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的房門被推開，室內又亮起來，然後暗下去。

原青原本想轉過頭看是誰來了，可當那一瞬間的微光亮起來時，他真個人如當頭一棒般僵住了。

他的眼珠僵直，目光死死地黏在蛇的臉上。

“……？”他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蛇的眉目淩厲，光影在光線照入的那一瞬間，掀起眼皮看著他，嘴角微勾……

這一幕是如此的眼熟，讓原青幾欲心臟停跳。

山瀚離曾友情參演過一個宣傳犯罪心理的微電影，他在裏面飾演一個十惡不赦的青年殺人狂。

有一幕廢棄工廠的場景。

他將一個被害者綁在椅子上，拖著重重的鋼筋走近。

鋼筋在空曠的地板上滑動，發出“嗤——”的聲音，隨著被害人驚恐淒慘的嚎叫，殺人狂將那人的肋骨和手腳都打斷，然後解開繩子，把他拖到工廠門口，讓那人在地上用殘碎的四肢，爬出去。

在被害人顫抖的蠕動和崩潰的大叫中，他不耐煩地把人的脊椎和頸椎打斷，紅色的血染滿了屏幕。

鏡頭拉近，山瀚離放下了戰栗的手臂，朝身側“偷窺”的鏡頭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

——輕輕勾起唇角。

而在此時，他正好站在光暗交接的分界線處。

被害人最終還是差了一步逃出工廠，他的身體隱匿在陰影中，而半截四指已經照在了陽光下。

……

這是一個長鏡頭，之後，演技炸裂的他受到無數導演的邀請。

但山瀚離卻回絕了，他表示自己醉心藝術，並不有意參與過多拍攝。

拿到原片後，他神秘地拉著原青，將影片投影在他們公寓的放映室中，邀請原青欣賞這還未放映出來的影片。

原青並不知道山瀚離參與了這個拍攝，那時他們還沒有認識。

放映室黑暗下來，音響中影片的音樂聲錘擊著鼓膜，大屏上是山瀚離化了妝後更精致的模樣——或者說，在妝容上，更接近一個高智商的殺人犯。

陰郁與陽光、聰明與沈默、帥氣與驚悚的微笑在他身上一一展現……

原青沈浸在劇情中——身側的山瀚離，卻好整以暇地看著原青。

他看著原青被劇情嚇到，抿唇皺眉。

看著原青被殺人犯死亡的結局搞得覆雜的心情，如高山白雪化作的清澈泉水般的眼眸看過來，問的第一句是：

“山瀚離，出戲很累吧？演這麽一個……”他甚至連對殺人犯都帶著同情，“一個覆雜的角色。”

山瀚離怎麽說的來著，“還好，哥。”

“殺人犯而已，我雖然沒殺過人過，但接觸過。”

看著原青擔憂的眼神，山瀚離不在意的笑笑。

什麽接觸過？

他差點成了真的殺人犯，但就是——就是眼前的人啊——是他拉了自己一把。

和山瀚離這種天生神經就有點問題的人不一樣，鏡頭中的殺人犯，父母雙亡，八歲開始被養父性侵，染上梅毒，罹患胃癌，腎衰竭，右手手指被養父剁碎——漂亮的臉，殘破不堪的身體。

他掙紮著活到了18歲。

策劃殺害了在他生命中占據所有重頭的人，每一個都沒有放過，共37人，5人滅門，無辜牽連的家庭足20家！

兩個星期全部殺光，然後在城市最高的建築上悠哉地被逮捕——身邊的被害人在死亡前還在抽搐著噴血。

由於社會影響惡劣，第二天就被執行死刑——他對著升起的太陽譏笑，“猩紅。”

那是猩紅色的太陽，照耀著他猩紅色的人生。

現在，猩紅色的人生要結束了。

“嘭——”槍響。

……

而如今，蛇開始用這樣……漠視的，無機的眼神看向他。

用那“他”曾演過的，搞出人命的眼神！

他是一點兒都不藏了。

原青控制不住自己因為恐懼，而產生的心悸。

眼眶中的淚水也藏不住地淌下來。

事實上，原青並不怕山瀚離。

但他怕童話世界裏的“山瀚離”。

因為那是一個個沒有任何道德與三觀的，在潛意識中衍生的、陌生的生命體！

前兩個世界，他如履薄冰地在童話裏看住他，是因為他還算負責，不想讓山瀚離真的毀了。

系統總是說，山瀚離會自己把自己毀了的！

原青不信，他是真的不信！

但深入進入山瀚離的潛意識，詭怪的情節在童話大地上源源不斷的發生……

他真的很努力地想教“山瀚離”好好的，但被幕後指引的情節總是逼著他往深淵走。

他的陪伴毫無用處。

白雪公主逼他吃心臟，小矮人變成了七個森林怪物。

而這都是山瀚離無法被改變的自我選擇！

原青暗地裏罵山瀚離冥頑不靈，都怪他責任感過剩，才答應系統這麽一個不靠譜、甚至越教越壞的事兒。

但現在，他卻只能任人魚肉。

原青咽了下口水，然而還不待他做出什麽反應，身後突然出現了一只手，摸到了原青的眼角。

他僵著不敢動作。

那指腹溫柔地抹開他的淚水，然後將他的臉扶過來，原青清冷的眸子中盛滿細碎的脆弱感。

他顫著眼睫，看到狐低下頭，高挺的鼻梁湊近，詭秘的調子在黑暗中緩慢優雅地輕敘，像是海妖的吟唱——

“王後，”火紅的眸子亮起一瞬靡艷的紅光，勾引原青註視過來，“看到什麽害怕的東西了麽？”

