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馬戲團團長的房間，寬大靜謐，窗戶被厚重的簾子拉上，只洩進一絲陽光。

原青剛才收到鸛鳥傳的信息，團長為灰天鵝準備了一處湖泊，他抱著明顯疲倦的灰色天鵝——變換形態讓小家夥耗費了許多體力——將沈睡過去的他送到了岸邊。

然後鸛鳥帶領原青來到了這裏。

拉斐爾的聲音在這個空檔的房間內游蕩，奇異的曲調和歌詞給整個房間蒙上了一層陰翳的色彩。

他唱的是《灰天鵝》。

可那為什麽是遠古的傳說？

“你什麽意思？”原青沈聲問。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拉斐爾起身，做了個請進的姿勢，給他倒了一杯酒，嗓音溫和，“你看，沒有什麽比灰天鵝的出現更離奇。”

酒杯和一本硬殼的書被推到他的面前。

酒液晃動間，那唯一的一縷陽光穿過透明的液體，散下光源映到了書的封皮上。

一只灰色的天鵝印在上方，沒有標題，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圖畫。

原青坐在厚重軟墊的椅子上，垂眼看著，掀開了夾著書簽的那一頁。

【主人說，“你為什麽殺了她？！”

灰天鵝卻傷心了，“我並不是想殺了她，而是她原本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

主人看著它那雙幽暗的眼眸，突地將背塌了下去。

他哀傷地、悠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這個世界，就再也沒有人類了。”

伴隨著他微弱的嘆息聲，灰天鵝伸長彎繞的頸，依戀地蹭了蹭主人的頸肩——它已經長大了。

“克哩……”它親昵地安慰主人，“不是你的錯，世界本就如此。”

主人的手微顫，過了許久，最終還是輕輕放到了天鵝的背部。

風吹過池塘，蘆葦微動。

-END-】

原青翻到下一頁，就是拉斐爾唱出的那首歌。

再往後，是這本文集創作的背景。

原青的指尖指到作家寫的這行字【沒有人比我愛他】，擡頭問，“這個他，是天鵝還是主人公？”

拉斐爾眼珠在原青皺著眉的臉蛋上繞了一圈，然後慢慢下移到那漂亮瘦白的指尖。

“你覺得呢？”他輕聲說，“是主人公縱容灰天鵝，還是灰天鵝因為愛主人公而殺了人？”

原青將指尖收了回去。

他回答不出。

通篇下來，天鵝和主人公的愛都是隱秘的。創作背景的第一句話，寫的更是模棱兩可。

你可以理解為，作者希望有這麽一只天鵝愛他，所以構建出來了這麽一個小說世界；也可以理解為，灰天鵝就是作者自己的縮影，作者曾經將所愛身邊的人全部殺掉。

但誰也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你知道嗎？”拉斐爾幽幽地說，“其實最後，主人公被他養的灰天鵝吃掉了。”

“鮮血染紅了灰天鵝的腿。”

所以灰天鵝的腿才是紅色的。

“這本書是上個世紀的作家Preey·PT著作的，傳說他見過灰色的天鵝，才寫出的這個故事。我們看到的這一版，是被後人無數改版傳過來的。”拉斐爾說。

原青無意問太多，“所以呢？灰天鵝為什麽是遠古的傳說。”

“其實灰天鵝的故事流傳了許久，”拉斐爾似乎沒想到原青居然不知道，他眨了眨眼睛，“我以為貴族老爺們茶餘飯後總會談論一些。”

原青面無表情地說，“哦。”

“因為不可能啊。”拉斐爾起身，給他留下了一個飄忽的尾音。

原青看著他走到那排書櫃前，打開了什麽機關。

隨後，扭頭看過來，綠色的眼睛像夜間的狼，勾起嘴角說道：“進來，你就都知道了。”

裏面打開了一個密室，原青本能的感到沈重。

並不是什麽危險的感覺，而是有一種即將被沈淪的錯覺。

“不用了，山山還在等我。”原青回絕。

“他會睡很久，”拉斐爾靠在那黑暗的甬道墻上，抱胸看他，“第一次變換形態——在他剛出生的時間段，沒死就不錯了。”

原青金色的眼眸瞪向他，沒想到拉斐爾還有臉皮這麽說。

“如果不是你把他拐來，他不會這麽著急。”原青嗆他。

拉斐爾看著原青坐在不遠處，心情不錯。

他眼瞼微合，蓋住了一般眸子，舌尖的黑色天鵝剪影發燙。

他難耐地舔了一下微涼的上齒。

然後用誘哄的語氣軟聲道，“是的，我錯了……”

“但是，你真的不想知道，為什麽他是灰天鵝嗎？”

拉斐爾走出那沒有被光照到的地方，桌邊有散射的光源，讓他的臉清晰地呈現在原青面前。

“為什麽不是白天鵝，黑天鵝？”

