姐姐請他過來,這一點驕傲她還是有的,她知道,皇太極在乎她。

驚魂的一夜,哲哲只睡了小半宿,醒來精神倦怠,口渴要水喝,阿黛卻輕聲告訴她:“昨晚大汗連夜從蘭福晉的屋子,去了玉福晉那兒呢。”

哲哲很驚訝:“當真?”

阿黛說:“剛才朝服什麽的都送去玉福晉屋子裏了,大汗吩咐說今日不過來用早膳,讓您上午好好歇一歇,至於紮魯特氏那邊,有大夫們照顧就好,叫您別太費心。”

哲哲嘆息:“他是真不在乎那個孩子啊,而我也沒有閑心,來同情那個女人,不過是做些場面上的事。可這麽一想,又覺得紮魯特氏怪可憐的。”

阿黛說:“那一位嘴巴雖然壞,勾搭大汗的手段也不光彩,可在您眼皮子底下,至少沒敢做什麽壞事。福晉,您別怪奴婢多嘴,怕就怕這次的事情後,大汗不管,您也不管,宮裏的人都不把她放在眼裏,她若因此生恨,天知道會做出什麽來。”

哲哲冷然:“還輪不到她作妖。”

阿黛道:“可她一直說,是玉福晉推她的,傳出去不好。”

哲哲蹙眉:“玉兒到底動手沒有?”

可惜那天的事,因忙著準備宴席和招待客人,宮女們都忙得腳不沾地,誰有空來看兩位側福晉的拌嘴,等鬧出動靜,紮魯特氏已經坐在雪地裏了。

紮魯特氏一口咬定是大玉兒動手,齊齊格作證說玉兒沒動手,各說各的理。若換做旁人,必定要承擔責任,那可是懷著大汗的骨肉。

可偏偏起沖突的是玉福晉,當天就沒把她怎麽樣,昨晚皇太極還連夜去了她的側宮,明擺著告訴所有人,別找大玉兒的麻煩。

這會兒蘇麻喇回到自己的屋子換衣裳,打著哈欠,和小宮女商量早晨誰跟著主子,她好歇一會兒,寶清也一臉疲憊地回來,苦笑道:“那個女人叫了大半夜,給我魂都要叫出來了,小格格們吵醒沒有?”

“睡得很好。”蘇麻喇說,她目光一轉,拉著寶清輕聲問,“大汗昨晚怎麽過來了,是大格格請大汗來的嗎?”

寶清搖頭:“沒有呢,是大汗自己過來的,我剛好聽見,大汗對福晉說:我去看看玉兒。”

蘇麻喇覺得不可思議:“這樣啊……大格格會不開心嗎?”

寶清更是搖頭:“怎麽會呢,蘇麻喇,福晉她是真的心疼妹妹的,可惜沒人信,連你都不信。”

蘇麻喇不好說,趕緊接著洗漱,正洗臉時,門外小宮女跑來,說大福晉傳召所有人去聽話,她們不敢怠慢,撂下手裏的東西就跑來了。

大福晉做規矩,沒有人敢不從,大玉兒和海蘭珠也都在,側福晉庶福晉,連帶宮女們,從清寧宮裏一路站到門外,足足站了半個時辰,哲哲才把話說完。

眾人松口氣離開時,阿黛悄悄從外面回來,待福晉們從屋子裏退去,輕聲對哲哲道:“福晉,紮魯特氏的孩子,不是摔沒的,她是吃了墮-胎的藥。”

第097 皇上

聽得這話,哲哲心頭一緊,朝窗前看了眼,女人們的身影漸漸遠去,她才命阿黛:“讓大夫來見我。”

“是。”

“等等。”

哲哲又把阿黛喊下,問道:“大汗知道了嗎?”

阿黛搖頭:“奴婢不清楚,是大夫私下告訴奴婢的,奴婢已經叮囑他們,不要告訴紮魯特氏。”

哲哲蹙眉沈思,心中有了主意:“去吧,把大夫找來見我,大汗跟前,我親自去說。”

阿黛領命,似乎是不想主子生氣,尋了高興的話來說:“昨夜大汗連夜去見玉福晉,就是給外人看,要大家心裏明白,別聽紮魯特氏亂嚷嚷,這事兒和玉福晉不相幹。您看,大汗還是那麽疼愛玉福晉。”

“知道了,你去吧。”哲哲卻沒有被哄高興,畢竟這件事,可大可小。

這宮裏也曾有側福晉、庶福晉等,因身體不好而保不住孩子,或是生下來的孩子早夭,皇太極經歷過很多次得失,他對紮魯特氏不在乎也不奇怪。

可過去的每件事,都在哲哲的掌控中,沒有人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腳。

“這才剛開始,明年那一位再來……”

哲哲憂心忡忡,到如今,玉兒依舊沒能生個兒子,海蘭珠能不能生也未可知,自己是必然不會再有希望了。可他們科爾沁的女人,一定要為皇太極生下兒子,必須是擁有科爾沁血脈的阿哥,來繼承大金。

她起身走到窗前,正瞧見雅圖拉著阿圖的手,蹦蹦跳跳地跑來海蘭珠的側宮門前,姨媽立刻就出來迎接,將阿圖抱起來,一手拉著雅圖,就進門去了。

這些日子以來,海蘭珠對待大汗和玉兒的事,雖然依舊冷冰冰的,可她做事穩妥,性情安寧,對待孩子極富愛心和耐心,一言一行,從頭到腳都挑不出不是來,也難怪皇太極喜歡她。

至於玉兒那丫頭,那天把話說得那麽絕,可回過頭卻還是心疼她姐姐,和紮魯特氏起爭執,也是因為聽見她在背後說海蘭珠的壞話,這些齊齊格都告訴她了。

“這兩個人吶……”哲哲嘆息。

不多久,阿黛帶著大夫來了,哲哲細細詢問紮魯特氏小產的事,大夫表示側福晉恐怕是誤食了虎狼之藥,才損傷胎兒。

但他敢以腦袋擔保,側福晉摔倒那天,沒有任何要小產的跡象,包括之前每日請脈,也是母子平安。

“那摔倒會不會當時看不出來,之後才顯現?”哲哲問。

大夫應道:“側福晉腹中的胎兒已成型,外力輕易傷不了,那日跌倒在雪地裏,積雪厚實綿軟,立時起身亦未受寒涼。倘若當日就見紅小產,那可斷定為外力所致,但時隔兩日,這兩天內,卻不知側福晉吃過什麽不該吃的東西。”

哲哲看向阿黛,阿黛立時會意。

這一邊,孩子們去了姐姐屋裏,大玉兒哄了阿哲後,便無所事事,齊齊格留給她的書看了一半,太多的字不認識,只能撂下等她之後進宮再問,她在屋子裏轉來轉去,蘇麻喇說:“格格,你轉得奴婢頭都暈了。”

大玉兒卻問她:“紮魯特氏怎麽樣了?你去問問可好?”

