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還有一段考慮時間？”顧細錯愕不已, 從菜地裏擡起頭來。

為了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她用圍裙胡亂擦擦手，拿過沈青松手裏那張紙, 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下去。

還真是。

沈青松拉她坐在葡萄架下, “好像是有個位子剛好空出來了, 找不到其他合適的人。”

“那……”顧細的眉頭微微皺起, 她望向沈青松，“咱們這就走了？”語氣極其不肯定。

“天賜和小妍這個學期就讀完高中了, 等六七月份考完試畢了業，咱們就回B市。”

那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

顧細問：“要現在告訴孩子們？”

“不, ”她自己先否定了, “要不等考完試再告訴他們吧？”雖然現在不是高考, 但事關高中畢業證，也挺重要的。考完試後立即告訴他們, 也留有足夠的告別時間。

沈青松點頭：“反正我們也不是立刻走, 到時告訴他們也來得及。”

他們正坐在葡萄架下的椅子上，夕陽正好投在前方，微風吹來, 舒適無比。

顧細輕輕靠在沈青松肩膀, “好舍不得啊。”

沈青松摸摸她的頭發：“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理是這個理，顧細也明白, “那我們好好珍惜在這裏的時光。”

好好珍惜的行動是，顧細卯足勁做更多好吃的，花更多的時間和這裏的人相處。

萌萌發現，嬸嬸最近好活躍啊，每天都做好吃的，還經常讓她帶東西出去給同學們和大娘們吃。

“嬸嬸, 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都說你做的奶糖好吃，”萌萌在飯桌上道。

“那就好，喜歡吃就多吃點，但你一定要刷牙。”顧細耳提面命。

“知道啦。”萌萌吐吐舌頭。

“嬸嬸，明天還做好吃的嗎？”她眨巴著大眼睛，極其期待地問。

“做吧，反正現在我也有空。”

萌萌樂不可支：“好咧！”

顧細有空的原因是，現在最後階段不教新知識，基本都是讓高年級的孩子自主覆習。

她轉而關心兩個大孩子：“你們覆習得怎麽樣？”

“不要有太大壓力，”她道，“考的內容我們都教過，心態最重要。”

顧細難得嘮叨起來，孩子們都沒打斷她，仔細聽她講。

宋妍笑道：“小姨，你放心，我們不會給你丟臉的。”

顧細：“我丟不丟臉沒關系，最重要的是，這可事關你們自己的前途。”

顧細這段時間是後勤部長，每天都在想方設法讓兩個要上考場的孩子吃得有營養，最好不重樣，保證心情舒暢。

“你這也太緊張了。”沈青松好笑道。

這叫緊張？顧細覺得自己和送高考的家長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不過，在沈青松的提醒下，她收斂了不少，她叫孩子不要有壓力，可千萬別因為自己讓孩子有壓力。

顧細突然想吃肉夾饃了，第二天起了大早去買肉回來鹵著，轉而去教室逛了一圈，同學們都很聽話地在座位上早讀，就連楊小猴兒這個連環畫手這段時間也暫時封筆了，專心備考。

她沒進去打擾他們，悄悄離開回了家。

沈青松早就去上班，孩子們又在學校，家裏只剩她一個，很安靜。

顧細去角落裏擼了一把綠豆芽出來，這是她和萌萌發的，大熱天的，將綠豆芽加在面條裏特別脆爽。

今天就吃涼皮和肉夾饃好了。

剛做好午飯，就聽到萌萌放學回來扯開嗓子喊好餓的聲音，之後才是其他人的腳步聲。

每天吃好喝好，孩子們這段時間臉都圓了一小圈，考試前羅主任視察孩子們的情況，笑著都顧細道：“別人家的孩子都因為太過辛苦瘦了，你們家剛好相反，也不知是不是太有信心。”

顧細擺擺手：“純屬巧合。”

送孩子去考試的嫂子們都有點緊張，特別是楊大娘，她做夢都想著楊小猴兒一定要拿到畢業證。

楊小猴兒拍拍胸脯：“娘，你放心，我沒問題！”

