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多, 康嫣退燒了。

床邊段棋鋒看著耳溫槍溫度, 暗暗松了口氣，伸手替床上的小孩蓋好了被子，手指不自覺的劃過小孩緊皺的眉頭，輕輕摸了下, 手指下的眉頭松開。

“叔叔…”

小孩信賴的呢喃聲。段棋鋒手指像是碰到什麽燙手的收了回來, 站在床邊看著康嫣許久，才轉身離開。

半個小時後, 別墅樓下老凱備好了車。

段棋鋒照顧康嫣一晚上沒睡, 只不過換了衣服洗了澡，現在看不出半點困意。老凱拉了車門，護送老板上車，段棋鋒說：“打擾你睡眠了。”

“沒事，我以前在部隊也這個點起。”老凱習以為常, 說完去前頭開車，問：“老板, 去哪裏？”

“墓園。”

老凱當段棋鋒貼身保鏢久了，知道段棋鋒看著冷硬不近人情, 其實只要不犯老板原則, 老板為人挺好相處的, 很尊重照顧他們。這會發動了車, 透過後車鏡看了眼, 老板人是挺精神不像一晚上沒睡, 但老凱總覺得老板有心事, 想到昨晚康康那樣子，老凱心裏有幾分猜測，但沒去多想，而是說：“老板，您睡會，還有一會才到。”

“嗯。”

段棋鋒靠著椅背，揉著鼻梁，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小孩哀求他的模樣，心裏一顫，又睜開了眼，睡不著。

車裏靜悄悄的。

老凱也發現老板的異常，沒多問。

車窗兩邊景色倒退，清晨六點北京的交通還挺通暢，尤其是去墓園的路。四十多分鐘，車到了，墓園大門鎖著還沒開，老凱下車去叫門房開門，又上車一路開進去停到停車場。

段棋鋒下車，說：“不用跟著，你留這兒。”

“是。”

老凱目送段棋鋒背影，看方向就知道去康康父母的墳前。

冬日清晨的墓園冷冽肅穆，一座座墓碑上都泛著冷意。段棋鋒沿著小路穿梭在墓園內，到了一處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座男女合墳，墓碑上的雙人照片是對年輕男女，男的帥女的娟秀漂亮，就是康嫣的父母。

段棋鋒站在墳前許久，張了張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盯著墓前的照片。

“林秀姐，嫣嫣我沒替你養好，他——”喜歡上我了。段棋鋒說不出口，頓了頓繼續說：“我會繼續照顧他，你放心，我會讓他一輩子快樂幸福的。”

段棋鋒來的路上想過來康嫣父母墳前請罪，他也對小孩動心了，心裏動搖想過跟康嫣在一起。可真站在康嫣父母墳前，對著墓碑上年輕的臉，與記憶裏幫助他照顧他的林秀姐重合，段棋鋒便無法開口說出他的想法。

太卑鄙了。

林秀姐將他拉出地獄，可如今他卻對她的兒子有著這樣齷齪的念頭。

“我下次帶嫣嫣來看你們。”

段棋鋒最終沒將真的想法說出口。

在墓園停留沒多久，段棋鋒回到車上，卻沒讓老凱開車，而是坐在車裏許久，一直到八點多才讓老凱開車回別墅。

回去路上，老凱總覺得老板心情很低落，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最後閉口不言。

九點多到別墅。

段棋鋒下車讓老凱今天不用過來，休息一天，出門讓小六跟著就成。進了客廳，管家迎了上來，接過段棋鋒遞過去的大衣外套，都是寒意。

“嫣嫣呢？”

“小康先生八點多醒來了，問先生您，我說您出門去了，就一直沒下樓在房間。”管家也有些為難，“早餐我端上了房間，小康先生沒用，一直放著。”

段棋鋒擺手，說：“粥熱了送上去。”