蘇麻喇搖頭:“奴婢可不去,今早大福晉剛說,往後不許宮裏的人嚼舌頭,不許隨意打聽旁人的事。”

大玉兒嘆息:“規矩越來越大,姑姑她也不覺得累。”

“奴婢覺得這是好事兒。”蘇麻喇拉著大玉兒坐下,將切好的梨送到她手裏,“格格,那個女人那麽壞,您何必管她死活。”

“孩子是無辜的。”大玉兒說,“這下好了,她非得和我杠上了,往後日子不能消停。”

蘇麻喇說:“別說咱們草原上的女人有了孩子還去放羊,這裏也多的是女人挺著肚子下地幹活,摔著碰著的多了去了,也沒見人家把孩子弄掉。反正是她自己運氣不好,也是她自己摔倒的,和您不相幹,大汗都來給您撐腰了,您怕什麽?”

大玉兒把一塊梨塞進她嘴裏:“你少說幾句吧,小心叫姑姑聽見又打你。”

蘇麻喇還沒把梨咽下去,就從對面傳來碗碟摔碎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噎著。

跑去門口看,便見紮魯特氏屋子裏的宮女都被攆出來,一排人跪在屋檐底下,這麽冷的天,那臺階上都是薄冰。

大玉兒跟來瞧見,吩咐蘇麻喇:“你去姐姐那兒,告訴姐姐,別叫雅圖她們看見這光景。”

蘇麻喇嘿嘿笑著:“格格,您自己去唄,正好和大格格嘮嘮嗑,打發打發辰光。”

大玉兒背過身:“你去不去,不去我找別人去。”

蘇麻喇吐了吐舌頭,搓著手跑來海蘭珠門前,和寶清撞個滿懷,兩人躲進簾子裏,見蘭福晉正教外甥女們繡花。

“我知道了。”海蘭珠說,“不會讓她們看見,嚇著可不好。”

寶清在邊上嘀咕:“前陣子她們還很猖狂呢,搶我和蘇麻喇的東西,現在瞎了吧,也不看看到底跟了什麽主子。”

海蘭珠嗔道:“大福晉的訓話你忘了,我看你也該去屋檐底下清醒清醒。”

她一面說著,去拿來幾塊剩下的料子給蘇麻喇,雖是剩下的,可都是極好的布料,讓蘇麻喇拿去繡個荷包鞋面什麽的,送人也體面。

寶清不樂意了:“主子,奴婢問您討,您都不給,敢情給蘇麻喇留著呢?”

海蘭珠笑道:“你都拿我現成的東西去的,你看得上這些?”

蘇麻喇見這屋子裏樂呵呵的,她跟著心情也好,可惜格格死活不肯來。明明那麽在乎姐姐,若不是為了大格格,也不會和紮魯特氏發生爭執,如今惹一身麻煩。真不明白,格格是死要面子呢,還是真的無法原諒親姐姐。

“姨媽……嗚嗚……”她們正說笑,阿圖突然哭了,還以為孩子是被針紮了手,海蘭珠立刻跑過來,可是小丫頭捂著肚子哭個不停,“肚子疼,姨媽,肚子疼……”

海蘭珠生養過孩子,不至於手忙腳亂,可是阿圖的癥狀越來越糟糕,哭著哭著就吐了出來,不多久還拉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見妹妹這樣被嚇著了,沒多久雅圖也喊肚子疼。

孩子們被送回大玉兒身邊,來了幾個大夫查看,詢問格格們吃了什麽,判斷是吃了不幹凈的東西,又或是吃太多積食。

折騰到傍晚時,雅圖睡著了,阿圖也不再嘔吐拉肚子,只是纏著大玉兒,一刻也不能松手。

海蘭珠起先還跟在一旁,後來見屋子裏人太多,她就退了出去,但這一走,就不知能不能再來,唯有打發寶清來問。

此刻,寶清跪在炕下對大玉兒說:“小格格們來了後,就和蘭福晉繡花玩兒,什麽東西也沒吃。”

“我知道,雅圖自己也說了,在姨媽那兒沒吃東西。”大玉兒說,“你別瞎緊張,難道我還會怪姐姐嗎?小孩子吃多了,是常有的事。”

寶清走後不久,阿黛便來了,向大玉兒稟告道:“大夫查看過格格吃的東西,並沒什麽異樣,怕是真的吃多了,大福晉請您安心,讓小格格們餓兩頓就好了。”

大玉兒吩咐她:“告訴姑姑,我沒擔心什麽,她們從前也吃多了鬧肚子過,別弄得人心惶惶。”

入夜後,皇太極過來看孩子,大玉兒抱了阿圖半天,這會兒一雙手臂完全擡不起來,連茶水都不能端,叫他看得很心疼。

於是一面給玉兒揉揉胳膊,一面看著躺在邊上的孩子,笑道:“就這麽跌跌撞撞地長大了,男孩子盼他們長大,好早些扔到戰場上去磨礪,女娃娃只盼著不要長,好一輩子留在身邊。”

大玉兒嗔道:“說得好聽,一年能見幾回,從前雅圖見到你,嚇得直哭不敢認阿瑪的事兒,你忘了?”

皇太極笑道:“往後日子就長了。”

大玉兒隨口問:“不去打仗了?”

皇太極頷首,讓她轉身,換另一條胳膊揉,說道:“之前對你提過,明年囊囊福晉要送傳國玉璽來歸降,我已決定,待她送來玉璽,便要稱帝改國號。做了皇帝,就不能總禦駕親征,不過這話我只在你這裏說,你放在心裏就好,還沒到時候。”

“大汗要做皇帝了?”

“是啊,到時候哲哲是皇後,你就是皇妃。”

大玉兒新鮮極了:“我們也要像漢人那樣了?”

皇太極嗔道:“傻話,皇帝皇後也不是漢人才有,你可知天外有天?”

“我在多爾袞給你的賀禮裏,看到了懷表。”大玉兒稀奇地說,“齊齊格說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她還教我怎麽看呢。”

皇太極問:“你收著了?”

大玉兒一本正經地點頭:“不可以嗎?”

皇太極罵道:“哪天是不是連玉璽都要隨便拿去玩,無法無天。”

他手裏用勁,大玉兒吃痛哎喲了一聲,把雅圖給吵醒了。

有阿瑪額娘寵愛的娃娃就是嬌滴滴的,醒了要喝水要吃飯,還吵著要吃棗兒,纏在皇太極懷裏撒嬌。

大玉兒問乳母:“她要吃什麽棗?”

卻把乳母嚇得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大玉兒和皇太極很莫名,這是怎麽了?

乳母戰戰兢兢地說,今天被大福晉拿去查驗的食物,其實小格格們都沒吃多少,而是早晨姐妹倆抱著一大袋子蜜棗,她們一不留神,竟然全給吃了,所以也就沒拿去驗。

大玉兒不以為然地說:“就是齊齊格拿來的蜜棗是不是,那能有什麽問題,我也吃過。”

可坐在一旁的皇太極,卻頓時變了臉色,目光陰沈地看著乳母向大玉兒解釋,說孩子們吃光了一整袋十四福晉送來的棗子,至少有二三十顆。

大玉兒伸手拍拍雅圖的腦袋:“你的小肚子有多大,不怕撐死啊?”