你說沒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楊大娘偷偷找到顧細，詢問：“小猴兒成績可以不？”

顧細讓她放寬心：“只有他不要頭腦發熱來個隨心所欲就沒問題。”

楊大娘這才松了口氣。

考試那天，顧細早早起床，帶著孩子們到集合處。

現在天亮得早，孩子們的生物鐘也調整得很好，大家都精神奕奕，說說笑笑，一點都沒有大考前的緊張，顧細看到也很放心。

為了鼓舞士氣，去的路上大家都在唱軍歌，嘻嘻鬧鬧，很快到了考場。

家屬區的孩子們現在可成了縣城中學的一道風景線。每次考試都占了前幾名，可不吸引人？

校長親自過來和羅主任打招呼，顧細退到一邊，可沒想到還是被校長找到了：“顧老師啊，我都聽說了，你很厲害，能把孩子們教得這麽好。怎麽樣，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學校？”

展現出能力後，沒幾個人會叫她小顧了，大都叫她顧老師。一開始之前比她大的都叫她小顧，但不知何時，大家都改口了，連校長都不知從何時起，改叫她顧老師，現在只有嫂子們會叫她小顧。

羅主任：“校長，您是當著我們的面挖人哪。”

家屬區其他幾個老師紛紛附和。

“哈哈，”校長搓搓手，“幾位多體諒啊，現在學校差不多回到以前的樣子了，我們也需要很多優秀的老師。”

校長說的話有點隱晦，但大家都聽明白了。

“說到這兒，羅主任，我也得跟你說一下，以後家屬區那邊恐怕就不能單獨設立學區了。”

幾個跟來的老師沈默了，包括羅主任也是。

這樣的情況，他們早就預想過了，之前還開會討論過。最後的結果就是順其自然，畢竟他們當初單獨設立學區的原因是想讓孩子們好好學習，現在學校秩序恢覆，自然也是應該讓孩子們重新回到校園。

羅主任道：“我明白，這說明我們社會上的情況越來越好。”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校長感謝羅主任的理解，轉頭又望向顧細：“顧老師……”

顧細忙擺擺手，“校長，不是我專門拒絕你，而是真的不行，我很快就要回B市了。”

幾個老師差點驚掉下巴跌破眼鏡。

“啊？”

“顧老師，這是怎麽回事？”

就連羅主任都驚訝極了，扭頭等顧細進一步的說辭。

校長見大家的反應不似作假，十分遺憾顧細要離開。不過他也知道，接下來的場合他這個不太熟的人就不適合留下來了。

校長一走，幾個老師圍在顧細身邊。

顧細微笑：“本來想等孩子們考完試，再和大家說的。青松的調令下來了，等孩子們考完試，收拾一下東西，估計就得離開。”

“這麽突然？”穆老師挽住顧細的胳膊。

“是啊，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

對於其他人來說是這樣，但顧細已經做了好久心理建設，現在已經慢慢接受了。

“就像剛才校長所說，學校的秩序在慢慢恢覆，我也想繼續回到大學學習，”她道，“所以回B市是肯定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大家都不說話了。

有老師嘆了口氣：“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麽樣。”

以後孩子們回到學校，就不需要他們這幾個老師了。

羅主任出聲：“放心吧，難道我會看著你們閑下來？”她一開口，大家都看過去，鎮定嚴肅的表情像是定海神針一樣安撫了大家的心情。

“小顧做得對，繼續學習是好事，可以推動社會建設，我也支持你們繼續學習。”

顧細點頭：“是啊，說不定以後我們還能在B市相聚呢。”

這一說，提起了大家的興趣。

“我還沒去過B市呢。要是能去B市就好了。”

這幾個老師都是高中畢業的，顧細想了想，招呼她們幾個低下頭，小聲道：“要是以後恢覆高考，你們可以考大學啊。”

穆老師捂住嘴巴：“有這個可能嗎？”

