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的車廂垂下來暖白色的簾子，邊緣墜著水滴形的珠石。

原青好像聽到了醜小鴨的聲音。

他睜大眼眸，連忙掀開這邊的簾子，細瘦嫩白的手指微彎，骨節凸起來，被陽光照得暖白暖白的。

在微微晃動前行的視線中，原青試圖向後看，卻沒有發現那抹讓他心揪的灰色。

紅褐色的磚地上沒有小鴨子，只有一雙雙鎮上的男男女女光鮮亮麗的皮靴。

“當啷、當啷”一位女郎的靴子上掛著叮當響的亮鏈子，在他的眼前走過。

哪裏有醜小鴨的聲音？

原青斂眸，想著自己可能聽錯了。

突然，車簾被一只大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拉下來。

“原青……！”麥森伸出胳膊，咬著牙給他把簾子拽了下來，等原青面無表情地扭臉看過來，他又笑，“你看什麽呢？”

車廂不算昏暗，麥森的表情卻陰著，那雙藍綠色的眼珠死死盯著他，上面蒙著一層陰翳。

原青將臉轉回前方，聲音平和，“沒什麽。”

麥森擰起眉，眉間的戾氣凝起來，立馬就要發火，最終卻什麽也沒說。

他盯著原青的側臉，把手收了回去，神色莫測。

反正……到了家，就由不得原青了。

【青青……你咋還不回家呀？】系統的聲音虛虛的。

原青笑了下，【你從池塘回來了？】

回來看不到青青，可不就來找你了嗎。系統想。

系統探眼看了看原青的情況，【你這是去哪啊？】

【被人用一個季度的金子買一次喝茶的機會。】原青的聲音懶懶的。

【啊！】系統說，【這是哪根蔥，你幹嘛答應他啊？】

原青哪知道這根蔥哪裏來的，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假冒偽劣的產品模樣。

很僵硬地做著山瀚離的某些小動作和行為。

原青饒有興趣地觀察了好一會兒。

比如……一直沖他裝很乖的模樣，又對跟班和仆人非打即罵，好像很精分，但其實虛地沒邊兒。

山瀚離看他的時候可真的是目不轉睛，滿心滿眼都是愛。

說到這就不得不說，原青當然知道他在學校拽得一批，人前人後兩副面孔。

但那又怎樣，那些人又不是山瀚離男朋友。原青就喜歡山瀚離沖自己甜甜地喊哥，然後在學校裏炸街的反差。

可這叫麥森的，違和地像猴子穿大褂——裝人樣。

【呵，無聊，去看看。】原青漫不經心地挑眉。

馬車行駛在磚地上，輪胎從凹凸不平的地面轉過去時，總會把車上的人顛起來。

但原青能感覺到沒有那麽顛，可能是由於坐墊的緣故。

麥森有錢，有錢到坐墊裏全是厚厚的、造價高昂的木綿絲。

原青咬了咬下唇裏側的軟肉，心想，這墊子是真舒服。

不知道這個世界還能不能擁有一次……

麥森好不容易把原青騙上車，這會兒可不老實。

他原本坐在車座的另一邊，現在卻慢慢地靠向原青，胳膊搭在原青身後的椅背上，聲音暧昧，“你怎麽和約克在一塊兒？”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原青的眼睛。

漂亮的瑞風眼，睫羽長長地勾著彎，眼珠原本看著前方，然後被他喚地向這邊瞥過來。

原青：“哦、他去幫我忙。”

這可不是麥森想聽的。

他覺得原青願意來喝茶，就說明早就喜歡他，只不過一直在裝模作樣。

畢竟他麥森是整個小鎮最英俊、最有錢的少爺！

他們其實是兩情相悅啊！

原青應該說，你誤會了，我和約克沒有關系——來降下他的怒火！

畢竟誰也不想自己喜歡的人被老鼠圍著。

麥森冷哼了一聲，“希望你以後明白自己的身份。”

