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太爺看了票根，發黃的宣紙上，瞄著幾條簡單的花紋，明明白白地顯示著孟家的標記。

孟記錢莊，是多年前是個中等錢莊，孟氏接手後發展壯大，最近幾年莫名其妙地被削弱，但孟記錢莊做了多年，也頗有名氣，趙老太爺是知道的，因而認識孟記錢莊票根。

“認證物證聚在，證據確鑿，趙老太爺想要包庇罪人嗎？”

鄭宏基冷笑：“雖然孟家是清流世家，趙家是勳貴豪族，可是我鄭家也是在衙門裏辦事的，這事鄭家不會善罷甘休，你們要是不處理，咱們就上衙門。大理寺，順天府，錦衣衛……就是陛下的金鑾殿都可以去，隨你們挑！”

“我就不信朗朗乾坤，昭昭日月，泱泱大慶，還有平不了的冤案！我也不相信朝廷裏的大人們克己奉公，才德兼備，還能斷不了一個證據確鑿的案子。天下總有懂理懂法的人，一級一級往上報，總能拂塵見金，去偽純真。”

“大理寺判不出就上順天府，順天府判不出就上錦衣衛，錦衣衛還不成，不是還有金鑾殿，可以在陛下面前上達天聽嗎，我不急的，總有地方可以伸冤，我妹子總不會白死！”

這是要一擼到底了！

趙老太爺眼皮跳了跳，一口氣堵在胸中，發不出來。

這種被人威脅且還不能發火的憋屈，讓趙老太爺的臉色十分難堪，頰上的法令紋更深了，

緩了半天的氣，才緩緩道：“舅老爺息怒，有話好好說。”

鄭宏基道：“話說的再好有什麽用？說的比唱的好聽有什麽用！當年趙家請冰人來滎陽的時候說的可好聽了，趙雲逸當著我的面保證對我妹子好，信誓旦旦言猶在耳，可是有什麽用？我妹子人都不在了！”

趙老太爺眼皮跳了跳，知道鄭宏基是在找事兒。

這是對他不滿，拿他開涮呢。

趙老太爺知道他這是氣急了，擺開架勢，逼著趙家非處置孟氏不可。

認證物證聚在，鄭家又給出“義絕”和“上達天聽”的壓力，趙老太爺覺得無法不處理了。

孟氏也知道形勢於己十分不利，所有的事情都浮出水面，即便抵死不承認，也撐不過去，趙老太爺和趙老太太一定不會包庇她，她該怎麽辦？

這個屋裏的人，能夠幫她且願意幫她的人唯有趙雲逸，孟氏把目光投向趙雲逸，巴巴地望著他，烏黑的大眼仿佛會說話，如今可以表現，更顯得楚楚動人惹人憐惜。

趙老太太註意到這個細節，於是問：“逸兒，你怎麽說？”

趙老太太的意思很明確，鄭傾姿和孟氏都是趙雲逸的女人，如今確定其中一個女人弄死了另一個女人，他要怎麽做？

所有人都望向趙雲逸，等著他的答案。

趙雲逸面皮一抖，渙散的目光終於凝聚，回過神來看孟氏：“婉怡，你……你真的讓產婆動手，害了芝芝性命？”

孟氏心尖一抖，不敢置信地望向他，不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胸口傳來澀澀的痛，孟氏死死地咬住唇不說話。

得不到回應，趙雲逸看她的目光慢慢帶著失望，顫聲道：“婉怡，你……你怎麽能這麽做？”

這個時候他想起了鄭傾姿嬌俏嫵媚清麗端莊的模樣，想到兩人成婚後琴瑟和諧紅袖添香的快樂時光，想到兩人喁喁低語花前月下的甜蜜過往……

細細想來，從成婚到鄭傾姿離世，除了最後一刻，兩人相處的所有時光都是很愉快的。

那時，鄭傾姿不知他與孟氏的事情，把他當做最好的夫君，溫柔體貼，端莊大方，雖然不及孟氏與他多年情義，善於揣度他的心意，也不會如孟氏一般伏低做小嬌憨癡纏，但說到底，兩人是恩愛的。

公平的說，鄭傾姿無論出生、容貌、才情、智慧都高出孟氏，他聽喜歡的。

可男人嘛，娶妻了，遇到合適的女人，還對他情深意濃等待多年的舊情人，青梅竹馬，非君不嫁，送上門來與他日日糾纏，哪有人能拒絕？

這心不知不覺就偏了。

趙雲逸跟孟氏舊情覆燃的時候，沒有覺得對不起鄭傾姿，日子久了，反而覺得鄭傾姿不如孟氏合他心意，還遲鈍地沒有發現他與孟氏的感情。她既然與孟氏姐妹相稱，為何不賢惠大度些，讓他去了孟氏，真正與她做一對名副其實的姐妹？

所有後來被鄭傾姿抓奸在床，他也沒覺得愧疚，他甚至覺得，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也好，這事兒一出，他和孟氏就過了明路，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然而他沒想到鄭傾姿會早產，更沒想到鄭傾姿會大出血而死。

為此，他心裏蒙上一層陰影，愧疚地好幾天睡不著覺，他知道鄭傾姿是受了他和孟氏的刺激才會早產，才會血崩，才會……死。

然而他不想承認是自己的錯。

他沒錯！

他反覆告訴自己，一切都是巧合，是鄭傾姿沒挨過那道坎兒，多少女人死在生產這道坎兒，鄭傾姿就是其中一個，是她自己身子不好，與他無關！

這樣想得多了，趙雲逸自己也慢慢相信，鄭傾姿的死是個意外。

他如一只鴕鳥一般，深深地把頭縮在肩窩，拒絕一切讓他想起這件事情的人和事，他冷落趙楊趙柔嘉，想要處罰張媽媽，皆是出於減輕自己的負疚感抹殺自己犯下的錯這個荒謬可笑的理由。

然而如今，再多的掩飾也遮擋不住他犯下的罪孽。

他看上了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兩人一起，害死了自己的結發妻子，不管不顧自己的嫡長子嫡長女，疏遠漠視發妻的一雙兒女。

他真的做錯了，而他之所以會錯，全是因為眼前這個看著楚楚可憐實際狠辣歹毒的女人！

趙雲逸的眼睛一片猩紅，幽幽道：“我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心腸歹毒，為了跟我在一起，不光不顧廉恥，而且還害人性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與你廝混，我不該對你動情，我不該在芝芝懷孕的時候與你在一起，我不該相信你，更不該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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