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元2508年。

穿梭的航艦裏, 奶茶例行公事地打開了每日早晨6點整的新聞播報。順著開場漫長的音樂擦幹凈了桌子，準備好烤面包片、煎雞蛋和牛奶。

它在小方桌上整齊地擺放了兩副餐具，和停住腳步的蕭淮硯面面相覷了幾秒後, 收走了其中一副。

“意識混亂, ”機械音解釋道, “少見的錯誤也有可能發生在家政機器人身上。和人類一樣, 這是相當正常的事情。”

蕭淮硯看了一眼自動操控臺，他們正漂浮在Y-9528附近。

他先前昏天黑地睡了一覺，腦子裏的思緒到現在才清楚了一些。

M27的實驗艙不見了, 那裏沒有仿生人, 只有多年前一場曠日持久的火災。據說燒焦的氣味足足盤旋了三年之久。

可是那些戴面具的覆辟者仍在暗中聚集，逐漸轉移到了邊緣地帶的一些無人星。在那裏, 黑暗的帝國實驗再次霸居一切可用資源, 和蟑螂一般無孔不入。

而宿陵，依然沒有回來。

腥甜刮蹭著喉嚨深處，肺部的抽搐激起了猛烈的咳嗽。一些殷紅從嘴角和鼻腔滲出, 沾上了胡茬。

刀叉和盤子劈裏啪啦碎了一地。

掌心由於慣性壓上了鋒利的碎片, 勁瘦倒手腕發白。但跌倒在地面的人卻全然不顧，只想稍稍支撐起身體。

視線裏一片模糊。

他仿佛又見到了那個時候。

蒼穹號跨越了無數星河，穿梭過極度危險的區域，終於抵達了Y-9528深處。他看見很遠的地方, 在遠方星海的邊緣停著數艘戰艦, 好像將幾個渺小的人影圍住。

他只在意為首的那個。

蕭淮硯幾乎感覺到了宿陵的視線。

他看見自己了嗎……所以才回頭的吧。

但緊接著, 一場無聲的爆炸出現在了那裏。他看見無數光點從聚集的白光中心擴散, 撞碎了那些戰艦的軀殼, 隨著隱形的波蕩將漣漪推向了遠方。

劇烈的顫動將他所在的航艦推離了這片星域。

而遠方星海也消失在了視野裏。

他沒有來得及告訴宿陵。他一點都不生他的氣，他也可以不用留下來。

但現在說那些事都已經晚了。

什麽都挽回不了。

……太遲了。

他仰躺在一地碎片上, 汩汩的殷紅冒了出來。白色的頂部在不斷地旋轉，旋轉，模糊成一片。

不……還不行。

不能是現在。

宿陵還在……等他。

細胞促進劑，對。促進劑應該還剩下一些，在窗臺，奶茶——

奶茶好像在他身旁說什麽，但他完全聽不清楚。

周圍的世界好像忽然都安靜了，沒有一絲聲音。

直到“咚”地一聲，航行艦好像撞上了什麽。

幾分鐘後，徐傑從連通棧橋推開了航艦的安全門。撲面而來的氣味讓他一瞬間嘔了出來。

他身後的王雲溪立刻戴上了面罩，罵道：“什麽玩意兒臭死人了，蕭淮硯你是聞不到嗎？！”

深色的液.體從晃動的營養艙中冒了出來，流了一地。

操控室的門大開著，一個長方體的機器人搜尋到了細胞促進劑，正在嘗試註射。

徐傑趕緊接了過去。高跟鞋在他的身邊一頓，王雲溪多看了昏迷狀態的蕭淮硯一眼。

“嘶——見鬼了吧，”她在面罩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怎麽沒有變老？”

航艦中黏膩的氣息爬上了玻璃，模糊了舷窗外壯觀的星河。

星元2496年。

全息屏幕幾乎貼著舷窗。

“科學部聲稱對實驗艙下方的影子地和仿生人一無所知，”王雲溪分析道，“目前已知紅面具是通過遠程操縱控制了一個仿生人，而追蹤信號完全隱匿。聯盟的通緝無異於大海撈針。”

宿陵站在窗前，想起了之前的一些細節，低聲說：“實驗艙內有C區進入權的一共五個人。”

“那也就是五個人之一咯？”

蕭淮硯否認道：“不，除了他們之外，擁有科學部最高權限的十二人也可以進入。”

“那就一個一個排查吧。這幫該死的家夥……我的報告已經打上去了，走私的納米元件在那兒就跟廢物一樣。”王雲溪十指交叉，束起的馬尾隨著腳步一晃一晃的。

等她走遠了，蕭淮硯才低聲跟宿陵說：“……抱歉。”

宿陵不明所以。

“我本來應該先去C區掃描那臺契約機器，現在什麽都沒有了……科學部那邊會發一些權限範圍內的照片給我，我會想辦法覆原的。”

宿陵仍然安靜地看著他。

蕭淮硯怕他不相信，有些急躁：“我說真的，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就一定辦得到，絕對不會像那家夥一樣——”

宿陵什麽也沒說，剛擡起手就被蕭淮硯攔下來了：“你要去哪兒？！”

