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誕生在大約139億年前, 如果因果論是絕對正確的，那麽就可以根據現在計算過去，依據過去確定將來。而拉普拉斯妖則是計算方法。”

瑞秋·楊在大禮堂的最前方微微一笑：“換句話說, 確定的未來一定會發生。概率只是我們自欺欺人的錯覺。”

“老師, 這只是第一宇宙的理論, ”有人站起身, 駁斥道，“如果未來真的是確定的，那麽一切行為都毫無意義。如果我們做出了與未來相悖的事情, 哪怕只改變了一點, 預測也不可能實現。就算真的能計算，我們也沒有這樣的宇宙能量。”

“完全正確。”

宿陵聽見瑞秋·楊笑了笑。

“在母宇宙無限膨脹並與第二宇宙融合之後, 我們當前的世界裏再也不存在一個全知全能的神。”

“神為萬物, 萬物為神。而我們，可以創造一切。”

講座還沒結束時，宿陵走出了禮堂。路面的兩側種滿了紅楓, 將明晃晃的白日留在了葉片表面。

那些聚集的夢境不斷糾纏、深入, 讓宿陵逐漸開始有了一些推測和認知。

無論那意味著什麽，答案都只有一個。

他應該離開了。

還有很多星海碎片散落在聯盟的範圍內。他需要找到那些東西。

可是他不想讓蕭淮硯和他一起去。

這是他自己的事情。如果真的會有什麽危險，他也應該一力承擔。

但蕭淮硯這段時間總是工作到深夜。宿陵看見門縫裏落下的光，總不想告訴他更殘忍的事。雖然在宿陵漫長的過去之中,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宿陵比任何人都清楚, 在那個可能的未來裏, 蕭淮硯也一樣執著。

“宿陵！”鄭侃之站在前面的路口招手, 等他走近了才開口, “今天晚上在73號有個party。薩拉你還記得嗎，他六月份畢業之後就去北方星系參軍了, 這次回來當優秀畢業生代表發言的，他今晚也來。你要是感興趣的話，也可以來看看他。”

每學年開學的時候都是帝國學院學生們的狂歡季——一個暑假沒見的年輕人們能夜夜笙歌，說完的話和喝不完的酒。

宿陵說：“謝謝。我不去了。”

鄭侃之也不尷尬，大方道：“沒關系，要是你今晚想起來了，隨時去都行。我打賭，他要是看到你肯定會覺得不虛此行。”

和鄭侃之告別後，宿陵去了一趟圖書館，查了些想要的資料，然後才慢吞吞地走回宿舍。

蕭淮硯似乎累極了，躺在沙發上睡覺。橘貓蜷縮在他的腳邊，被開門聲驚醒，一巴掌拍在了蕭淮硯的腿上，然後跳到了宿陵腳邊，繞了兩圈。

宿陵在食盆裏加了些水，發現桌臺上擺著一些圖紙，塗抹得亂七八糟，似乎也沒什麽有效的結果。

蕭淮硯模模糊糊地醒了。

“你回來了……？”

宿陵點了點頭，想了想，開口時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就聽見蕭淮硯說：“糟糕，屋裏沒吃的了。不過今天75號人多，咱們可以去蹭頓飯。”

宿陵沒說什麽，等到日落時和他一起去了。

75號的庭院裏擺了露天的餐桌，斐然正在準備吃的。他看見宿陵時，視線有些不太自然，調整了片刻才笑臉迎上。

“今天有布拉格斯的精釀，還有些不同種類的烤面包。我的手藝一般，讓采玉城的廚子送了菜過來，見笑了。”

在宿陵直直的目光下，斐然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等蕭淮硯被弗蘭克他們拉走之後，斐然才上前去問：“我聽說你受傷了……你好些了嗎？”

他抓緊了圍裙的底部，指節發白，手背上有一些結痂的傷痕。

宿陵瞥了一眼，只說：“好了。”

“那就好……”斐然長舒了一口氣。

他剛轉過身想結束這次會面，就聽見宿陵說：“你不太會撒謊。”

斐然一僵，在陽光下竟然感覺到了絲絲寒意。他避開了對面的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宿陵開門見山，聲音平淡：“在雪城那一天，我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司瑾瑜。”

他沒說自己當時是在找斐然。

斐然嘴唇微動：“是、是嗎？”

“我還聽見了虞冰的聲音。在一臺很老的錄音機裏。他好像很痛苦。”

“……別說了。”

斐然在他的視線裏逐漸斂去沒有溫度的笑容，看了眼周遭仍在歡聲笑語的同學們，低聲說：“你跟我來。”

