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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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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

“舒服些了嗎?”聞冬坐在盛夏的護理床旁, 邊給盛夏整理好氧氣管,邊語氣擔憂道,“還覺得呼吸困難嗎?”

盛夏腦袋陷在床頭軟枕裏, 纖細脖頸輕輕搖了搖,嗓音輕得近乎耳語,卻還是答得認真:“舒服...多了,不...不困難, 了,呼...”

聞冬拉過盛夏不能自主活動的那只手,動作熟練給他按摩萎縮的手, 將那一根根蜷曲在一起的手指輕輕捋直,緩緩揉捏, 輕聲嗔他:“你這聲音小得都能被風吹散了,還叫不困難。”

盛夏就又不出聲了, 只彎起眉眼朝聞冬笑。

聞冬輕嘆了聲氣。

確實覺得還是太突然了。

雖然先前季凜確實已經說過, 他預感面具要有新動作了。

但就連聞冬,或者說包括季凜自己, 也沒有完全預料到這個新動作會來得這麽快。

並且,這裏面其實有個非常敏感的問題——

接連起伏互相關聯的三起案件才剛剛落下帷幕, 甚至還沒有出官方報道,可面具的頭目卻就像已經明確知道了這場落幕一樣,馬不停蹄策劃出了新的「表演」。

再回憶起先前, 也是在沈溪案告破當晚, 就出現了高小雯的失蹤...

這樁樁件件聯系之緊密, 當時以為只是巧合的, 現在聯系起來再看, 就覺得好像不止是巧合這樣簡單了。

聞冬知道面具組織分工明確, 人手分布甚廣,但沒想到竟然能廣到這個程度,對警方消息如此靈通,就好像...好像他們其實就在身邊,離得很近一樣。

這種感覺其實細想是很令人驚恐的,就像明確知道了身邊有個惡魔,可這惡魔卻披著最完美的人皮,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沒人知道這惡魔究竟會是誰。

接到唐初的消息之後,這聚餐自然是要泡湯了。

盛夏痙攣得厲害,整個人狀態都極差,聞冬放心不下他,季凜便以交通規則內的最快速度,又先調頭把聞冬和盛夏一同送回了家,之後他才自己去了市局。

至於那個視頻...

那個視頻也只有不到十秒鐘,視頻中,那個戴著怪異小醜面具,身披猩紅色鬥篷的古怪男人,用詭異沙啞如破鑼一樣的嗓音低聲說了三個字:“見面禮。”

隨後,伴隨一聲短促的小孩驚叫,畫面中一閃而逝一張兒童的稚嫩臉頰。

視頻到這裏截然而止。

聯系起唐初先前說的「某有錢人家六歲男童失蹤」,很顯然,視頻中的男孩,有極大可能就是那個失蹤的男孩。

而這也是很容易得到確認的。

因此很顯然,面具這次完全不介意讓警方知道,男孩失蹤就是他做的。

不但不介意,甚至是非常坦蕩而光明正大的。

就是在明確對警方宣戰——

沒錯,就是我做的,可你抓得到我嗎?

如果說先前季凜出「意外」車禍那次,在那個時候,季凜還認為面具處於一個養精蓄銳,不會輕易對警方宣戰的階段。

那麽現在很顯然,面具已經進展到了新階段。

或許是這接二連三有他們策劃的案件都被警方一一偵破,激起了面具更強的挑戰性與更濃的興趣,讓他們開始想要拋出新的「玩法」了。

盛夏忽然又開了口,輕軟嗓音將聞冬喚回了神,只有極其簡單的三個字:“是他嗎...?”

可雖然只有三個字,卻不難聽出盛夏尾音中的明顯顫抖意味。

聞冬非常清楚,這顫抖,並不僅僅源於盛夏虛弱的身體,更源於...源於紮根在他心底的,深深恐懼。

而這於聞冬而言,同樣是此生都難以消逝的恐懼。

他握著盛夏的手下意識攥緊了,那是他極其罕見的大力道。

盛夏這條手臂完全沒有知覺,不然的話,他一定會被聞冬握痛的。

很顯然,雖然盛夏沒有明說,只說了一個「他」字,但聞冬就是知道這個「他」是誰——

他是十三年前的面具頭目,初代面具掌權者。

片刻後,聞冬才仿佛驚覺般松了力道,又輕輕給盛夏揉捏被他剛剛攥出紅印的手指,邊低聲回答:“不會的,不是他,你知道的,他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落網了,況且...”

