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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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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老師!”一見季凜回來,唐初就又急忙迎了上來,語氣激動,“還真被那小聞先生說中了!”

季凜微微揚了揚眉,“怎麽說?”

唐初卻又故意賣起了關子,朝季凜擠眉弄眼,“你猜猜?”

季凜偏頭看了問詢室一眼,發現那裏此時竟已經空了,了然道:“找到證據證明,他們有過矛盾了?”

唐初「害」了一聲,咂嘴道:“跟你們聰明人玩真沒意思。”

“這難道不是人的基本反應嗎?”季凜神色不變,溫和語氣在這種情景下怎麽聽怎麽像嘲諷,“你都那麽說了,我確實還不至於蠢到認為,他是已經被放走了。”

“沒錯,”唐初收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雅深音樂學院那邊剛剛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一個月前,雅深市高校聯合舉辦了一場專限在職老師的鋼琴比賽,這項比賽含金量很高,據說錢書為了這個比賽準備了很久,成天除了上課基本都泡在琴房裏,顯然,如果能得上獎,那對他以後晉升正教授是很有利的籌碼之一,不過很遺憾,錢書最後什麽獎都沒拿上,但沈溪卻摘得了桂冠。學校那邊的不少老師和學生都反映,原本錢書就一直對沈溪不冷不熱,在那之後顯然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都快把敵意寫在臉上了!”

季凜聽了唐初的話,並沒什麽驚訝神色,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擡步往另一個方向的審訊室走,溫聲道:“我去聽聽看。”

唐初也急忙跟上他的腳步。

審訊室內,負責預審的警察顯然比之前在問詢室的小警察態度嚴厲得多,冷聲質問:“你最後一次見到沈溪,是在什麽時候?”

錢書明顯頓了一下,在桌下的兩只手下意識又攥緊了,半晌,他才像是不大確定道:“是在…應該是在前天。”

“什麽叫應該?”警察冷冷反問,“認真回憶,給我一個準確答案!”

“應該就是應該!”錢書胸口狠狠起伏了兩下,語氣忽然變得很沖,“他沈溪是什麽難得一見的大人物嗎?難道見了一次我就得一直記著?!”

唐初「嘖」了一聲,正要丟下耳麥進審訊室,季凜就先他一步,摘了耳麥放在臺面上,簡潔道:“我來,你在這聽著。”

“行,”唐初便不動了,幹脆一點頭,“季老師出馬,我放心。”

季凜沒再說話,也沒回頭,只是擡起右手,食指中指並攏,朝唐初揮了揮。

一見他進來,預審的警察條件反射要同他打招呼,季凜只是點了下頭,就坐下來,擡眼看向了錢書。

季凜並不穿制服,依然是那身標志性的白襯衣,黑長褲,最簡潔不過的著裝,卻總能襯得他一身貴氣,此時此刻坐在錢書對面,更是與過分戒備的錢書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身形放松靠在椅背上,長腿微微分開,姿態閑適得不像來審訊的,倒像是在搞什麽商業會談。

還是勝券在握的那種。

就以這樣的姿態看了錢書五秒鐘,眼見錢書又要激動起來,季凜才慢條斯理開了口,語氣溫和得堪稱循循善誘:“錢教授,你知道嗎,其實人不僅對於自己喜歡的人會記憶深刻,反過來,對於自己討厭的人,也同樣會印象深刻,而據我所知,你和沈溪的關系並不和睦,所以我想,你應該是很不想看見他的,可能偶然碰上了,你都會覺得不舒服,甚至是…”

說到這裏,季凜微微停頓了一下,像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片刻後,他繼續接上話頭:“甚至是覺得晦氣,所以,既然是這樣晦氣的時刻,錢教授真的就能輕易忘記嗎?”

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仿佛洞悉了自己內心的話語,錢書一時間竟忘了反駁,他怔怔看著季凜那雙淺褐色的眼眸,下意識喃喃道:“晦氣…沒錯,這詞用得真好,就是晦氣!”

