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悠仁是個好孩子。

長谷川裏奈冷靜地解開右手處的繃帶。緋紅的血液化作刀刃, 抵住了剔透的靈魂寶石。她威脅道：“你強行帶我回去的話，我就把自己的寶石砍碎。”

——“誒？！”

虎杖悠仁慌了：“你別動！”

少年手忙腳亂地聯絡起五條悟。

他本身就不讚同老師們的強行禁足的行為，此刻沒有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長谷川裏奈產生惡感, 倒是意識到了一個小細節：就算是生了他的氣, 長谷川裏奈的刀刃，亦是沖著自己的。

他的目光掃過少女的靈魂寶石。

因某個人而許下的希望。

……是個溫柔的人啊。

【虎杖悠仁好感度＋15】

【當前好感度35】

35的好感度, 屬於“普通朋友”的範圍。

仗著虎杖悠仁的好脾氣而“欺負”他的長谷川裏奈頗為不解地皺了皺眉，關掉了系統的好感度提示, 決定放過自己，不去探究男人們的奇怪心理。

她強調：“我要去橫濱玩。”

兩面宿儺說：“我陪你去。”

正在和老師商討計策的虎杖悠仁：……？

大哥, 你有自己的身體嗎？你怎麽去？我又不是你的戀愛工具！稍微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好嗎……粉發紅眸的少年無語地拍了拍手臂上的多出來的嘴：“請住口。”

他繼續回覆五條悟。

【五條老師，魔法少女墮落為魔女的方式有兩種吧？一種是魔力耗盡，另一種是陷入絕望。關著長谷川, 可以避免第一種，但會有將她逼到極限的危險。】

虎杖悠仁頓了頓, 腦子一抽。

【我能全程守著長谷川。】

五條悟：……？

身形修長的男人踩著孵化者的屍體, 敏銳地嗅到了不尋常的意味。他挪開腳，承認虎杖悠仁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只是……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不可逆。】

——【沒有先例。】

——【你可以試試。】

……

每一個孵化者，給的答案都大同小異。

這是一種特別無力的感覺。他像是患上了癌癥，跑遍了全世界, 咨詢了每一位權威的醫生, 卻收到了無數封死亡通知書……似乎只剩下“享受餘生”這一條路了。

他不想答應。

答應了，仿佛就真的認輸了。

他救不了長谷川裏奈，所以灰溜溜地松了手, 放任她展翅翺翔，如蜉蝣一般，燃盡生命的光輝。五條悟拉下眼罩, 捂住劃過一絲水光的蒼藍色眼眸，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他艱澀地輸入了字句。

【……好。】

【悠仁要認真地陪未來的師娘玩噢~！】

……或許他已經迷路了吧。

……

“孵化者的運作機制基本是這樣。”淺田真子的語氣異常的平靜，靈魂寶石的汙濁程度卻肉眼可見地加深了一些，“我目前，僅是一個空殼罷了。中原先生的下屬，是死在了魔女的結界內。”

“我沒有悲嘆之種了，也不想再戰鬥了，不想再擊殺曾經是同類的存在……大概許下願望的那一刻，我就死去了。留下來的，是一個遲早化作怪物的容器。”

“是孵化‘魔女’的溫室。”

她的嗓音漸漸沙啞，暈眩似地扶著額頭。

坐在她的前方的兩人都沈默了。

中原中也抑制不住地回憶起他出國那天，總是完美地執行他的命令，溫順而堅韌的少女抓著他的衣角，惴惴不安地註視著他，湛藍色的眸子裏寫滿了無助。

“中也……”

當時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他拂開了她的手。

他略帶譴責地說：“長谷川，堅強一點。”

“你的新任務就是健健康康地等我回來。你的每個任務都完成得非常出色。這次也要加油啊。”——長谷川裏奈，是預料到了什麽嗎？是被孵化者接觸過了嗎？

她是在求救嗎？

她是在求救啊。

中原中也難以想象，被他拂開的長谷川裏奈是懷著怎樣的情緒，選擇了放棄，一言不發地目送他登機，獨自踏進了命運的沼澤。

紛雜的畫面閃過他的腦海。

“對不起，中也。”

“我沒等你回來。”

面臨著他的質問，長谷川裏奈寧肯刺穿自己的咽喉，也沒有攻擊他，沒有坦白關於“孵化者”的事……那個時候的長谷川，就是魔女預備役了吧。才敢靠“自殺”趕走他。

他竟然，沒有深入挖掘。

“謝謝你，中也。”

“但我回不去了。”

……每個字句，都成了尖刀，切割著中原中也的心扉。他茫然地望著窗外，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作為人類的長谷川裏奈死去了啊。他錯過了唯一的機會。