皇太極冷冷地說:“宮外送來的東西沒有數,往後仔細些。”

“我知道了,你別生氣,小孩子吃東西沒節制。”

大玉兒明白,莫說宮外來的東西,就是宮裏現做的,萬一有人下毒或是做些手腳,嘔吐腹瀉事小,要人命的話誰知會落在誰的頭上。

如今皇太極的膳食,都是經過幾道查驗,大金越來越強大,他如今的汗位,將來的帝位,都會令人虎視眈眈,身邊能信任的人屈指可數,這便是漢人說的,高處不勝寒。

皇太極有心事,不願叫大玉兒看出來,便逗著雅圖,雅圖咯咯笑著把阿圖也吵醒了,最後自然是讓乳母們將孩子抱走,皇太極才得以消停入睡,玉兒不願她的丈夫大半夜地離了自己的屋子,只能狠心把孩子抱走。

但兩人依偎在一起,想到昨晚他特地趕來,她心裏什麽怨什麽恨都沒了,這個人,總有法子讓她開心,她這輩子,就陷死在他的懷裏。

“皇上……”玉兒輕聲喚。

皇太極睜開眼,皺眉在她嘴上一點:“叫你放在心裏別說出來?”

大玉兒笑問:“我是不是第一個這麽叫的?”

第098 十四福晉來了?

大玉兒當然不是第一個稱呼皇太極為皇上的人,可她這麽軟綿綿的一喚,勾得皇太極雄心勃發,翻身將他的美人摟在懷中狠狠寵愛。

帝王霸業帶來的刺激,讓大玉兒有些消受不起,之後竟是在夢裏,還做著令人羞澀的事,恍然醒來時,臉紅心跳,而窗外的天色,已經亮了。

身邊空蕩蕩的,皇太極已經離開,昨夜是折騰得多厲害,能叫她睡得這麽死沈,她捂著被子,直到蘇麻喇出現,伏在炕沿下嘿嘿傻笑。

“你再笑!”大玉兒拍打蘇麻喇的額頭,心中一激靈,擔心地問,“阿圖怎麽樣了,雅圖呢?”

終於想起女兒們了,可孩子們已經在姐姐的身邊,海蘭珠一早就過去看望她們,見了姨媽哪裏肯松手,一路跟著回來了。

可那會兒,大玉兒還在呼呼大睡,昨天照顧孩子累得半死,夜裏又被皇太極拆了渾身的骨頭,大汗走時命蘇麻喇不許叫醒,於是就這麽睡到日上三竿。

大玉兒慵懶地起身,梳頭穿戴,手裏拿著春卷,站在窗前一邊吃一邊看宮裏的光景。

蘇麻喇在一旁說:“昨天那些宮女都跪出毛病,今天一個個都倒下,大福晉另外派人去伺候她,她就不敢吭聲了。”

“嗯。”大玉兒吃完手裏的東西,就吩咐蘇麻喇,“你過去看著,那兩個小丫頭太折騰人了。”

蘇麻喇笑道:“格格,您自己去唄,自家親姐姐,一句話什麽事兒都過去了。您二位現在這樣,說不好吧也沒什麽事,可說好吧,見了面一句話都不說,不是叫大汗為難嗎?”

大玉兒走到桌邊,又拿了一只春卷來吃,滿不在乎地說:“你不去,我找別人了。”

蘇麻喇生氣了,氣哼哼地走了。

大玉兒放下半截春卷,將口中的食物慢慢咽下去,她已經感受不到食材的鮮美,她也很困惑,她們現在這樣算什麽呢,索性老死不相往來,可偏偏不能夠。

她還恨姐姐嗎,她不知道,也許從沒有恨過,又或許是要恨一輩子。

且說孩子們餓了幾頓清粥小菜後,很快就恢覆了精神,可是那幾天,紮魯特氏在屋子裏作威作福,換了幾撥宮女去照顧她,都被折騰的夠嗆。

饒是哲哲好脾氣,也動了氣,命竇土門福晉自己去照顧她表妹,是好是歹都不管了。

三天後,皇太極終於去了一趟,紮魯特氏哭得很淒慘,聲聲泣訴是大玉兒害死了她的孩子。

大汗離去,紮魯特氏還在抽泣,竇土門福晉將藥送給她,勸道:“你還是省省吧,大汗還能來敷衍你,已經算不錯了。你不知道嗎,你出事後的幾天,他都在大玉兒的屋子裏,連海蘭珠都顧不上了,生怕別人說大玉兒一個不字。你剛才說那麽多,他眉頭動一下了嗎?”

紮魯特氏卻冷冷一笑:“姐姐,我在做戲給他們看呢,有什麽事,過些日子我再與你說,這些日子,你照顧好我就行了。”

她表姐聽不懂,只是勸:“消停些吧,你再想懷上就難了,大汗把我們留下,不過是擺設。”

“擺設?”紮魯特氏哼笑,抹去淚水,拿起壓在枕頭底下的鏡子照了照,“擺設又怎麽樣,只要還在這宮裏,就有希望。”

要說這件事,宮裏因哲哲的威嚴,和皇太極的冷漠,似乎除了紮魯特氏大呼小叫外,旁人都是淡淡的,更不要說敢對大玉兒指指點點。

可在宮外,事情就沒這麽簡單,各種各樣的傳說,矛頭直指大玉兒,從前傳說中的小美人,如今成了貝勒大臣們口中的笑話。

多爾袞這些日子雖不進宮,在家也照樣能聽見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語,可他卻不像之前那麽浮躁心煩。

可笑的是,他之所以能從容淡定,是因為知道在這件事上,皇太極全力保護了大玉兒。

今天又是齊齊格入宮教大玉兒認字的日子,多爾袞賦閑在家,便親自把她送到宮門外,與幾位進出宮門的大臣打了照面,更是很遠就看見豪格和岳托走在一起。

他們見到多爾袞,互相遞了眼色,上前來道:“十四叔有禮。”

其實這兩人年紀都比多爾袞大,可輩分擺著,不得不低頭,多爾袞也算和氣,閑談幾句便走了。

豪格輕聲問岳托:“我阿瑪為什麽突然叫多爾袞歇在家裏?”

岳托嗤笑:“讓他在家生孩子。”

豪格嗔道:“胡說什麽,我是正經問你。”

岳托摸著下巴嘖嘖道:“他生不生孩子,我不知道,不過大阿哥,別怪我不提醒你,你可要小心了。如今宮裏頭三個科爾沁的女人,海蘭珠和大玉兒在大汗跟前平分秋色,就算她們一輩子生不出兒子,也絕不會擁立你。東宮側福晉的孩子,到底怎麽沒的,皇太極不吭聲不交代,也沒人敢問,可叫我說,這三個女人一定脫不了幹系。”

此時往來的大臣越來越多,他們不宜在這裏商議,便是結伴匆匆離去

而齊齊格已經被一乘軟轎接到宮裏,過了鳳凰樓,見大玉兒在等,她笑:“怎麽這麽好,派轎子來接我,多爾袞剛才看見,還說我沒規矩。”

大玉兒笑道:“現在你可是我的老師,學生請老師坐轎子,應該的。”

齊齊格拍拍手裏的小包袱說:“範文程又弄來新鮮的書,我給你念念。”

大玉兒先與她去向哲哲請安,一路好奇地說:“那個範文程,我見過嗎?”

