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男人仍在昏睡中, 左肩的位置裹滿了繃帶。好在醫療儀器顯示心律平穩，呼吸正常。

蕭以沫關掉了新聞直播，拉開了緊閉的窗簾。

那場一個月前的刺殺來得過於突然, 哪怕在已經防備多時的情況下。方簡為了疏散當地的平民受了重傷。

她撫著隆起的腹部, 陷入了思索。

不等她過多考慮, 樓下的大門處傳來了聲音。

機械搗開了鎖, 根本是暴.力拆卸。

“根據聯盟私人財產保護法案第三十九條，非法入侵他人住宅可進行正當自衛。你們如果再不停下，我就不客氣了。”她站在二樓的欄桿邊, 仿生人在她身旁舉起槍, 瞄準了走入視野的黑色制服。

“蕭夫人，抱歉, ”來人摘下帽子, 露出了一頭銀發，文質彬彬的笑容毫無溫度，“我們也是職責所在, 前來找人的。”

他拿出了胸前的徽章, 代表著特別調查組行使權力。

蕭以沫神色冷漠：“安井輝，我的丈夫重傷未愈，還在修養。你們借以安全之名不準我自由出入，所有通訊信號都已屏蔽。名為養病, 實則軟禁——”

“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安井輝微微一笑, 仍然保持禮貌的口吻：“蕭夫人, 您多慮了, 特別調查組的職責就是保護總長的安全。現在正是聯盟重要的時刻, 更要謹慎為上。”

他言下之意指的是本應即將進行的選舉。但現在，聯盟高級委員會除方簡以外的十一位成員都因不明原因保持了沈默。

“……重要？”她白皙的面容因為怒意而泛起紅暈, 轉而嘲諷道，“一個月前就已經聽說有人為你提名了，安井先生，這恐怕不符合流程。”

“符不符合是司法部的事，您不需要太過關心。當然，我今天來並不是因為這個。”

蕭以沫的眼神逐漸低沈。

安井輝不疾不徐地說：“上個月，聯盟的重點嫌疑人宿陵潛逃，他的主人，也就是您的親弟弟也是相關調查對象之一。鑒於您為他保釋，他也按照規定暫居您的府邸，我們今天是照例進行審問。”

“你們的人上周已經來過了。”

蕭以沫一步一步地走下了臺階。她微微擡起下巴，冷靜倨傲。

“蕭夫人，殺害沈部長的人尚未抓到，全聯盟都處於危機之中。您不會不明白。”

蕭以沫擋在樓梯口，面對著十幾個持槍的人，沒有絲毫要讓的意思。餘光裏，走廊盡頭的房間緊閉，沒有一絲聲音。

她知道蕭淮硯又偷偷跑出門了。

“他還在休息。有什麽事，你也可以問我。”

她冷冷地看向安井輝：“沈川的死究竟和宿陵有關，還是與別的什麽人有關，你自己心裏清楚。”

“夫人，科學部的監控已證據確鑿，您無需多言。”

“蕭薄毓呢，你們查了嗎？”

安井輝嘆了口氣：“我知道令弟想幫嫌疑人隱瞞，可是蕭首席也是您的親屬。他目前身體抱恙，還重病在醫院。不信的話，您可以看視頻。”

安井輝打開了全息終端，切換到了醫院的監控。

白色的病房裏，摘掉眼鏡的男人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

蕭以沫靜靜地看著，不發一言。

只是扶在欄桿上的手漸漸抓緊了。

蕭淮硯向她承認了去過實驗區的事，但她不清楚他們究竟違規闖入是為了什麽。尤其是當蕭淮硯指控蕭薄毓是那個紅色面具時，她更是將信將疑。

她的確兩個月沒有見過沈川了。科學部的人總是神出鬼沒，不足為奇。而沈川這個人平時性格懦弱，膽小怕事，完全是乘了運氣的東風才坐上了部長的位置。

她唯一有印象的是幾個月前，《人形兵器保護條例》推入最高委員會的時候，沈川一反常態表達了強烈的支持。他還提出要停止正在進行的一切契約行為。據說是和一個很早之前的人形兵器有關。

法案並沒有通過，一切恢覆了表面的正常。

從這個角度來說，宿陵沒有理由殺害沈川。蕭淮硯也沒有。

而此時，蕭以沫明白了。

因為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頸邊明顯的傷疤。是查拉斯隼咬傷的痕跡。

但她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的情緒，反而只說：“我知道了。”

安井輝伸出了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夫人，我們還需要審問。”

“你們可以明天再來。”蕭以沫沒有退讓。

這時，安井輝似乎收到了消息。他低頭看了一眼終端，立刻做了個手勢。

“夫人，我們合理懷疑，令弟並不在府上。您知道，保釋期間的任何違規行為都會造成嚴重的後果。”

他擋在了蕭以沫跟前，示意其他人上樓。

蕭以沫恨恨地盯著，掌心裏的紐扣發熱。她不介意這裏出點什麽亂子。

反正現在也夠麻煩了。

“夫人，還請您配合一點。”