他似乎想抱住宿陵，但動作遲疑了片刻，手停在了身旁。

反而是宿陵慢慢靠近了他。清冽的氣息慢慢地貼了過來。

蕭淮硯怔楞在了原地。

下一刻，宿陵拉開了距離，手裏是從蕭淮硯耳邊摘下的終端。

全息控制臺裏多了一個立體文件。那些準確的結構看上去非常熟悉。

蕭淮硯眸色一亮：“契約機器的立體圖？細節非常豐富，完全夠用了——等等，是那家夥帶來的？”

宿陵微微點頭：“他拿到了掃描圖。”

蕭淮硯怪異地“噢”了一聲，冷笑道：“難怪這麽粗糙。”

還沒來得及細看，拉長的警報盤旋在航行艦中。

舷窗外，一個巨大的空間站正在靠近。透明的廊橋裏充滿了血紅色的眼睛。那東西每動一下，觸角就會壓下一片深紅的印子。

“Tyrant 11，”蕭淮硯冷靜地說，“這個環形空間站是聯盟成立之初最傑出的產物，體積是過去的十倍，運行於銀河系和M27之間。”

到目前為止，這是離舊星最近的一臺空間站——僅作觀光使用。

王雲溪繞了回來，調出了最新的資料：“有一艘從舊星出發的長途旅游艦中途故障，全艙二百五十一人都進入了空間站。而那個蟲巢出現在了空間站的外環中。”

宿陵看見了那個黑色圓弧，密不透風地貼在空間站的外殼上。二十四根連接外環和內環的通道已經斷裂，只剩下了兩條透明棧道。

然而隨著空間站轉動，對側竟然還有另一個黑色圓弧。

也就是說，這裏同時出現了兩個蟲巢。

“目前存活的大部分人都在內環，但補給不夠，也撐不了多久。”

蕭淮硯提議道：“直接停靠中環，接完旅客之後炸毀空間站。”

“不行，那個空間站是保護建築，”終端通訊中，負責這一片安全的聯絡員竭力反對，“而且那些蟲子可能是變異品種，我們需要得到樣品！”

宿陵看了一眼側面的舷窗，聯絡員所在的小型航艦就跟一只蝌蚪似的，慢悠悠地跟在他們後面很遠的地方。

蕭淮硯打開了連接控制室的通訊：“聽我的，立刻停靠中環。”

他們所在的是停靠在M27的一艘戰艦，主要是用來運輸實驗設備的，因此空間足夠大。但這個型號的戰艦是淘汰下來的舊產品，因而彈藥不足。

南方星系的聯盟軍本來就不多，更何況最近都放松了警惕。

而最危險的舊星早就在多年前解除了武裝。

後面那艘小型艦的聯絡員哭喪著臉：“你們這連小孩兒都嚇不到。”

二十分鐘後，戰艦和空間站內環進行了同速調試，完成了精準對接。

一群蔫兒著臉的年輕人從內環轉移了進來。王雲溪一問，才知道這群人都是舊星的軍校天問學院的學生，是去中央星系參觀的，和蕭淮硯他們年紀也差不多。

“軍校？”蕭淮硯微微挑眉。

其中一個胖子抱著手，環顧了一圈，毫不客氣地評頭論足：“你們這型號也不怎麽樣嘛，怎麽打蟲子？”

“餵，小胖子客氣點，”王雲溪高高在上地提醒，“要不是我們來了，你們得等到天荒地老，餓死在裏頭。”

“才怪呢。我們這內環可安全了，食物罐頭能抵整整兩個標準年，還有廊橋都給炸了只剩兩座，保管沒事。”小胖子拍著胸脯。

“炸了？誰出的主意？”

“小魚啊。小魚可是我們天問學院的小天才，從小就是神童，哎，小魚呢，他怎麽不見了？”小胖子臉色一變，“糟了，小魚還在廊橋邊上呢！”

廊橋邊緣，密封艙門正在哐哐哐地響。玻璃上布滿了黏液和惡心的茸毛，和血肉殘塊。通過影子和觸角，還有喑啞的嘶鳴，足以想見門後的東西有多麽龐大可怖。

“小魚，我們走吧，這……它萬一過來了怎麽辦……”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被一聲巨響嚇得摔在了地上，哀求道。

然而艙門邊，一個清瘦的男生紋絲不動，甚至還將側臉貼了上去，聽了一會兒聲音。

“2，2，5，7，9，4……無規律。”

他數了一會兒，從兜裏掏出了一個取樣裝置，蹲下身放在了艙門的角落裏，試圖塞入。

“張明，這和之前科學部公布的信息不一樣，絕對是完全新型的擬態蟲。我沒有說錯。”

“咱們……咱們呼救的時候不是故意誇大其詞嗎？”張明磕磕巴巴地說。

被稱為“小魚”的男生搖了搖頭：“不是。我從老師那裏見過原來的標本，黏液顏色不一樣……等等，可以取樣了。”

黑色的黏液從門縫裏滲了出來。

他在取樣的同時，突然意識到——

這也意味著艙門不再處於密封狀態。

就在這時，一只觸手鑿穿了艙門，離他的頭只有三公分的距離。

“小魚！”

那只擬態蟲的觸手在艙門上投下了陰影，沒有擺動，而是靜默，仿佛在觀察。

一秒後，艙門轟然倒下。

“救命——”

清瘦的男生閉上了雙眼，忽然天旋地轉，預想中的死亡並沒有降臨。

宿陵將他往後一扔，轉身的瞬間斬斷了迎面而來的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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