她們將要走到清寧宮門前,忽然聽見邊上側宮裏摔杯子的動靜,紮魯特氏尖聲斥罵著,很快就有一個宮女渾身濕漉漉地跑了出來,見大玉兒在這裏,跑來跪下哀求:“玉福晉,救救奴婢。”

那個女人又發脾氣了,她現在靜臥在床上,竟然還能有這麽大的氣性,這些日子被她折騰的宮女不少,連哲哲派去的人,她都不放在眼裏。

“下去吧,她不會為難你,有我在。”玉兒說,再看一眼那裏的光景,竇土門福晉探頭探腦,見大玉兒看到了她,尷尬地走出來說,“沒事呢,失手摔了杯子,沒事……”

此刻,阿黛扶著哲哲,打了簾子出來,大玉兒和齊齊格趕緊走來,竇土門福晉也不得不跟過來,畢恭畢敬地行禮。

“齊齊格來了?”哲哲對側宮裏的鬧劇,置若罔聞,和氣地說,“我想著,讓孩子們也把漢字學起來,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找一個合適的先生來,待我看過了,再去問大汗。”

齊齊格領命,笑道:“姑姑這是要出去?”

哲哲頷首:“去散散步,你們不必跟著,趕緊念書去,能讓有些人安安定定地坐幾個時辰,也是你的功勞了。

大玉兒垂首嘀咕:“我每天都很安分。”

“是嗎?”哲哲搖頭,帶著阿黛走開了。

姑姑離去,齊齊格也松了口氣,挽著大玉兒笑道:“姑姑還是很疼你啊,你和姑姑好了,和海蘭珠姐姐呢,還是不說話嗎?”

大玉兒不耐煩地說:“別人啰嗦也罷了,你也不懂我?”

竇土門福晉完全被忽視了,她跑回妹妹的屋子裏,說:“大福晉眼皮子都沒擡一下,妹妹,你別鬧了。”

紮魯特氏卻問表姐:“十四福晉來了是嗎?”

“來了,怎麽了?”

這一邊,哲哲在宮內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十王亭。

路過的大臣和貝勒們見到她,紛紛停下行禮,哲哲含笑回禮,舉目見尼滿從大政殿走出來,便吩咐阿黛:“去傳話,我在鳳凰樓等著見大汗。”

第099 他要孩子做什麽?

阿黛領命而去,哲哲的目光徐徐望過十王亭,她還記得自己初次來到這裏時的光景。

阿瑪牽著她的手說,你的丈夫一定會繼承汗位,皇太極會成就大業,而你,一定要讓科爾沁的孩子來繼承大金。

她輕輕一嘆,帶著其他人離開,獨自走進鳳凰樓,緩緩穿過每一間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站在朝向宮苑的窗前,看見竇土門福晉從紮魯特氏的屋子出來,看見她偷偷朝清寧宮張望,那隱藏在謹小慎微下的貪婪猥瑣,叫人心生厭惡。

摸著良心說,紮魯特氏的孩子死了,哲哲心裏是快活的。

倘若不是要給皇太極一個交代,倘若不是為了防止將來同樣的事發生在海蘭珠或玉兒的身上,她根本不會查,那樣的女人,本就不配為皇太極生下孩子。

也因此,她沒有在葉赫那拉氏去世後撫養碩塞,那孩子不配。

“哲哲。”皇太極來了。

“這麽快就來了?”哲哲道,“阿黛是怎麽傳話的,我要你閑了再來。”

皇太極說:“就要過年了,沒什麽大事,我也不想把他們逼得太緊,坐吧,什麽事?”

哲哲道:“紮魯特氏那孩子的事。”

皇太極不以為然:“怎麽了?”

哲哲說:“她是吃了不幹凈的東西,才把孩子掉了,大夫與我說過後,我就派人去查,有了結果,自然要來告訴你。”

皇太極淡漠地看著她,似乎是不在乎什麽結果,又似乎心中已經有了結果,示意哲哲坐下說話,隨手剝開一只橘子來吃。

“她在摔倒後靜養的兩天裏,吃了許多齊齊格送去的點心。”哲哲道,“一樣的點心,我的屋子裏也有。”

皇太極淡漠地吃著橘子,將橘瓣上的白筋撕下,可似乎想起誰說過要連著一道吃,又單單塞進嘴裏去,那帶著清香的微苦,想來對身體是有好處的。

“那點心裏……”哲哲剛要說。

“還有誰的屋子裏有?”皇太極卻搶先問,“海蘭珠有嗎,玉兒有嗎?”

哲哲搖頭道:“還沒來得及分給他們,齊齊格只單獨送了一份到紮魯特氏的屋子裏去,給了我的,是叫阿黛之後分給她們。那天收了很多禮物,都沒來得及收拾。”

皇太極說:“都扔了吧,往後多爾袞府裏送進來的東西,你看著辦。”

哲哲問:“雅圖和阿圖為什麽會嘔吐腹瀉,您是不是也明白?”

皇太極頷首:“聽說吃了齊齊格送來的蜜棗,我心裏就明白了。”

哲哲的心跳得很快很猛烈,其實她早就有所猜測,可沒想到的事,皇太極當真這麽狠這麽絕。

“玉兒常去玩耍,孩子們也曾在十四貝勒府過夜,大汗,您……”哲哲心痛不已,“為什麽不早叮囑我,我好看著玉兒。”

“不礙事。”皇太極不以為然,“他們會看著辦,不是日日夜夜都在給她下藥,這兩回都是不巧吧,往後齊齊格拿來的東西,你們小心一些就是了。”

哲哲敞開了問:“多爾袞這麽多年都沒孩子,是因為您不讓生?”

皇太極目光冰冷:“他要孩子做什麽,為大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便足夠了。”

哲哲道:“想來,我每次催促多爾袞,真是可笑。”

“可笑什麽,你做的便是我做的。”皇太極悠悠看著妻子,“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就當你不知道,從前什麽樣,往後還是什麽樣。”

“我明白。”哲哲苦笑。

“紮魯特氏也曾生養過,她不傻,你留心盯著,別叫她再鬧出什麽事來。”皇太極起身,這就是要走了,丟下一句話,“那個女人若是礙事,就丟了吧,你做主就好。”

哲哲起身,目送皇太極離去,許久後,她又走到窗前,看見雅圖和阿圖拉著海蘭珠到了玉兒的門外,可只有蘇麻喇迎出來,不知說了什麽,海蘭珠就帶著兩個孩子到別處去了。

“大福晉。”阿黛見主子許久不出去,便來問,“咱們走嗎?”

哲哲將這屋子裏的一切,再看了一眼,定下心道:“走吧。”

宮苑裏,聽見孩子們的笑聲遠去,大玉兒趴在窗口看了會兒,齊齊格拿書敲敲她的腦袋,嗔道:“你別分心,這一段還沒背下來呢,一會兒錯一個字打一下手心。”

她喊蘇麻喇:“你們屋子裏有戒尺嗎?”

蘇麻喇壞笑道:“上回大汗拿來教訓格格的戒尺,奴婢還收著呢,您看成嗎?”

“格格?大的還是小的?”齊齊格的眼睛往大玉兒身上瞟,見蘇麻喇點頭,她故意誇張地問,“大汗打過你呀,打哪兒,屁股還是手?”