伴著這自言自語,錢書的眼前又仿佛浮現出了昨天晚上,沈溪站在他面前,那副自以為自己是正義勇士一般,理直氣壯又高高在上的模樣…

可隨即,他就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麽,整個人猛地打了個寒顫,倏然回過神來,低聲道:“我記起來了,我…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昨天中午…”

唐初立刻在耳麥裏道:“他有問題,他剛剛明顯是害怕了!”

季凜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繼續問道:“昨天中午?在哪裏,你們說話了嗎?”

這次錢書倒是沒什麽猶豫,直截了當道:“對,昨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在食堂碰到了,沒說話,我們不坐一起。”

季凜點了點頭,又忽然問:“那你碰到他的時候,他身邊有別人嗎?”

錢書下意識又想要否認,但還沒來及張口,就聽季凜又淡聲開了口:“奉勸一句,錢教授還是想好了再答,畢竟食堂這種地方人多眼雜,再不濟,貴校總不會連這樣的公共場所都不開監控。”

言外之意便是,就算說謊也完全沒有意義。

錢書一滯,認命般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轉口道:“有,還有一個女學生。”

季凜問得直接:“她叫什麽?”

錢書楞了楞,下意識避開了季凜的眼神,搖頭道:“我不認識…不知道她叫…”

“不,”季凜果斷打斷了錢書的否定,他的語氣平淡又冷靜,就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你認識她的,正因為你認識,且你並不想看到他們坐在一起,所以才會第一時間就想要否認。”

錢書再次被看穿,一下噤了聲。

“讓我來猜猜看,”季凜忽然傾身向前,手中簽字筆在空中輕輕劃過一圈,像在描摹什麽一般,嗓音溫沈,“那個女生,應該是你名下在帶的學生之一,甚至,還不止這樣,她應該算得上你的得意門生,因此在你的潛意識中,你早已將她劃入了和你自己同一派別,但你卻看到她竟然和沈溪,和一個你最厭惡,最討厭的人坐在一起,這就好像是,對你的一種叛變。”

季凜最後兩個字音落下,錢書的神情已經由驚訝轉變為了驚懼。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甚至懷疑面前的男人會讀心術,不然又怎麽能將他的內心所想,猜得這樣精準?

他不出聲,季凜也並不催促,轉而低頭翻起了筆錄本的前頁,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內容。

季凜重新擡眼看向錢書,替錢書做出了回答,“那個女生叫夢婷,陸夢婷,對不對?”

他雖是在提問,卻分明用的是陳述語氣。

錢書自知已經沒有再否認的意義,終於破罐破摔,洩露出了真實想法:“沒錯,就是她,她明明是我的學生,為什麽要成天圍著沈溪打轉?!”

審訊室的單側玻璃外,饒是早已看過很多遍季凜的審訊方式,但此時此刻,唐初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出眾人心聲:“季凜這男人,真他大爺的可怕…”

審訊室內,就像根本沒聽見唐初的腹誹,季凜神情依然穩如泰山,他沒回答錢書的質問,反而又拋出一個出人預料的新問題:“陸夢婷,是不是很優秀?”

像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錢書楞了楞,才吶吶點了頭,語氣中帶出兩分不自知的神往,“對,她確實很優秀,非常優秀…無論是在學術能力上,還是…還是…”

季凜語氣自然,接上了錢書猶豫在嘴邊的那個詞:“無論是在學術能力上,還是在容貌外表上,她都很出眾。”

錢書下意識附和,又過了兩秒,他才像驟然驚醒一般,猛地擡頭盯著季凜,又露出了一份戒備神色。

季凜目光從容與他對視,語氣依然沈靜得充滿信服力:“沒關系,這很正常,是人都會擁有對美本身的欣賞。”

這話就像是成功安撫,或者可以說,是成功說服了錢書,他肩膀重新放松下來,點頭道:“沒錯,確實如此…”

誰知季凜卻又突然轉了口,他先前一直是一副完全洞察錢書的模樣,現在卻又刻意流露出兩分困惑:“那麽,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討厭沈溪?他明明一樣很優秀,無論是在學術能力,還是容貌外表上,他都很出眾,你為什麽不能同樣欣賞他?難道只是因為,你們是同性嗎?”

