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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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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凜說這句話的音量並不算高,但也絕對不低,至少周圍的人都能聽得見。

於是毫不意外地,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周遭空氣就都像忽然凝滯住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仿佛被上了發條,整齊劃一地先瞪圓眼睛張大嘴巴,一臉震驚地看著季凜,再猛然扭頭,更加一臉震驚地看向聞冬,再猛然將頭扭回來,繼續一臉震驚地看季凜…

如此循環往覆。

終於,唐副支隊打破寂靜,顫聲問出眾人心聲:“睡?是我想的那個,睡…嗎…”

可引起這場風暴的季凜本人,卻是最淡定的那個。

他就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周遭這一道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般,從始至終,只垂眸看著聞冬一個人。

如願看著那張眉目如畫過分精致的小臉上,從最初的錯愕,逐漸演變為茫然,又最終被唐初的一句話擊潰,瓷白色的臉頰悄然蔓開了些微紅暈,變成了羞惱。

季凜唇角揚起來,十足愉快般笑了一聲,仿佛欣賞了一出格外有趣的話劇表演。

終於,他欣賞夠了,正要收回視線和唐初聊正事,卻見面前的漂亮男孩突然站了起來,朝他伸出了手。

聞冬的羞惱轉瞬即逝,臉頰上的淺淡紅暈也在頃刻間就消弭無蹤,伴隨站起伸手的動作,他慣有的禮貌與體面就悉數重回到了身上。

“真巧,”聞冬朝季凜微微歪了歪頭,輕聲笑道,“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就又見面了,昨晚沒來及請教你的名字,我叫聞冬,聽聞的聞,凜冬的冬。”

季凜那雙總是淡然無比的淺褐色眼眸,在一個極其短暫的瞬間,眸底好似劃過一絲興味,像是深海微起的波瀾,因為過於細微,而沒有被任何人註意到。

隨後,他挑了挑眉,伸手虛握住了聞冬的手,溫聲答:“季凜,冬季的季,凜冬的凜。”

一旁小女警阮甜忍不住小聲「哇哦」了一聲,悄聲感嘆:“季老師的名字,和這個小帥哥好配哦…”

聞冬微怔一瞬,不過很快,他眼底就漫開笑意,像是根本沒聽出季凜用詞的刻意挑逗意味,語氣如常,禮貌誇讚:“很好聽。”

但在所有人都沒註意到的地方,他指尖微蜷,輕輕撓了下季凜的掌根。

仿若一種不動聲色的回擊。

季凜倏然闔了下眸。

隨後,他神態如常,就像是什麽都沒感覺到一樣,放開了聞冬的手,淡聲回答:“謝謝,你的名字也很好聽。”

講完這句,他就偏開頭,不再看聞冬了。

仿若先前堪稱挑逗的話語,與只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都不曾存在過一樣,季凜轉瞬便恢覆了一副依然溫和,卻公事公辦的口吻:“我們昨晚在酒吧確實見過,九點半到十一點這個時間段,我都可以作證。”

聽到季凜給出肯定回答,聞冬松了口氣,可他這口氣還沒松完,就見季凜回頭,朝他露出了一個十足遺憾的神情,聽他轉折道:“不過,八點到九點半這段時間,我不能替你作證。”

聞冬:“……”

不過好在這次並沒有再讓聞冬煩悶,他對面的小警察一拍手,終於松口道:“後半段時間能有季老師作證就行,前半段時間,能看到監控。”

季凜略微疑問地看了小警察一眼。

小警察急忙解釋道:“是這樣的季老師,這位聞先生先前自述,自從七點半到達畫皮酒吧,因為醉酒不記得離開時間,中途一直沒有出去過,但我們看監控發現,七點半到十點零三分,聞先生是一直在監控畫面中的,可十點零三分之後,酒吧內監控就沒有再出現聞先生的身影,和酒吧老板核實過,酒吧門口的監控又恰好在兩天前壞了,還沒來及換新的,所以拍不到進出的人,也就不知道聞先生究竟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季凜閉眼回憶了下昨晚在酒吧中坐的那個位置,很快就發現,大概是因為他們那桌是離演出臺最遠的角落,因此確實正好是個監控死角。

“辛苦了,”季凜頷首,慢條斯理道,“十點之後,這位小聞先生確實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們大約是十一點半從酒吧一起離開的,這中途他也確實沒有離開過酒吧,只是因為我們坐的那個位置不巧是監控死角,才沒有被拍到。”

他說的話明明再正經不過,可偏偏要在「聞先生」前加上個「小」字,引得眾人看向兩人的眼神瞬間就更暧昧了…

不過不論怎麽說,聞冬總算擁有了完備的不在場證明,身份從嫌疑人直接轉變為受害者親友,再加之季凜話語裏有意無意的暗示意味,使得警局上下對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坐,小聞先生請坐,”唐初朝聞冬友好一笑,自報家門,“我是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唐初,喝茶還是咖啡?”