“好的。”管家下去吩咐安排了。

段棋鋒上了樓，沒換衣服，站在康嫣房門口立了會，管家端著清粥小菜上來，立在原地。段棋鋒接了托盤，說：“你下去吧。”這才推開門進去。

床上鼓鼓一包。

段棋鋒走了幾步，聽到含糊不清聲：“王姨我不餓我不想吃。”聲音沙啞。段棋鋒一聽就知道小孩偷偷哭了，別看長這麽大了，小孩其實挺愛哭的，自己也知道男孩子哭顯得軟弱，哪怕受了什麽疼也不再人前哭，那年腳摔得骨裂，疼的眼睛都紅了，不想他擔心，也是晚上背著他偷偷躲在被窩裏哭。

還是被他發現了，哭的沒聲，皺巴巴紅彤彤的一張臉。

段棋鋒想到此，心裏酸澀難受混成一團，將手裏的東西放下，坐在床邊。

被窩抖了下，緊緊將自己裹成一團，含糊不清說：“王姨我想睡——”

“是我。”

段棋鋒看小孩裹的那一包又顫了下，心底有些想笑，可想到小孩是怕他，又有些疼。拉著被子哄著說：“別憋著，一會臉要漲紅了。”

被窩裏康嫣擦了擦眼淚，有些害怕又有些高興，掀開被子一條縫，真的是段叔叔。昨晚燒的厲害能說出口的話，現在見到了段棋鋒又沒了勇氣，只覺得自己不要臉。

“想什麽？先把粥喝了，早餐也不吃，身體不要了？”段棋鋒端著粥要餵。

康嫣搖頭，紅著眼說：“我還沒刷牙。”

段棋鋒將粥碗放回去了，“去刷，一會粥要涼了。”

兩人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跟以往一樣。康嫣松了口氣又忍不住的失落和難受，揭開被子才發現自己只穿了一條內褲，頓時臉也紅了想找睡衣，可想到段棋鋒又不愛他，破罐子破摔直接穿著褲衩去了浴室，卻沒發現，段棋鋒的目光留在他身上一秒，僵了下不自然的轉開了目光。

要是以前，段棋鋒會說著涼給小孩套衣服。這一刻段棋鋒像是忘了。

康嫣在浴室刷牙，房間有暖氣還不至於冷的雞皮疙瘩起來。他望著鏡子裏的自己，紅腫的眼，想到昨天見到的那位宋小姐，忍不住的難受，洗了一把臉，擦臉時手指碰到嘴巴，腦子裏閃過什麽，康嫣微微怔楞了下。

他昨晚發燒燒的迷糊，但記憶都有，知道自己說什麽，也知道有人照顧他替他擦身體脫衣服，他知道是段叔叔才會放任的。

摸著自己的唇，那個觸感溫度不像是手指。

“段叔叔親了我……”康嫣有些呆呆的，不太確定，是不是自己做夢燒迷糊幻想的？

也沒心思在這裏難受了，康嫣披了件睡袍出去，段棋鋒端著粥碗遞了過去。

粥的溫度正好入口，康嫣本來沒什麽胃口，剛才浴室裏想的事情更沒心思吃飯，但在段棋鋒面前，只能一口一口慢吞吞的吃。

段棋鋒誤會，過了幾秒說：“我不會結婚。”

“啊？”康嫣楞住了，他在想事情沒聽清。

段棋鋒不介意重覆一遍，“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結婚，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找到幸福。”這是他在墓園墳前所做的決定。

康嫣聽明白了，先是一喜，以為段叔叔是喜歡他為了他才不結婚，等聽到後面什麽他找到幸福，頓時明白過來，段棋鋒還是不信他真的愛他，還以為是自己太小沒有判斷思維。

“你什麽時候才能信我。”康嫣有些急有些氣，可更多的是難過。

段棋鋒摸著小孩腦袋，像是以往一樣。

“我不是無理取鬧的小孩，段棋鋒你能不能正視我的感情？”