這話就像是踩到了錢書的痛腳,錢書猛然變得暴躁起來,“你說什麽?你竟然問我為什麽不欣賞他?我欣賞他個…”

顯而易見,那後面應該是句很粗魯的臟話,但錢書並沒有真的罵出來,他緊緊攥著拳,手指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又喘了兩口粗氣,才終於勉為其難,讓自己平覆了下來。

季凜眉峰略微挑了挑,像是沒想到錢書明明都被激怒成了這樣,卻還能生生控制住自己,忍住到嘴邊的臟話。

季凜沒說話,只是依然沈靜看著錢書,等著錢書繼續。

又過了兩秒,錢書才像是終於忍不住了,一連串粗聲道:“你說得對,他確實長得很好,吃穿用度也都很講究,可好容貌是父母賜的,好家境一樣是父母給的,他自己明明什麽都沒付出,憑什麽就能憑借他那張臉,還有海歸的學歷,那麽輕易就混得如魚得水風生水起?!領導喜歡他,同事喜歡他,到頭來,連我的學生都要去圍著他打轉!憑什麽?我們一步步腳踏實地走過來的人,憑什麽就非得給他讓位?!”

像是對於錢書的真實想法絲毫不感到驚訝,季凜眼皮都沒擡一下,只是屈指敲了敲桌面,溫和提醒道:“但是,錢教授,據我所知,沈溪在鋼琴方面非常有天賦,並且,他的這份天賦是為音樂界所認可的,不然之前,他也不會在那項專業比賽中摘得桂冠。”

季凜話中的某個詞眼,終於戳中了錢書最為隱蔽,最為真實的不堪,他再也維持不住一直苦苦披在身上的體面外殼,霍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振聲道:“對!你說的都對!他確實很有天賦!有著天然的樂感!所以他就能憑借這所謂的老天爺賞的飯,隨心所欲碾壓我們這群螻蟻,隨心所欲踐踏我們日覆一日年覆一年的苦功!我熬盡心血苦練一周才能勉強成型的曲子,他只是多聽了兩遍,再最多花個一天時間,就能彈得像模像樣了!我苦心孤詣嘔心瀝血,終於不到三十評上了副教授,他帶著他海歸的頭銜,拿著那些對他來說輕輕松松發表出來的論文,就又和我平起平坐了,這對我來說公平嗎!公平嗎!所以我最痛恨的,就是你口中的天賦!”

審訊室單側玻璃外,眾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半晌,唐初喃喃道:“這心理也太特麽扭曲了…”

可還沒等他感慨完,口袋中手機就突然震動兩聲,唐初急忙摸出來看。

不知對方發來了什麽消息,唐初臉色驀然變了,他啪地一下將手機鎖屏,重新丟回口袋,之後單手扯下耳麥,大步拉開了審訊室的門。

支開呆楞的預審警察,唐初自己坐在了季凜身旁。

他身體前傾,雙手交握在桌上,眉峰下壓,一瞬不瞬盯住面前歇斯底裏的男人,語氣中充滿了壓迫感:“錢書,我現在不想聽你的忿忿不平憤世嫉俗,我只說事實。你之前說謊了,你最後一次見沈溪,不是昨天中午,而是昨天晚上,就在那棟樓裏,你們不但見面了,甚至還大吵了一架!”

錢書身形驟然凝固住了,臉色也變得慘白一片,“我…”

“自從沈溪去年來到你們學校任教,”唐初並未給錢書繼續說下去的機會,而是一口氣接著道,“你們成為了同事,你就對他充滿了嫉妒,嫉妒他的外貌,嫉妒他的家境,更嫉妒他的才華,這份嫉妒在你們日覆一日的對比中越來越濃,終於,在上個月那項鋼琴比賽結束後,這份嫉妒到達巔峰,轉變成了仇恨,你對他懷恨在心,早想將他斬草除根,只是一直還未下定決心,直到昨天,你發現連你最得意的學生都崇拜他,你們為此發生了爭執,這就像壓垮你的最後一根稻草,你一怒之下,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仇恨,終於下定決心,殺掉了他!這是不是就是你的心路歷程?嗯?你還想狡辯什麽?!”