顧細：“先準備著總沒錯的，萬一呢，一年沒有，那五年後，十年後，總有其他選拔人才的形式吧。”

幾個老師點頭，是這個理。其他國家都有大學，難道她們國家只有高中畢業？這不可能。

羅主任一錘定音：“我會幫你們安排一些工作，以後你們就一邊工作，一邊繼續學習。”

同學們從考場上出來，明顯地感受到了老師們的氣氛變化，好像有點不舍，又有點激動。大家大眼瞪小眼，相互交流神色。

教了這群孩子這麽久，顧細哪會看不明白。

不過她思考了一下，還是決定先回去和沈天賜他們說。

顧細招呼了一下同學們，大家上車回家，沈青松已經做好了晚飯。不用疑問，就是面，憑著沈青松的一股子力氣，只有揉面才能發揮他的特長，然後再加一些顧細做的肉醬就可以了。

“咳咳，”顧細和沈青松對視一眼，“有些事要和你們說一下。”

萌萌嘴角還站著褐色的肉醬，擡頭不解問：“什麽事呀？”

而其他兩個孩子已經察覺到了這其中不同尋常的意味，雙雙收起了要收拾東西的手。顧細很少會在飯桌上說這樣的話，現在說了，那就必定不是小事。

“你們叔叔調令下來了，新的職位在B市，下個月一號就要上任。”

幾道驚呼聲同時在屋內響起。

萌萌愕然：“B市？”

宋妍詫異：“下個月？”

沈天賜脫口而出：“我們要離開？”

他這話一出，其他兩個女孩子齊齊望向他，弄得沈天賜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不是嗎？”

沈青松答了：“是的。”

這年頭，孩子們都是得跟著家長走的，特別是家屬區，你都不在這兒工作了，怎麽繼續住下去。所以，離開是必然。

萌萌有點木木的：“要走？”

她從小生活在這裏，從沒想過有一天會離開。

“那……”她說不出話來，“那……那其他人怎麽辦？”

她的意思是，除了自己家的其他人，也會走嗎？還是繼續留在這裏？

顧細耐心道：“其他人不走，叔叔伯伯們還在這裏工作，就不走，我們離開是因為叔叔的工作有變動。”

萌萌嘴唇翕動幾下，想說叔叔的工作為什麽要動，一直一直留在這裏不好嗎？

不過她腦子不笨，很快就想到了，班裏的小組長也會變動，更何況大人的工作。他們的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覆雜，而且她也改變不了。

宋妍和沈天賜快成年了，在這一方面倒比萌萌要成熟，雖然一時間覺得驚訝，但並不是接受不了。

顧細給宋妍使了個眼色，讓她好好安慰一下萌萌。

“你們聊聊天，疏解一下情緒吧，我和叔叔去洗碗。”

留出空間給孩子們，她也長長舒了口氣，側頭對身天賜道：“我還以為萌萌會大哭一場。”

“可能還是會哭，”沈青松道，“只不過沒有你想的那麽厲害。”

別說萌萌了，其實她也想哭來著，離別那一天，她估計自己會哭。

考完第二天，家屬區學校按照慣例，會給大家布置作業。

只不過，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頭一天，顧細已經通過廣播，通知學生還有家長準時到大教室集合。

楊大娘不解：“以前不都是學生們去就行了嗎？這次怎麽連我們都要去。”

顧細笑道：“有個事要和大家說一下。”

楊大娘若有所思點點頭，沒再追問。顧細也一路安靜地走過去。

在大家的註視下，羅主任拿著大喇叭開門見山：“首先，恭喜大家考完試。”

地下一陣熱烈的啪啪掌聲，這都是學生們慶祝解放的歡呼聲。

羅主任眼裏露出一抹慈愛，不過很快便收斂，變成往日的嚴肅，她壓了壓手，沈聲道：“在這裏，我要宣布一個消息。”

底下瞬間鴉雀無聲。

“昨天，我們收到了縣城中學校長的通知，從下半年起，家屬區將不再設立臨時學點，所有同學都要返回學校上課。”

