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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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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川舟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到卑微、懇求、迷茫……也可能種種覆雜的情緒只是她基於經驗判斷而折射出來的情感。

何旭剛死的時候,何川舟就是這種極度不安定的狀態。只是那時候的何川舟比面前的人要更冷漠、更涼薄一點。她被巨大的失望澆得透徹,茫茫然地在人生路口打轉,提不起任何熱情。

這種狀態貫穿了她漫長的青春期,直到她高考畢業、大學結束、入職刑警隊。

入隊的第二年,何川舟偶然在街上遇見了一位長輩。

對方就是負責何旭案子的民警,後來又幫何川舟處理了何旭的後事,當時已經調去市局轉做行政工作。

他見到何川舟,依舊很是關切,拉著她在街上寒暄。

其實整個調查期間,何川舟都沒有對他展露過稱得上友善的態度,倒不是討厭他,就是有種消除不掉的疏遠感。所以再見面,也只是禮貌性地點頭問好。

對方毫不介意她的冷淡,比量著她的身高說她長大了,又欣慰地笑道:“我聽市局的人說,南區分局出了個很厲害的新人,直覺敏銳觀察入微,眼光甚至比一些有經驗的刑警還老辣,應該就是你吧?我就說你這麽聰明,很適合做警察!”

何川舟說:“大概不是我聰明,而是我比較了解人性。”

對方誇張地後仰身形,右手摩挲著下巴,戲謔地道:“上次跟我說這話的,總感覺是個反派。”

何川舟默然片刻,回答他:“因為人性是搖擺的。”

許是她說話的樣子太過認真,對方也收斂了玩笑的神色,只剩下一個極淺的笑容。

他說:“那我希望,每次人性在搖擺的時候,都能遇到一個正確的人。不要走錯路。”

這句話十分有何旭的風格,何川舟記到了現在。

不得不說,何旭對她的影響確實淵源深長。

縱然何川舟無法跟面前的女人感同身受,卻能理解她在想什麽。

人們總是會用輕描淡寫的方式去描述自己經歷過的苦難——因為生活就是那樣了,“累了”、“習慣了”,這兩個詞足以湮滅絕大多數沸騰的情感。

然而人的心終究是一株不滅的火,被風壓得再低,也在灼熱地燃燒。

所以何川舟簡簡單單的一句“你呢?”,叫她瞬間崩了防線。

或許在曾經的許多個日夜裏,她就像在心頭剮過千百刀一樣地叩問過自己,死亡跟良知之間的擺鐘,究竟是哪一方更重?

這是她永遠也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她只是想活著,為什麽就做不了一個好人?

所以何川舟沒有威脅,也沒有警告,只是等她平靜下來之後,坦誠地告訴她:不管那個女人是誰,警察只要想查,翻監控或是大範圍走訪,肯定能調查出來,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大家都很辛苦,還是希望她能主動配合。

而且對於兇手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殺人不是誰都能承擔得了的一種壓力。

保潔的心理防線很薄弱,對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本身就不堅定。何川舟理智且篤定的態度很輕易就能影響她,將她搖擺的意志導向自己這邊。

“別害怕。”何川舟跟她說,“會過去的。”

·

天黑之前,黃哥黑著張臉回來了。

他脫下外套拎在手裏,裏面的衣服濕了半身,發梢上也全是水珠。邊上的徐鈺說不上是不是更慘,衣服倒是沒濕,但明顯被迎頭潑了盆水,原本茂密的長發此刻一茬一茬地黏在一起。

徐鈺打著哆嗦,還沒進門,就伸長了手請求支援。同事看見,連忙去休息室裏找了兩條幹毛巾給他們。

邵知新小跑過來,驚訝道:“怎麽回事?你們被打劫啦?”

黃哥咋舌一聲:“別提了。從廣源小區出來的時候剛好碰上倆賊。”

邵知新很懂事地憤怒批判道:“襲警啊這是!太猖狂了!”

邊上同事火速跟腔:“就是!”

