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堆積灰塵的陰暗走道可以拐進明亮的廳堂, 整面的酒櫃透著奢侈的味道。吧臺邊的墻上還貼著一張大幅海報，是個十分美麗的側臉。

珊瑚盯著看了一會兒，不屑地夾起煙, 暴躁地砸了幾次桌上的鈴鐺。

“別喊了別喊了, ”胖胖的老板抽著雪茄從酒櫃後的一扇小門出來, “珊瑚, 你今天有點不太對吧？”

珊瑚懶得和他寒暄：“錢拿來，說好的你四我六。”

胖老板壓低了聲音：“我跟你說，這樣來回幾次你就能湊夠錢了。”

“少廢話, 按次結, 不然我給你頭都打爆。”珊瑚不耐煩地威脅。她的眸色是淺棕，看起來很明亮。

胖老板這才慢吞吞地翻出了剛才的那張白卡, 拍了拍桌臺上的收款器。

“滴”地一聲響起。

讀取錯誤。

“不會吧, 剛剛明明能看到餘額。”胖老板反覆搗鼓了一陣，發現收款器仍然顯示錯誤。

“餵，我說, ”珊瑚雙手撐著, 瞬間跳下了高腳凳，“你不會是被人耍了吧？”

胖老板勃然大怒：“誰敢耍我？！本人行得端，坐得正，掘地三尺都要把那個小王八羔子給找出來！”

這時, 門口傳來了懶洋洋的的聲音——

“托馬斯·亞伯拉罕？”

胖老板立刻轉身往酒櫃後躲, 還沒走一步, 就被一個人影攔住了。那雙煙紫色的眸子像是高貴的藝術品, 應該陳列在某個展覽館裏。還有那樣漆黑的長發, 在溫暖的燈下泛起一些淺色的光澤。

但亞伯拉罕今天無暇欣賞，他迅速抹去了額頭冒出的冷汗, 轉過身時已是一副笑容滿面的樣子：“兩位小老板，有何貴幹吶？”

蕭淮硯因為濃重的煙味皺了眉，不鹹不淡地說：“來找你問件事情。”

“我們店裏的規矩，問事之前先問價。”

“怎麽，”蕭淮硯被他逗樂了，意味深長，“五千萬跑了的事情，需要幫你在海神星宣傳一下嗎？黑市最有名店，杜松子的老板，做局騙錢——”

“哎，不是，你聽我解釋，小老板，”亞伯拉罕一邊頂著笑臉，一邊往後退了兩步，手往櫃子邊碰了一下，“這做咱們這行的嘛，最重要的就是誠信，我這也是身不由己。”

珊瑚撐著臉，悠哉悠哉地看戲。

下一秒，亞伯拉罕指著她：“都是她威脅我的，不然我這張老臉擺在這兒，還能幹出這種事來？”

話音剛落，幾個全副武裝的黑衣人從暗門沖了出來，各個都拿著槍，整齊地指向了蕭淮硯和宿陵。

亞伯拉罕這時便不客氣了，趾高氣揚地叉著腰：“這事情確實不能怪我，著實是你們倆運氣不好。”

他擺了擺手，不忍心看接下去的一幕。

蕭淮硯輕輕按住了宿陵的手背，阻止了他。

“等等，亞伯拉罕，你去過花園嗎？”

“什麽……”亞伯拉罕肥胖的身軀一停，敏捷地轉了過來，“你怎麽知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那是一把銅質的鑰匙，看上去極其樸素，唯一特別的是一頭的鏤空圖案，看上去像是只兔子。

“見過？”蕭淮硯在他碰到之前收走了鑰匙，打量著他的神色，“現在可以聊聊了？”

亞伯拉罕的餘光停頓在了貼在墻上的大面海報，那個女子動人的側臉下方印著一行花體字，正是“你去過花園嗎”。

可是那張側臉和眼前這人的眉眼竟然有了幾分相似。

“可、可以。”亞伯拉罕換上了笑臉，讓安保人員都離場，特意召人換上了好茶。

蕭淮硯也不多和他廢話。

“兩件事。第一件，仿制人形兵器做過吧？”

亞伯拉罕一楞，連連擺手：“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從沒聽說過那種事。”

“就要上回你給科學部定制的那種，”蕭淮硯好整以暇地靠在沙發上，“價錢隨你開。”

亞伯拉罕下意識地解釋道：“上次那是隨便搞出來對付一下的，要真有那種技術，我不得搞幾個美人來爽一爽……不對，你怎麽知道的。”

覆雜的表情在亞伯拉罕的臉上轉換了好幾次：“你詐我！！！”

“真沒有嗎，”蕭淮硯略顯失望，狐疑道，“你不敢對著那面墻上的人起誓吧。”

亞伯拉罕猶豫了片刻，伸手握拳：“我發誓，我再有黑科技也做不到連科學部都搞不定的事情。如果真的有，那就讓我這輩子賺到的錢全都消失——”

宿陵保持著安靜，但他現在很清楚，如果趙無涯說的是真的，那麽科學部內部報告裏提到的所謂的仿制人形兵器不過只是一個隨便翻出來的理由，半點都站不住腳。

虞冰從帝國時代的科學局，一直活到了聯盟的時代，但所有人都對他的遭遇視而不見。

“這就是人類幹出的事情，”珊瑚盯著宿陵，“咯咯”地笑了起來，轉而又望向亞伯拉罕，“沒有半點誠信可言。”