他帶宿陵繞了一圈，周遭的人都忙著閑聊，沒人註意到他們。

從75號的後院能直通一樓的廚房，窗戶的視野裏，司瑾瑜也在外面陪客人。

斐然拉開烤箱時瞥了一眼外面的人，低聲道：“我不知道那兩個人到底是誰，他們一直都戴著面具，似乎在謀劃一些事情。”

“什麽事？”

“我不知道。他們……每次聯系的時候，都不會讓我聽見，”斐然打開了風箱，讓噪音淹沒了自己的聲音，“但上一次，他們提到了一個地方，好像叫‘樂園’。就是我們完成契約的那個位置，可能和星海碎片有關。”

“……你還記得。”

“對，那個時候，我有一點意識。我知道那是個有很多很多山谷的地方，天氣很不好，烏雲很低。我對照過一些地理特點，最符合的是一顆最邊緣的小行星，M27。”

M27，宿陵想，他好像在哪裏聽過。

斐然咬緊了嘴唇，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宿陵，對不起。請你不要怪主人，他……也是迫不得已。”

落日鋪滿了窗外的庭院，司瑾瑜端著杯子，怡然自得地站在人群裏。那雙細長的眼睛一瞥，傲慢盡顯，與半年前唯唯諾諾的模樣截然不同。

有人問了一句：“……禦神公司最近都在研究些什麽高端產品啊？”

司瑾瑜模式化地笑了笑：“也沒什麽，無非是能夠節省能源、提升效率的東西，下一步還要繼續擴大高端市場。”

他的酒杯空了，轉身去拿酒的時候楞了一下。

蕭淮硯站在酒臺邊，那雙向來疏離冷淡的桃花眼輕輕一瞥，像是在等人。

司瑾瑜低著頭，卻聽見那人說：“禦神公司接受納米定制產品嗎？”

他渾身一僵，心頭緊了緊，試圖遮掩自己的無措：“什麽？”

蕭淮硯沒說話，他忽然反應過來，露出了笑容：“最近禦神剛出了一批貨，就是采用納米材料制成的。不過，好像都用完了，你需要的話，我及時通知你，畢竟納米產品不多見。”

“嗯，確實。”蕭淮硯微微頷首，隨即旁邊的人湊過來打上了招呼。

司瑾瑜想，那張側臉看上去矜貴極了。可是他剛剛在跟自己說話，還看著自己，那是過去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事情看上去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一切都在改變。

總有一天，有一天……他會擁有一切的。

蕭淮硯收回了審視的目光，和薩拉聊了幾句，隨後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把信息發給東彌。

“查一查禦神公司最近的訂單，他們的納米材料用來做什麽了。”

剛按下了發送鍵，一個弱不禁風的聲音傳來：“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什麽？”蕭淮硯有些詫異。

司瑾瑜舔了舔嘴唇，像是思考了良久才下定決心開口：“小時候在雪城，我們見過一次的。是希子都的生日，在一個很大很大的房子裏，你也在。那個時候我才回到司家，哥哥他們欺負我，幸好、幸好你來了。”

蕭淮硯的視線在庭院裏逡巡了半天，也沒找到宿陵在哪兒。日落的光線暗下去了，他聽得很敷衍。

“抱歉，我不記得了。”

他沒看見司瑾瑜頓時失望的眼神。但後者很快整理好了心情，自顧自地找起了話題：“我知道你很在意宿陵，你欣賞那種美麗的、強大的人對不對？我也……”

“你可能對他有誤會，”蕭淮硯仍在尋找著宿陵的身影，談起宿陵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莫名變得溫和的語氣，“他很容易受傷，也總是照顧不好自己。”

蕭淮硯環顧了一圈，總覺得有人在遠處看他，但那種凝視的視線很快就消失了。

沒由來的警惕督促著他。

“失陪。”

司瑾瑜訕訕地應了聲，盯著他的背影，眼神逐漸變得幽深。

街道上的燈亮成了一排，空空蕩蕩的。

有人說看見了宿陵離開，於是蕭淮硯從75號一直找回了12號，然而宿陵的影子都沒有。

宿陵的終端處於屏蔽狀態，連定位都關了，完全聯系不到。

“宿陵？”蕭淮硯心急如焚地推開了二樓的房門，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床單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而本該放在床頭的那只懷表也不見了。

一瞬間，蕭淮硯想起了宿陵一路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好像在猶豫什麽，想說什麽。

可他竟然一聲不吭地跑了！

蕭淮硯氣得牙癢，茫然無措地在屋子裏兜圈，平日裏的冷靜全都扔幹凈了。

直到他發現書櫃上堆滿的紙質地圖少了一份。

終端的控制臺適時地“滴”了一聲，顯示已強制接入次級定位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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