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只灰色的垂耳兔排列在全息屏幕上的立方體中，周遭間插著矯健的森林豹、獨角獸，還有數種不同的星際生物。

三只單面相貼的馬來鱷互相碰撞擠壓，隨即消失。

——這是一款經典的消除類游戲，從帝國時代一直風靡至今。

宿陵端正地坐在N區新圖書館的窗邊，認認真真地觀察著這些方塊。

沒多久，屏幕中央蹦出了一行“GAME OVER”，還有一行“恭喜，您當前的排名是飛廉星帝國學院區第九名，比上次上升了一百五十三名”。

宿陵熟練地點了重啟。

“……無聊的游戲。”蕭淮硯坐在他對面，餘光一瞥，高高在上地定論。

從他們坐在這裏開始，宿陵已經連續玩了五個小時了，樂此不疲，連眨眼的時候都很少。

面前的全息屏陷入了灰暗，查詢顯示在雪城家中的監控已損壞。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訓練得太累，總是毫無知覺地在沙發上睡著了，而且醒來時臉還發疼。今早下顎處更是青了一塊。

蕭淮硯遠程給奶茶下達了修覆指令。

“好厲害——”希子都抱著一本厚重的書，湊到宿陵身旁瞄了一眼，發出了誇張的驚嘆。

宿陵寵辱不驚，聽見對面傳來了一聲不屑的輕笑。

希子都緊接著感慨：“你才玩幾天就第九名啊，比老大的排名都高。”

對面沈默了一會兒，提醒道：“希子都，槍械課是讓你學習構造、練習反應，不是考法條。”

希子都抱緊了《聯盟槍械法規》，頗為委屈：“可是我真的不會。上實戰課還要被揍，我為什麽當初不選法律——噢上帝啊，不行，我要奮發努力，絕不能讓家人看輕！”

他捏緊了拳頭，富有戲劇感地重重點頭。

歐楚楚在隔壁桌笑出了聲：“奧斯汀，今年賽博演技101沒你出道我不看。”

希子都扭了扭肩，在一片嫌棄的目光中，他忽然“嘶”了一聲，指著宿陵的屏幕角落，一個粉色信封圖案正在跳躍閃爍。

在被觸碰的瞬間，信封如煙花般綻開，擋住了宿陵的視線。一只巨大的全息孔雀單腳踩在面前，抖動了一下身姿，艷麗的尾羽倏忽打開，華貴非常。

歐楚楚捂住嘴：“表白信？”

這是時下最常見的一種“情書”系統，可以根據不同的需求定制，只要知道對方的姓名和模糊坐標就可以發送，還能根據需求進行全網匿名處理。

宿陵微微皺眉。

消除游戲的計時也占分值比重，而這一場馬上就要超過上一輪的分數了。

幸好，他馬上就看見了隱藏在無數彈窗之間的消除鍵。

陷入八卦的歐楚楚和希子都還想繼續找樂子，卻見蕭淮硯微一擡眉。

“我知道了！”希子都恍然大悟，“老大不喜歡別人給宿陵送情書，還是開屏的公孔雀——”

蕭淮硯盡量平心靜氣，手指不耐煩地壓在全息鍵盤上：“沒有的事。”

他關閉了自己的終端，可以看見宿陵的屏幕。魔方似的立方體越來越覆雜，看得人頭暈目眩。

下方粉色的信封只消停了一會兒，仍在躍動，令人心煩。

倒不一定是學院裏什麽無聊的追求者，也可能是郭祺那樣，借機來刺探情報的家夥。……從宿陵入手，未免過於狡猾了。

再說了，宿陵除了臉幾乎一無是處。無聊的性格，什麽都不懂，仿佛時時刻刻都不屬於這個世界。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都是個異類。

諂媚奉承，虛情假意，無非如此。

歐楚楚仍舊喋喋不休：“……老大不喜歡的事多了，宿陵肯定比我們清楚，是不是啊宿陵——”

宿陵只顧著思考屏幕上的立方體。下一刻，對面的手指先他一步迅速地觸碰了粉色的信封圖案下方的“關閉”按鈕。然而消除游戲的優先級更高，界面識別差錯，直接暫停了游戲。

在圍觀的遺憾聲中，宿陵疑惑地盯著罪魁禍首，像是在傳達著某種無聲的不滿。

蕭淮硯不僅沒有道歉的意思，還好整以暇地擡起下巴。

“那你說，我不喜歡什麽？”

