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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貪狼(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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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於各部門的壓力, 蕭時越的遺物拍賣會很快就在莎士比耶城舉行了。

蕭時越作為橫跨兩個時代的軍閥,在聯盟的歷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而今即便這顆星星隕落了,也有層出不窮的塑像和禮堂來紀念他。中央星系更是流行起了以蕭淮硯葬禮上那幅油畫為代表的風格, 人人爭先恐後要留念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廣告商紛紛宣稱“這是星際葬禮必不可少的一環”。

而他年輕時與秋辭的那段往事再次被各種媒體掀開, 隱去了結局, 讚頌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星際史詩。在這個故事裏, 他們被描述為一對命中註定的戀人,跨越族群的默契貫穿於帝國的衰落和聯盟的崛起。最終在旅途的終結時,紅顏逝去, 英雄垂暮, 令人扼腕嘆息。

在一通眼花繚亂的改編後,“蕭時越”三個字和英雄人物、油畫風格、浪漫愛情分別關聯, 儼然成為了符合不同口味的新興潮流。也因此, 那場他寫在遺囑裏的遺物拍賣會受到了多重人群的關註。

甚至拍賣會前夕通往天狼九和莎士比耶城的車票價格暴漲,一張難求。

暴風雪還沒駛入帝國學院,直播頻道裏的溢價就開始蹭蹭蹭地上漲, 以一種令人咋舌的幅度打破了行星天狼九有史以來的拍賣記錄。

解說的聲音激動萬分:“……接下來為您展示的是一雙黑色的長襪。經專家鑒定, 它們縫制於星元2400年,采用的材質和編法都是當時民間最為流行的風格。在那個時期,美麗的少女都會送給心上人一雙親手制作的襪子。蕭將軍的這一雙保存良好,珍惜有加——三萬幣, 已有買家競價, 三萬二千幣一次。”

宿陵睡得朦朦朧朧的, 在突如其來的剎車中猛地一低頭, 睜開了眼睛。

暴風雪停在了綠燈前。十米外是一起還沒有處理完的交通事故現場。

直播頻道仍然在不停地喊價, 背景音裏全是拍賣會的喧鬧。

他緩和了一會兒,發現蕭淮硯並不在車上。

暴風雪緩緩向前移動了一段距離, 宿陵看見了一輛翻倒的卡車。車廂外部塗得漆黑,點綴著數顆光點,恍若一塊被剝離的宇宙殘片。

蕭淮硯正在和事故處理人員交涉,一旁的卡車司機湊了上來:“您記錄好了嗎?我這裏趕時間,只要有吊車能幫忙翻過來就行,多少錢都好說。”

經驗老道的警員停下了登記屏,朝他做了個“停下”的手勢,轉而朝蕭淮硯笑道:“蕭先生,再給我們二十分鐘,肯定能騰出路來。您這也不趕巧,路上就你們一輛車。”

“二十分鐘?”卡車司機大剌剌地嘟囔道,“早給你們打電話,你們也不來。我這都等大半天了,起碼來個自動道路巡查機,也不至於耽誤這麽久。”

他從工裝服的兜裏抽出了一支煙,手肘撞了撞警員:“大哥,行個方便唄。我老板那邊趕時間。”

見警員冷漠地拂開了手,司機不樂意了,壓低了聲音:“我老板可是個大人物,他吩咐的事情沒有按時做到,他會很不高興,到時候這後果可就沒人說得準了。”

警員翻了個白眼,把登記屏給了旁邊的跟班。

“哎,我說你這人怎麽聽不懂話?這車裏是極其危險的垃圾,需要盡快處理——餵餵餵,那邊你誰,你幹什麽!!”司機瞪大了眼睛。

宿陵站在卡車邊,對那上面的圖案非常好奇。然而當他發現只是不會動的普通印刷品時,難免有些失望。

碰到星星的手稍稍一按,卡車表層的紙就“呲啦”一下碎開了。

聽見咒罵聲,他才擡起頭,煙紫色的眼眸極其平靜,透著一股無辜。

“說你呢,你——”

司機怒不可遏,忽然聽見自己腰間的終端傳來提示:“您已收到來自附近的轉賬五萬星幣。”

蕭淮硯頗有禮貌地微微頷首。

司機閉著眼睛,硬生生轉過了身:“……你隨便玩。”

宿陵指給蕭淮硯看卡車皮的圖案,目不轉睛地盯著碎裂的口子:“我剛剛看見這裏了。”

“剛剛?”