這無異於在湖中投下無數枚石子，噗通噗通的，同學們和家長們炸開了鍋。

“怎麽這麽突然？”

“咱們的孩子在這被教得好好的，幹嘛要回去上？”

“就是，在這裏上多方便，眼皮子底下，捅不出大簍子，要是到縣城去，誰知道會變成什麽樣？”

孩子們不像家長們意見這麽大，但大家大都是不願意離開舒適區的。

羅主任自然是聽到了家長們的異議，她揚聲將校長說的理由講出來。

其實正規的當然是到學校學習，他們在家屬區辦學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羅主任好說歹說，終於安撫好了家長們和學生們的情緒。

“這個假期，我們就不布置作業了。”

這個消息一出，孩子們的歡呼聲都炸天了，瞬間講之前的不安拋之腦後，不用做作業，可以盡情玩，下個學期去哪裏上學，那是下個學期的事，管他呢！

“哇哇哇！”

“啊啊啊！”

大教室響起此起彼伏的怪叫聲，直震得人耳朵疼。顧細沒忍住揉了揉。

羅主任等這群猴子鬧騰夠了，才道：“我今天要說的事到這裏就沒了。”

大家都以為今天到這裏就結束了，不過，只聽羅主任話鋒一轉：“但，顧老師有件事要和大家說一下。”

顧老師出場，那代表什麽，代表又有好玩的事情了。

好幾個鬧騰的小孩忍不住叫了起來：“顧老師，是有什麽活動嗎？”運動會、知識競賽、朗誦大會都搞過了，這次又要搞什麽好玩的呢？

顧細展顏一笑，接過羅主任遞過來的喇叭，開口就道；“你們想得倒挺美！”

孩子們一陣哄笑，還吹起了口哨：“顧老師，到底有什麽事，快告訴我們！”

顧細含笑看著這群孩子，平時有多嫌棄，現在就有不舍。

“是有一件事，不過，不是什麽活動，”她緩聲道，在人群中找到萌萌，還有天賜和宋妍，“我要和大家說的是，我和你們沈叔叔，還有萌萌、宋妍和天賜，下個月要離開這裏，去B市了。”

原本歡呼雀躍的大教室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

孩子們面面相覷，好像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

突兀地，楊小猴兒出聲道：“顧老師，你沒開玩笑？也不是捉弄我們？”

其他孩子反應過來，以無比期冀的目光看向顧細，被這麽多雙純真的眼睛看著，顧細頭一次這麽艱難開口：“是真的。”

“我們，要離開了。”

嫂子們也被這消息震驚了一番，個個看向顧細，顧細朝她們笑著點點頭。

“之前怕耽誤到孩子們正常覆習，我就沒說，現在……”

有好幾個和萌萌、宋妍女孩子已經紅了眼眶。

楊小猴兒撓撓頭：“怎麽突然就要走了呢？”

嫂子們顯然想到了沈青松工作有變動這一層，倒沒多糾纏原因，只是掩飾不了臉上的難過。幾個老師提前知道了消息，倒還好。

顧細故姿輕松，笑道：“好啦，我要說的事說忘了，大家可以散啦。”

只是，誰也沒有離開。

顧細一下臺，就被孩子們圍了起來，嘰嘰喳喳地詢問。

有天真的孩子問：“顧老師，不走不可以嗎？”

顧細摸摸小孩的頭：“還是要走的。”

看到小孩眼裏的光暗淡下來，她笑道：“所以，你們以後要好好學習，爭取有一天到B市讀書，好不好？到時我們再見面。”

孩子們點頭，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說什麽。

下一撥便是嫂子們了。

楊大娘：“我之前好像聽我們家老楊提過一嘴，我還以為小沈正在考慮中。”

顧細道：“我們也很驚訝，真的是上面突然下來的。”

孟嫂子嘆了口氣，隨即又拍拍自己的嘴：“瞧我這嘴，小沈高升是好事，是好事，我們應該祝賀你們才對的。”