大玉兒把這兩個人都瞪了一遍,卷起書來打蘇麻喇,蘇麻喇笑著跑開了,她漲紅了臉對齊齊格說:“他從來沒碰過我一手指頭,就、就上回我把姑姑氣病了,拿來嚇唬嚇唬我。”

齊齊格哦了一聲,一面低頭翻書,一面還是忍不住笑,大玉兒又惱又委屈,問她:“你是不是在嘲笑我,被自己的男人當小孩子訓。”

“那不也是情-趣?”齊齊格大喇喇地說出這個字眼兒,把大玉兒羞得不行,見她要鬧,做老師的敲敲桌子說,“好了好了,背書,你不好好學,我可真不來教你了。”

可大玉兒很聰明,齊齊格教她什麽都學得快,新學的書,當天就能背下來,漢字有規律,她便能舉一反三,學一個字,自己就能認得一大片。

認的字多了,看的書也就多了,齊齊格不敢耽誤大玉兒,不敢隨便拿些花前月下的戲文給她看,那日不知怎麽在一堆史書裏夾了一本《牡丹亭》,這個人兒就看得魔怔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覆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那幾日,大玉兒總念叨這一句,問齊齊格這是什麽意思,齊齊格說這在每個人心裏都有不一樣的解釋,她想了想後,就不再提了。

齊齊格知道,大玉兒一顆心全在皇太極的身上,往後這風花雪月的故事,是斷不敢再拿給她看,回頭字沒認全,書沒念完,先成了傻子。

“武則天,是女的嗎?”這會兒,大玉兒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齊齊格,“女人也能做皇帝?”

齊齊格說:“我知道她是女的,可具體的事兒,下回等我問過範文程。”

大玉兒不耐煩道:“每次都要等啊,不如你直接把那個範文程找來,讓我也聽聽。”

齊齊格嗔道:“瞎胡鬧,如今宮裏的規矩越來越大,一個男人怎麽好往裏頭帶。”

“那倒也是……”大玉兒嘀咕著,忽然一個激靈,想起來,“方才姑姑不是說,要你找個先生給孩子們教漢字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安排。”齊齊格搖頭,見大玉兒好學又聰明,“你可別趕上我,不然我在你面前都沒得顯擺了,聽見了沒?”

大玉兒的目光卻黯了幾分:“不過這些日子,我覺得日子充實多了。”

齊齊格說:“海蘭珠姐姐沒來之前,大汗不在家的日子還要長呢,我也沒見你悶啊?”

“那不一樣的。”大玉兒翻動著手裏的書頁,“不一樣……”

數日後,多爾袞在自家後院的靶場拉弓射箭,下人們帶著溫潤儒雅的男子走來,他恭恭敬敬地俯首行禮:“範文程叩見十四貝勒。”

多爾袞射出一支箭,正中靶心,示意他起身,便又張弓搭箭,口中問道:“福晉選了你進宮去教格格們學漢字?”

“小人惶恐。”範文程道。

“宮裏的福晉們,對外面的事很好奇,你多找一些有趣的事與她們講。”多爾袞淡淡地囑咐,“她們若問你什麽,但凡能說的,就好好告訴她們。”

“小人明白。”

“你是我正白旗的人。”多爾袞竟是將箭矢指向範文程,“別忘了。”

範文程並不慌張,冷靜地面對威脅:“小人是貝勒爺的人,小人明白。”

多爾袞轉身射箭,再次正中靶心,他揮手道:“去吧,在宮裏要謹言慎行,我想你不會糊塗。”

第100 你知道武則天嗎?

多爾袞冷冷一笑,轉身將箭射出,再一次正中靶心,他命範文程:“去吧,當好這件差事。”

“是。”

範文程抱拳行禮,恭恭敬敬地退下,卻在半道上遇見了多鐸,忙站到一邊讓道。

多鐸走過了,又退回來:“聽說,你要進宮去教格格們學漢字?”

範文程忙道:“是。”

多鐸上下打量他:“你樣貌不凡,氣質儒雅,皇太極生性多疑,你在他的女人堆裏轉悠,可千萬小心。別惹出什麽禍端,煩我哥或是我,來給你收屍。”

範文程忙跪下道:“小人不敢,多謝貝勒爺提點。”

多鐸大笑,揚揚場場而去。

範文程的心重重一沈,從雪地裏爬起來,撣一撣袍子上積水,迅速離開了。

然而皇宮裏,格格們學漢字的事,不僅哲哲和大玉兒上心,連皇太極都很重視,親自來查看了新辟出的書房,怕屋子裏不夠暖,讓姑娘們凍著。

見皇太極如此在意,哲哲心裏十分安慰,玩笑說:“那日和孩子們一道用膳,碩塞說書房裏太冷了,不過是一說,你就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這會兒姑娘們讀書,你就不怕她們暖暖地睡過去。”

皇太極拿起書桌上的筆墨看了看,笑道:“是舍不得凍著她們,可也不許偷懶,不學好的都要挨手心,不得輕饒。”

說話的功夫,乳母們帶著格格們都來了,哲哲的幾個大女兒,已在八九歲,最小的就是雅圖。

“阿瑪抱抱。”果然雅圖一見父親,就跑來要抱,皇太極拍拍她的腦袋說,“這裏是書房,念書識字的地方,不許撒嬌淘氣,不然阿瑪要打你手心。”

雅圖微微撅著嘴,跑去哲哲裙下,哲哲吩咐孩子們:“都坐下吧。”

不久,尼滿便帶著範文程來,他向皇太極和哲哲行大禮,皇太極問了幾句話,便請範文程上座,而後命令女兒向先生行禮。

範文程嚇得不知所措,匆忙離席:“大汗,格格們是金枝玉葉,臣萬萬受不起。”

“漢人尊師重道,我滿人亦不比你們差,今日你既是她們的先生,就受得起。”皇太極道,“去坐下,別耽誤上課的時辰。”

格格們向範文程行禮後,皇太極冷臉叮囑了幾句,見她們規規矩矩的,便不再耽誤時辰,與哲哲一道離去了。

範文程舒了口氣,舉目見這書房裏的布置,再有門前供他差遣的宮人,格格們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想到皇太極待他的態度,和多爾袞多鐸的高傲,他輕輕一嘆,定下心來,笑瞇瞇地詢問各位格格,都學過些什麽。

皇太極和哲哲離開時,便見大玉兒帶著蘇麻喇在路邊等,玉兒興沖沖地跑上來問:“她們開始念書了?”

哲哲嘆氣,只得對皇太極說:“她纏了我幾天,求我答應,讓她和孩子們一道念書。我說雅圖見了額娘,還怎麽肯老實坐著,就沒答應。”

大玉兒眼眉彎彎地沖著皇太極笑,皇太極一臉的嫌棄,說:“去吧,就當是看著她們,若是和她們玩鬧……”

“不會不會,我哪兒敢。”大玉兒福了福,謝過皇太極和哲哲,喊了蘇麻喇就走了。

皇太極看著她跑遠,含笑搖了搖頭,哲哲見了便說:“齊齊格誇玉兒聰明,也是齊齊格說,她能教的有限,正經請個先生的好。”

皇太極的眼神卻暗下來:“她與齊齊格,當真很親厚。”

哲哲正色道:“齊齊格待她是真心的好,但齊齊格也精明,我們並不虧待她,玉兒自己心裏也是明白的。”

皇太極頷首,便要與哲哲分開,走了幾步後又退回來道:“派人在書房裏看著,範文程每日教的什麽,都要向你稟告,你察覺有不妥的,再來告訴我。”

“是。”哲哲答應。

內宮裏,阿圖正和海蘭珠踢毽子,寶清力氣大,一腳把毽子踢飛到哲哲跟前,嚇得她趕緊跑來告罪。

哲哲彎腰撿起毽子,她多少年沒玩過這東西了,隨手扔進寶清懷裏,溫和地說:“格格們都念書去了,往後不要帶著小格格往那邊靠近,等她們下了書房,再一道玩耍。”

寶清領命,哲哲再看向海蘭珠,她必是陪阿圖玩半天了,白皙的臉上泛著好看的紅暈,她的氣色真是好多了,還記得剛來盛京的時候,憔悴的叫人心碎。

“玉兒就這麽把孩子丟給你了?”哲哲問道。

“阿圖纏我,玉兒本是自己帶著的,就把阿圖留下了。”海蘭珠笑道,“我聽寶清說,玉兒也要去念書。”

這不重要,哲哲想問的是:“你們還是不說話?”