略頓一下,想到這一起起案件以來,他和季凜做過的多次分析,聞冬言簡意賅道:“況且目前看來,現在的面具整體在行事理念和策劃手段上,都和當年有很大不同。”

以前的面具是為錢至上,而現在的面具在自詡正義。

以前的面具會訓練培養自己的固定殺手,而現在的面具則傾向於只在幕後誘導。

確實很不一樣。

頓了頓,聞冬垂眸嘆道:“誰都可以成為新的面具,可以是你,是我,是當初親身經歷過的任何一個人。”

“也對...”聽了聞冬的話,盛夏臉色沒有先前那麽慘白了,他總算恢覆了兩分神智,但聲線還是微微發顫的,“我之前,看心理書,書上說,嚴重的,PtSD,可能...呼,最終會,轉化為,施害者...”

盛夏一口氣講這樣一個長句下來,呼吸已經明顯又緊促起來。

聞冬動作熟練替他又略微調大了氧流量,邊忍不住低聲嗔他:“和你講過好多次了,少看這種心理書,怎麽就不聽的?”

真正擁有過心理問題的人,在自我剖析中絕大部分時候都是獲得的痛苦比治愈要多很多,因此聞冬甚少剖析自己,也希望盛夏少給自己制造痛苦。

“知道了...”盛夏應得順從,“以後,不看了...”

聞冬「哼」了一聲,懲罰般略添力道捏了捏盛夏的手指,語氣無奈道:“我還不知道你?每次都這樣說,下次還一樣會看。”

盛夏就又不出聲了,只是依然討好朝聞冬笑。

聞冬目光無意間下移,就又落在了盛夏那枚半遮半掩在毛絨睡衣領口中的鎖骨釘上。

神情微微一滯,聞冬又下意識擡起手,輕輕撥轉了一下自己鎖骨上的那枚圓釘。

盛夏敏銳註意到了他的動作,出聲問:“冬冬...哥哥,是還有,什麽事嗎?”

聞冬手指微不可察頓了一下,覆又放下來不再撥轉那枚圓釘。

當然是有事的。

聞冬想起在傅煙屍體中發現的所謂不明物質,想起雲風讓他喝下的所謂「催眠藥」,他想,他曾經隱隱有過的預感,大概是成真了——

或許重出水面的並不只是面具。

還有,瘋狂的人體實驗。

目光在盛夏早已癱瘓多年,萎縮變形的肢體上一掠而過,聞冬倏然闔了闔眸,掩住眼底的心疼,還有好似下定什麽決心般的堅定,隨後若無其事道:“還能有什麽事?我就是發個呆。”

之後不等盛夏再問,聞冬就轉開了話題,提起除去面具這件大事之外的,他本人今晚最關註的話題:“夏寶,你...對季凜有印象嗎?”

這個問題問出口的瞬間,聞冬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害怕什麽答案,因為他根本就還沒想清楚,所謂的「有」亦或「沒有」這樣截然相反的答案間,會指向什麽樣的結果。

但好像他的本能裏,已經隱隱有了某種令人心驚的預感。

不過,盛夏給出了一個在這兩個完全肯定亦或完全否定之間的答案,他眉心微微皺了皺,說得很緩慢,也很認真:“他的臉,我,沒印象,但是,他的整體,身形輪廓,氣質,我隱約,覺得,呼...是有些,有些熟悉。”

其實這個答案是有兩分模棱兩可的,畢竟身形輪廓亦或氣質,都不是那麽具象的特征。

但聞冬還是也微微蹙了眉,認真去想。

從客觀來講,他和盛夏從五歲那年認識至今,因為盛夏的身體緣故,只要盛夏外出,那基本都是和他一起的,除非他大學之後到現在,偶爾課業或者案件忙碌,盛夏會被送回老宅。

但這都是至少近四年間的情況了,與季凜先前口中的「很多前」並不相符。

因此,如果是在很多年前,盛夏確實曾見過季凜,那自己應當也是見過的。

可為什麽自己會不記得,盛夏也會說對季凜的臉沒有印象,反而隱約是對身形輪廓和氣質感到熟悉?

或許,是臉被遮住了嗎?