“是啊。”其他嫂子們點頭。

顧細邀請她們：“過幾天，我們家請大家吃一頓，到時大家千萬賞臉。”離別飯少不得。

“行！”嫂子們紛紛答應下來。

大家約好了時間，又說了些話，就陸續有人離開了。慢慢地，大教室空了下來，只剩下羅主任、老師們還有顧細和幾個孩子。

每次學期末都是這樣，孩子們離開，而他們這些老師留了下來。但這次，大家都要離開了。

羅主任掃了一眼這裏，笑道：“走吧。”

她手上的鑰匙叮啷作響，也不知下一次響起是什麽時候。

“走吧。”顧細摟著鼻子一片通紅的萌萌，小丫頭剛才哭得稀裏嘩啦，現在眼眶還紅著呢。

走出教室，門被羅主任鎖上。一切，告一段落。

接下來，顧細和幾個孩子就要開始收拾行李了，這次不像之前那樣只是出去一趟還會回來，得收拾幹凈，不能帶走的，分給其他嫂子，能帶走的，就帶走。

萌萌和宋妍打的床還很好，被她們送給了要好的小姐妹，他們後來自己添置的家具都送了出去，只等他們離開後，那些人再來搬回去。

大件家具僧在別人，院子裏這些花草蔬菜他們爭取自己處理完。

該吃的吃，該拔的拔。

到了請大家吃飯那一天，顧細很早起來開始準備，不光是她，一家人都很早起來了。沈青松不知從哪裏弄回來一整頭豬，這可是大家夥，殺豬菜可好吃了。

嫂子們擼起袖子上前幫忙，顧細當大廚，其他人打下手。

酸菜豬肉燉粉條、血腸、黃豆燜豬腳……一大桌子菜，菜色幾乎沒有重覆的。

嫂子們笑道：“這回可得敞開肚子吃！”

顧細忙說：“吃！都放開吃！不夠還有！”

她拿出自己釀的葡萄酒，和沈青松站起來，這一幕讓她想起了第一次請大家夥過來家裏吃飯的場景，她還記得那時是用奶茶代替酒的，她還順帶完成了一個任務。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啊。

用忙碌來支撐下去的顧細這時猛地鼻子一酸，眼眶盈滿淚水，她眨眨眼，卻如何也掩蓋不了她的失態。

沈青松察覺到這個情況，穩穩地握住她的一只手。

顧細吸吸鼻子，不敢看其他人，生怕自己一看就會流出淚來。

而席間，心思敏感的小姑娘和嫂子們已經抹起了眼淚。

“各位，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沈青松舉起杯子，“這麽些年，承蒙大家的照顧，日後，惟望大家越來越好！”

顧細咽下淚水，擠出一個笑，哽咽道：“越來越好！”

“越來越好！”大家紛紛呼應。

再多的話，顧細現在也說不出來，敬完這一杯酒，她回到座位，楊大娘遞上紙巾。

“沒事，沒事，大家都替你們高興呢。”

其他嫂子也附和道；“對呀，小顧，今天是歡喜的日子，別哭。”說著說著，那嫂子自己哽咽起來。

顧細甕聲甕氣道；“我知道。”但她就是忍不住。

她又哭又笑的，楊大娘不由感慨：“這兩年還覺得你成熟了，可現在看這哭鼻子的模樣，倒比二十歲的小姑娘還要水靈。”

女人一說到年齡，那勁兒就來了，顧細道：“我現在還是……”哦，不對，生日已經過去了，她現在三十了。

孟大嫂笑道；“反正在我眼裏，你永遠都是小姑娘。”

“就是，當初來的時候，我第一感覺，就覺得這姑娘真好看啊。”

“我也那麽覺得，當時還說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在這樣的條件下堅持下去。”

說起當年的事，大家像是打開了話匣子。

顧細也好奇嫂子們當時對她的印象到底是如何的，聽著她們的對話，情緒漸漸平覆下來。

說到了她，那就一起說到了別人，大家都相互說起第一次見到對方的感受。

顧細道：“我當時不知道該如何和大家相處，就在家裏悶了許久才去找嫂子們說話。”

