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照整個人往後掀出去老遠，尖利的白瓷碎片紮進他的後背，一大攤血跡暈染在白色的衣衫上，巨大的疼痛讓他蜷縮著身子，捂著胸口，說不出話來。

雖然說不出話，但司馬照煞白了一張臉，腦子反而更加清醒。

父皇說他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兒，什麽叫見不得人的事兒，他最近做了什麽？

什麽會讓皇帝怒不可遏無法容忍，自然是於衡山公主那檔子事兒。

只一想，就想出來了。

莫非他與衡山公主陰私之事，被皇帝知曉了？

怎麽會呢，他從來沒有伸張，一應事情時時小心翼翼，怎麽會暴露呢？衡山公主自然也不會宣揚。

難道是皇帝在詐他？

是的，一定是這樣。

不行，他不能自亂陣腳。

“父皇，兒臣最近一直在府裏讀書，偶爾與一兩友人彈琴下棋，委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皇帝冷笑：“朕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都已經東窗事發，原形畢露了，還要朕說出你的醜事來汙耳朵，你與明瑞果然是一路人！”

轟！

仿佛一道炸雷在耳邊響起，雷得他渾身發麻，天地在一剎那變成空白，沒有一絲色彩，沒有一點兒聲音，他如靈魂出竅一般，失了魂魄。眼見皇帝嘴巴張合，說了幾句話，他卻一句也聽不清。

腦子裏嗡嗡作響，似乎有千萬只麻雀嘰嘰喳喳亂叫，又似什麽都沒有，腦子裏一片雲闊天清，虛無縹緲。

他這幅呆呆的模樣惹怒了皇帝，他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大聲喝道：“司馬照！看著朕！”

這一下他終於清醒，擡起頭看著皇帝，感覺到他洶湧而隱忍的怒氣。

司馬照心中大駭，他從未見過如此森然的皇帝，那刀子一般的眼神根本招架不住，他低下頭別過眼，身子深深地伏在地上，移動也不敢動。

皇帝卻不想放過他，命令道：“擡起頭來，說，你到底做了什麽！”

他艱難地擡起頭，哆嗦著嘴唇，囁嚅了半天，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你說說，你做出這樣的事兒，按祖制朕該如何處罰你？”皇帝往前兩步站在他面前，冷冷的聲音帶著無盡的寒意。

司馬照打了個寒顫，一臉驚懼，撞進皇帝冰寒的眼：“父皇，兒臣……兒臣沒有。”

居然敢否認！

皇帝毫不客氣地又是一腳：“死鴨子嘴硬！你難道不知，沒人能在朕面前說謊，朕既然開了口，必然有足夠的證據，你推脫不了。再說，明瑞已經承認了。”

明瑞已經承認了。

承認了！

司馬照面無人色，只覺得一瓢冷水從頭淋到腳，明明過了三九酷寒，他卻連牙根都戰栗起來。

“父皇，兒臣，兒臣……”

依舊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麽，敢做卻不敢說？朕怎麽生了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兒子！”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心中既怒且悲，詭譎莫測的情緒在眸中一閃而過，留下清冷的深邃。

司馬照情知再躲不過，忽然抓住皇帝的衣擺，緊張地問：“父皇有沒有找過姑姑，您把姑姑怎麽樣了？”

皇帝退後兩步，把衣擺從他手裏扯出來，脧了他一眼：“你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想著別人，呵呵，頗有些難得啊。”

他先是讚嘆，繼而面色更加冷峻，加重語氣質問他：“司馬照，你當真以為你是朕的兒子就可以為所欲為？”

是他的兒子就可以為所欲為？

呵呵，有這樣一個強大的父親，他從來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生怕行差踏錯毀了前途。

論出生，他不如老三老五老六老七；論才華，他不如老四老五老六；論實力，他更是諸位皇子中最差的一個，連七歲的老七都比不過。他一個成年皇子，要什麽沒什麽，就連長大了娶了皇妃，也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戶之女！

是皇子又有什麽用，他甚至比不上大慶一流勳貴的世家子弟，從小到大看盡旁人臉色。

小時候讀書，他不如老大，因為老大是張皇後的兒子，一出生就聚集了大慶所有人的目光，皇帝皇後對其抱有無限期望，可是那有什麽用，承載了大慶未來的大皇子司馬傑，有最高貴的出聲，最聰明的頭腦，最伶俐的應變，那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早早夭折，不過十歲就命喪黃泉，可見慧極必傷、天不假年。古人誠不我欺。