聞冬又想起了季凜家裏那一排十三個頭骨。

那和自己的眼睛毫無違和感的凹陷眼窩...

還有,好人...

這每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元素,此時此刻被聯想到了一起...

極度的熟悉感就再度席卷上聞冬心頭。

他耳邊驀然間回蕩起了一道自己的聲音,音色比自己現在的稚嫩很多,語氣中也仿佛還帶著一股天真純粹的信任感:“我相信,相信大哥哥是個好人。”

聞冬心尖倏然一跳。

然而不待他將當時畫面回憶得更為清楚,手機卻又忽然震動了起來。

震碎了那一瞬的記憶。

聞冬下意識低頭解鎖去看,發現正巧是季凜發來的信息——

my Devil:休息了嗎?我剛出市局。

my Devil:弟弟身體好些了嗎?

溫和有禮一如往常。

聞冬飛快打字回覆——

還沒睡,在和夏夏聊天,他好多了。

你那邊怎麽樣,有什麽發現嗎?

季凜秒回——

my Devil:好多了就好,今天嚇到他了。

my Devil:這邊目前沒有什麽有用發現,視頻追查不到定位,視頻裏的畫面也完全判斷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意料之中。

面具有備而來,總不會如此輕易露出破綻。

聞冬幹脆換了話題,直白問起自己一直還疑惑的——

對了,你之前在車上,為什麽要忽然提到腳環?

這次那邊遲了兩秒,才回過來一條——

my Devil:沒什麽,只是忽然想到了,怕裏面的定位裝置會讓你覺得不舒服。

聞冬眉心不自覺蹙得更緊,他回覆的語氣中也自然帶上了兩分火氣與強調意味——

你明知道我不會這麽覺得。

季凜明明就非常清楚他的偏好,甚至今天前不久還說過,對他完全坦誠,並承認是在投他所好。

可為什麽從見了盛夏之後,季凜就又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

就像瞬間收起了所有的瘋勁,變成了一個彬彬有禮,懂得進退的真紳士一樣。

這前後反差之大且迅速,實在令聞冬難以看透。

聞冬發去這句話,就是在等季凜一個表態,亦或者說一個解釋。

然而季凜的回覆卻依舊四平八穩,讓聞冬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my Devil: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隨口一問向你確認一下,我希望在我們之間的相處中,不會有任何讓我的小玫瑰感到不舒服,或者被冒犯的地方。

乍一看去好像很有道理。

很尊重聞冬,完全挑不出錯處。

可聞冬盯著這句話來回看了兩遍,只想回他一句他平時從不會講的粗口——

狗P!

聞冬現在已經完全能確認了,季凜的變化就是在見了盛夏之後。

見了之後,聞冬不知道季凜究竟是想起了什麽,又兀自思考琢磨了什麽,總之最後,季凜莫名其妙就得出了——

他可能更喜歡這種彬彬有禮模範男友的結論。

於是,季凜這紳士面具就又牢牢戴回去了。

聞冬很想直接問個明白,可他又想起了自己剛剛還沒徹底回憶清楚的片段,想起了鎖骨上這枚圓釘,想起了季凜身上的種種異常,想起了季凜和面具之間難以言明的糾葛...

聞冬忽然就覺得,他和季凜之間其實還橫亙了太多,並不是現在簡單一句話,就能夠問明白的。

而很顯然,季凜也根本沒給他再問明白的機會,季凜甚至沒給他發出這句「狗P」的機會。

因為大概是等了兩分鐘沒有等到回覆,季凜就又極盡「體貼」發來一條——

my Devil:是不是困了?確實不早了,我今晚就不去打擾你了,我們明天見,你好好休息,祝我的小玫瑰好夢。

聞冬:“......”

好你個大頭鬼!