宿陵解釋道:“在車上的時候。”

蕭淮硯看著他認真的樣子,不由揚起了嘴角:“你是做了一個夢。”

宿陵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他在醒來之前看見了璀璨的星河,而他自己漂浮在暗淡的邊緣。有時是在漆黑的碎石或是蜂巢似的洞穴裏,有時是宏偉的廟宇,更多的時候只有他自己,安靜地浮在虛空中,周圍都是遙遠的星辰。

……原來這就是夢嗎。

“這是通過Y-9528的模糊影像精細化生成的,”蕭淮硯解釋了卡車上的畫,“說不定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覺得熟悉。”

他側過頭,發現宿陵漆黑的長發在陽光下浮著一層淺色,如同風中的漣漪。

或許是視覺誤差。

宿陵盯著那塊圖案看了一會兒,聽見司機樂呵呵地湊了上來:“對對對,沒錯,就是Y-9528。最近那個什麽人形兵器可都成熱詞了,這個坐標的圖樣賣得最火,咱們也就跟個風嘛。”

“不過你們還是離集裝箱一點。這裏面可是危險垃圾。”

“危險?”蕭淮硯隨口一問,“是去特殊焚化廠的?”

“是啊,都是些輻射能源的廢料。再不快點,特殊焚化廠就要下班了。我可不想帶著這麽些玩意兒過夜。”司機嘆了口氣,回頭瞧了眼正在通訊的警員。

蕭淮硯餘光裏,宿陵正俯身貼近了集裝箱。

“那都是輻射垃圾——”

“不是。”宿陵微微搖頭。

蕭淮硯和他對視了一眼,立刻朝司機道:“打開看看。”

隨著“轟”地一聲,集裝箱的門摔開了,震得灰塵陣陣。然而裏面的景象卻令在場的人都楞住了。

一個身材修長的青年被縛住了手腳丟進了一個自帶電流的籠子裏。他的嘴被罩住,露出的眼睛裏有一邊只剩了一個黑窟窿,整個人奄奄一息,連微弱的求救都沒有,只是靜靜地看向光源的來處。

一群黑漆漆的老鼠正在上躥下跳地啃噬著他的身體,全身上下沒有一片好的皮膚。

血腥味兒和惡臭的灰塵攪和在一起,撲面而來。

蕭淮硯立刻退開了幾米,避開視線,試圖按捺住反胃的沖動,然而旁邊的司機已經開始一邊嘔吐一邊喊冤:“這是什麽啊我的上帝!警官,我真不知道這裏怎麽、會有個人,絕對不是我幹的。這集裝箱它是一整個裝上來的……嘔!”

通常進入特殊焚化廠的東西也不會再做檢查,而是將大型集裝箱完整卸下,直接進入處理程序。

換句話說,如果這個人沒有被宿陵發現,那麽他就會活生生地被處理掉,屍骨無存。

蕭淮硯捂著口鼻,卻發現宿陵直接鉆了進去。

一陣鐵欄拉開的聲音和耗子四處逃竄的尖刺聲傳來。

宿陵蹲下身,確定了這個人的身份。

“斐然。”他微微皺眉,取下了對方口中的布條。

微弱的咳嗽聲隨即而來,伴隨著難忍的呻/吟。

站在外面的交通警員正在顫著手打開通訊,連話都說不明白:“我們這裏發現了一個、一個人形兵器,在什麽路……是剛剛出交通事故這裏——”

“K907,救護車。”蕭淮硯沈聲提醒的同時,胃酸一陣一陣地上湧。末了,他迅速地回過頭,發現宿陵已經出來了,並且直接將沒有完全破壞的鐵籠拉到了集裝箱邊緣。

聞到腥臭味的司機頓時吐得更厲害了。

蕭淮硯用沾有香水的帕子捂住了鼻子,盯著路面走近了一點:“你的主人是司鈞和?我現在聯系他……不對,就是他把你弄成這樣的吧?”

宿陵微怔,詫異地回望,隨後又看向面前的斐然。

那個幾乎都不成人樣的兵器下頜微壓,默認了。盡管人形兵器的恢覆速度很快,但他的傷口上明顯被塗抹了一些鹽漬或是酸類的東西——導致遲遲無法愈合。

“我、主人……”從窟窿滑落的淚珠變成了淺紅色。

斐然顫顫的伸出手,抓住了宿陵的衣袖。

“你還在擔心他,”宿陵說,“他明明傷害了你。”

一旁的胖司機忍不了了,附和道:“都到這時候了還想著你那沒心沒肺的主人呢,我真是服了。”

斐然置若罔聞地望著宿陵,勉強擠出了沙啞的聲音:“我的契約,不在了,就是剛才……主人他,我看見了……”

“行了,還管這什麽契約呢,救援隊來了,”警員指著即將落地的直升機,“只不過,你沒有身份id,需要一個監護人才行。”

這時,從對面駛來的一輛車猛地停在了暴風雪附近。車門一開,司瑾瑜跳了出來,焦急地晃著手裏的終端:“我、我可以當他的監護人。”

他悄悄看了一眼蕭淮硯,迅速紅了眼眶,哽咽著重覆了一遍。

等救援隊帶走了斐然和司瑾瑜後,交通組的吊車終於到了。

在回帝國學院的路上,宿陵盯著玻璃窗,想起了司瑾瑜的話。

據他說,他是聽聞斐然犯了錯即將被銷毀,好不容易才定位到了這輛車,希望可以攔截。而司鈞和的終端則一直處於關閉狀態,聯系不上。

“……禦神公司馬上要開發布會了,司家現在就我一個在飛廉星,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蕭淮硯正在專心致志地思考該怎麽處理宿陵衣服上沾的血漬,擡眸時驀地一楞。