徐鈺滿臉愁苦地補充道:“路上一吃瓜群眾正洗車呢。看戲看得太投入,不小心把水澆我們頭上了。”

眾人噤聲。

人民公仆的身份讓他們不能為領導伸張正義啊。

黃哥粗暴地擦拭著自己頭發,被幾人的表情逗笑了,問:“你們這邊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收獲?”

邵知新將陶先勇手機的情況覆述了一遍,黃哥想也不想地道:“不可能,陶先勇這樣的大老板怎麽可能社交關系簡單?他肯定還有二號機。你再找他們公司的人問一問,平時都是用什麽號碼聯系的。”

“已經問過了。他們平時工作交流用的是另外一個手機賬號,那個賬號綁定的身份證是陶先勇他老婆的。”邵知新跑回自己桌子,撥開雜物,找到一份貼有藍色標簽的文件,遞給黃哥,“申請文件準備好了,還沒來得及找人簽名。”

緊跟著又把何川舟說過的安排覆述了一遍,說可以根據外賣情況倒推一下陶先勇的死亡時間。畢竟屍體被發現得太晚,法醫那邊也無法給出太準確的判斷。

黃哥擦頭發的手頓住了,以看吳下阿蒙的眼神,驚喜地註視著邵知新,誇讚說:“可以啊小新。開竅了啊。”

邵知新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一面享受一面謙虛:“沒有沒有,主要是何隊教得好。對了,何隊說她沒聯系上你。”

黃哥摸出手機查看,點頭說:“我知道了。我去回個電話。”

徐鈺脖子上掛著毛巾,碎步靠過去,悠悠叫道:“小新啊。”

邵知新起了身雞皮疙瘩:“……誒。”

徐鈺說:“我也算是你半個姐吧?我平時對你是不是特別好?”

邵知新認真點頭:“當然。”

徐鈺壓低了嗓音,神秘地與他打商量:“下次何隊再給你透題的時候,記得跟我分享一下。我也想體會這種劇透的感覺。”

邵知新哭笑不得地道:“姐,你趕緊先回家換身衣服吧。”

·

第二天一早,何川舟開車將保潔接到分局進行人物畫像。

徐鈺出來接人去畫室。黃哥見到何川舟,挑眉笑了笑,說:“你不是說不管了嗎?”

何川舟說:“好奇。”

黃哥問:“好奇什麽?”

何川舟低下頭,整理自己的衣袖,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好奇真相。”

刨去職業關系,僅出於私心的角度講,何川舟其實不太在乎是誰殺了陶先勇,陶先勇又是因為什麽而遇害。

她不想靠近這個人、這件事。一是因為怕麻煩,二是她自己也會懷疑,她是否能處於完全公正的角度去制定調查方案。

她不喜歡那種左右猶豫跟踩邊線的感覺。

黃哥沒再追問,拍拍她的肩膀,直接略過這個話題,聊起昨天的事:“你說根據保潔的口供,廣源小區是陶先勇跟年輕女性發生男女關系的地方。而且那名女性一開始可能是不自願的。”

何川舟想了想,斟酌著道:“起碼最開始應該是不完全自願的。後續或許在威脅跟利益下服從了。”

何川舟閉著眼睛甩了下頭,試圖讓大腦清醒一點。

最近這段時間她只有很零散的睡眠,而且每天不超過五小時。不思考的時候,總有思維凝滯的困倦感。

何川舟解釋道:“按照保潔的說法,陶先勇可能給對方餵食了一種類似聽話水之類的軟性毒^品。服用後會讓人產生失憶、催情之類的效果。無色無味,參在飲料裏很難讓人察覺。配合酒精服用,受害者甚至可能意識不到自己被餵藥。這種毒^品的主要成分容易被人體代謝,所以也不好檢測。我猜東西多半是保安提供的,所以保安當時在民警出警前特意進屋搜查,錄口供的時候也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不想讓警方發現類似的物品。哦對了,保安當時還跟她說,這東西可以直接從網上買。也許是驚慌下說了句實話。”