聞冬這下徹底被氣到,他幹脆一個字都沒回,直接退出和季凜的聊天框,之後重重將手機鎖屏了。

又過了兩秒鐘,聞冬才忽然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剛剛這瞬間的反應情緒化得過分,也幼稚得過分。

完全不像他平時會表現出來的。

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房間內還有個盛夏,聞冬難得赧然,擡頭去看。

然而這一看才發現,盛夏竟然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聞冬楞了楞,他站起身仔細確認了盛夏的制氧機運轉正常,此時心率呼吸都平穩,整個人也都處於還算舒適的狀態,才替他認真蓋好被子,輕手輕腳退出了盛夏的房間。

當然,聞冬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之後,盛夏就悄悄睜開眼睛,彎起唇角笑了笑——

他的冬冬哥哥體面慣了,難得有這種類似出糗的時候,他偷偷欣賞就好,沒必要讓冬冬哥哥難為情。

聞冬回到房間後,實在沒什麽好好泡浴缸的心情,便只簡單沖了個淋浴,就把自己整個人摔進了大床裏。

他確實想好好睡一覺的,本也以為自己能睡著。

因為自從和季凜認識以來,鼻尖就總是若有似無充斥著獨屬於季凜的,幹凈溫柔的草木氣息,這種味道莫名令聞冬安眠。

可不知今天是不是確實心緒紛擾,聞冬躺了很久,不但沒有絲毫困意,反倒大腦神經愈發活躍,思緒萬千,卻又難以真正思考出有用的信息。

失眠的感受對於聞冬而言並不陌生,在認識季凜之前,他早已感受過很多年。

但人大概就是這樣,俗話說由奢入儉難,聞冬覺得自己大概也是如此,習慣了每天晚上不靠安眠藥也能睡著且好眠的生活,再像現在這樣失眠起來,就覺得不是那麽容易忍受了。

嘆了口氣,聞冬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看了兩秒鐘,最終還是無奈認命又坐起來下了床,從床頭櫃中翻出安眠藥,一連吞了四粒。

他的身體註定了需要吃比正常劑量大很多的藥,才能勉強起效。

重新躺回床上,聞冬再次閉起眼睛,繼續醞釀睡意。

終於,不知過去了多久,聞冬終於睡著了。

但很不幸的,季凜的那句「好夢」祝福並沒有生效,聞冬剛剛一睡著,就又夢到了很多年前,如同「痛苦本源」般的久遠畫面——

夢裏,剛過五歲的他被放平在一張奇怪的床上,頭頸四肢,都完全被固定了起來不能活動。

他就那樣眼睜睜看著一只極粗的針管,將一種他根本叫不上名,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液體緩緩推入了他的靜脈中。

那種徹骨疼痛與冰冷席卷四肢百骸的感覺,在夢裏依舊清晰無比。

夢裏,小小的聞冬被嚇到大哭,可哭了沒多久,他就直接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就聽見耳邊又回蕩起了如同魔鬼低吟般的話語——

“你記住,你永遠都是最完美的實驗品。”

“但同時,你也是個怪物。”

“每個人都有秘密,都有想要隱藏的情緒,沒有人能夠接受在另一個人面前如同透明,連我們作為同你血緣最親的親生父母都無法接受,又遑論別人?”

聞冬不知自己是不是沒睡熟,總之,在夢裏他感覺自己隱約有自我意識,在聽到這樣的耳語時候,他下意識想要去反駁,他想說:“有的,有人,季凜可以。”

可他薄唇微動,唇瓣在這一刻卻仿佛千斤重,無論如何也張不開。

之後不等他講出這句話,夢中畫面就又驀然一變——

他被熟悉的草木氣息包裹,而面前緩緩走來一道熟悉人影,戴著麋鹿面具。

可這一次,夢中從未見過真容的人走到他面前,竟第一次摘下了那麋鹿面具,赫然露出了季凜的臉。

夢裏的聞冬也感到萬般驚異,可他還沒來及發出聲音,就見夢中季凜朝他笑了,依舊是那副弧度都不會有變化般的溫和笑容,之後還伸出手臂,將他攬進了懷裏。

季凜側頭貼在他耳邊,語氣也溫和如常,可說出來的話卻又截然相反,聞冬聽他一字一頓低聲道:“聞冬,我恨你,如果沒有你的父母,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變成一個和機器毫無分別的軀殼!”

最後一個字字音落下,聞冬驀然感覺到後背一痛,他下意識回頭去看,才發現季凜將一把刀,直直紮進了他的後心!