窗外變化的光線勾勒著那張水墨畫般沈靜的面容,有那麽一瞬間,無數情緒交織在淺色的眸中,震驚、困惑、和憤怒平息成了一種與世俗無關的悲憫。他望著外部的世界,不知道在看著誰。

“他的主人已經死了。”宿陵低聲道。

“他自由了。”

蕭淮硯立刻想起了那個關於契約的規則——

一經訂立,則直到其中一方的死亡為止。

他打開了操縱臺的新聞頻道,緊急插播的一條蹦了出來:“司家繼承人在禦神公司發布會之前失蹤,如有任何人見過他,請即刻聯系禦神公司。”

當晚,一則視頻引爆了所有終端。封禁來得很快,但仍然沒能阻止那條幾秒的圖像逐幀散布,眾說紛紜。

“臥槽,太血腥了那個場面,人都被分成了好幾截,壓成泥了。”

“我要吐了,救命啊,為什麽要給我看這個。”

“傳說禦神公司每次換老板之前都會死人,原來是真的。”

“還挺有藝術感的呢,血泊裏那幾朵花擺得很精致,兇手一定是個極端聰明的反社會人格。”

“吐了吐了,警廳在幹什麽,怎麽還沒抓出兇手。”

“司大少真的挺帥的嗚嗚嗚,好可惜。尤其是和今天下午禦神發布會上的那個司家小少爺比起來,這小少爺簡直是個弱雞,連話都說不明白。”

“屁咧,聽說司大少婚內出軌,搞不好就是報覆。”

……

室內的燈光明亮,風逐漸暖了起來。

宿陵見蕭淮硯懶散地窩在沙發裏吃酸奶,一直沒有理會振動的終端。

他想了想,於是咬著營養劑,把群組裏希子都打來的視頻接通,舉到了蕭淮硯面前。

“是真的。”

蕭淮硯盯著那一灘紅色,端著酸奶的手一滯,瞳孔放大,臉色發白。

宿陵眨了眨眼,好心地推近了一些,疑惑地問:“你看不見嗎?”

蕭淮硯閉上了眼睛,費力地擠出了幾個字:“我、看、得、見。”

過了一會兒,宿陵低聲道:“放錯了,是這個。”

蕭淮硯剛要抱怨“你是故意的吧”,就看見了宿陵近在咫尺的眸子。明明很平淡,卻仿佛在撓他的頭頂。

他只好硬著頭皮將目光轉向了全息屏幕。

希子都或許是從哪個遠古博物館搞來了一套覆古騎士裝,戴著白色的卷發,拉著旁邊人的手帶入了鏡頭,跟好友們炫耀。

“怎麽樣!”

只見那個極其美麗的女子穿著一身洛麗塔,微微欠身,優雅地在原地轉了一個圈。

“……這就是一個億星幣的力量嗎?原來新聞裏拍賣會上的大佬竟是你。”歐楚楚目瞪口呆。

連嘯湊近了攝像頭:“你這整得跟結婚一樣。”

希子都立刻拿著終端避開了雲清,臉色泛紅,聲音顯得有些忸怩:“這進展也沒有那麽快……”

連嘯由衷地評價道:“知道的明白你是買保鏢,不知道的還以為拍賣會發老婆,人手一個。”

“滾蛋吧你,”希子都指指點點,而後偷偷瞧了一眼雲清,勾起嘴角,“貼身保鏢不就是組隊嗎,組隊……不就是要結婚嗎?老大,你說對不對?”

蕭淮硯一僵,關掉終端後下意識地看了眼宿陵。然而,宿陵平靜得好像什麽都沒有聽到。

“自由艦在發現希思羅家也參與後就問過雲清,她更想跟著希子都,所以東彌自作主張,退出了拍賣。”

他打開加熱箱,拿出了一杯熱牛奶遞給宿陵。

“咳,”蕭淮硯飛快地抿唇,慵懶地靠在吧臺邊,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空空的臺面,從這個角度可以看見宿陵的發尾,“你最近……還在見那個人嗎?”

宿陵迷惑地看向他:“哪一個?”

“吧嗒”一聲,宿陵被敲窗的橘貓吸引了註意力。

留下蕭淮硯獨自在原地,慵懶的笑意逐漸收斂,桃花眼凍成了寒潭。

……哪一個?

怎麽,難不成還有好幾個嗎?

瞬間沈重的心跳迫使他深吸了一口氣。他打開冰箱,發現原本放水果汁的位置什麽也沒有。

宿陵勻了一點貓糧給橘貓,送走之後,他回過頭。發現蕭淮硯站在打開的冰箱旁,冷氣汩汩地往那張臉上撞。

然後蕭淮硯當著他的面,惡狠狠地一推冰箱門,輕輕關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宿陵:……他是不是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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