聞冬並不覺得警局這種地方能有什麽好茶好咖啡,於是幹脆道:“白水,謝謝。”

唐初朝先前問詢聞冬的小警察遞了個眼色,打發他去倒水,自己坐在了聞冬對面。

他還沒來及開啟話題,聞冬就先一步開了口:“所以唐警官,現在,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麽了嗎?”

唐初的臉色沈郁了兩分,沒有立刻回答聞冬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和沈溪先生,是什麽關系?”

乍然聽到「沈溪」的名字,聞冬微楞一瞬,才簡潔道:“我們是朋友。”

他話音剛落,一股苦澀如黑咖啡一般的味道,就猝然變得濃郁起來。

這種沈痛的情緒,正來自坐在對面的唐副支隊長。

剎那間,聞冬仿佛預料到了什麽,他本就血色淺淡的臉頰瞬間又白了兩分,輕聲問:“沈溪他…出什麽事了?”

聞冬原以為,自己至少維持住了表面的冷靜,可等他話音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甚至都是顫抖的。

唐初忍不住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明顯的不忍神色,半晌,他才搓了搓手,沈聲道:“非常抱歉,是這樣的,沈溪先生,於昨晚遇害了,我們支隊現在正盡全力調查這起案件,所以,接下來的問題,希望你能如實回答,盡可能為我們提供相關信息,我們力求盡快將嫌疑人繩之以法,給沈溪先生一個交代,好嗎?”

雅深市的四月中旬早已經回溫,正是最明媚的暖春,聞冬卻覺得自己陡然置身於冰窖中,寒涼刺骨,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聞先生,”唐初遲疑道,“你還好嗎?”

可令唐初驚訝的是,聞冬的失態只是極短暫的片刻,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就見聞冬驀然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像是毅然將所有的情緒都生生壓了下去,再開口,語氣就已經變得平靜了:“抱歉,能給我杯熱水嗎?”

這話剛問完,唐初還沒來及回答,問詢室的門就又被敲響了,小警察去而覆返,伸手遞進來一杯熱水,還在冒著熱氣。

唐初接過來,推到聞冬面前,聞冬道了聲謝,端起熱水送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等他放下水杯,重新擡眼看向唐初的時候,除去臉色還略顯蒼白外,整個人竟就已經恢覆得與平時無異了。

“可以開始問了,”聞冬聲音很輕,卻透著明顯的堅定意味,“我一定盡全力配合。”

唐初又楞了兩秒,直到聞冬又叫了一聲「唐警官」,他才猛地收回驚訝的情緒,認真開始詢問:“昨天晚上六點零四分,沈溪先生給你打過一個電話,時長三分四十八秒,你能簡單覆述一下通話內容嗎?”

聞冬回憶起昨天晚上那通電話,又不免片刻失神。

世事無常,誰都想不到,那通聽起來再尋常不過的閑聊,竟就成了,他最後一次聽見沈溪的聲音。

從此之後,便陰陽兩隔,再無相見。

“沒什麽特別的內容,”聞冬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熱水,像在通過這個動作汲取一點點力量,之後,他剔除了沒什麽實際意義的玩笑話,簡明扼要道,“他交了新男朋友,熱戀中,不過還沒在微信朋友圈公開過,再有,今天4月15日,是他的生日,我提前祝了他生日快樂。”

在聽到「男朋友」三個字的時候,唐初微微楞了一下,又很快斂了神色,認真將關鍵詞都記了下來,邊繼續提問:“那你知道他的…他的男朋友是誰嗎?他有沒有告訴你?”

聞冬搖了搖頭,坦誠道:“抱歉,我不知道,他只說以後有機會會帶給我認識,但是…”

說到這裏,聞冬略微頓了一下,露出一個溫柔又傷感的笑,“但是你知道的,不會再有這個機會了。”

唐初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但還是盡可能追問:“或許你能猜出一個大概的方向嗎?比如…他之前有沒有提到過喜歡誰,要追求什麽的?”

聽到這個問題,聞冬表情古怪了一瞬,又很快搖頭道:“很遺憾,我真的猜不出來。”

但多年的審訊直覺,讓唐初敏銳捕捉到了聞冬那一瞬的神情變化,他加重語氣,又問了一遍:“你再回憶一下,真的不知道嗎?”

這下輪到聞冬嘆氣了。

他雙手捧著水杯,有些無奈地看向唐初,終於還是實話實說道:“唐警官,據我所知,他之前喜歡的是我,追求的也是我,但我拒絕了,我把他當作一個很好的朋友,不過因為這個原因,我們也有近三個月沒聯系過了,再聯系就是在昨天,他告訴我他戀愛了。至於大概的方向…我是真的猜不出來,因為沈溪他,他是一個非常開朗,非常熱情的人,我同他認識就是在一場音樂會上,結束後他問我要了聯系方式,想必你也看見過他的照片,我想,他這樣的長相和性格,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開始一段戀情,都是完全有可能的,所以我真的很難給你明確答案。”

顯然,唐初沒想到聞冬和沈溪之間還有這樣一層關系,張了張嘴,呆了片刻,才吶吶道:“我明白了…那,那他有提到昨晚有什麽計劃嗎?比如…和男朋友一起慶祝生日?”