鮮血染紅了季凜一整只手,可季凜卻還是那樣笑著的。

就是在這個瞬間,聞冬倏然醒了過來。

他睜眼瞪著天花板,劇烈喘息,胸口起伏不定。

夢中那一瞬的驚懼與疼痛太過真實,以至於聞冬下意識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後背。

足足過了兩分鐘,聞冬才終於勉強徹底清醒過來。

他緩緩坐起身靠在床頭,打開了床頭燈,又摸過手機,連時間都沒看,就下意識撥出了季凜的電話。

連指尖都還在輕微發顫。

“嘟”聲響了兩聲,聞冬才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他垂眸去看手機屏幕右上角的時間,才發現竟已經淩晨三點過了。

下意識要掛斷電話,可指尖剛剛移到「掛斷」的位置,電話卻通了,季凜的溫沈嗓音傳出來,語氣略微有兩分遲疑:“聞冬?”

季凜的聲音清醒如常,絲毫不像是睡夢中被打斷的模樣,聞冬微微一楞,他下意識問:“你還沒睡?”

“還沒睡著,”季凜應了一聲,就將話題又轉回到了他身上,嗓音愈發低緩,“你怎麽了,是做噩夢了嗎?”

聽到「噩夢」兩個字,聞冬身形下意識又繃緊了一瞬。

又想起了剛剛夢裏的情境,昏黃房間內,聞冬坐在床上抱住膝蓋,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好似沒頭沒尾般問出一個問題,他輕聲問:“季凜,你...相信我嗎?”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樣一個問題,電話那頭略微沈默了一瞬,但確實只是一瞬,下一秒,就又響起了季凜無比肯定的回答:“信,我當然信。”

沒有問他為什麽要忽然問這個,而是直接給出了最為肯定的答案,聞冬肩膀緩緩放松了下來,低低吐出口氣。

電話裏,季凜又忽然道:“聞冬,你先別睡,等我二十分鐘,不,十五分鐘就夠了。”

聞冬微楞,他不知道季凜要做什麽,但還是下意識應了聲「好」。

那邊季凜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盯著息了屏的手機看了兩秒鐘,聞冬才隱隱有了個猜測——

難道,季凜是現在要來找他?!

這個念頭湧起的剎那,聞冬就感覺到,自己的心尖都克制不住一顫。

血液飛快從心臟,從四肢向大腦輸送,讓他的靈魂都仿佛震蕩了起來。

聞冬想,如果季凜真的來找他了,那他一定要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地,好好同季凜做些瘋狂的壞事。

就像季凜先前對他說過的那樣,說他的腿真好看,真適合用來做些壞事。

有了期待,這十五分鐘就好像變得極其漫長,但好在再漫長,也終會過去。

十五分鐘後,聞冬果然準時收到了季凜的信息,只有四個字:我在樓下。

聞冬想,這人又開始真紳士了。

他不給聞冬打電話,而是只發信息,就是怕聞冬沒有等他又睡著了,亦或者是不想下樓,總之,只要不是接到電話,那麽聞冬就完全擁有不下樓的權利。

但聞冬沒有一秒鐘的猶豫,他甚至是從床上彈起來的,之後飛快脫掉了身上的睡袍,轉而換上了白天穿的,季凜的那件白襯衣。

可下面,聞冬卻並沒有再穿季凜的那條工裝短褲。

當然,他也沒有穿自己的任何外褲。

而是只從衣櫃中取出一件長款風衣披在身上,聞冬就握著手機和鑰匙,放輕聲音下了樓。

季凜的車就停在樓下。

聞冬一出單元門,就看見了倚在車邊的季凜。

他依然是慣常穿的那套白襯衣配黑長褲,夜色中身形挺拔而修長,他指尖夾著支點燃的煙,火光明滅,隱約勾勒出修長手指的剪影。

聞冬近乎是跑向他的。

又堪堪在距離季凜分毫間停下,與他近乎身體相貼,鼻尖相抵。

迎上季凜好似訝異般微微挑起的眉梢,聞冬探手抽走了他指尖的煙,轉而送至自己唇邊,深深吸了一口。

之後,不等季凜張口說出什麽,聞冬就忽然仰起頭,吻上了季凜的薄唇。

通過這樣的方式,渡煙。

季凜只是微微楞了一瞬,他的手比他的大腦先動,已經擡起環住了聞冬的細腰,手掌輕撫過聞冬的後腰。

之後,他微微側頭,緩緩加深了這個吻。

煙草的味道在兩人唇齒間蔓延,像是這世間最好的催化劑。

至少於聞冬而言是如此。

他們吻得極盡暧昧而纏綿,然而沒過多久,聞冬就隱約感覺到了有哪裏不太對。

想了一瞬,聞冬就不自覺微微蹙起了眉,他忍不住睜開眼睛,看向季凜。

季凜今天的吻,太溫柔了。

和他往日那種,充滿侵略意味的,像是想要將聞冬吞吃入腹刻入骨髓中的吻完全不同。

而連此時此刻,季凜的目光都是如此——

淺淡的,好像能稱得上溫柔的,並不像往日在這樣的時刻,暈開那樣亮得近乎灼人的光。

聞冬眉心蹙得愈深,可還不待他發問,季凜就先一步開了口,溫聲問:“是冷了嗎?先上車再說。”