拉斐爾撥弄了下紅色的發，綠色的眸子半瞇起來，沖原青笑得毫不設防。

“跟我進來，你什麽都知道了。”

原青楞了下神。  。

拉斐爾早就發現了，原青喜歡看他笑。

笑得軟一點，乖一點，好像沒什麽心機的傻子模樣。

你看，原青這就進來了。

隨著拉斐爾和原青走動間，燈隨著腳步的聲音將這個通道照亮。

拉斐爾拐過一個拐角後突然沒有了蹤影。

原青只是眨了個眼睛的功夫，拉斐爾就不見了。

他再往前走一步，被突然出現的黑色天鵝嚇了一跳。

一只巨大的，需要原青仰著頭才能看到的一只烏黑的天鵝。

他有著綠色的眼睛，虹膜中央卻夾雜著紅色的血絲。

此時，這只黑天鵝就在這個密室中央的一個冰泉中游動，好似剛剛下水一般。

他的腦袋和脖子呈九十度的直角，擺尾兩下後，將身體扭了過來，看著呆住的原青，張開了那長長的喙。

“我是黑天鵝。”

從那天鵝的喉間，發出來同拉斐爾一模一樣的聲音。

可他渾身都帶著一股子毀滅的，陰暗的氣息。

原青無法將這個大天鵝和那個總是笑得很奇怪拉斐爾聯系起來。

重要的是，一個是天鵝，一個是人類！

他伸手扶住磚塊壘砌的墻角，嘴唇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你所見，我是一個擁有兩個形態的異類。”拉斐爾黑天鵝說，“我們都是異類，我一眼就能認出。”

他的語氣調笑起來，仍帶著一股子哀默的氣質，他揮了揮翅膀，招呼原青過去。

“所以你知道，灰天鵝其實是沒有的？”原青走過去，問道。

“在我的傳承記憶中，沒有。”拉斐爾說，“我也在試圖尋找，這世界上有沒有一只……灰色的天鵝？看吧，我找到了。”

隨後游到岸邊，踢了踢這個池子的邊緣，“哦……這裏真的太小了，我該回去了——等我賺到足夠的錢！”

原青坐在岸邊的石頭上。

“黑天鵝不是邪惡的嗎？”原青沈默了一會兒，問道，“你看起來並不壞。”

黑天鵝看向他，意味深長地說，“我還不夠壞嗎？”

他將腦袋探下水，身體也沈了進去，再冒出頭時就是一個濕淋淋的紅發帥哥。

“其實，他並不是我一定要找到的對象，你才是我的目的。”拉斐爾笑道，“歡迎來到我的身邊，主人。”

他追隨《灰天鵝》的步伐，終於找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主人。

一個樂於縱容天鵝的，完美的主人。

原青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嗯？”了一聲。

隨後，拉斐爾擡起指尖，一根黑色的小羽毛倏忽穿破空氣，點到了原青的眉心。

他暈了過去。  。

拉斐爾馬戲團關門了。

當客人們第二天想再去時，卻發現那個場地已經沒有人了。

“哦，早就聽說了，拉斐爾是一個放蕩不羈的團長！”客人嘆道。

“昨天不該離開的，我還沒有看到後面！”另一個人抱怨道。

“流動馬戲團就是任性誒！”

“明年他還會再來嗎？”

“誰知道呢……”

人群散去，一個灰發少年站在馬戲團的門口，臉蛋俊秀，眉眼已初具英氣。

他眨了下那雙天藍色眸子的眼睛。

“……媽媽？”

然後瞇起眼眸，風吹起發絲，遮住了他的眸子，只能看到啟唇的動作。

“跑了啊。”

從黃昏的日頭西沈，到星空泯滅的晨曦光撒到大地上。

他站了一天，也念了原青一天。

醒來發現原青不在身邊，醜小鴨——也就是山山，他立馬循著味道來到了這裏。

然後味道斷了。

被另一個讓人厭惡的，好似同源的氣味強硬地抹開了。

哦，想起來了，是和媽媽呆在高層的那個人。

“好不容易長大的……”他踢著地上的石子，嘴裏嘟囔道。

他擡起鼻尖，嗅不到空氣中那一絲絲香甜的味道。

被搶走了。

媽媽，被搶走了。

“死了怎麽搶人啊。”他盯著地面上的黑色羽毛看了一會兒，輕聲說了一句，像是說給風聽。

黑色羽毛在他的視線下逐漸化為齏粉。

山山向南方走了。

那股子惡心的味道，他記住了。

他穿著原青被丟下的包裹裏的衣服，粗麻制的，轉身走向南方時，背部滿是血淋淋的骨刺凸起，穿透衣料。

那是收不回去的羽毛，他幻化成人後十分苦惱的事情。

媽媽只喜歡漂亮的東西。

——能接受醜陋的醜小鴨，已經十分不容易了，好不容易長成漂亮的人類樣子，為什麽還要經受這些啊！

真煩惱，毀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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