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這回事兒，說真可真，說假可假。

頭發削了可以再長，緇衣穿了可以再脫。

一個餵她吃毒藥人，就僅僅剃掉頭發，換件衣裳，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蓄了頭發換回紅妝，這樣的懲罰，她怎麽會滿意？

一不傷筋動骨，二不一勞永逸。

半點用處也沒有。

然而她卻不能說什麽。

趙柔嘉躬身道：“謹遵祖父吩咐。”

至於話裏有幾分真實，那就不得得而知了。

但趙老太爺不在乎趙柔嘉怎麽想，聞言很是開心：“那就這麽定了，等過幾天，她的傷稍微好些，就把人送去家廟。至於孟氏，明天就送她走！”

趙柔嘉笑著點頭，一副乖巧的模樣。

“你若是有空多來看看你祖母，她身子不好，就喜歡你們這些小輩來，聽到你們熱熱鬧鬧的笑聲，心情會好很多。當然，她現在是個病人，徐大夫囑咐了，適宜靜養，所以你們來看她的時候註意不要打擾她休息。”趙老太爺囑咐她。

這一番話說的極為流暢，比剛才說懲罰孟氏母女的話流暢地多，能看出趙老太爺對趙老太太的關心和真情。

果然是真話聽著比較順耳。

就算趙老太爺這樣的人精，若是說到不願沾手的棘手事，多少也有些無所適從，幹巴巴地無文采，更不能打動人心。

趙柔嘉道：“祖父，我先去外頭看看祖母的藥熬的怎麽樣了，先告退了。”

正好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趙老太爺微微頷首，大手一揮，讓人去了。

趙柔嘉出了門，拐了三個灣，一直走到廡廊的通風口，見了熬藥的珊瑚才停了下來。

因為大廚房出了內賊，趙老太爺不放心，決意用沈香院裏的丫鬟，在小廚房煎藥，所以珊瑚就成了熬藥的丫頭。

趙柔嘉同珊瑚打了招呼，然後圍著要爐子發了一陣子呆，直到藥罐裏發出咕嚕咕嚕的沸水聲，才醒過神。

從下午到晚上，趙柔嘉一直在主屋和廡廊之間打轉，不是端茶倒水，就是熬藥陪護，小心地伺候趙老太太，餵水餵藥格外盡心。

大夫人來的時候，一眼望見靠在床沿的趙柔嘉，一張俏臉染了疲憊，右手托著腮，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瞇著眼，似乎下一刻就會睡過去。

怪不得老太太疼她，這也是孝順。

大夫人放低腳步，緩緩地走過去。

盡管很小心，但繞過桌子的時候，大夫人不小心磕到了桌角，發出一聲輕響。

聽到動靜，趙柔嘉強撐著疲憊，轉過頭：“大伯母，您來了。”

她出來的時候聽見趙老太爺把眾人都打發走了，也不知道吩咐他們做了什麽，如今大夫人來了，可見事情是做好了。

大夫人笑道：“母親剛剛可有醒來？”

趙柔嘉搖搖頭：“不曾，一直昏睡著，不知何時才能醒，徐大夫說祖母的身子被拖垮了，這一次爆發出來，堪比傷筋動骨，要好好將養，不宜操勞，不宜憂思。”

大夫人道：“這個自然，府裏的事情我會與你三嬸四嬸他們處理好，保證不讓母親費神，我也會跟家裏的下人說，不讓他們打擾母親，這段日子我與你三嬸四嬸五嬸會輪流給母親侍疾，只盼母親洪福齊天，能早點好起來。說起來都怪小五，平日看著溫順乖巧，嬌嬌柔柔的模樣，誰知竟然下得了如此黑手，真是想不到。”

大夫人唏噓不已，她一直知道孟氏心機過人，對大房虎視眈眈，想要取大房而代之，為此算計過趙榆、趙柔怡，卻不曾想趙柔心小小年紀竟然不輸孟氏，竟然敢害人性命，堂而皇之地對自家祖母下毒。

真是惡毒！

如今想來，當年江氏被影兒推倒早產，也應是趙柔心的手筆。

真是沒想到啊！

大夫人道：“父親有沒有說怎麽處置她？”

趙柔嘉道：“去家廟修行，當姑子。”

大夫人一怔，好半天回不過神來。

沒想到趙老太爺竟然舍得讓人當尼姑，一個剛過豆蔻年華的少女，如花骨朵一般，美好的人生還未開啟，就要結束了嗎？

“如此，也好。”大夫人喃喃道，“有這樣的女孩子在侯府，說不準哪一天，就會天降橫禍。”

趙柔心這樣的女孩子，無心無情，做事無羈，一個不小心就會做出讓人心驚膽戰的事情，拉著眾人一起下地獄也不是不可能。

大夫人被趙柔心嚇著了，總覺得這個女孩子身上有一種陰森的邪性，讓人拿不住。

趙柔嘉道：“但願她能消停些，一輩子在家廟裏安安分分。”