邊這樣說,他就已經放開一只手,半側過身去拉開了副駕位的車門。

聞冬本也是準備上車的,因此只好暫時先坐了進去。

不過他一坐下,就脫掉了身上的大風衣丟去了後座。

於是,等季凜也坐進車裏之後,一擡眼,看見的就是聞冬上身穿著他的襯衣,而下邊,兩條白皙筆直的長腿展露無遺,直撞眼簾。

避無可避,聞冬清晰看到季凜喉結微微滾了一滾。

還看到季凜下意識做了個左手覆右手手腕的動作,像是想要去摩挲鎖鏈。

但他的手腕上今天沒有鎖鏈。

季凜滾動的喉結,與想要摩挲手鏈的動作,終於讓聞冬暫時尋回了兩分實感,他忽然直起身,之後長腿一跨,就給自己換了個姿勢——

坐在了季凜腿上,與季凜完全相對。

背後有方向盤抵著,因此聞冬只能無限向季凜靠近,近乎與他胸膛相抵。

腿側自然也相抵。

溫熱而光滑的觸感正源源不斷向季凜傳遞。

聞冬唇角緩緩挑了起來,朝季凜綻放出一個極盡昳麗的笑容,之後,他薄唇輕輕吻了吻季凜的淩厲喉結。

舌尖探出打了個轉,聞冬語氣蠱惑如同海妖,他輕笑道:“my Devil,不必克制,要不要和我一起,做些壞事?”

然而下一秒,季凜的反應,卻完完全全出乎了聞冬的意料——

季凜闔了闔眸,之後便側過身,以一個極其不方便的姿勢夠到了後座上聞冬的風衣。

將風衣外套披在聞冬身上,遮住了他兩條長腿,季凜才垂眸,薄唇微張,溫聲吐出四個字:“當心著涼。”

用言語大概都難以形容聞冬這一刻的感受。

大概是極度的驚懼,與仿若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下的刺骨寒涼。

聞冬甚至不自覺打了個顫。

先前的每一分期待,雀躍,興奮,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把把冰刀,直直刺入聞冬的骨髓。

聞冬覺得此時此刻的季凜,陌生得令他害怕。

大概是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季凜好似遲疑了一瞬,溫熱手掌還是落在了他的後背,不帶任何情-澀意味地輕拍兩下,他嗓音溫沈依舊,說出來的話好似也極盡關切:“是冷了嗎?你要不要先下來坐好,我帶了溫水。”

遲了兩秒,聞冬才聽明白季凜在說什麽,他近乎麻木般坐回了副駕駛位,又麻木般看著季凜打開手邊儲物箱,從中取出了一個保溫杯。

保-溫-杯。

聞冬覺得不是季凜瘋了,那就是他瘋了。

或者是這個世界瘋了。

可季凜顯然不這麽覺得。

他動作自然打開了保溫杯,倒出一蓋溫水遞到聞冬手邊,還溫聲道:“喝一杯嗎,會舒服很多。”

聞冬沒接。

他擡眸看向季凜,終於難以置信道:“季凜,你淩晨三點半來找我,就是為了給我送杯溫水?”

季凜的手微微一頓,但並沒有收回。

片刻後,他低聲回答:“不全是,主要還是聽你打電話聲音不對,怕你做了噩夢睡不著,擔心你,就想來看一看。”

聞冬語氣中難以克制帶出了煩悶,他失語道:“那你現在看完了,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季凜垂眸盯著聞冬看了兩秒鐘,沒有應下卻也沒有說不走,他只是又重覆了一遍:“你要不要先把水喝了?”