安井輝的槍握在手裏，槍.口微微朝下，指了指她的腹部。

蕭以沫瞬間怒不可遏，正要發作時，聽見了樓上散漫低沈的聲音。

“這是幹什麽？”蕭淮硯好像才睡醒，雙目惺忪，推開了圍堵的人，慢慢地下了一級臺階。

安井輝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眉頭緊皺。

蕭淮硯停在了蕭以沫身前，不無諷刺地拍了拍安井輝的槍身，擺出了好心好意的神色。

“安井先生，既然都提名了，好歹更新一下配槍吧？別讓人笑話。”

安井輝臉色一沈，很是難看。

財政部的那個老家夥天天在家抽煙喝酒，哪兒都不去，什麽條子也不肯批，非說自己手斷了。

要不是現在局勢還不穩，還需要他們過渡一段時間，他真想一槍崩了那些家夥！

此時被蕭淮硯戳了蹩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翻來覆去地問蕭淮硯的行蹤，然而被問的人表現得非常配合，可以說是滴水不漏，完美無缺。

安井輝死死地盯著他，企圖抓住一絲缺漏——只要一絲，他肯定，他有自信能完全掌控局面。

但蕭淮硯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一個小時四十分鐘了，”蕭淮硯靠坐在沙發上，“按照法規，我擁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

安井輝正要碰桌上的水杯，被蕭淮硯搶先拿走了。

他喝了個幹凈，懶洋洋地看了眼手表，然後瞇起眼睛準備睡一會兒。

“別在這兒裝模作樣！”安井輝終於忍不了了。

蕭淮硯冷靜地提醒：“您打擾我休息了，法律保護的情況下，我現在擁有二十五分鐘。”

等安井輝一行人走了之後，蕭淮硯換了把門鎖，用檢測器掃描了他們經過的一切地方，一共找出了二十六枚微型監聽器。

“肆無忌憚的東西，”蕭以沫盯著窗外職守的黑衣人，“簡直無法無天。”

“你先去休息吧，這裏交給我。”

蕭以沫轉過身，冷笑道：“休息？他們就是當我一個人好欺負！我倒要看看安井輝和蕭薄毓究竟要幹什麽。”

“街上全是他們的人，六十四個，還有十二個超級仿生警，”蕭淮硯神情不明地說，“司法部長和能源部長也一樣呆在家裏，再過一陣子，可能要亂套了。”

“讓他們亂。幾個覆辟者，還能再來一次榮耀之戰不成。”

蕭淮硯沈默了片刻，才說：“他們跟禦神公司勾結在一起，恐怕在一些偏遠的小行星已經有了布局。軍部那位新部長，也是他們的人。”

蕭以沫的眉毛擰在了一起。

“不急，”她淡定地說，“等等看他們想鬧出什麽水花。”

蕭淮硯想起了她剛才說的話：“你相信是蕭薄毓了？”

蕭以沫嘆了口氣：“我知道是他了，但我不明白為什麽。”

“他在做一種實驗，提取人形兵器的脊髓細胞，制成一種可以快速恢覆的東西，比現有的細胞促進劑見效更快，”蕭淮硯頓了頓，“按醫生的判斷，他原本該病死了。”

“你是說他……”蕭以沫捂住了嘴，震驚不已。

她自幼就很崇拜蕭薄毓，自然對小時候蕭淮硯指控他殺貓的事不屑一顧。但現在想來，有些事早就有了蛛絲馬跡。

比如她曾經在蕭薄毓家見過很多小動物，以為是他有愛心，因此也常送一些烏龜、金魚之類的。但總是沒過多久，就聽聞它們病死了。蕭薄毓表現得很愧疚，總說是因為自己沒有精心照料。

蕭以沫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願多想。

“還沒說你呢，大半夜的偷跑出門，是去見宿陵了？”

蕭淮硯“嗯”了一聲：“還有那臺契約解除器，已經讓東彌帶走了。”

蕭以沫看他的眼神微微一變，詫異道：“你真的願意放他走？”

見他不答，蕭以沫不由低笑：“你還真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蕭淮硯仰躺在沙發上，吊燈在天花板輕輕晃動，冷風從窗外灌入。

……就像宿陵離開的那個早晨。

宿陵明明答應過他，不會走的。可他分明是早就決定好了，連這樣的危險都不願讓自己一起承擔。

那一夜的好夢之後，只有懷裏冰涼的空氣。

很多話根本沒說清楚，他就消失了。

他知道宿陵要去遠方星海，可是然後呢，他要上哪兒找他？

……騙子。

蕭淮硯想。

昨天晚上，他遠遠地看見了宿陵。他不能接近，否則會暴露宿陵的位置。

宿陵看起來更瘦了，一只手就能抱起來。

他根本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他最好不要讓那些人抓到，甚至碰到一根頭發。

不然，他一定會好好懲罰他。

蕭淮硯抓著終端，這裏的一切信號都已經屏蔽了。但希子都給他們留了一道後門。

亞伯拉罕的信息是兩個標準時之前發來的。

……他幫忙藏匿的那十七個人形兵器全都被禦神公司的人強行抓走了。

這條新聞換了措辭被廣而告之，在各大新聞媒體上滾動播放，生怕有人沒有看見似的。

蕭淮硯翻身站起，臉色冷峻。

他知道宿陵會去哪兒了。

他得找他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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