原青茫然地楞住了。

什麽跟什麽？

馬車停下，麥森先一步下了車廂。

然後紳士地朝原青伸出手，笑盈盈地看著原青。

這是麥森莊園的小廣場，淺色的地磚上有一個噴泉向外噴水，車停在廣場上，看向裏面則是一個高大豪華的覆式房屋。

原青想直接跳下去，可麥森將路堵住了，他是打定了主意要握上原青的手。

原青攥著車廂門邊上的柱子，對上車下麥森的眼睛。

“嗯？”麥森示意他握上自己的手。

嘖。

原青扯了下唇，將右手緩緩落下……

不——！

在車底的醜小鴨剛剛探出頭來，它就看到了這一幕！

那天藍色的一對漂亮的眼珠中，倒映著兩只手慢慢相合的刺眼一幕。

不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

醜小鴨渾身的羽毛炸起，他猛地竄出來，在所有人都沒來得及註意到他時，跑到麥森的後腰，將他的腰帶用嘴巴猛地拽了下來。

於是，在那只冷白色的手指即將觸碰到寬厚的大手時，麥森猛地向後一倒。

原青的手在半空劃了個弧度，從善如流地舉到發間順了下發絲。

他斜著眼眸看下去。

“撲通”一聲，麥森摔了個屁股蹲。

“怎麽回事！”他吼叫起來，他站起來，卻發現褲子要掉了！

麥森的臉漲紅起來，他氣急了！

偏偏在原青面前，讓他如此沒面子。

他一邊提著褲子，一邊喊著讓仆人上前來找究竟是誰搞的鬼。

原青嘴角揚起來一點兒，剛要笑，卻看到一只灰撲撲的小鴨子正站在麥森的靴子前，沖自己揮著小翅膀。

這小家夥！

趁麥森四處喊人，原青連忙跳下車，蹲下將醜小鴨抓起來，捏在了掌心。

“克哩——”醜小鴨剛軟軟地叫了一聲，就被原青捏住了嘴巴，扔進了衣領裏。

麥森喊到人過來，仆人們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麥森神色陰沈地掃視他們，背對著原青，他用口型說出兩個字，“廢物！”

原青走過去拍拍他的肩，等人變了個笑臉扭過來，才懶聲說，“今天不方便的話，我就走了。”

麥森的笑裏帶著窘迫，被原青主動搭話，笑得勉強。

“方便！”他攥住原青的手腕，生怕他跑了。

那寬厚的大掌用勁奇大，原青的手腕一圈都被捏紅了，他感到一陣酸痛，淚花一瞬間都要湧出來，都沒力氣跑了。

經過剛才的事，麥森又怕節外生枝，拉著原青就跑進了房門。

寬闊的大廳沒有任何人，當然，這是他剛才給仆人下的命令。

麥森回到自己的家，他扭過頭，正好看到原青微低著頭，背靠在門上，眼角的紅暈蔓延開，嘴唇顫抖地抿著，捂著自己的手腕沈默不語。

那手腕上是一圈被他握紅的印子。

在冷白色的薄皮上格外顯眼。

麥森忍不住靠近，剛要說什麽，原青就掀起來上眼瞼，睫毛下那雙金色的眼眸淬著冰。

“輕點能死？”

麥森一楞，被原青的臉蛋唬住了。

等原青搓著手腕要走，他才嘴唇動了動，然後怪叫一聲。

“輕點？”他哼了一聲，就過去拉原青的胳膊，“你來都來了，我還不是想幹什麽幹什麽！”

原青“啪”地把他的手打開。

麥森陰狠一笑，“我倒要看看你走不走的出去——”

突然，原青胸前衣襟裏乖巧待著的醜小鴨撲騰著從袖口滑了出來。

“誒？”原青連忙伸手接，沒接住。

醜小鴨竟然踩著桌子一跳，小翅膀嘩啦啦揮著，用那長長的小嘴巴猛地一叨，將麥森的眼睛給叨瞎一只，鮮紅的血液猛地流下來。

原青瞪大眼睛，下意識伸手去接醜小鴨。

“山山……？”

聽到這聲呼喚，醜小鴨僵住，被麥森一巴掌扇開了，小小的柔軟身體落入了原青的掌心。

“克哩……”他哀聲叫著，嬌軟的調子滿是對麥森的控訴，“媽媽，好痛……”

原青心一抖，握著醜小鴨跑出了門。

奇怪的是，整個院子都沒有人在。

原青跳上馬車，拽著韁繩一甩，“駕！”

這兩匹溫順地馬回頭一看，是原青，母馬歡呼了一聲，“嘿！是那個大美人！”

公馬驚奇地回頭一看，然後也歡呼起來，“那我可就不困了！”

直到原青跑回鄉下的農場，原青也沒有弄清楚，那院子為什麽沒有人了。

但那又和他無關。

原青輕柔地用濕布把醜小鴨堅硬的喙上的血液擦掉，搓搓他脖子上那層灰色的軟軟羽毛。

醜小鴨舒服地蹲在原青的掌心，眼眸微合。

“真漂亮的眼睛……”原青輕聲讚嘆。

醜小鴨睜開眼睛，看向原青。

“克哩……？”他輕啾一聲，意味不明。

眼睛，有那麽好看嗎？

和那個麥森一樣的眼睛。

——你看了麥森很多、很多次，觀察了好長、好長時間。

——果然是因為這雙眼睛。  。

麥森的眼睛好痛、好痛，他跑出房門，試圖求救，可院子裏的人影一個都沒了。

“人呢！人呢？！”

噴泉上浮起來幾片灰色的羽毛。

麥森忍著劇痛，用另一只眼看過去，卻見那大噴泉底下早已變成了血池，密密麻麻的灰色羽毛沈在池底，所有的人都躺在這，身上的皮膚插滿了羽毛，還在向外冒著熱騰騰的血液。

麥森驚懼地喊叫起來，嗓子卻像被捏住了似的。

他感覺眼睛好像有些癢，那只好的眼睛有些癢……他尖叫一聲，倒在地上翻滾，兩條血流從眼睛中傾瀉而出。

“呼……”

一道冷冽地風吹起，吹動了粘在血液上的羽毛的纖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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