一股無名火氣在這個瞬間騰然燒上聞冬的大腦。

將他二十三年引以為傲的,甚至刻入本能的體面,與對情緒的絕佳管理能力,都燒得一幹二凈,寸草不生。

聞冬忽然擡起手,重重揮向季凜手中的保溫杯蓋。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忽然做這個動作,季凜並未設防,但本能反應卻不會騙人。

因此聞冬這個動作也不過是讓杯蓋裏的水晃了晃,濺出了些許,可季凜的手依然很穩。

杯蓋也並沒有被打落。

火氣沒能發洩出去,聞冬感覺自己甚至要被憋到窒息了,他終於沒忍住,沖口直白問了出來:“季凜,你今天到底怎麽了?在這犯什麽病!”

有那麽極其短暫的一個瞬間,季凜眸光好似變得很沈。

可不待聞冬再仔細分辨,季凜就又恢覆了與先前無異的溫和模樣。

他唇角甚至都還是微微上揚的,唇角弧度一如往常,也一如夢中。

他依舊沒有做出正面的回答,只是溫和反問道:“我的小玫瑰,你不喜歡這樣嗎?”

在這個剎那,聞冬再次打了個寒噤,整個人都如墜冰窟。

聞冬甚至沒能完全想明白,自己這般驚恐的緣由。

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剛剛的噩夢太逼真了。

而此時此刻的季凜,又和夢裏太像了。

聞冬甚至感覺自己的後心處,都又泛起了那種,明明並不存在的,卻又好似清晰可感般的銳痛。

所有橫亙在他和季凜之間的,所有想要短暫拋卻的,連同那場噩夢一起,在這個瞬間都一同再度襲上聞冬心頭。

聞冬下意識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可不知是不是出於心底某絲殘存的希冀,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可還是忍不住又將先前的問題,再次問了一遍:“季凜,你相信我嗎?”

問出這句話的瞬間,聞冬就擡眼,緊緊攫住了季凜的眼眸,不肯錯過分毫可能的情緒。

然而,意料之中,季凜依然只是微怔般挑了挑眉,隨後便不假思索再次給出了同樣的回答:“信,我當然信。”

很巧的,在季凜話音落下的瞬間,聞冬今日份的特殊能力又出現了。

只是很可惜的,季凜明明說著這樣肯定的「相信」,但在此刻充斥於聞冬鼻尖的,依然是從不曾變過的,草木氣息。

聞冬心尖莫名湧起一股濃重的無力與悲哀。

獨屬於季凜的,亙古不變的草木氣息,曾在最初引起了聞冬的百般興趣,也曾給過聞冬很多安撫。

但在這一刻,聞冬卻只覺得無力與悲哀。

大概是自五歲那年起至今,聞冬早已習慣了依靠自己的特殊能力,去了解一個人,去判斷一個人。

這種能力早已與他密不可分,成為他的一部分。

以至於此時此刻,明明聽著季凜毫不猶豫說著「相信」,可聞冬卻根本無從分辨這句話的真實性。

從最初認識季凜時候,聞冬就覺得這個人與其他人都不同,像是自帶一層迷霧。

現在聞冬依舊這樣覺得。

只是最初,這層迷霧帶給聞冬想要探索的興趣。

可現在,聞冬卻極盡悲觀般想,或許他永遠都走不出這層迷霧了。

他永遠無法真正走近季凜。

那麽,如果真的如此的話,是不是應該及時止損?

這個念頭一旦湧起,就會忽然如同雨後春筍般瘋長。

大概是刻在聞冬本能裏的保護機制在這一刻驟然啟動,總之,他的嘴唇其實比大腦先做出了反應。

趕在徹底思考清楚前,聞冬已經薄唇張開,對季凜說出了一句,他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說出的話——

他說:“季凜,我想分手了。”

聞冬話音落下,一直穩穩端著保溫杯蓋,甚至連聞冬剛剛「突擊」那一下都沒能將杯蓋碰掉的季凜,此時卻手指驀然一松。

杯蓋墜落下去,發出一聲悶響。

杯蓋中的水飛濺出來,濺濕了聞冬和季凜的衣褲。

聞冬恍惚間想,這水痕真像他的淚水。

可他明明沒有哭。

作者有話說:

來了!我,夠不夠粗長!!快,誇我!

終於寫到這裏了,這章很長信息量也比較大,小可愛們慢慢看——

另外說一下哈,這章裏寫到的主要是冬冬提分手的心路歷程,還沒有完全寫出來那個根本誘因,在下一章會完全寫出來,同時下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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