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到來了。

王後每到朝會日都不樂意起床，以至於貴族們不得不出資給王後城堡大廳的壁爐擴建了一些。

“噠噠噠……”

裹著雪白色綿絨披肩的王後一臉陰冷困倦地走了進來，坐在王位上，才將披肩下扯了些，露出裏面粉色的綿裙，手腕上綠色的翡翠鐲子輕晃了下。

他身邊的壁爐火旺極了，劈啪劈啪地發出柴火燃燒的聲音。

橙黃色的火光在王後的臉上晃動，美人困頓地單手撐腮，眼眸稍稍撩起一點，“今日何事？”

“王後陛下，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大，城市裏的窮人數量……”一個大臣站出來。

原青下搭著眼瞼，眼睫輕輕顫著，好似睡著了。

等這個人說完，他優雅地打了一個哈欠，“大雪？”

……

鵝毛似的雪花，一片一片晶瑩地鋪到地面上、落到植物上，連帶著扭曲張揚的黑色樹枝都顯得不那麽可怕了。

寂靜的黑森林外圍，一片銀白。

一群人衣著富貴的人突然騎著馬出現在森林裏，他們護衛著一輛豪華的馬車前行。

終於找到一片空地，“吱呀——”一聲，馬車停了。

護衛撩起馬車的簾子，冷風夾著雪花鉆了進來，坐在原青對面的白雪冷地一抖。

原青皺著眉頭輕呵，“放下。”

簾子立馬被放下，護衛在外邊道，“王後陛下，您要去的地方到了。”

原青對上白雪的眼睛，小孩兒靦腆地抿唇一笑。

今日被他帶過來，白雪看著是很高興的。

水晶紫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地看過來，像是根本不知道惡毒的王後對他有多壞。

原青啟唇，“下去，白雪公主。”

白雪乖巧地下了馬車，原青看著這麽乖的小孩兒，氣不打一處來。

能不能有點反抗精神，別人家的八歲都是人嫌狗憎的。

你這倒好，還挺乖，逆來順受的，笑的時候可愛得讓他想上手搓一搓。

還好昨晚搓夠了。

——每晚，他都會去白雪房間一起看書，教他認字和學習一些簡陋的知識。當然是以魔鏡的身份。

白雪呆呆地淋了兩分鐘雪花，才等到王後下來。

“過來。”王後涼涼的指尖蹭了下他的頭頂。

他擡起頭跟著王後走，直到走出所有人的視野，王後摸了摸身側一顆粗壯的大樹，突地低下頭沖他笑了。

樹皮漆黑，深色的枝丫扭曲地向天上爬，像是暗夜裏張牙舞爪的鬼。

而王後披著一層雪花似的毛絨披肩，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下，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溫柔。

白雪不知道王後要做什麽，他站在這個美麗的人面前，周遭安靜只有他們兩個，他捏了捏手指，感覺心中湧起奇怪的暖流，臉上染上淡淡的紅。

王後……好溫柔，好喜歡。

原青側過頭，敲了敲枝丫，上面落的雪花被他的指尖推晃著，雪花咻地落到了白雪的手心。

“你看這雪花美不美？”原青看著晃動的樹枝，涼聲問。

“美。”白雪小小的聲音說道。

原青輕笑一聲，“和我相比呢？”

白雪擡起眼睛，擡頭看向王後，“……王後最 美。”

“這雪花是我，樹枝是你，你看，你都被壓彎了。”王後不低頭看他，撫摸著樹枝，自顧自地說著。

但聽到雪花是王後的描述，白雪的手一抖，耳根紅了起來。

他手中的雪花是王後……

白雪低下頭，感覺他渾身都開始冒汗了。

王後在說什麽呀！

原青扭過頭，還想繼續說什麽，垂眼看到白雪手心捧著一捧松軟的雪，有些疑惑，“……嗯？”

白雪悶聲不吭，原青眨了下眼睛，聲音冷下去，“擡起頭。”

白雪臉紅紅地擡起頭，卻見王後冷眼看著他，將手邊的一根黑色的樹枝掰斷，“斷了，就什麽都沒了。”

白雪的臉倏地慘白。

所有懵懂的旖旎幻象全然消散，寒風卷起雪花吹過，將白雪的溫度全部帶走。

雪花是王後，樹枝是他……然後，雪花把樹枝掰斷了。

王後厭惡極了他。

白雪小小的身體一抖。

原青伸手，死死地掐住了白雪的兩頰，說，“你能聽明白嗎？”

“我隨時能將你弄死。”他狠心說。

臉頰兩邊刺痛無比，王後的指甲紮進肉裏，陷進紫色的月牙凹陷。

白雪吃痛地張了張嘴，雪花從他的手掌中落下，他含著眼淚輕聲說，“明白，王後陛下。”

他的王後哼了一聲，將手甩開，大步地回了馬車，“跟上！”

白雪摸著臉頰，那上邊還染著王後身上莫名的冷香。

再回去，白雪就沒有坐在馬車裏面，他和車夫坐在車轍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眼瞼低低地看著車輪劃過的雪地。

寒風帶著雪花飄過，白雪第一次感覺心冷。

他打了個哆嗦，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

深夜的屋內，燭火悄燃。

“雪花是王後，樹枝是人民，樹枝能承托雪花，也能覆滅雪花。”