原青驚懼地說不出話，狐卻俯身安撫地吻了下他的嘴角。

“別怕，我在這裏。”

他說。

看看，這是一個多麽無恥的怪物。

冠冕堂皇地詢問被自己群體迫害的人，然後好像救世主一般出現。

他握住原青的手，發覺到原青微微用力握住了他的大拇指。

原青不想知道他是什麽怪物了。

他閉上眼睛，默不作聲地任由狐在嘴角上的啄吻，察覺到腰部纏緊的蛇尾，內心惶然地思考，潛意識為什麽會出現那種眼神……

竟然真的會有！

看影片時他已經頭皮發麻了，沒想到這麽近距離的對上了那種眼神！

怪不得系統說，連命都有可能丟掉。

是不是只能靠山瀚離潛意識中對他的那一小部分喜歡，才能在童話裏活下去了？

原青張開齒關，舌尖被狐舔吻著卷出去，口腔被全然的侵占，他被按在床上，身側的蛇支起手背看著他和狐接吻，嘴角的笑意像是永遠不會落下去似的。

原青的心臟跳得很快，情緒被系統檢測出來低落得十分明顯。

它出來看到馬賽克的一幕，很擔憂地想要聯系他，但想到前兩個世界原青那游刃有餘的模樣，決定等原青有時間再聯系。

誰知原青同時敲了它。

【系統，你了解他的童年嗎？】

他還在接吻，眼眸迷離，腦海中卻清晰地問了這個問題。

系統敬佩地瞪圓了眼睛，好像知道為什麽之前幾個前輩總是失敗了。

他們找不到這麽牛逼的宿主！

【經調查，山瀚離生於江市A區，母親不明，7歲時賭徒父親出車禍死亡，山瀚離從小流浪，後來……他消失了一段時間，考上了首都大學的藝術雕塑專業。】

十年前，江市A區是本國最大的貧民窟，紅燈區。

十米的一江之隔，一邊是摩天大廈燈紅酒綠，一邊是搶劫殺人無惡不有的骯臟水溝，危樓之下活命都難。

山瀚離能從這裏出來，沒有強硬的手段和狠辣的心性是不可能的。

這些，都是原青沒有詢問山瀚離的。

他們真的才剛剛交往。

【抱歉，系統接收信息不全，需要青青自己向山瀚離了解細節。】

系統歉意地說。

原青沈默了一會兒，在系統認為他可能不會回覆之後，原青禮貌地說了一聲謝謝。

正常人的潛意識也不是和平的，但山瀚離能被人盯上，顯然是因為他身上缺口太大了。

原青一直對這個可稱“溫順”的男友有濾鏡……沒想到，濾鏡居然這麽厚。

嘖……

顯然是現實壓抑的太狠了，又總是不表露出來，潛意識裏才會這麽暴躁……

系統感受到原青低落的心情，悄悄隱沒在他的腦海裏。

雖然它不是人類，但中樞芯片也會載入一些人類情感的辨識程序——原青這顯然是發現山瀚離屢教不改，傷心了。

但並沒有直接把山瀚離“打死”。

其實原青接受度很高，他一向是有自我判斷力，自我底線和準則的人。

哪怕現在知道山瀚離真的不如表面那麽乖巧、陽光，甚至人格有缺陷，也不會直接給山瀚離定性。

原青是一個大善人——但大善人也是有手段的。

他進來拯救山瀚離，除了責任感過剩，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於是，原青總是縱容他。

他接受了之前鋪墊很久的男友真面目，然後看似毫不在意地擴大了自己的縱容範圍。

反正是潛意識。

就像現在，他會膽怯地回應蛇的親吻，滿足怪物的欲望……

這個範圍的度究竟在哪？

看“山瀚離”會不會把自己殺死？

原青自有自己的打量，但他絕不會被山瀚離帶著走——他顫著眼睫瞇起淺金色的眼眸，蒙著盈盈一層水光的眸子看進了狐的目光中。

“唔……”他的舌尖被吸地痛了，喑啞著發出一絲泣音。

然後被吻地更狠。

巨大的、毛質順滑堅硬的蓬松大尾鉆進原青的手指，搔癢手心後又緩緩抽離，狐笑得眼睛瞇起來，狹長的眼睛勾出魅惑人心的模樣。

是狐貍啊……

奸詐的、性格惡劣的狐貍啊。

原青試圖做出一切如常的樣子，哪怕被當面吻了也是什麽都發生的模樣——抖著嘴唇垂下眸子。

狐卻用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大拇指按壓著他被吻得紅腫的唇，裹著惑人的冰冷語氣也不掩他的惡劣。

“王後陛下……如果發現了，就不要裝了。”

他意有所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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