宿陵莫名其妙，但為了最後一組即將消除的動物，憑借直覺思索了片刻。

“你不喜歡脫離掌控的事物。”

他的聲音平靜，坦率，沒有絲毫遮掩。

卻聽蕭淮硯低笑一聲：“是麽。”

他手指撐著桌面站了起來，俯身在宿陵耳邊，意味不明：“那你最好聽話一點。”

這時，一片歡呼震耳欲聾，落地窗正對著的大屏幕上開啟了廣告。畫面正是一片荒城廢墟，鏡頭在其中迅速地推進，無數擬態蟲比墻面還高，正在尋找著脆弱的獵物。

“全息模擬賽是今天？！”歐楚楚聽見不遠處有人興奮地尖叫，“難怪連嘯一下課就跑了。走走走，這個熱鬧咱們也要去湊！”

全息模擬賽是帝國學院每年最吸引人的一場盛事，幾乎是全校學生都會參與——當然，因為軍校的保密級別，外界的媒體也無法進行直播，只會留下揣測。盡管如此，讚助商們仍然絡繹不絕。

宿陵走入比賽場館時，正好從觀眾席傳來了一陣驚呼。第一個參賽者從懸在半空中的擂臺飛出，摔在了充氣墊上。

在初賽階段，完全模式的全息擬態蟲將會被投放到抽中的地圖場景中，參賽者需要在規定時間內殺掉所有的擬態蟲。為了讓模擬賽的體驗更加真實，參賽者需要穿上近納米級的貼身服飾，如果受到了場景內部的攻擊將會直接傳達到人體。

換句話說，受到的傷害雖然存在最高閾值，但也是極為頻繁的事情。

這個年紀的學生們初出茅廬，各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連嘯在報名處遠遠地揮手：“快來啊，學生卡一鍵報名！不吃虧，不上當！”

歐楚楚扶了扶鼻梁上的鏡架，看清了他臉上的淤青，略顯遲疑：“你不會已經被淘汰了吧？”

“我、我就隨便玩一玩，誰知道那個擬態蟲陰險狡詐！”連嘯忿忿不平地嚷著，“你們必須要幫我報仇。”

希子都和歐楚楚對視了一眼。

蕭淮硯站在宿陵身側，嘴角一僵，略感不妙。

果然，連嘯下一句就是：“我已經幫你們全都報名了，等會兒抽到簽直接上就好，給他們高年級的一點顏色瞧瞧。咱們新生也不是好欺負的。”

他的聲音被淹沒在了突如其來的熱潮裏，一片喧囂沸騰幾乎沖破了穹頂。

宿陵循聲望去，只見大屏幕給出了第二場的參賽人選。

四年級，薩拉。

三年級，鄭侃之。

一年級，蕭淮硯。

在系統中被隨機抽中的三人將會進入鏖戰，在場景中獲得擊殺分數最高的一人將會晉級下一階段，另外兩人則直接淘汰。

宿陵感覺蕭淮硯在黑暗中忍耐著，轉身要走之際，一束光徘徊到頭頂，落在了他的身上。

主持人弗蘭克驚喜的聲音傳來：“快看，蕭淮硯同學已經在候場了，可以看出實在是迫不及待——”

宿陵的觀察中，蕭淮硯冷淡的神色慢慢消失，嘴角微微一勾，又是平日裏漫不經心的模樣。

身材頎長的青年長腿一邁，利落地走上升降臺，等待著他的是無限放大的鏡頭和持續不斷的呼聲。

宿陵在觀眾席中間的位置坐了下來，聽見身旁的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真的是宿陵啊？”那人與自己的同伴低聲了一句，見宿陵微微頷首，整個人都震了震。

懸空的臺子上，熨帖的黑色襯衣顯出了年輕人修長的身姿，如松如竹，冷漠矜貴。尚未完全褪去少年青澀的輪廓仍初顯鋒利，一雙原本應該桃花眼輕輕瞥去，懶散薄情，拉開了十足的距離感。

宿陵聽見有人尖叫，隨即對上了蕭淮硯輕飄飄的視線。

這是全息模擬賽的第二場，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晉級。

等臺上的三人到齊後，蕭淮硯在手腕處裝上了微小的納米裝置。

“好、好久不見。”