唐初以為自己的這番話,可以將錢書徹底擊潰,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錢書竟然緩緩瞪大了眼睛,語氣中的震驚不似作偽:“你...你說什麽?我殺了他?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我從一開始就說過了,我昨天晚上根本就沒離開過我自己的琴房,夢婷...對,夢婷她可以為我作證!”

“你…”

唐初眉毛擰了起來,可他才只說了一個字,就見季凜偏過頭來,對他做了個口型,用氣音說了三個字:“不是他。”

說完,季凜就站起身,往審訊室外走去。

唐初看了看季凜的背影,又看了看錢書,一咬牙,還是起身追了出去。

“季老師你什麽意思?”唐初語速飛快,“怎麽就不是他了?你這不都審出來了?他作案動機作案時間齊全,也符合你最開始說的,校內熟人作案,只要再進一步明確找到他的作案工具,這案子不就破了嗎!”

“不是這樣的,”季凜腳步不停,語氣依然溫和冷靜,“我不是在審他,我是在證明,他與我對嫌疑人的側寫吻合度,非常低。”

“側寫?”唐初一楞,急忙問道,“你已經做過全面側寫了嗎?什麽時候?”

“還不夠完善,”季凜搖頭道,“他確實不吻合,但他也確實隱瞞了一些事情,可以把陸夢婷請來問話,另外,萬法醫那邊的解剖結果出來後,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

眼見他已經走到了電梯間門口,唐初急忙叫住他:“哎哎等下,你這是準備上哪兒去?”

季凜擡手按了電梯的按鈕,才側過頭,唇角又勾了起來,朝唐初晃了晃手中手機,溫聲道:“去慰問一下,受害者親友。”

“你說什麽?”唐初滿臉迷茫,“慰問誰?”

他話音剛落,季凜面前的電梯門就緩緩打開了。

出乎兩人預料的,電梯中走出來一道熟悉人影。

聞冬抱著畫本,歪頭朝季凜笑了笑,“謝謝你早上的海鮮粥,味道確實很不錯,為表誠意,我還是決定登門致謝,所以,就擅自上來找你了。”

季凜挑了挑眉,向後退了一步方便聞冬進來,語氣格外有禮:“不必客氣,你能喜歡就再好不過了。”

說完這句,他不等聞冬再開口,修長食指就指了指聞冬懷中的畫本,好似很期待一般,欣然問道:“你的人像作品集?”

誰知聞冬卻搖了搖頭,語氣十分真誠:“不是,這只是一個普通畫本,我想了想,與其讓你看我以前畫過的作品,不如現場畫給你看,以示我的誠意。”

這樣說著,他還又朝季凜眨了眨眼睛,就像是在說:你快看我真誠的眼神!

季凜漩渦般的眸底,劃過一瞬極短暫而幽微的興味,片刻後,他笑了一下,轉身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勞煩小聞先生跟我來,能充當小聞先生的模特,現場欣賞到小聞先生的畫作,我真是榮幸之至。”

但聞冬卻叫住了他,像是有些為難地抿了抿唇,輕聲道:“不是,稍等一下,我確實是要現場畫給你看,不過…”

說到這裏,聞冬故意頓了頓,轉而將視線投註在了一旁仍處於茫然中的唐初身上,問得分外有禮:“唐警官,我看你的骨相生得很好,不知是否有幸,能邀請你在午飯時間,暫時做一下我的模特?”

唐初&季凜:“?”

作者有話說:

我們冬冬:不過是些釣老攻的小手段罷了。

唐副支隊:關我P事?無妄之災!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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