是他拂開了長谷川裏奈的手。

堵住了少女的話語。

於是在重逢的日子中，長谷川裏奈向他道歉，向他道謝，向他表達了該表達的一切，當作他們的結局，卻再也不會可憐兮兮地扒著他，跟他說“幫幫我”。

她早已沈眠在了深淵之下。

……

太宰治獲得了“孵化者”的情報。

他註意到名為“淺田真子”的魔法少女的精神狀態有問題，便派織田作之助的孩子去當臥底，纏著淺田真子。

情報來得出乎意料的簡單。

淺田真子瀕臨崩潰，見到織田作之助的孩子表露了“憧憬魔法少女”的念頭，面目猙獰地警告了她，不停地重覆“不要相信丘比，全部的魔法少女，都得不到安息”。

收完情報的太宰治在房間內悶了一整天。

他劃著手機屏幕，把長谷川裏奈發的陽光積極的動態刷了N次，反覆地點進少女的聊天框，又退出。太宰治摸了摸拆掉了繃帶的臉，大腦無法正常思考。

……騙子。

所有的承諾，都是謊言。

他的理智分崩離析。

過往的溫馨皆化作毒藥，侵害著他的每一條血管。唯獨“挽回長谷川裏奈”的想法，支撐著他，遏制了他的沈淪與頹廢。他忽略了友人的關切，故作輕松地出了門。

“我要去見淺田真子噢，織田作。”

“……她一定，漏掉了什麽。”

少年根據阪口安吾提供的信息，推開了咖啡館的門。他坐在中原中也和江戶川亂步的背面，攤開了一本書，打量著淺田真子，分析著少女的言辭，試圖抓住一線生機。

“中原先生，我聽說過你。”

淺田真子忽然轉移了話題：“你是個有責任心的上司，愛護下屬、言出必行，異能強大，深受歡迎……我告訴了你，我了解的。那麽，你會在‘魔女之夜’上，保護我的家人嗎？”

中原中也心不在焉。

“會。”

同樣神游了片刻的江戶川亂步驀地驚醒，拍著桌子，緊急搶話：“不會！你必須自己——”

太晚了。

擺在桌面上的靈魂寶石，徹底混濁。

不詳的漆黑填滿了整個寶石，昭示著“魔女”的育成。淺田真子的淚水劃過臉龐，落到了靈魂寶石上。水珠浸濕了餐巾紙，在日光下顯得分外晶瑩。

“……魔女之夜，拜托了。”

自靈魂寶石裏鉆出的“霧”包裹住她，往外擴散，扭曲了四周的景物。奇形異狀的“使魔”在咖啡館內橫行，蠱惑著尚未離開的人們，發出了天真而詭譎的嬉鬧聲。

——是新的，魔女的結界。

淺田真子靠著椅背，失去了呼吸。取而代之的，是尖嘯著，揮舞著長刀，散布著詛咒的巨大的怪物。

中原中也的身上泛起了重力的暗芒。

……

太宰治一動不動，神情晦澀。

渾渾噩噩或驚惶的人們，遍地的使魔，濃烈又誇張的色彩，刺耳的窸窸窣窣的動靜……簡直是，地獄一般的場面。

這就是長谷川裏奈最終的形態。

他笑了起來。

指揮著人們有序撤出“魔女的結界”的江戶川亂步火急火燎地跑回來，猛地推了他一下，避開使魔的攻擊，再頭疼地拽著他跑：“中原中也是異能者，沒帶咒具，殺不死魔女，得盡快喊咒術師過來支援——你倒是邁腿啊！”

江戶川亂步放開了手。

太宰治垂著腦袋。烏黑的發遮掩了他的眉眼，模糊了他的眸光。他佇立著，看著腳下的，不斷地流動的奇異紋路。

他說：“裏奈是為了我而許願的。”

與少女的過往仍歷歷在目。

長谷川裏奈笨拙且一根筋，總是會為了別人而拼命，被中原中也強制要求學習“珍惜自己”，才磕磕絆絆地重組，每天在訓練室摔來摔去的，弄得灰頭土臉。

他曾寫過一個小紙條。

【長谷川小姐。】

【連破碎的自己都拼不起來。】

【是拽不住任何人的噢~】

……其實不是的。長谷川裏奈很努力地拽住了他。雖然什麽都不懂，被他耍得團團轉，卻一次次地替他撫平了陰霾，照耀著他。

直到獻出靈魂的剎那。

長谷川裏奈，也彎下了漂亮的眸子。

“這是太宰做不到的事吧。”

他見證了少女的死亡。那顆靈魂寶石，從她的胸膛處誕生，當著他的面，奪走了她的生命——而他一無所覺。

她死在了他的眼前。

太宰治彎著腰，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笑得極其肆意：“裏奈說，是太宰讓她變得勇敢——多諷刺。她因為我而燦爛，因為我而綻放，因為我而熠熠生輝……”

少年記起。

孤島之上，焰火之下。

長谷川裏奈給予他的答案，是“會回橫濱”，不是“回他身旁”，不是“與他相伴”……這一秒，他才反應過來。

太宰治覺得自己渾身都泛疼。

他望見了下墜的眼淚。

“她因為我而燦爛。”

“而我。”

“把她推進了地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