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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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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冬是自己醒來的,因為充斥在鼻尖的草木香氣,愈來愈濃。

濃到甚至入了夢中。

大概是因為先前看了那個面具掛墜的照片,聞冬睡著後不久,竟就又續上了之前那場噩夢。

夢裏,他沒有方向,不知疲倦般一路逃跑,卻怎麽逃也逃不出洶湧的面具潮流,那一張張戴著面具的臉,扭曲變形成光怪陸離的畫面,有如實質的惡臭味道,更是讓聞冬頻頻作嘔…

但忽然之間,就在聞冬感覺自己已經到了身體的極限,堅持不住想要放棄的時候,他忽然在洶湧堆積的面具臉間,尋到了一處狹窄的空隙。

那空隙看起來很窄,卻明亮異常,透出來的一縷光,亮到甚至蓋過了周遭所有的混亂無序。

夢裏的聞冬略微一怔,之後便不再猶豫,如本能一般,向那道發著光的縫隙狂奔而去。

進入縫隙的剎那,周遭所有詭譎畫面,竟都在瞬間消失不見了,鼻尖極度難聞的氣息也驟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幹凈而溫柔的草木香。

夢裏的聞冬腳步漸漸緩了下來,慢慢向前走。

走得越遠,眼前的視野竟然就越開闊,鼻尖的草木氣息也就越濃郁。

他就像深深著了魔般,腳步不停,一直向前走去。

等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於一片郁郁蔥蔥,雲霧繚繞的山林間。

空靈而悠遠。

隱約間,他聽到其中某棵大樹後面,有人在講話。

只能聽見人聲,卻聽不清內容。

夢中聞冬不自覺向那邊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聞冬的意識在將醒未醒的邊緣,半夢半醒間,他以為自己走近了,會看到季凜,畢竟這濃郁的草木氣息,就像獨屬於季凜的標志。

但出乎意料的,等聞冬走近了,竟發現大樹後邊站著的,並不是季凜。

而是一個大男孩,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身形有種介於未成年的單薄,與成年人的健碩之間的美感。

但聞冬看不到他的臉。

因為他竟然也戴著一副面具,是只麋鹿的模樣。

聞冬就是在這一刻,驟然醒過來的。

罕見地茫然了兩秒,聞冬的大腦才重新開始運轉起來,意識到自己現在,還在季凜的車裏。

他深吸了口氣,確認了此時此刻,充斥在鼻尖的草木香並不是在做夢。

聞冬將手裏握著的手機按亮,看了眼時間。

果然,已經零點過了。

新的一天,他的奇怪能力又突然出現了。

聞冬坐直了,側頭看向駕駛位上的季凜。

季凜正低頭看手機,像是並沒有發現他已經醒了。

聞冬掩唇,輕聲咳嗽了一聲,以作提醒。

聽見聲音,季凜偏過頭來,眉梢微挑,露出一個略顯驚訝的神情,“醒了?”

聞冬點了點頭,歉然道:“抱歉,竟然睡熟了,其實…你可以叫醒我的。”

按照現在的時間估計,季凜的車停在這裏,已經至少過去半小時了。

“沒關系,”季凜唇角就又挑起了溫和弧度,“我晚上本來也沒什麽事情要做了,看小聞先生睡得很好,著實不忍擾你好夢。”

提到「夢」這個字眼,聞冬就又回憶起了剛剛的夢境,他有一瞬沖動,想要問一問季凜,關於面具,他是不是還知道什麽,又知道多少。

因為那樁舊案,是在十三年前告破的,而季凜看起來大概還不到三十歲,這麽說來的話,那樁大案告破的時候,季凜應該還沒成年才對,無論怎麽說,他肯定都是沒有參與進這案子的破獲工作的。

可聞冬感覺得出來,季凜對於那個面具掛墜的在意程度,似乎並不比自己低多少。

這著實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過還沒等聞冬猶豫好要不要開口,又怎麽開口才合適,他的註意力就忽然被引去了別處——

