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小鴨很聰明，他能通過原青的表情看出來，媽媽很焦急，他在尋找自己。

那細彎的眉毛輕輕一蹙，狹長的眼尾在臉頰上勾起細微的弧度，眼睫微顫，醜小鴨的心臟就砰砰跳。

他知道——他知道，媽媽在擔心他。

醜小鴨克哩克哩地叫著，可這裏這麽亂，誰能聽見一只小鴨子的聲音呢？

場上的獅子吼叫著奔跑，鉆進一個又一個火圈，場上一層層階梯的座位上，所有的人都舉起雙臂揮舞、尖叫、鼓掌，他們眼睛發亮地看著，那傳說中的森林之王在這個圓形的場地內被人類馴服。

“喔呼——！！”

隨著火圈上的火焰愈燃愈烈，人類的歡呼聲也越來越大。

馬上，獅子的速度減慢，皮膚裏的肌肉開始發燙，他顯出來了疲憊。

然而有二樓的貴族老爺加了錢，工作人員還是在獅子悲吼掙紮中按住他，給他的腿上了加重的鐵銬。

在下一個火圈中，鬃毛在空中燃起一點兒火星，然後火光直接吞噬了獅子的全部鬃毛。

觀眾席上一片嘩然。

這算演出事故。

可今晚的場地表演，才剛剛開始！

打滾滅火的獅子被拉下去，一個貌美的女郎僅穿著幾片布料上了臺，嬌聲安撫觀眾跳了舞，媚俗又欲。望的身體在這個亮堂的臺上扭動。

原青的視線跟著獅子到了臺下。

他的食指下意識地往那裏一挪，他知道，這裏是童話世界，其實這裏的一切都是世界自動演化的。

但是對他來說，直面一個雄獅被枉顧尊嚴的現場，讓原青的心猛的一鈍。

怎麽會？

這是“童話”世界啊……

他下意識咬住下唇，那雙明晃晃的金色眸子隱隱含淚。

獅子被拉下臺，會遭受怎樣的虐待？

再往深處想——醜小鴨如果不夠聽話，也會被……

原青的心臟仿佛被一雙大手緊緊捏住，險些窒息。

還是一只剛剛出生的小天鵝！

在他學會飛翔之前，必須要經歷這些苦難嗎？

那自己進來這個童話世界又有什麽意義！

很快，臺下又響起轟隆的鼓聲，下一批被調教的動物上了臺。

——總會有一次，下面是山山！

原青再也看不下去，他立馬起身，想找人去後臺，轉身卻看到一個穿著紅衣的男人。

個子很高，臉隱在走廊和門口的陰影之下。

男人響起了聲音，“十分抱歉，剛才給了您不好的體驗～……”

語氣渾濁，帶著醉意，但落在原青的耳中，又漫開一股子的蠱惑意味。

……有些耳熟。

他走進來，關上了門，一股酒味在房內散開。

原青皺著眉，沒有說話。

“請坐，”這個馬戲團的團長，拉斐爾瞇起了那雙綠色的眼睛，緩緩走入光下，他勾起笑，伸出手掌指向原青身後的座位，示意坐下，“親愛的貴族老爺。”

原青沒有動，團長卻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對面。

他將胳膊抵在兩人中央的桌上，托著下巴仔仔細細地仰視著原青的臉。

“難得見到您這般聰穎俊秀的貴族。”他呢喃著，瞇起眼睛說。

原青疑惑地問：“你是？”

“我是拉斐爾馬戲團的團長，這個團以我的名字命名。”拉斐爾笑開，看著原青漂亮的眉眼。

他伸出手，在空中用食指和中指描繪著原青的眉眼。

原青感到冒犯，後撤身體，語氣不好，“你幹什麽。”

“沒有什麽……”團長說，他眨了眨眼睛，醉意使這個男人的眼眸蒙著一層濕潤的水霧。

像……喝醉的……

山瀚離。

原青的心中一跳，感到大腦一懵，腎上腺素開始向四肢蔓延，手心泌出汗意。

明明、明明不是啊……

眉毛、眼睛，鼻梁和嘴唇，他們和山瀚離不是一類的俊美，卻都是笑起來讓人心跳的類型。

原青的眼睛往窗戶下一掃，有些慌亂地看了臺上，可連臺上是什麽都沒看到。

他又移回來視線。

團長的視線那麽熱烈地看著他，直直地，因為滿身的酒氣，又顯得格外真誠。

原青有些慌，胡亂地說了什麽，“拉斐爾？”

團長瞇著眼點著頭，像極了喝醉了窩在原青頸間撒嬌的山瀚離。

原青的表情幾乎可以預見地如薄冰乍破。

他對小朋友沒有任何辦法。

團長勾了勾唇。

他說，“請坐。”

原青坐下，團長給他倒了一杯酒——他讓鸛鳥扮演人員專門上的，最甜美的果酒。

最配原青那可口的唇瓣。

原青垂眸看著那杯推來的酒，腦內猛然清醒。

沒有接過來，他擡眸說，“你有什麽事？”