“我會把線索提供給禁毒大隊,看能不能查出他們的購貨渠道。”黃哥表情凝重,按住隱隱作痛的額側,罵了一句,“這幫孫子,我真是去他們的。”

何川舟說:“我跟進去看看。”

畫人物畫像的時候,出現了一點問題。

保潔並不擅長用語言描述對方的長相,對五官的細節也記得不是非常清楚。類似眼睛大或小、雙眼皮還是單眼皮的問題,單拎出來她都無法肯定。

而素描的人像風格對她而言更像是歐美人的臉,好像有哪裏不一樣,又好像沒哪裏不一樣。她看不出差別。

她只能保證,如果再讓她看見對方的正臉,她能認得出來。

最後能敲定的特征只有:對方比保潔高,既身高一米六二以上。身材很好,年紀小,大約20多歲。黑色過肩長發。衣著樸素,沒有化妝,起碼沒有化濃妝。腳上穿著一雙白色運動鞋。

這就是她當時偷看到的全部了。

黃哥頓覺頭暈眼花,大喜大悲下,什麽三高的老毛病全犯了。

他們昨天將廣源小區的監控攝像頭詳細摸查了一遍,結合地圖,確認有一條路可以完整避開小區監控抵達陶先勇所在的樓棟。

陶先勇知道,那個女人應該也知道,小區監控拍到她的可能性很低,除非擴大範圍,從周邊的道路監控進行排查,尋找女人的蹤跡。

很難,工作量巨大。畢竟他們還不確定那個女人到底是在什麽時間、用什麽交通工具、從哪條路去的廣源小區。

保潔愧疚不安地坐著,生怕幾人不相信,語速急促地重覆道:“不好意思,我真的說不清楚,我不是故意的。”

黃哥安慰她道:“沒事,也算是一個重要突破。能想起來多少是多少。”

畫像師也說:“別緊張,我們再調整一下,說不定就出來了。你放松一點,慢慢回憶。”

何川舟正準備退出去,邵知新沖刺過來,一個滑溜停在門口,小聲報告道:“何隊、黃哥,我們找到陶先勇點外賣的那家店了。他還真點了誒!”

·

酒店的名字很標準,叫XX國際大酒店,距離廣源小區有3公裏左右。

黃哥跟何川舟決定一起走一趟,邵知新夾著筆記本,說要跟過去學習。

等三人到店,還不在飯點,店裏沒那麽忙碌。何川舟叫來經理詢問,一提名字,對方正好也認識陶先勇。

酒店經理領他們去了大廳角落的休息區,跟他們說:“在酒店工作時間長一些的基本都認識陶先生。我們酒店本來是不送外賣的,因為陶先生是我們這裏的常客,而且會給額外的服務費,大家就答應了。他有時候不想過來吃飯,就會直接給我們打電話送餐。”

何川舟問:“當天你們是幾點出的餐?”

“這個……”酒店經理語氣為難道,“真記不得了。得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我就記得那天是18號。”

何川舟問:“陶先勇一共在你們這兒點了幾餐?”

經理說:“這次是只點了午餐。”

“負責送外賣的是你們酒店的工作人員嗎?”

“對,是我們這兒的一個服務員。我剛剛已經通知他過來了。”

幾人在沙發上坐了沒多久,一個穿著制服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看了一圈,忐忑站到經理邊上。

黃哥朝他笑了笑,和顏悅色地問:“你還記得,你那天給陶先勇送外賣的時間嗎?”

“啊?”青年視線向上,露出思考的神色,“我這……”

他剛想說我這怎麽記得,緊跟著想起什麽,語氣一轉,回道:“我出門的時候差不多是12點。我在門口拿出手機導航,剛好有個app跳出信息推送。我設置的是中午12點彈窗提醒。”

黃哥“嗯”了一聲,問:“然後呢?”

青年邊回憶邊說:“我以前沒進過廣源小區,那邊綠化太覆雜,我差點迷路,小區保安還攔了我一會兒。等我到陶先生家門口,怎麽也得過12點半了吧?更具體的我真沒印象了,反正誤差不會超過半小時。”

何川舟不動聲色地問:“陶先勇給你開門的時候,你有看清屋內是個什麽情況嗎?”