魔鏡姐姐溫柔地給白雪講著今日的知識。

“能聽明白嗎？”

白雪卻只是看著書本，那上面標著的文字排列組合，紛亂地飛進腦海中，卻絲毫沒有留下什麽痕跡。

“昨天我們談到的人民，和君王就是這麽一個關系。”原青說著，察覺到白雪的神色不對，他停下，緩了調子，“……白雪公主？”

白雪被喊道，迷茫地看了一眼原青。

“你怎麽了。”被小孩兒這麽看著，他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

難道白日的課程預習太刺激了？

白雪搖了搖頭，聲音低低的，“沒什麽。”

“……王後又怎麽了？”原青換了個說法。

“王後今天帶我出去，”一提到王後，白雪立馬就說了起來，“他說，他是雪花，我是樹枝。”

他的嗓音帶著顫抖的奶音，“雪花把樹枝給……折斷了。”

原青眼看白雪眼淚要掉了，連忙抱住了他。

“不是這個意思……你看，昨日我們剛學習到人民，今天他就帶你出去，”原青絞盡腦汁地安慰，“是不是很巧呀？”

白雪趴在他懷裏流著淚，點了點頭。

原青心軟地一塌糊塗，抱住小孩兒，柔柔地拍了拍白雪的小肩膀，心想再也不敢做過火了。

“好了。”他輕聲誘哄，“我們今天還有一份作業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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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

“白雪公主呢？”

陽光刺眼，原青用輕薄的羽扇遮住臉頰，神色清傲地問。

他的臉依然是絕頂漂亮的，青春永駐的，在整個王國都沒有比他還美麗的人了。

炎炎夏日的一天，王後組織了一場湖邊聚餐，貴族們紛紛穿上華麗的衣服，帶上精美的飾品，一同慶祝王後接替國家的第九周年紀念日。

縱然民間的流言蜚語一直未曾褪去，但王後依然在國家最高的位置上坐著。

他斜靠在純白色的躺椅上。

搖一搖扇子，不耐煩地將所有投來的炙熱視線攪散了。

身邊的女仆早就熟悉了王後的問話，她恭敬地說，“白雪公主馬上就來了。”

“哼。”王後輕哼一聲，擡著下巴看向湖上翠綠的倒影，“讓他不用來了。”

貴族小姐們穿著大蓬裙走在草地上，見到王後，紛紛行禮。

“王後陛下好～”

“王後陛下今日依然好美～”

嬌嫩的嗓音像黃鸝高鳴。

同樣都是少女，白雪公主就不一樣，他的聲音非常低沈，而且寡言少語，不如貴族小姐們活潑。

但因為身姿抽高，平日作風也十分颯爽，已經成為不少女仆茶餘飯後閑談的首要對象。

這七年，白雪公主在王後日覆一日地欺淩中長大，每當城堡內外有關於他的容貌的閑言碎語出現，王後的心情就十分差勁。

稍有心煩，就喊白雪到身邊出氣。

“把白雪公主叫來。”王後總是這麽說。

如今也是。

昨日，王後入睡前，走過拐角竟然聽到一群女仆在討論白雪公主的手指好長。

“看起來就很漂亮，一種力量的美感。”

“嗯～說的對！”

“會讓‘他’感覺很快樂～”

“奧，你說的對！吼吼吼～”

鉆進原青耳朵裏的只有兩個詞：白雪、漂亮。

他氣得都沒變成魔鏡去找他。

憋了一晚上，王後如今的心情十分差勁。

可白雪公主竟然敢遲到！

原青手指勾起一個茶杯，抿了下茶，皺著眉將杯子摔在草地上。茶水四濺，甚至濺到了他的鞋子和裙擺。

“哐！”

離王後較近的人群都安靜了下來。

“梅薩！”原青喊。

女仆連忙應道：“在！”

“去看看白雪在搞什麽鬼東西——是哪個侍衛讓他的魂都沒了？！”

女仆還沒應聲，一道低沈的聲音在王後的身後響起。

“沒有，陛下。”

白雪來了。

女仆連忙把原青摔碎的茶杯打掃幹凈，王後一旦生氣，就只有白雪公主能緩和了。

聽到他的聲音，原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喝道：“跪下！”

十五歲的少年身量已經和王後一樣高了，但他的肩膀比王後寬多了，也不再穿裙子，身上是黑褐色皮革制成的坎肩，裏面是黑色的內襯和褲子。

——這還是王後看他寬肩穿裙子不好看，看著傷眼，讓人專門做的。

白雪走到原青面前，神色平淡地在他的面前單膝下跪，脊背挺直，寬闊的肩膀看起來可靠極了。

“哦，公主殿下……”

原青又聽到不遠處的女仆群發出一種奇怪的低聲尖叫。

啊，聽不清楚他也能猜到！

她們又在說公主殿下真是出落的越發美麗了！

是的，誰能說白雪不美麗呢？他擁有烏黑的卷發、鮮艷的紅唇和即將天下第一的美貌！！

原青氣得胸口悶痛，他把高跟鞋猛地踩到了白雪的肩上，將毫無防備的白雪踢得微晃，挺直身體後楞楞地看著前方，眼神都直了。

“把我的鞋擦幹凈，白、雪、公、主。”

而在他的頭頂，這個惡毒的王後無比陰冷地念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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