聞冬看見,季凜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時,多出來了一條緊緊纏繞的銀色金屬鎖鏈。

季凜的襯衣永遠穿得一絲不茍,袖口的紐扣自然也一直是扣好的,因此,這條鎖鏈幾近纏繞到了他的掌根處,嚴絲合縫。

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禁忌般的性-感。

像是註意到了他的視線落點,季凜唇角弧度不變,開口解釋道:“剛剛閑來無聊,隨手從儲物格裏翻出來的,就隨便纏了纏,打發時間。”

他的語氣無比自然,就仿佛是在說閑來無聊,看了本書打發時間一樣。

聞冬有一瞬隱約覺得哪裏古怪,但縈繞在鼻尖的草木氣息沒有任何變化,加之季凜纏著鎖鏈的手,此時此刻,就這樣直觀沖擊在聞冬眼前,讓聞冬不禁將那一瞬的古怪拋之腦後,真心實意道:“很好看。”

像尊完美藝術品。

不過這後半句,聞冬只是在心裏想了想,並沒有說出來。

“是嗎?”季凜垂眸註視著聞冬,眼底掠過一瞬極幽微的光,他嗓音沈緩,仿若蠱惑,“那小聞先生,要不要也試試看?”

聞冬一怔,下意識擡眸看了季凜一眼。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驚訝,季凜笑了一下,纏著那只鎖鏈的手微動,轉口道:“嚇到你了?我開玩笑的…”

可他最後一個字音還未落定,聞冬就忽然伸出了左手。

聞冬的右手探過來,將左邊的衣袖向上拽了拽,露出一截瑩白纖細的手腕,腕骨突出而顯得瘦削。

那截手腕被遞到了季凜眼前,聞冬淡定自若,輕聲反問道:“不試試嗎?”

宛若漂亮獵物的縱身一躍,將自己送到兇獸的嘴邊。

無知而無畏。

季凜目光微垂,定在聞冬那截白得晃眼的手腕上,片刻後,他沒有說話,而是用實際行動給出了答案——

擡起左手,將右手手腕上的鎖鏈,不緊不慢,解了下來。

之後,覆在了聞冬的左手手腕上。

還沾染著季凜體溫的金屬,覆蓋上來的剎那,聞冬仿佛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電流,順著他的手腕在瞬間流向四肢百骸,又直通心底。

剎那之間,精準擊中了聞冬內心深處,某個極其隱秘的點。

是近乎能夠讓靈魂為之顫栗的程度。

季凜一圈圈給聞冬纏繞鎖鏈的動作慢條斯理,像在包裝一件最精美絕倫的禮物。

聞冬能夠清晰感覺到,隨著季凜的動作,自己脈搏的跳動,一下更比一下迅速,而又猛烈。

他想,如果能夠聞到自己的情緒,那自己現在,一定是某種烈酒味道的。

極度興奮,而又充滿了極隱秘的欲-望。

可惜,鼻尖充斥滿的,依然是季凜極具標志性的草木香。

最後一截鎖鏈徹底纏繞完畢,季凜又垂眸凝視了兩秒鐘,仿若欣賞。

車內並不明亮的頂燈照在他淩厲喉結上,投射出的陰影略微一動。

片刻後,季凜終於擡眸,對上了聞冬的目光。

視線在空氣中交匯的剎那,仿佛有一簇看不見的火光,驟然在密閉的空間內升騰而起,又極快地四散開來。

季凜極其罕見地,有一瞬恍神,因為他一時間竟難以分辨,鎖鏈鎖住的獵物,究竟是聞冬,還是他自己。

短暫的碰撞。

聞冬先一步收回了手,過長的衣袖重新垂下來,掩住了那截纏繞著鎖鏈的手腕。

同時也蓋過了所有難以言明的氛圍。

季凜牽起唇角,溫聲道:“不早了,小聞先生該上樓休息了。”