大夫人十分讚同：“吃齋念佛，積德行善，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對她未嘗不是見好事，希望她能體悟。”

大夫人雖然對趙柔心十分痛恨，但想到她小小年紀就要當了姑子，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說出的話帶著一絲憐憫。

但若真的要他放過趙柔心，她確實不願意的。

人就是這麽矛盾。

趙柔嘉卻不知她心裏的矛盾，對大夫人的說法嗤之以鼻。

世人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當真如此嗎？

上輩子的尤雪莉，這輩子的趙柔心，哪一個不是壞事做盡的奸佞小人，怎麽不見老天來報，讓人轉到畜生道？

所謂的因果業報，她是不相信了，

公道，到最後還是要自己討！

趙柔嘉垂下眼眸，掩住冷笑，打了個哈欠。

大夫人體貼道：“嘉嘉，回去休息吧，這裏我來看著，你白天伺候一天，好生歇著。”

想到趙柔嘉這些年對趙老太太的孝順，再想到趙柔嘉為了給鄭傾姿伸冤雪恥，勞心費力，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找到夕照和那兩個產婆的兒媳婦，大夫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兒，同情、憐惜、佩服、心驚……兼而有之。

鄭傾姿當年死的時候，鄭宏基帶著鄭家人大鬧趙府，想把幕後真兇揪出來，當時為了找到鄭傾姿身邊的丫鬟和產婆，鄭宏基只差把京城翻了個個兒，卻一無所獲。

可是如今，十多年過去了，趙柔嘉竟然把人找來了。

其間的艱辛不必多說，誰也沒想到她能找到人！

不錯，大夫人有種強烈的直覺，人是趙柔嘉找到的，不是鄭宏基，否則當年他就找到了。

也不知趙柔嘉為此事籌劃了多久，有這樣的耐心和手腕，若是有朝一日與她為敵，她能否敵得過？

大夫人心裏打鼓，面上的笑容越發和藹：“嘉嘉，去吧。”

趙柔嘉搖頭：“不，大伯母。見不著祖母醒來，我心中不安，您就讓我守在這裏吧。”

大夫人嘆息著又勸了幾回，趙柔嘉依然不肯離開，便隨她去了。

夕陽西下，山口最後一道光消失，抄手游廊的燈籠次第點燃，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照得經過的人身上泛起橙紅的光，顯得十分溫馨。

翡翠端著銅盆，輕手輕腳地給趙老太太擦了臉，搬來一床薄薄的茶色被子，加在褐色印花的被子上。

又給大夫人和趙柔嘉各自倒了一杯茶：“大夫人，四小姐，喝杯茶暖暖身子，再到躺椅上靠一靠吧。”

大夫人接過茶呷了一口，起身道：“嘉嘉，靠一靠吧。”

趙柔嘉從善如流，走到梨花木的躺椅邊坐了上去，翡翠送了一床紅色的牡丹花綢被，趙柔嘉一把搭在自己身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因為累極了，這一覺睡得極為安穩，連個翻身都沒有。

一直到半夜，前院忽然傳來一陣敲鑼聲，一群人大聲尖叫：

“走水了！”

“快來人啊，走水了！”

“當當當當！”

拿著銅鑼的更夫將梆子敲得震天響，在夜空中傳出去老遠，邊敲邊喊：“快來人啊，著火了，走水了！走水了！”

高亢的聲音變了調子，更夫嘴巴長得老大，竭力讓聲音傳得更遠。

被驚醒的人們先是慌亂，然後一窩蜂地往火光出奔去。

“嘩嘩嘩！”

“快！快拿水桶、盆子打水，快點滅火！”

“把柴房的柴都搬開！”

離沈香院一百米處的查房濃煙滾滾，火光沖天，也不知是柴火上撒了油，還是夜間的風大，只一會兒，整個柴房就化成火海，迅速地往四周擴散，火勢極大，眨眼間便向前推進了兩米。

“快點快點，不能讓火燒到沈香院去！”

“都去井邊打水，把能用來裝水的東西都拿上，千萬不能耽誤了滅火，不能傷著人啊！”

王管事急的嘴巴冒泡，大聲呼喊著下人，看著一盆一盆水灑在火堆上，如杯水車薪一般，半點作用不起，嚇得面無人色。

“快！快去通知大夫人，帶著老太太趕緊出來，這火燒得太快了！”看這勢頭，不等滅火就能把沈香院燒了！

王管事掩下後面那就話，邊說邊帶著下人急慌慌地往沈香院跑。

如此大的動靜，沈香院裏的人陸續被驚醒，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

趙柔嘉在李建睡得迷迷糊糊，呼吸間吸入一些黑煙，不舒服地皺起眉頭。

“四小姐，四小姐，您醒醒，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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