蕭淮硯旁邊的人正對他點頭哈腰，擡起臉來，正是上回挨了宿陵一拳的學長，薩拉。他此時唯唯諾諾，好不禮貌。

納米裝置自動為三人生成了貼身服飾。蕭淮硯壓了壓藍黑色的金屬護腕，拉上了手套。

緊接著，全場陷入了黑暗之中。

三，二，一。

嘭——

下著暴雨的城市廢墟出現在了半空中，鏡頭切給了薩拉和鄭侃之。雖然這樣的場景對於百餘平方的擂臺來說過大，但身在其中的參賽者會被不斷變化的全息建築物迷惑視線，造成速度和視覺上的誤差。

參賽者或許感覺已經過了一整條街道，但對於觀眾來說只是十餘米而已。

比如此時的薩拉正躲藏在一面搖搖欲墜的墻壁後，一只成年擬態蟲正慢慢地經過街道。巨大的觸手可以輕松穿透墻面，在落地時甚至只會發出非常輕微的聲音。

一切陷入了安靜。

直到薩拉握緊了槍，在反身退去的同時將槍口對準了擬態蟲的一只眼睛。

尚未扣動扳機前，只聽“砰砰”幾聲，一陣子彈從斜後方過來，撞擊在了擬態蟲堅硬的軀殼上，滾落到了地面。

擬態蟲分毫未損，卻立刻進入了攻擊狀態，觸手勾住了障礙物，朝二人的方向撲來。

“你是傻子嗎？！”薩拉扭頭就跑，朝慌忙的鄭侃之吼道，“都說了要找到它唯一的真眼，打別的地方有什麽用？你滾回去重修吧！！”

哪怕借助了高科技的力量，擬態蟲的速度也遠不是人類瘦小的身軀可以比擬的。

沒幾下，他們二人就被追上了。他們試圖借助著障礙物來躲避攻擊，然而遲遲找不到反擊的時刻。

鄭侃之發出了一聲慘叫，觸角的尖端劃過他的小腿時，設想過幾千遍的痛楚都沒有此時撕心裂肺。

與他相比，薩拉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唯一的區別是薩拉每年都參加全息模擬賽，他知道這次失策了。

在他們的場景中，只看到了這一只擬態蟲。也就是說誰先得手，誰就會勝出。他本來想直接近距離一槍解決，沒想到被鄭侃之這個蠢貨誤了事。

發狂的擬態蟲將會進入強化狀態，根本不是能輕易殺掉的。

除非……薩拉看了一眼狼狽竄逃的鄭侃之，果斷朝他的方向開了一槍。

連嘯吹了聲口哨：“我靠，他也太陰了。”

“這出來不得打一架啊，”希子都嘲笑了一聲，忽地好奇，“老大呢，他人在哪兒？”

昏暗的場景中，蕭淮硯的身影早已消失多時。

宿陵眸色平靜，答道：“南陰十二，青上位。”

歐楚楚和連嘯陷入了茫然。

希子都幫他翻譯：“東偏北方向，高度二十米。”

周圍的人紛紛循聲望去。只見一處隱蔽的天臺上，一把黑色的狙擊槍架在了暴雨中。同時，它的使用者扣動了扳機。

鄭侃之捂住眼睛，陷入了絕望。然而失敗遲遲未至，不遠處突然傳來的三聲槍響吸引了他面前這一只猙獰的擬態蟲。甚至放棄了眼前的獵物，朝槍響處狂奔而去。

薩拉借機按住了□□，朝擬態蟲背後的真眼開了一槍——

然而一枚金色的子彈更快，準確地擊殺了擬態蟲。

大屏幕亮起。

“蕭淮硯，已擊殺4/4。”

全場頓時爆發出了一片沸騰。

虛擬場景消失的那一刻，宿陵恰好對上了蕭淮硯的目光。

他站在燈光下，正值意氣風發的年紀，鋒芒畢露。唇邊微勾的笑意淺薄而明朗，但也是極其傲慢的。正是不屑一顧才令旁觀者瘋狂沈醉。仿佛這一切理所應當，不值一提。

那一瞬間，那雙黑漆漆的眼眸盈著流淌的光線，璀璨張揚。

宿陵不會意識到那是一種淺顯的炫耀。

但他知道那樣的神色很熟悉，有一點像是那只花裏胡哨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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