海蘭珠低下頭:“是。”

哲哲問:“你有沒有主動和她說話?”

寶清心疼自家主子,跑來說:“大福晉,福晉她好幾次和玉福晉說話,可玉福晉都不理會,是真的。”

“寶清。”海蘭珠阻攔下了她,對哲哲道,“姑姑,我和玉兒的事,我們自己會好好解決,請您不要擔心。”

“你在大汗跟前,還是這麽說?”哲哲問。

“我對您說過,大汗從不問的。”海蘭珠如實道,“姑姑,上回您問我之後,直到現在大汗也沒問過。大汗是放心的,請姑姑也放心”

因見竇土門福晉從紮魯特氏的屋子裏出來,哲哲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順路去紮魯特氏屋子裏看了眼。

那個女人依舊哭哭啼啼十分可憐,幾分真幾分假,哲哲心裏很清楚,可她鬧不明白自家侄女們的心思。

這一邊,大玉兒來到書房後,講明皇太極允許她來念書,範文程雖然緊張,可也不敢不從,誰知格格們起哄說要向先生行禮,大玉兒聽了,便也像模像樣地拜見先生。

嚇得範文程從坐席上一路下來,反跪在大玉兒面前道:“側福晉,莫折煞小人。”

大玉兒落落大方:“那就開始上課,你教的好了,我請大汗好好賞賜你。”

範文程問:“不知側福晉如今念什麽書?”

大玉兒笑道:“齊齊格平日給我念戲文聽,而她丟給我的一堆書,我有很多都看不懂,前幾日提起你,是因為我問她,為什麽女人可以做皇帝,範先生,你知道武則天嗎?”

範文程一楞,恭敬地問:“側福晉,您現下看的書是?”

大玉兒道:“新唐書。”

範文程驚訝不已,問:“您已經認得這麽多漢字了?”

大玉兒笑道:“齊齊格教的好,齊齊格也是你教的吧?”

“是、是……”

外頭傳說的玉福晉,和範文程此刻見到的,完全不一樣。

圍場裏動手打人的,大雪天離家出走的,宮裏她若穿了紅色,旁人一概不能撞的,不把貝勒大臣的福晉放在眼裏的,那個被皇太極寵上天的女人,竟然是這樣的?

她容顏美麗,縱然是見過無數漢家美人的範文程,也不得不讚嘆,而言行舉止落落大方,不輕挑也不高傲,方才更是要向自己行大禮。

最讓他意外的是,這個玉福晉,竟然已經能看懂史書。

範文程定下心來,問大玉兒:“您可否寫幾個字給小人看。”

大玉兒卻是目光閃爍,輕輕搖頭:“太醜了,等我練好了,再寫給你看,別叫我在孩子們面前丟臉。”

範文程忍俊不禁,但克制住了,恭敬地說:“待小人明日帶些字帖來,福晉臨帖描寫,會大有助益。”

大玉兒想了想,笑道:“範先生,我臨帖的事,你不要稟告給大汗。”

範文程楞了楞,大玉兒笑而不語,低頭翻書。

雖然她滿心想著要給皇太極一個驚喜,可也不能在外臣面前太輕浮,收斂心裏的期待和歡喜,擡起頭來大方地說:“範先生,你給孩子們上課去,一會兒來給我講講唐朝。”

第一天的授課,十分順利,範文程數日失眠的緊張,被皇太極的禮遇和側福晉的一笑給化解了,他本是知道除了孩子們,還要教授福晉們念書,但一整天也沒見其他人再來,可見不是每個女子,都樂意念書的。

範文程退出皇宮後,徑直回到十四貝勒府覆命,齊齊格聽說了,笑道:“玉福晉對什麽都好奇,什麽都要問,過些日子你就該煩得受不了了。我不能常常進宮,但我來時就會過來瞧瞧,你別擔心,玉福晉是極好的人。先教著吧,之後也不知會怎麽樣,過了年貝勒爺又要出兵,怕是你也少不得忙碌,這課是上一天少一天,過幾天孩子們就倦了。”

“是,小人明白。”範文程應道。

“明日起,不必再來我這裏回話,你自己謹慎。”多爾袞依然冰冷高傲,可他心裏是高興的,玉兒高興,他自然高興。

第101 我不幹

轉眼,臘月過半,這日多爾袞奉召入宮,齊齊格一早將他送出門,回過身,卻見別院的婢女等在路邊,她的心不免一緊。

果然不是什麽好消息,兩位庶福晉先後來了月信,她們終究沒能在那半個月裏懷上多爾袞的孩子,那麽極有可能,是多爾袞不行。

丈夫行房時的雄風,齊齊格是很受用的,在她看來世上只怕再沒有比多爾袞更威武的男人,既然如此,怎麽會生不出孩子。

她不行,庶福晉們也不行,難道要找更多的女人來試一試?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她但凡找大夫來為多爾袞看病,外頭一定會傳揚,這麽些年,傳說她齊齊格不能生養的閑話還少嗎?

午後,齊齊格進宮,自從大玉兒跟著姑娘們去念書,宮裏就靜了很多,在哲哲面前說了幾句話後,她便獨自往書房來。

半道上,遇見了在宮裏散步的竇土門福晉姐妹倆,紮魯特氏目光死死地盯著她看,看得齊齊格心裏發毛。

好不容易到了書房,卻見大玉兒在教孩子們念書,齊齊格不禁問:“範文程沒有來?”

大玉兒說:“上午還在,過了晌午就沒見著,我已經派人去問了。”

齊齊格笑問:“你現在也能當先生了?”

大玉兒不好意思地說:“騙騙小孩子。”

孩子們寫字,她們便到外頭來曬太陽,正是午後陽光濃烈的時候,只是天太冷,陽光抵不住寒風,大玉兒便命宮人將火爐搬來。

身邊的人都跑開了,齊齊格四下看了看,才輕聲說:“別院裏的也都不行,我心裏空落落的,雖然自己的責任是沒了,可我也不高興啊。”

大玉兒可惜地問:“她們的月信都來了?”

齊齊格點頭,拉著她的衣袖說:“好玉兒,這些話你千萬別對大汗說,咱們倆的立場,我們心裏都是明白的,可我除了你之外,真沒什麽人能說心裏話了。”

大玉兒溫柔地笑:“你別瞎想,其實大汗從不問我和你的事,他也知道我沒什麽相好的人,如今我和姐姐也不說話了,就只有你了。”

齊齊格嗔道:“那麽親的姐姐擺在身邊,你不搭理,你不是活該嗎?”