亞伯拉罕瞪著她：“你還想怎麽樣？要不是你綁架了我可憐的小蝴蝶，我犯得著和你同流合汙嗎？兩位小老板，你們聽聽，這就是我的悲慘的遭遇！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還敢說！”珊瑚如同一只矯健的貓跳上了桌子，一把小刀瞬間抵在了亞伯拉罕的頸邊。

“姑奶奶，你還想我怎麽樣——慢著慢著……”

亞伯拉罕剛想喊人，就聽蕭淮硯問：“你想要那麽多錢做什麽？”

珊瑚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宿陵，收回了小刀。

“我的契主死了，我想給自己攢個養老錢不行嗎？”

“你再找一個契主不就好了，”亞伯拉罕忍不住吐槽，“三天前喜歡你那個，也算長得一表人才，差點沒被你打死。”

這話如同刺痛了珊瑚，她冷漠地張口：“我不需要。被人類奴役一次就足夠惡心了，難不成還要有第二次？”

她饒有意味地瞟了一眼宿陵：“人形兵器是種善良的生物，可惜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人類到底有多臟。”

這時，宿陵說：“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珊瑚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桌子上，她撩起了袖子——只見小臂中間那一段泛著光，竟然是一截金屬。

在場三人的臉色均是一變。

“沒什麽大不了的，”珊瑚用袖子遮住了，笑嘻嘻地說，“所以我那位契主掉進水泥機的時候，我剛好在幾百公裏外。我不能對他撒謊，但他沒問的事情，我也可以不對他說。”

就算失去了契約之後，她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弱了，也沒什麽。畢竟在黑市這種地方，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用錢通行，根本不需要什麽身份。

“好了，故事講完了，你們好自為之。”

珊瑚轉身要走，卻被亞伯拉罕叫住了：“你把我小蝴蝶還給我！”

“你還欠著我錢沒給。”

“你不想要一個ID卡了？”

珊瑚側過身：“先給錢。”

“哎你這個人，你就一個人，還想要兩個億，人心不足蛇吞象。賺個一兩百萬不是輕輕松松過完你後半輩子。”亞伯拉罕氣得發暈。

“你懂個屁！”珊瑚罵道。

“等等，”蕭淮硯說，“如果你能找到一些遠方星海的碎片，我可以付足夠的酬勞給你。”

珊瑚的神情一冷：“星海碎片？你找這個幹什麽？”

“我需要找到它們。”宿陵認真地說。

“哎，早說啊，”亞伯拉罕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擠眉弄眼了一陣，“珊瑚，你也知道的，不就在那個倉庫裏頭，和那些走.私的人形兵器一起？”

宿陵眉心一皺。

珊瑚原本覆雜的神情忽然一亮：“不錯，那裏確實有。但是，他得和我一起去——”

她朝宿陵擡了擡下巴。

亞伯拉罕晃著鑲滿無數大鉆石的手表，打了個哈欠：“那你可得抓緊時間了，離交接只剩下兩個標準時了。”

倉庫位於遠離黑市的地方，有持.槍的巡邏隊嚴加看管。這些人不是警廳的，更像雇傭兵。

暴風雪停在一百米外的一個停車場，五樓。剛好可以俯瞰倉庫的位置。

“聯盟五十年前就已經禁止雇傭兵了，”蕭淮硯調整了望遠鏡，“他們的槍是怎麽來的？”

珊瑚嘲大驚失色：“拜托，這裏是海神星，世界上哪裏還有資源更豐富的地方？”

“每一只槍.支都是聯盟在冊的。”蕭淮硯很清楚，聯盟能對其他違禁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槍不會。這是必管的品類。

珊瑚冷笑了一聲：“那些有錢人總會有辦法的。”

“獅子。”宿陵看見了停在倉庫最外部的車廂，油漆噴出了獅頭的標志。

珊瑚攤開手，無所謂地聳肩：“那是亞伯拉罕最大的死對頭吉田，也不知道是從海盜還是什麽巡邏艦那兒搞了十幾個人形兵器回來，評級不高，也沒有編號，準備這幾天賣個好價錢。”

蕭淮硯神色一凜。

目前為止，人形兵器都是要經由科學部登記的，全聯盟所有評級在冊的也不到三百。這是第一次見到還有走.私的。

“契約只有科學部能進行。”蕭淮硯蹙眉道。

“這還不簡單麽，你以為他們都是賣給誰？科學部又是什麽好地方？”珊瑚意味深長地說。

也是。聯盟如今並不是一個堅固的框架。任何腐朽都是從內部開始的。誠然有人對這些東西不屑一顧，但不妨礙另一些人和蛀蟲一樣啃噬著規則。

濕潤的風迎面而來，遠方荒涼的氣息籠罩了周遭。

宿陵忽然說：“你想要錢，是為了救他們。”

珊瑚一楞，似乎沒有料到他這麽直接。她咬著唇，默認了。

“我問過價錢了。兩個億。再過一會兒，就會有買家來交接了。”

沒有了契約，她也無法用暴.力的手段達成自己的目的。她大可以一走了之，拿著她那個前契主剩下的臭錢。

但她只偶然間見到了一眼，對那些家夥的遭遇感同身受，無法釋懷。

“不需要。”宿陵盯著那間倉庫，捏緊了拳。

盡管他看上去很平靜，不知道為什麽，蕭淮硯仍然能察覺到一種隱隱的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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