聞冬點了點頭,薄唇微動,正要張口說什麽,就聽季凜又道:“外套你先穿著,不必急於還給我,還有剛剛的…手鏈,很襯你,小聞先生不嫌棄的話,就留著當個小裝飾,也不必還給我了。”

想問的都被季凜搶了答,聞冬一時無言,便只點了下頭,應了聲「好」。

外邊雨還未停,季凜紳士到底,打開車門,撐傘下車,轉而繞到聞冬這邊,替他拉開車門,將聞冬又一路送到了單元門前的屋檐下。

季凜向後退了一步,彬彬有禮地朝聞冬道別:“小聞先生,早點休息,我先告辭了。”

“多謝你送我回來,”聞冬也禮貌回應,“路上開車小心。”

兩人一來一回間,就將剛剛車內,因那條金屬鎖鏈而起的所有無言隱晦,全都沖散得再也尋不到一絲蹤影。

聞冬沒有急著上樓,而是站在屋檐下,看著季凜轉身,撐傘走進雨裏,背影挺拔而孤高。

想到什麽,聞冬又忽然開口,叫住了季凜,依然是極正式的三個字:“季先生。”

季凜腳步頓住,回身看向聞冬,溫和道:“小聞先生請說。”

大概是被今夜季凜身上的草木氣息,還有那條鎖鏈取悅到,聞冬抿了抿唇,罕見地收了兩分沖撞的棱角,認真而直白道:“季先生,我不知道你對我的懷疑從何而來,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不必試探,因為我本就是和你們站在一邊的,無論你是否相信,但我確實,比你們更想盡快找到殺害沈溪的兇手,畢竟,沈溪對於你們而言,只是無數受害者中的一個,但沈溪是我的朋友,他構成了我回憶的一部分。”

像是沒想到聞冬會忽然說這個,季凜神情掠過一瞬怔忡,隨後,隔著雨幕,他笑容不變,只溫沈回了兩個字:“我信。”

——

雨下了一整夜,洗刷整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次日清晨,終於雨過天晴,天光大亮。

雅深音樂學院官網發布了招聘鋼琴老師的公告,操場邊,長發飄飄的女孩按息了手機屏幕,五指緊攥,長長的指甲陷入了掌心。

同一時間,市局刑偵支隊的季凜辦公室內。

唐初嗓音驚愕:“什麽?你讓我查誰?”

他昨天晚上到家就睡倒了,一覺到天亮,今早醒來才看見季凜的那條消息,沒空也沒必要再用家裏的電腦,幹脆提早來了局裏找季凜。

誰知季凜一上來,就拋給他了一個重磅炸-彈,讓他幫忙查聞冬。

季凜的職位特殊,算是市局的特聘顧問,不走支隊的內部系統,因此在內網上權限很低,很多信息都是看不到的。

不過除去案情必要,這還是他第一次向唐初開口,讓唐初幫忙。

案情必要…

唐初一激靈,急道:“不是…季老師你別搞我,小聞先生不是鐵證清白的嗎!”

萬一哪裏出了差錯,那昨天晚上聞冬都參與他們的兇器探討會了!

後果簡直不堪設想好嗎!

“不是,”季凜神色淡定,溫聲安撫,“我沒有覺得他有嫌疑,讓你幫我查他,只是出於…”

說到這裏,季凜略微一頓,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他左手忽然握住了右手的手腕,輕輕摩挲兩下,才繼續道:“出於我的個人需求。”

唐初開電腦的手一頓,忍不住擡頭又看了季凜一眼。

不怪他驚訝,實在是和季凜共事這麽多年,季凜的「個人需求」實在屈指可數。

有時候唐初會覺得,季凜就像一個機器人,並不是指死板的那種,只是季凜實在太少表露情緒亦或意願了。

不過,確定了聞冬依然是清白的,唐初便不再多問,直接進入內網,登陸自己的系統,輸入了聞冬的名字。

兩秒鐘後,唐初震驚擡頭,吶吶道:“小聞先生他,竟然是聞清老先生的孫子嗎?”