“不是小孩，那就乖乖吃飯，是不是還要我餵你？”段棋鋒不再提剛才的話題。

康嫣拿段棋鋒沒辦法，心裏難受，將粥碗放到段棋鋒手裏，說：“你餵我，我不管。”段棋鋒捧著粥碗楞了下，而後笑了起來，真的一口一口餵康嫣喝粥。

因為段棋鋒不結婚的事情，康嫣心裏的郁氣低落散了。

當天下午段棋鋒去了公司，下午下班前，段棋鋒打了電話回來，說晚上不用等他吃飯，他有飯局。康嫣順口問了一聲，段棋鋒說跟宋小姐有事要說。康嫣一聽急了，“你不是說不結婚嗎？”

“所以才要找宋小姐說清楚。”段棋鋒安撫小孩。

“你不要帶她去那家餐廳，那是你帶我去的，不能帶別人去。”康嫣說的霸道，但其實有些忐忑。段棋鋒聽出來了，微微怔楞了下，想到昨晚小孩站在路燈下的模樣，心口一疼，保證說：“以後再也不帶別人去了。”

這是小孩專屬的座位。

臨時換了別的餐廳。段棋鋒之前放在那家只是為了方便，壓根沒想到小孩會敏感想這些。

宋小姐按時赴約，留過洋高學歷，家世不俗，人有見解，樣子也大氣，落落大方的坐下打了招呼，笑著問：“小康先生昨晚沒事吧？”

“多謝關心，嫣嫣沒大事。”段棋鋒簡單說完，不打算再客套，客氣說：“抱歉，宋小姐我們以後不必見面，耽誤了你的時間。”

宋小姐並沒有太過驚訝，而是問：“因為小康先生？”

“沒有愛情的婚姻，對宋小姐來說太過委屈了。”

宋小姐笑了下，坦言說：“聯姻而已，我不在意我們之間有沒有愛情，我原先以為我說的很清楚了。”她看段棋鋒不接話，點頭明白說：“我懂了，段先生在乎。那祝段先生找到愛人。”

“謝謝。”段棋鋒原先也是不在乎的。

京裏前段時間王麗閣替段棋鋒尋相親對象，傳的熱熱鬧鬧，結果沒幾天又聽說段棋鋒不找了，要單著。那晚餐廳門口段棋鋒和康嫣說話爭執，有人也看到了，傳來傳去最後成了康嫣被段棋鋒寵的無法無天了，鬧著不許段棋鋒結婚，結果段棋鋒還真這麽寵著。

王麗閣那邊也聽到了，轉頭打電話詢問兒子，聽筒裏沈默片刻，才說不關康嫣的事情，是他的原因。王麗閣還有什麽不明白，就是康嫣的原因，但她也沒辦法。

別墅裏。

小六正跟康嫣匯報消息，他從老凱那兒挖的，按道理說老板行蹤他們做保鏢的不能洩露，不過老凱和小六一個擔心康嫣，一個覺得老板也不容易，尤其說的對象又是康嫣，就沒那麽堅持原則了。

“……叔叔去了墓園？”康嫣楞住了。

小六點頭，“早上六點多去的，沒讓老凱跟著，不知道跟你爸媽說了什麽。回來老板跟你說什麽了沒？”

“說不結婚了，沒我允許不結婚了。”康嫣喃喃自語，但沒有高興，而是說：“我知道叔叔在爸媽墳前說什麽了。”

“什麽？”小六也挺好奇的。

康嫣想到在英國他表白時得到的回應，眼裏無盡的悲傷，低低說：“他跟我爸媽保證給我幸福，但卻不會愛我……”

“這、這——”小六這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安慰的話，老板在康嫣這兒真的是柳下惠、正人君子了。小六拿他的戀愛直覺說，老板是喜歡康康的，可怎麽一個兩個嘴這麽硬呢？

“實在不成，你下點藥，生米煮成熟飯算了。”

小六自暴自棄的瞎說。卻沒發現康嫣真的聽了進去。

別墅的氣氛略微回暖，段棋鋒和康嫣像是回到了英國之前，但又略微有些不同，誰也說不上來。轉眼到了二月十號，到了康嫣二十三歲生日，今年日子正好是正月初八，北京春節的氣氛還沒消融。