青年說:“沒有。陶先生沒有給我開門,他直接讓我把東西放在門口。”

何川舟跟黃哥對視了一眼,各自有點狐疑。

何川舟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點:“麻煩你詳細給我們說一下當天的情況。”

青年擡起手,在空中比劃著動作:“就是我到了門口,敲門,裏面的人問了我一句,‘誰?’。我說,‘陶先生,我是酒店送餐的。’,他讓我把東西放在門口,然後我就走了。”

黃哥略微驚訝地道:“男的嗎?”

青年更驚訝:“對啊!陶先生肯定是男的呀。”

何川舟說:“你等電梯的過程中他有出來拿東西嗎?”

青年順著聲音轉向她:“沒有。”

何川舟眉頭輕皺:“你確定那是陶先勇在跟你說話嗎?”

青年遲疑了下,搖頭說:“這還真沒聽清,主要是我對陶先生的聲音印象不是很深。不過你現在這麽問……感覺那更像是個年輕人的聲音。啊算了算了,別在意,我也不是很確定。”

經理在一旁訓道:“你不確定你瞎說什麽?”

青年欲言又止,還是一臉憋悶地閉上了嘴。

何川舟站起身:“沒關系,是很重要的信息。感謝二位今天的配合。”

三人行色匆匆地從酒店出來。上了車,駛上主路,黃哥才開口道:“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外賣送到的時候,陶先勇已經死了。”

何川舟兩手環胸靠著車門,視線落在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上,沈思著應了句:“嗯。”

黃哥手指快速敲打著方向盤,分析時的語氣還能保持冷靜:“那麽陶先勇其實在周拓行離開之後沒多久就遇害了,也就是11點半到12點半之間。兇手當時正在房間裏清理現場,這也是為什麽屋內沒有留下外賣的原因。”

邵知新在後座連連點頭,等車內沒人出聲之後,單手扒著前座的靠背,從中間位置的縫隙裏探出頭,問:“所以外賣到底去哪兒了?”

如果黃哥不是正在開車,肯定要回頭多看他幾眼。這孩子抓重點的能力真是能氣得他心梗。

他大聲地回覆,讓邵知新覺得對方好像是在揪著他的耳朵怒吼:“可能是被樓層的清潔工收走了,也可能是被兇手順便帶走了。他處理完現場,把腳印都打掃幹凈了,還特意處理了屍體試圖模糊警方對死亡時間的判斷,難道還把沒動過的外賣再拎進去嗎?!”

邵知新:“……”

他訥訥為自己辯解了句:“我、我就是覺得,每個細節都很重要,背後說不定藏著什麽我沒想明白的秘密。”

黃哥打著方向盤,拐彎的時候飛速朝後瞥了一眼,說:“你把頭再伸過來一點。”

邵知新不敢動,他的直覺還是很敏銳的,朝後一縮,小聲問:“有什麽事嗎?”

黃哥好氣又好笑:“何隊,來,幫我打他一下。不然我這心裏不舒服。”

邵知新委屈地叫:“黃哥!”

何川舟沒跟著他們玩鬧,換了個姿勢,將右手搭在車窗上,支著下巴,自言自語地說:“那麽,現在還是這兩個問題。一,他為什麽要殺陶先勇。二,他為什麽會有廣源小區那套房子的鑰匙?不是說只有保潔跟陶先勇,以及那位可能跟陶先勇有親密關系的女人才有嗎?”

黃哥緊抿著唇角,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沒有馬上出聲。

邵知新頂著被打的風險,接下何川舟的話:“買……買^兇^殺人?”

也不是說絕對不可能,但有邏輯不通的地方。

黃哥深吸一口氣,咬咬牙道:“作案時間能精準到一小時之內的話,就是把廣源小區附近街道的監控錄像都翻一遍,也能把這小子給抓出來。”

這話雖然聽起來很霸氣——邵知新的眼神卻在一瞬間空洞了。

……救命啊。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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