季凜也微楞了一下,低頭看了眼電腦屏幕。

“你應該聽說過的?”唐初手指點了點屏幕上聞清那兩個字,隨口道,“我爸喝了酒還經常會提起來,說聞家是真老牌豪門,家底巨厚,就是子孫運太薄...”

季凜頷首應了一聲:“略有耳聞,不算了解。”

聽他這麽說,唐初便多說了兩句:“聽我爸說,聞清老先生這輩就兄弟兩個,哥哥還沒到結婚的年紀,竟然就意外去世了,弟弟聞清先生倒是長壽,但一代單傳不說,唯一的兒子竟然又英年早逝了,也是可憐,現在聞家,竟就剩了小聞先生這麽一支獨苗...”

唐初話音還未落,就被季凜打斷道:“小聞先生說,他還有個弟弟。”

唐初一楞,急忙又握著鼠標向下滑了兩下,改口道:“哎哎沒錯,是還有個弟弟,比小聞先生小兩歲,叫盛夏…這兄弟倆還怪有意思的,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一個冬一個夏…”

季凜沒再接話,他一只手又覆在了桌上那顆仿真頭骨上,指尖在凹陷的眼窩處流連,眸底又露出了那種,好似陷在久遠畫面中一般的眼神。

唐初自顧自念叨了一陣,擡眼看到季凜的神情,就又是一楞。

略一猶豫,唐初還是試探問道:“季老師…你還好嗎?是想到什麽了?”

“嗯?”季凜下意識應了一聲才回過神,不過只是片刻,他便又恢覆了慣有的溫和神情,收回手,搖頭笑了笑,“沒什麽,可能就是我之前想多了,多謝唐副隊幫忙。”

唐初看得出來季凜並無意再多聊,也便不問他「想多了什麽」,只是擺了擺手,邊退出系統邊轉開了話題:“對了季老師,我昨天就想問了,那個面具掛墜,你現在是怎麽判斷的?”

季凜沈吟一聲,簡潔而不失嚴謹地答道:“目前來看,確實不能排除和當年那樁舊案的關聯,我個人比較傾向於,這個掛墜是兇手刻意掛上去的,屬於犯罪標記的一種,但和舊案的關聯究竟是什麽,比如說,是單純的模仿還是另一種延續…現在還很難判斷,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得先鎖定兇手。”

唐初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理解了,可頓了頓,他想到什麽,又忍不住問道:“季老師,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個掛墜是沈溪自己掛上去的?就是說…可能沈溪本人,就和那樁案子有牽連…”

十三年前的面具案轟動一時,但唐初那時候也才十七歲,還在成天一邊應付高考,一邊做著拯救世界的中二夢,對這樁案子的了解僅限於當時並不發達的,簡略的新聞報道,也是直到後來進入了公安系統,偶爾會聽前輩們提起,才略微知道得多了兩分。

不過不知為何,季凜好像比他了解得要深入些。

果然,聽過唐初的揣測,季凜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秒鐘,就搖了搖頭,否定道:“沒可能,沈溪本人和舊案沒關系。”

唐初正想問句「你為什麽能這麽肯定」,可他還沒來及開口,季凜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季凜說了聲「請進」,阮甜風風火火沖了進來。

唐初「嘖」了一聲,“你這丫頭是真的雙標,就進季老師辦公室知道敲門…”

阮甜敷衍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唐sir,我下次進你辦公室也一定敲門!”

之後不等唐初回答,她就又急忙問道:“季老師,唐sir,有一個好消息,和兩個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個?”

作者有話說:

說真的其實我們冬冬內心也蠻瘋的...要不怎麽說他跟小季是真的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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