現在他才是皇帝最大的兒子，他是長子！

可是他偏偏有個令不清的母妃，寧嬪出生不高，父親是昌平知州，當官過不兩代，根基淺了些，家裏沒有出色的二兩，十多年都沒有一個考中舉人的，勉強有三個秀才。加上寧嬪年老色衰，又沒有什麽心機，在於妃嬪的爭寵中總是吃虧，又不是通透的人，所以不得皇帝寵，所幸肚皮生了二皇子，堪堪封了個嬪，這還是看在二皇子的面子上封的，免得傳揚出去一個官家女子嫁與皇帝生了皇子還是一個貴人，多少有些不好聽。畢竟他的母親是官家女子，而不是官女子。

作為一個皇子，不爭不搶，不可能有出路。

出路不出路，他其實不在乎，年少時候的司馬照，沒想過要當皇帝，一個閑散王爺，得一片封地，輕輕松松過完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偏偏在他死心的時候，皇帝給他派了一個最好的權謀老師，告訴他，他是皇子，他是皇帝的兒子，可以君臨天下成為九五之尊的尊貴皇子，不該如鴕鳥碌碌無為。

這個老師，就是衡山公主。

衡山公主的野心教給他皇家與生俱來的欲望，從此以後，他開始對那把椅子有了執念。既然他是皇帝的兒子，有登上大位的可能，他為什麽不爭取？

二皇子吃夠了被人無視的虧，堂堂皇子就該眾星拱月，如皇子一般活著，他的父皇當年不也是從一個籍籍無名的皇子登上大位君臨天下的嗎？

只要登上皇位，誰還記得他當年出生卑微，誰又能說他手段狠辣。

所以司馬照動了。

這一動，就持續了好多年，收集羽翼，結交黨羽，以權謀私，插手朝堂……有什麽是不能做的呢？

作為皇子，不爭不搶，面對他的只有頹廢死亡。他不想當個清閑王爺，那就只有更進一步，且必須是有進無退。

進則生，退則死。

老三老四老五都不是好人，他們若是登基，哪會給他一條活路？

所以司馬照要拼盡權利，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力量。

衡山公主的出現點燃了司馬照的熊熊野心，讓他在皇權爭奪之路突飛猛進。

司馬照其實沒想過與衡山公主聯手，可是她出現在他眼前，讓他知道他的父皇曾經登位的細節，知道衡山公主的權謀，最最關鍵的是，皇帝派了衡山公主當了他的權謀老師，他們天生就是同盟。

當時，他真的是把她當做老師，尊敬加愛戴。

可是不知道從何時起，每次看到她，他的心開始嘭嘭亂跳，他的眼不自覺地追隨她的笑靨，仿佛一個毛頭小夥子一般，被她的風采蟄伏，感情漸漸變了質。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身邊這麽多女子，偏偏卻喜歡上她。

他默默地喜歡了她三年，也曾痛苦掙紮，也曾左右搖擺，不敢在她面前露出半絲。

可是感情這種東西，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起初，他也擔心衡山公主知道他這番心思，生怕她露出鄙夷厭惡的神態，死死地壓抑著。可是後來，她發現了，卻沒有露出他恐懼的厭惡表情……

司馬照忽然笑了：“父皇，兒臣從未這樣想過。作為您的兒子，兒臣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越雷池半步。說起姑姑，我很高興有姑姑做我的老師，這些年她一直幫著您也幫著我，替司馬家付出了很多，這些事情父皇都知道，父皇不是也很欣賞姑姑，才會派姑姑當兒臣的權謀老師嗎？”

皇帝道：“朕是派她當你的老師，不是當你的女人！”

他終於還是說出口了，不想再與司馬照打太極，也不想在此事上多話經歷。

司馬照臉上一僵，臉色發白，再無半死僥幸，深深叩頭下去：“兒臣該死！”

皇帝道：“你這些年表現不錯，心機手腕得了明瑞三分真傳，也算是給皇家做了貢獻，老二，從你開始動手，老三老四老五他們都有了長足進步，你這塊磨刀石當得盡職。”

司馬照身子一顫，眸中閃過一絲怨毒：磨刀石！

他辛辛苦苦做的這些事情，在他眼裏將將算作其他皇子的磨刀石！他從來沒有考慮把皇位傳給他，僅僅把他當做其他兒子的磨刀石！

憑什麽！

憑什麽他就是磨刀石的命，早知道如此，他就殺了他幾個兒子，無論是他心愛的還是不在意的，死了幹凈！

皇帝卻似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淡淡道：“其實，我倒不在意你們誰能勝出，你們誰踩了誰，誰是刀，誰是石，其實有什麽要緊，這些定位都是虛的。在朕眼裏，你是磨刀石，但只要你夠硬，把刀子磨斷，你就可以勝出，成為最鋒利的刀，到那時，朕不會阻止你。朕的江山，只會傳給最合適的人，你若在帝王心術這一塊超過你的兄弟，把他們一個個磨倒，朕也可以傳位給你。朕有給過你機會，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與明瑞茍且，犯了皇家大忌！司馬照，你太讓朕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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