聞冬遲疑一瞬,還是搖頭道:“我不確定,他沒講什麽計劃,倒是我開玩笑提了一句,說不打擾他晚上和男朋友的二人世界,但他沒肯定也沒否定…”

唐初捋了把端紮的頭發,這通電話除了讓他們知道沈溪有個男朋友外,沒有提供出任何信息,他想了想,還是不抱什麽希望地問:“那...昨天和沈溪先生打電話的時候,你有沒有感覺到他有什麽異常?或者你知不知道,他有沒有結過什麽仇,最近跟什麽人起過沖突?”

果然,聞冬再次搖了搖頭,果斷道:“電話裏他聽起來心情很好,和以前一樣開朗,況且,他這個性格,我想也很難和什麽人起沖突,更不用說結仇…”

唐初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倒也沒太過失望,只是合上記錄本,起身朝聞冬伸出手,例行公事地做了收尾:“聞先生,感謝你的配合,如果你最近再想起什麽,可以隨時和我們聯系,我們一定竭盡所能。”

聞冬也站起身,和唐初禮貌握了握手,他略微遲疑一瞬,抿了抿唇,還是問道:“我能再見他一面嗎?”

意識到這個「他」指的是沈溪,唐初點頭道:“行,我讓…讓季凜帶你去。”

——

解剖室外,一對中年夫妻互相攙扶,依偎在一起。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近乎直不起身,男人一臉苦相,臉上深深的紋路寫滿了滄桑與悲痛,手中竟還提著一個蛋糕盒。

今天是沈溪28歲生日,但他的生命,卻永遠停留在了27歲的最後一天。

明明此時此刻,季凜就站在身旁,可聞冬卻覺得,他身上的草木氣息,依然掩蓋不住愈發濃郁的,苦到極致的中藥味道。

聞冬清楚知道,那是悲痛至極時候,才會散發出的味道。

在距離解剖室大約五米遠的地方,聞冬倏然停了腳步,他在原地定定站了三秒鐘,手指緊緊攥起,覆又松開,才像是重新為自己蓄積起了力量一般,擡步走到了解剖室門口。

又停頓了一下,聞冬才終於擡步走了進去,站定在解剖床旁,探手,輕輕掀開了蒙蓋在沈溪臉上的白布。

那張往日總是掛著明朗笑容的臉,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了一絲生氣。

聞冬沒再有動作,只是站在那裏看著,好像看了很久,又好像不過短暫的幾分鐘。

終於,他擡了擡手,動作細致而認真地,重新將白布蓋了回去。

之後,轉身向外走。

走出解剖室的那一刻,他的身形微微打了個晃,又立刻扶住了一旁的門框。

渾身上下,都透著股搖搖欲墜般的脆弱感。

季凜一直在門外看著他,看到他身形不穩,下意識就伸出了手。

但聞冬的脆弱好像永遠都是非常克制的,就好像身上有種更強大的東西,時時刻刻束縛著他,讓他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自己調回最正常的狀態。

他並沒有給季凜扶他的機會,只是自己扶著門框緩了緩,再直起身,那股脆弱感就了無痕跡了。

聞冬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窗邊,沒再回頭看一眼,等在窗邊站定,他深深吸了口窗外的新鮮空氣,才轉身看向季凜,禮貌詢問道:“抱歉,我能抽支煙嗎?”

季凜略微訝異地揚了下眉,隨即點頭道:“當然可以。”

得到準許,聞冬才從口袋中摸出煙盒打開,食指和中指略微分開,從中抽出一支煙,送到嘴邊,薄唇微張,含住濾嘴,用打火機點燃。

之後,微闔眼眸,深深吸了一口。

他的目光從不遠處那對肝腸寸斷的夫妻身上,緩緩移到那個蛋糕盒上,最後又轉回來,落向透過窗玻璃照射進來的一縷日光——

太陽照常升起,有的人卻永遠被留在了昨天。

他不說話,季凜也就同樣沈默,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看著他。

那其實是幅有些奇妙的畫面——

聞冬半闔著眸,蒼白到甚至有些透亮的肌膚隱在光暈與煙霧裏,有種遺世獨立般的孤寂感,又有種微妙的好看。

季凜見過太多太多受害者的親友,卻鮮少有聞冬這副模樣的。

聞冬的神態太不同尋常了,那根本不像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乍然面對朋友離世時候而生的難過與痛苦,以至於季凜一下沒找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去對應。

半晌,在聞冬抽完一支煙,將煙頭丟進一旁垃圾桶內的時候,季凜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解鎖去看,來電顯示三個字——趙副局。

季凜像是倏然被什麽點通了,驀地明白了聞冬此時此刻的情緒。

那確實不是普通的難過亦或痛苦,反倒像是看過了太多人間冷暖,而對苦難所懷有的一種深深的,感同身受。

那是悲憫。

作者有話說:

那什麽,一直追我的老讀者們應該知道我真的是起名廢嗚嗚「跪」,每次開文文名都要糾結好久好久,所以這個初期它可能總是會變動,大家不要太驚訝...認準封面不動搖就行!

鞠躬,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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