“可不是，我看你天天待在家裏，還以為你不願意和我們打交道。”

“後來才知道啊，小顧這個人挺好說話的，一點也不像我想的那樣。”

女人們這邊嘻嘻哈哈地說起來，男人們那邊就直接多了，直接用酒杯說話。

“來，小沈，喝一杯！”

“敬你！”

“今晚不醉不歸！”

杯子發出去清脆的碰撞聲，顧細釀的酒度數很低，沈青松也不用太克制。

孩子們跟著大人們的氣氛走，萌萌和幾個小夥伴嗚嗚地哭成一團，然後，一抹臉：“來，我們喝奶！”

“對，我們也幹杯！”

畫完後，小姑娘哭唧唧伸出小尾指；“拉鉤，我們以後一定要常常寫信！”

“對，不能忘記對方！”

在孩子們純真的世界裏，好朋友即便相隔很遠，也不會消失，但大一點的孩子顯然已經沒了這麽夢幻的想法。

沈天賜望向楊小猴兒：“你怎麽打算？”

其他和楊小猴兒差不多年齡的人都去參軍了，只剩下他，還有沈天賜。

楊小猴兒苦笑道：“我爹天天在家裏念叨我，要送我去部隊。”

“那你怎麽想？”

楊小猴兒一口悶了白開水：“我想畫畫。”他能掙到錢養活自己。

沈天賜突然道：“那你要不要到B市來？那裏的機會肯定比這裏多。”

楊小猴兒眼睛倏地一亮。

他看了看父母那邊，低頭小聲道：“你說真的嗎？”

沈天賜點頭：“真的。當我安頓下來，我幫你打聽打聽。”

“行啊，”楊小猴兒瞬間滿血覆活，當知道好友要離開時，他整個人都是懵的，本來就對未來充滿迷茫，現在連能說個話的人都走了，但現在，沈天賜提出的方向，好像也挺好的，男孩子嘛，就要到處闖一闖，“那到時，你拿筆桿子，我畫畫，咱們組個雙劍客！”

沈天賜投稿也中了幾篇，楊小猴兒一直夢想他們可以搭配出個什麽東西。

沈天賜一笑：“好。”

宋妍這邊，情況就更覆雜一點。有些大娘們比較急，現在都開始替姑娘相看對象了。

宋妍想起小姨和自己說的話：“不要放棄學習，最好先找到工作，等以後自己能掙錢了，就多掙錢。不要急著結婚。”

和宋妍玩得來的姑娘，性子都比較強。

那幾個姑娘點頭：“顧老師也是這樣偷偷和我們說的，你放心，我們不會委曲求全的。”

一場酒席，諸多心思在人們心中流轉，但最多的，還是不舍。

顧細和沈青松回到房間。

今天可真是忙得腰酸背痛。

“喝點水。”

沈青松將杯子遞到顧細嘴邊，顧細就著沈青松的手喝了一大口。

“你喝了蜂蜜水嗎？”沈青松今天應該喝了不少。

“喝了。”

兩人躺到床上。

顧細道：“我們今天還說起了大家第一次見面的印象。”

她從沈青松的臂彎裏仰起頭，“大家都說，一見到你，就覺得你是個靠得住的人。”

“謝謝，”沈青松笑道，“那嫂子們怎麽說你？”

“我呀，”顧細搖搖頭，“說我是個不太靠得住的人。”

沈青松笑出了聲。

“你還幸災樂禍？”

沈青松抓住在身上作亂的手，“沒。”

他想起自己和顧細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在父母那邊確定婚事前，他都沒和她見過面，原本想著是在家見面的，沒想到，在雙方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他們在草坡見了面。

顧細顯然和他想到一塊去了。

“我當時真的覺得你好冷。”那個眼神，真的，見過一次就忘不了。

“冷？”

“是啊，”顧細道，“你當時看向我時，那眼神像是含著冰似的，會凍住人。”