團長拉長聲音嗯了一聲：“——想認識一下您。”

原青笑了，“我也想認識你，”他伸出手，“現在我們算朋友了嗎？”

拉斐爾的眼睛緩緩睜大，沒想到原青是這麽一個可愛的人。

原以為是一只獨自在山頂上梳鏡自照的高傲狐貍，可僅僅只是將手掌托在狐貍的下巴那，那狐貍便瞥過來狹長的金眸，靠近他蹭了蹭手指。

拉斐爾笑了。

“當然。”他握住了這只比他小一號的玉白手掌。

原青卷翹的長睫垂下，拉斐爾看不到原青眼眸中相握的手的影子。

這麽看，連手都好熟悉。

怎麽回事……

“那麽，”原青將手抽出來，金色的眼珠轉向了他，“我想去後臺看一下，我很好奇你的動物們是如何訓練的。”

團長微揚下巴，偏過了頭，看向臺下。

“就這樣啊。”他指了指窗戶外。

原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往下一看，一個鳥籠被推到了臺上，當場內只留下一個人之後，他打開了籠子，將一團灰色的東西用棍子扒了出來。

灰色……！

原青的瞳孔驟縮。

“拉斐爾！！”原青冷聲喊道。

他猛地扭頭，站起來就要沖下去。

拉斐爾瞇起眼睛，按住了他的手腕，“別沖動——仔細看看。”

低頭一看，這個所謂的團長袖口上全是某種鳥類身上剛拔下來的羽毛，柔順地包裹住他的皮膚。

“看看是你跑的快，還是我下的命令快。”團長笑瞇瞇地說。

原青嘴唇都氣得發抖，那漂亮的臉更顯得驚艷非凡，“……”

他狠狠瞪了拉斐爾一眼，雙手抵在窗口就向下看。

那灰色的東西被迫張開了自己的翅膀——原青的心砰砰跳動。

這個不知名的鳥很大，他看著那灰色的鳥張開翅膀，被訓禽師扯著翅膀低低盤旋起來，低低地‘嘀哩嘀哩’叫著。

拉斐爾不知怎麽走到他身邊的，側臉看著原青，意味深長地說，“在擔心是你的……？”

原青看過來，眼睜睜看著這個團長笑著點了點頭。

“是你，把我的鴨子偷來的？”原青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

他的聲音冷的很，捏緊了拳頭。

“鴨子？”團長驚訝地看著原青，搖著頭說，“那可不是鴨子～……”

原青暗自磨了磨牙，“你認得？”

團長神秘地笑了。看來這個貴族也不認得這個醜東西。

他低聲靠近，“你知道，天鵝嗎？”

“來自遙遠的南方天國的天鵝。”

他的手指緩緩爬上原青的脊背，卻在猛然間，一根羽毛猛然穿透了他的手掌。

拉斐爾悶哼一聲，數根羽毛又在他的血肉中自發穿透了胳膊，他緩緩將手收了回來，眼角下撇，嘴角嘲弄地看向臺下的某個籠子。

“呵……”他無聲地笑了。

醜小鴨看向上方，小小的胸脯起伏著，冰冷的視線直直地射向上方和原青並肩站在一個地方的男人。

媽媽……

醜小鴨喜歡原青的一切——

他的涼潤聲音，他的溫柔臉色，他冷著臉揉搓自己翅膀說好小的樣子……

可是，媽媽明明只會這麽對自己啊。

他為什麽會對別人笑？他和那個人交談甚歡的樣子讓醜小鴨整只鴨都羽毛炸起。

而在臺上。

原青看向他，“天鵝又怎麽？”

“我知道他是您的寵物，您將他賣給我，馬戲團的大門永遠向您打開，一年之後，我將給您看這個醜陋的小東西能長成多麽漂亮的生物。”

原青沈默兩秒，冷淡地笑了。

“我當然知道他有多漂亮，不需要你來養。”

拉斐爾搖搖頭，說，“天鵝是分種類的。”

原青看向他，冷淡下來的眸子中帶著淺淺的疑惑。

拉斐爾卻看向了臺下，那個在訓禽師的引導下，笨拙地盤旋飛翔的大鳥，此時正‘嘀哩嘀哩’地叫著，他的翅膀被勒出了血。

因為他向來是直擊蒼穹的禽類，此時被逼著在這個逼仄的馬戲團場內飛翔，飛得十分吃力。

“天鵝的成長要看環境，”團長說，“他若是在惡劣的環境下長大，會將自己化作美好的化身，若是在單純的環境下長大，會將自己變成麻煩的引導者。”

“我養過九只白天鵝，和一只黑天鵝。我是最有經驗的。”

“你想要一只善良、美好的白天鵝，”團長的聲音帶著誘惑，“還是一只邪惡、渾身充滿惡欲的黑天鵝？”

最後看向原青，拉斐爾將選擇權交給了他。

原青的瞳仁在眼眶中顫抖，哪裏還不明白團長的意思？

“我只要這一只天鵝。”

“無論他變成什麽樣，都是我的天鵝。”

“把他，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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