大玉兒垂下眼眸:“那你也把親姐姐接來,讓她嫁給多爾袞好了。”

這話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反正連大汗都不在乎她這樣,旁人瞎操心什麽。

話題又回到自家身上,齊齊格嘆道:“我自己喝了無數的坐胎藥,嘴巴苦心裏也苦,可自己怎麽折騰都是自己的事,你說我能去折騰多爾袞嗎?讓多爾袞吃藥治病,傳出去,外頭的人要笑死了,跟他打仗的人,也要看不起他,他的面子往哪裏擱。”

這樣的事,大玉兒愛莫能助,一直以為,生兒育女是女人的枷鎖,至少自己就是為了給皇太極生兒子才被嫁過來的,原來男人家,也有難以言說的苦。

“所以啊……”齊齊格抓著大玉兒的手說,“我想了個餿主意,可我還沒和多爾袞商量,玉兒,我先和你商量可好?”

“什麽事?你別緊張啊。”大玉兒從沒見過這樣慌張失措的齊齊格。

“我、我想讓庶福晉假孕,到時候去抱個女嬰回家養。”齊齊格漲紅了臉,“這樣子,外人就知道,是我生不出來,不是多爾袞無能,你說好嗎?”

“齊齊格……”

大玉兒的心好痛,大抵讓齊齊格為了多爾袞去死,她都是心甘情願的,這世上怎麽就有這麽傻的女人呢,可以為了自己的丈夫舍棄一切,齊齊格是,自己也是。

“抱個女娃娃,既不繼承宗室,也不影響血統。”齊齊格怯怯地看著大玉兒,“玉兒,你支持我嗎?”

“我不知道。”大玉兒說,“可我想,多爾袞應該會生氣,他怎麽舍得叫你背負這麽重的包袱。”

“我是他的女人,我不為他承擔,誰來承擔?”齊齊格眼眶濕潤,拉著大玉兒的手說,“好玉兒,千萬千萬別對大汗說,我求求你。”

“你若不信我,你也不會告訴我了。”大玉兒笑道,“你心裏明白的,咱們倆誰跟誰呢。”

此時宮人們搬來了火爐,送來了茶點,他們不便再繼續說這些話,但奇怪的是,等了許久也不見範文程出現,派去問話的人回來,說範大人家中出事了。

到了第二天,範文程也沒有來,連皇太極都知道了,派人一打聽,才知道範文程昨日對多鐸不敬,甚至大打出手,被多鐸和手下暴打一頓,負傷在家。

範文程是正白旗旗下的人,旗主可定奪旗下旗民的生死,多鐸雖是鑲白旗旗主,可多爾袞必定事事都向著他,他們真要把範文程怎麽樣,皇太極雖然可以幹預,但犯不著做這樣的事,損了多爾袞兄弟的顏面。

這日午後,忙完手頭的事,皇太極要去城外跑馬松松筋骨,走出大政殿,就見大玉兒在和尼滿說話。

“怎麽了?”他負手而立,含笑看著跑向自己的人,問道,“我要去騎馬,你去嗎?”

“去啊。”大玉兒很高興,但立刻又說,“可我來找你,是想問你,範文程怎麽不來了,我聽說他被多鐸打了?”

皇太極摸了摸她的手,十指冰冷,便捂在掌心,帶著一道往宮外走,隨口說著:“你放心,回頭再給你找別的人來,我知道,你這些日子很用功,哲哲都誇你了。”

“範文程講學特別有意思,怪不得齊齊格學得這麽好。”大玉兒說,“之前不是咱們也學過漢字嗎,那個老先生啊,悶得不行,我才學不下去。”

皇太極見她氣色明朗,沒了之前的陰郁憂愁,心中也是高興:“那麽就等範文程養好了傷,再讓他來給你上課。”

“他傷得厲害嗎?”

“我們先去騎馬,回來的時候,派人去問。”

“多鐸為什麽要打他?範文程那麽溫和的人。”

“你……”皇太極直搖頭,“到馬場之前,不許你再開口,你哪裏來那麽多為什麽?”

城郊馬場,因大汗的到來,周邊都戒嚴了,馬場內倒是熱鬧得很。

比皇太極早到的一些貝勒貝子們,沒料到皇太極會突然來,本是十分緊張,但見皇太極要他們跑起來,個個兒都使出渾身解數,在大汗面前表現一番。

也有隨行而來的女眷,大玉兒很快就被她們包圍,她自然想跟著皇太極了,可不得不應付這些妯娌。

人一多,話就多,大玉兒在宮裏聽不到的事,就全跑到眼前來了。

有人告訴她:“玉福晉,您聽說了嗎,十五貝勒搶了範文程的小妾,範文程上門去討,結果被多鐸打了一頓,遍體鱗傷。”

大玉兒楞住:“多鐸搶範文程的小妾?”

她們嘰嘰喳喳地說:“聽說是個漂亮的漢家小美人,皮膚白得像羊奶一樣,跟著家人從明朝逃來的,半路上被範文程救下,這才嫁了沒幾個月。”

大玉兒算是明白,為什麽齊齊格什麽事都知道,自己是被一堵宮墻擋住,又被姑姑和皇太極保護,在那小小的宮苑裏,自以為了不起,走出宮門,哪兒哪兒都是她沒見識過的世界。

“那怎麽辦了?”大玉兒問。

“能怎麽辦,莫說要一個小妾,多鐸就是要範文程給他當孫子也行啊。”女人們嘖嘖不已,“但是多鐸這樣可不行,大汗三令五申,要善待漢臣和漢民。”

大玉兒往馬場上看,皇太極正帶著一群八旗子弟策馬奔馳,他那樣高大威猛,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她癡癡地一笑,忽地想起周圍都是人,忙收回了目光。

又有人問她:“玉福晉,聽說您跟著範文程學漢字,您會寫我的名字嗎?”

大玉兒敷衍著,應對著,和女人們說了好半天的話,才脫身回到皇太極身邊,生氣地說:“我算明白,你為什麽帶我來了,她們聒噪的,我的耳朵都要聾了。”

皇太極一笑,將她抱起來坐在懷裏,說:“抓緊了,去跑兩圈。”

玉兒這才高興了,直到被冷風吹得臉都凍僵了,才跟著皇太極下馬休息。

皇太極攙著她的手踏過積雪,深一腳淺一腳,一不留神就摔在雪地裏,他笑著抓過雪灑在她臉上,氣得大玉兒賴在雪地裏不走了。

總算回到屋子裏,暖暖地烤上火,換了幹凈的鞋襪就要預備回宮,大玉兒聽見皇太極命人去查看範文程的傷勢,她坐到一旁說:“她們告訴我,是因為多鐸搶了範文程的女人,他才對多鐸不敬的。”

“嗯。”

“你知道?”

“知道。”皇太極淡淡地,“這不是很尋常的事。”

大玉兒欲言又止,忍下了。

皇太極看著她,知道她心裏不好受,便道:“你若有法子,你去解決,如何?”