“所以你當時才沒動？”

顧細撓撓臉：“好像是的。”

驀地，面前突然多了一張臉。

沈青松湊到她面前：“現在呢？還冰嗎？”

“這大熱天的，冰什麽冰，哎呀，你別摟著我太緊了，現在什麽天氣，挨著就能出汗……”

……

很快，到了顧細一家離開的日子。家屬區相識的人都在送別了。

行李已經搬上了船，顧細帶著幾個孩子，還有沈青松和大家做告別。

“小顧，安頓好之後，給我們報個平安。”楊大娘道。

孟嫂子道：“對，如果需要我們寄什麽過去盡管說，我看你挺喜歡後山的木耳，到時多曬點給你寄過去。”

顧細一一應下。

沈青松擡手看了看時間，提醒道：“差不多了。”

萌萌抽抽噎噎地扯著顧細的袖子，一步三回頭上船，顧細壓根不敢回頭看。上了船後，才站到欄桿邊，一直忍著的淚便洶湧而下，像是這裏的海水一樣。

猶是如此，她還是笑著的，揮臂和大家說再見。

“再見！顧老師！”

“再見，小顧！”

他們的話順著海風送到顧細耳邊，似是帶上了每個人的溫度和心意。

顧細嗓子已經被淚意模糊了，喊不出來，只能再用力地揮手，希望能把自己不舍的心情傳達到。

萌萌扯著嗓子喊：“大娘，再見！我種的番茄你不要忘記澆水啊！”

鼻涕泡兒都被萌萌給笑了出來，顧細吸吸鼻子，視線模糊間，臉頰多出了一張手帕。

沈青松在替她擦，顧細直接拿過，低下頭整理面容。

現在已經看不到碼頭上的人了，船上只有他們一家五口，顧細並不用擔心別的。

萌萌和宋妍相互擦臉，顧細整理好後，看到兩個小姑娘都是鼻子眼角紅紅的，不過她覺得自己現在也好不到哪去。

她扭頭問沈青松：“我現在很醜吧？”

沈青松捏捏她的臉頰：“沒有，很好看。”

她的聲音還有點含糊：“說謊。”

“真的。”沈青松第一次見顧細哭得這麽外放，上次在病房裏，她撲在他懷裏哭，他沒看。現在看來，他果然是看不得她哭，見她哭得像個小女孩，心抽抽地疼。

他摟緊了她，無言安慰。

顧細調整情緒也很快，方才只是在那種氛圍下，她情緒到了哭出來，現在離開了熟識的人，離開了那個環境就好多了。孩子們也是如此，萌萌現在都能堅強地幫忙拿小袋子了。

一家五口上了火車，聽了幾天咣當咣當的響聲，終於到了B市。

沈母和顧母約好了一起來接他們。

大家一起回到了沈家的院子，家裏已經擺好了飯。沈青柏一家也回來了，雙胞胎特別熱情地上了迎接。

“快來，熱了吧？”

“大伯娘，萌萌姐姐！”

客廳裏好一陣鬧騰，大家才坐到桌邊。

顧細放眼一看，好家夥，一大桌子人，一大桌子菜。

幾個老人也是這麽想的，但這樣才喜慶啊，他們眼裏的光都旺了起來，到了這個年紀，可不就是希望兒孫滿堂嘛。

沈父舉起茶杯：“來，先幹杯，以茶代酒，以後就好了，大家都在B市了，不用再分隔幾地，背井離鄉了。”語氣十分感慨。

這些年，真的經歷了太多啊。

顧細一口喝了杯裏的茶水，茶水一入口有點苦澀，而後越品越甘，正如他們這些年月一般，苦盡，甘來。

在沈家小院住了一天，顧細他們就搬去了沈青松分配的房子，是一棟小樓。

行李都不用拆，直接搬過來。

顧細正在收拾一樓的土地呢，萌萌咋咋唬唬跑進來，嚷嚷道：“嬸嬸，不好啦！哥哥和別人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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