康嫣不想辦生日派對了，他沒心思。

段棋鋒卻說不辦不像話，最後看小孩真的興致不高，就說：“那簡簡單單的辦一個。”

最後請了幾家和康嫣玩的好的小孩來，今年的派對相比之前實在是太簡單了些。因為來的都是年輕人，段棋鋒打過招呼怕他在，年輕人玩不好就上樓了。結果這些來的人一看，各自對視了眼，康嫣也明白過來了，這幾人怕是想來見段叔叔的。

等到了十點多，康嫣草草結束了生日宴會，送人出門。

回來時康嫣接了個電話，剛來的客人包落在負一游戲室，讓他幫忙看看，明天過來取。康嫣答應，下了樓往負一去。游戲室有人在打掃，互相聊著天。

“今年小康先生的派對有些寒酸了，剛我還聽到來客這麽說，小康先生之前不是跟先生吵架了，難怪。”

康嫣腳步停了下來。

“你神神秘秘的看什麽？負一沒人，先生在二樓，小康先生送人去了。”剛說話的問同伴，“你笑什麽？”

另一人才敢開口，說：“我跟你說你別告訴別人，小心飯碗。”

“這我知道，也是這裏沒人我才敢說這些，上次先生發了好大的火，我都明白，你要說什麽？”

“這事我憋了好久。就上次，小康先生發燒那晚，王管家讓我送熱水上去，我看見先生偷偷親小康先生，所以小康先生地位不可能動的，你別往外說……”

“真親了？親哪裏？”

“嘴、嘴巴。”

過道外，康嫣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手指不由摸著唇，想到了那晚記憶模糊的觸感和溫度——是真的。

段棋鋒是愛他的。

康嫣滿腦子都是這個，腳步匆匆往樓上跑。驚動了游戲室說八卦的傭人，一人匆匆出門看了眼，松了口氣，回頭說：“放心沒人。”

“嚇死了，以後可不敢說了。”

康嫣上了樓，站在段棋鋒的房間門口立住了，剛剛興奮的腦子冷靜下來，他想到如果他去問，段棋鋒承認了，可絕對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的，反倒有可能把他推得更遠。康嫣想到此，打了個冷顫。

不能這樣。

實在不行，你下點藥，生米煮成熟飯好了。

康嫣腦子瞬間想起小六曾經說過的話，轉身利落的往隔壁房間去了，拉開抽屜，裏面角落藏著一盒小藍片藥，倒了杯水，往裏扔了一顆，想了下段棋鋒的毅力，又往裏面丟了兩顆進去。

等藥溶解。

康嫣打了樓下內線，跟管家王姨說今晚大家早點休息不用來主樓了。這才端著溶解的水去了主臥，敲響了段棋鋒的房門。

“嫣嫣？十一點多了，還不去睡？”段棋鋒問。

康嫣握著水杯的手緊張的血管隱隱作現，面上不顯，將水杯遞了過去，笑了下說：“叔叔喝水。”

段棋鋒握著水杯楞了下，小孩叫他叔叔了？他看了過去，小孩緊張的移開視線，段棋鋒心想小孩這是想試好，回到從前的位置，他握著水杯，臉上帶著長輩的笑意，但心裏說不上來的失落。

“叔叔，喝水。”康嫣吶吶重覆了遍。

段棋鋒有些心不在焉，嗯了聲，喝光了杯中的水，然後看到小孩關了房門。段棋鋒放下水杯站在原地，問：“嫣嫣，你鎖門幹什麽？”

“我、我想跟叔叔說些話。”康嫣緊張的手發抖，想著藥效什麽時候發作來著？一顆是五分鐘，三顆是多久？

時間像是很快又像是很慢。

康嫣也不知道多久，看到段棋鋒臉色發紅，心裏一顫，藥、藥效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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