大玉兒睜大眼睛,連連擺手:“回頭我搞砸了,你又要罵我,這可是關系朝廷的大事,你不怕我給你丟臉,我還怕給你添麻煩呢,我不幹。”

第102 縱有先來後到

見皇太極一臉好笑地看著自己,大玉兒果然還是心癢的,試探著問:“那你教我嗎,而且要保證我一定能做好,千萬不能搞砸了。”

這件事關乎著多爾袞和多鐸的體面,皇太極知道其中的輕重,可也正因為關乎他們的體面,他根本不想在乎。何況,玉兒惦記著上課,惦記著範文程給她講故事。

皇太極說:“能不能搞砸,這是你的事,我怎麽保證?大不了搞砸了,我給你在哲哲面前說幾句好話。”

大玉兒鼓著腮幫子:“那我不幹了。”

皇太極摟著她,笑而不語,大玉兒知道,她已經上了賊船了。

這日回宮後,便以玉福晉的名字,往範府催了三四趟,命範文程明日必須按時進宮為格格們授課。隔天上午更是又派人來找,範文程便在眾目睽睽下,幫著頭吊著胳膊,一瘸一拐地進了宮。

範文程雖是一介書生,這麽些年歸降大金,跟著征戰的隊伍走南闖北,早已不是大多文人墨客那般弱不禁風,可他終究不是多鐸和他手下的對手,能撿回一條命,還要謝多鐸不殺之恩。

此刻到了書房,格格們並不在,只有玉福晉坐在桌前,範文程心下一嘆,艱難地上前要行禮。

蘇麻喇趕緊來攙扶了一把,笑道:“先生您可千萬小心,別嚇著我們側福晉。”

說著與其他宮人,將範文程攙扶坐下,大玉兒合起書來道:“怕你的模樣,嚇著孩子們,索性給她們放兩天假,不過她們早起都抄了兩頁的字,都很乖呢。”

範文程忙道:“格格們聰穎好學,耽誤格格們的課業,是小人的罪過。”

大玉兒笑問:“範先生在明朝時,也自稱‘小人’嗎?”

範文程怔然,望著大玉兒,不知該如何應對。

大玉兒將手裏的書合起來,蘇麻喇適時地帶著宮人退下,她便道:“跟著先生學了這麽些日子,再聽十四福晉從前對我講的故事,我知道在明朝,你們這些文人是很清高驕傲的,而你到了大金,卻成了奴才。”

範文程目光黯然,苦笑道:“側福晉有所不知,明朝沒落,縱然文人傲骨,也被些閹黨權臣踐踏的一文不值。小人是務實之人,但求妻兒老母家宅平安,當年歸降大金,得英明汗善遇,家人老小得以安置,一晃十六年了,小人早已忘記自己的祖宗是誰,什麽漢人滿人,不都是人嗎?”

“聽十四福晉說,先生祖上便已在盛京落腳。”大玉兒溫和地說,“如今家人依然留在盛京,你的祖宗都在這裏,怎麽會忘了祖宗是誰。”

範文程心裏明白,玉福晉今日是有備而來,而他心中既咽不下這口氣,也舍不得心愛的女人,倘若玉福晉能出面,必然就是皇太極在背後撐腰,有皇太極撐腰,他何懼多鐸跋扈囂張。

“回側福晉的話,臣的祖輩,是因莫須有的罪名被貶謫至此,那時候這裏還叫沈陽,邊境之地一入冬便寸草不生,祖祖輩輩都想著能重返京城,奈何……”他輕輕一嘆,“都來不及了。”

大玉兒莞爾:“先生他日隨我八旗大軍入關,直奔北京,堂堂正正地站在太和殿上,也算是還了祖輩的夙願。不論誰做皇帝,天下子民都一樣是子民,只要君愛民,臣愛民,國家昌盛,老百姓圖的,不過是安居樂業。這話,是範先生說的吧。”

範文程慌忙起身:“臣惶恐。”

大玉兒笑道:“坐下吧,範先生,你受委屈了。我有個法子,能把你的小妾從十五貝勒府帶出來,只不過想要讓多鐸正大光明地還給你,或是給你賠不是,那是不能的。我先頭就說了,來了大金,你不再是文人墨客,是奴才,沒有奴才是能叫主子低頭的。”

範文程的咽喉像是被什麽堵住了,聲音幹啞地說:“玉福晉,只要能救出賤內,任何委屈臣都願意承受。”

大玉兒一笑:“且等一等,沒能這麽快,我也不能現在就為你闖到十五貝勒府去要人。唯一要你自己想明白的是,你們漢人講究女子清白貞潔,她既然被多鐸搶去,有些事就明擺著了,但願你不要把人帶回去了,你或家人,又對她諸多嫌棄羞辱讓她受罪。若是如此,不如讓她留在十五貝勒府,多鐸或許還能憐香惜玉幾分。”

範文程忙道:“臣心中已是打算,不論多久,只要有辦法,一定要把她帶回家,又怎麽會嫌棄什麽清白。玷汙女子清白的,本是男人,為何要反嫌女子不潔,該受譴責鄙夷的,難道不是男人?”

大玉兒含笑道:“先生說話,果然和旁人是不一樣的,不過你就別打算譴責多鐸了,這不是你該想的事。”

“是,臣失言了。”範文程抱拳道,“玉福晉大恩大德,臣沒齒難忘。”

玉兒笑道:“待我將人帶出來了,你再說什麽大恩大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你。”

聽範文程,將自稱從“小人”改為“臣”,大玉兒知道他身上還留存著骨氣,並不真正甘心為奴。為奴者,莫說女人,就是連自己的命都是主子的,可他只想做臣,不願為奴。

“我們上課吧。”大玉兒說,而她卻又是一嘆,神情沈重地問,“範先生,我們蒙古人當初真的這樣可惡嗎?”

他們已經從唐朝,講到了宋滅元興,蒙古人馬上奪天下,和如今的滿人四方征戰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但元朝帶給漢人的災難和恥辱,罄竹難書,八旗軍隊若能入關奪下明朝,一統天下,漢人的苦難似乎又將來臨。

範文程道:“玉福晉,可惡的不是蒙古人,是元朝政權。”

他們開始講述那一段歷史,而書房外的人,悄悄退下,返回了大政殿,皇太極聽完描述,含笑搖頭,自言自語道:“她倒是挺像樣的。”

尼滿將熱茶端給大汗,亦是笑道:“玉福晉一向聰明。”

皇太極不語,端著茶杯思量,玉兒聰明他是知道的,可就怕太聰明,將世上的一切看得太通透,心裏就會有負擔和痛苦,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女人,過得辛苦。

是日夜裏,皇太極宿在海蘭珠的側宮裏,自己在炕頭幹坐半天了,海蘭珠還在燈下忙針線活,他不耐煩地說:“夜裏做針線,不怕瞎了眼睛?”

海蘭珠擡眸看他:“大汗夜裏批折子看文書呢?”

皇太極嗔道:“你也學著頂嘴了?”

海蘭珠放下針線,走來笑道:“生氣了嗎?”

皇太極躺下,含笑看著她:“怎麽會生氣,如今你越發自在隨意,我心裏才踏實些。”

海蘭珠為他脫掉靴子,盤腿坐下將他的腳捂在懷裏揉一揉,那溫柔體貼的笑容,看一眼,一整日的疲倦都散了。

“你白天怎麽不做?”皇太極道,“我來了,也停不下來這一刻半刻的?”

“白天帶著阿圖和阿哲,今天雅圖不去上課也在身邊,那才是一刻都停不下來。”海蘭珠笑道,“可是答應了給她們縫娃娃,都伸長脖子盼著呢。”

皇太極道:“玉兒就這麽把孩子全丟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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