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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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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乾十七年四月, 紅葉前所未有的焦慮。

來到這個世界,或者說重新活過一遍,整整五年, 她的人生處於分岔口:左邊, 是和上一世相同, 孔連驍死去,孔連捷當上世子, 右邊, 是孔連驍活了下來,孔連捷繼續做普通公卿子弟。

與孔連驍相同命運的,還有展南屏。

每天太陽升起,紅葉就寬慰自己,自己做了力所能及的, 換成任何人也不會做得更好,丈夫會化險為夷,活下來的;傍晚黃昏來臨, 紅葉就焦慮地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坐在桌前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算些什麽。

用不了幾日,她臉色憔悴, 大大的黑眼圈, 任誰一瞧都會嚇一跳:“怎麽了這是?”

紅葉擠出一個笑容:“今年熱得早, 睡不著。”

二丫有了她懷木哥兒的經驗, 把井水盛在盆裏, 擺在臥室窗下、床腳, 又整夜給她打扇。

紅葉卻想一個人待著, 讓二丫去陪伴雲娘。

二丫不放心,告訴了馮春梅“大娘多來陪陪姐姐,姐姐這胎不安穩,肚裏的哥兒姐兒太淘氣了。”

馮春梅便過來小住,如今一個院子兩個孕婦,展定疆是公公,不好多問,她這個當娘的,過來坐鎮是應該的。

“你弟弟的事,你也不放在心上。”馮春梅絮絮叨叨的,邊做衣裳邊埋怨,“你弟弟都快十八了,換到別人家,早當爹了,你還一點不著急。”

紅葉沒好聲氣:“有您和爹爹,我著什麽急?”又說“上回我勸您,別亂點鴛鴦譜,怎麽樣,說對了吧?”

說起來,馮春梅一度想把二丫說給紅河:二丫吃苦耐勞,聰明伶俐,又學會了寫字算數,在任何人家眼裏都是兒媳的上好人選。

馮春梅便去討紅河的意思,想不到,紅河不知什麽時候看中了洗衣房小管事的侄女吳氏,一口回絕了母親。

那吳氏父母死得早,沒什麽嫁妝,叔叔雖是個管事,卻有五個子女,什麽好事也輪不到吳氏,自家沾不上光,馮春梅不樂意。

紅河人小主意定,請了紅葉說服母親。紅葉便把“扈婆子把二丫三丫看成奇貨可居,張口就要聘禮,少了理都不理”告訴馮春梅,後者一聽,便動搖了,紅葉又說“日子是自己過的,弟弟看中誰,就和誰過日子,橫豎您不能替他。”

馮春梅只好答應,前幾日和吳家口頭訂了婚約,只等年底報給主子,過了明路,今天就是找紅葉,“你去說,還是我去說?”

紅葉早就想好了,“您去和徐媽媽說吧。我現下身子不方便,再說,還是那句話,哪有我去給紅河說親的道理?”

其實馮春梅知道女兒說得對,可上次紅葉和展南屏的婚事,馬麗娘發了脾氣,連帶徐媽媽也對呂家沒好臉色,如今要和人家面對面,馮春梅一想心裏就發怵。

“要不,年底報給新夫人?”她遲疑著,“反正徐媽媽也說不上話。”

自從蘇氏接手家務,徐媽媽就沒了管家的差事,像個老媽子似的,日日跟著昭哥兒。

紅葉鄭重其事地搖搖頭:“千萬不可。我們家找徐媽媽,是我們不忘本分,說出大天去,我們是馬麗娘的陪房;就算您找到新夫人,人家也不稀罕,反過來,還會覺得我們家見風使舵,沒有骨氣。”

馮春梅明白了,嘟囔“曉得了。”

紅葉扶著腰,走到臥室打開首飾匣子,挑挑揀揀拿出兩根花簪,兩枚金戒指,兩朵自己做的絹花,連同兩方外面買回來的新帕子,用個八成新的包袱皮裹了交給母親:“帶給徐媽媽,就說,請她沾沾喜氣。”

這麽好的東西,隨隨便便就給出去了,馮春梅心疼地念叨“大手大腳的,攢不下來錢”,又說“你弟弟成親,你也得表表心意,你就這麽一個弟弟,以後還指望你弟弟給你撐腰。”

紅葉用團扇扇兩下,“還用您教,我早就準備好了。”

她成親時,展家送了四色金飾,如今紅河成親,紅葉依樣葫蘆,拿出銀子打了金耳環、金戒指、金手鐲和金戒指,刻了牡丹花圖案,體體面面的,可以自己戴,也可以留給子女。

馮春梅這才滿意,高高興興地收下,加上點心糖果酒水茶葉,一起給了吳家。過兩天,回來說“徐媽媽一口答應,又說,你弟弟成親的時候來喝喜酒。”

那天晚上,紅葉一直想著徐媽媽。

原來的世界,孔連驍死去的時候,紅葉是二房姨娘,什麽都不知道;直到趙氏難產,母子雙亡,府裏大亂,紅葉才聽徐媽媽又喜又憂地說,大爺死在外面,二爺要繼承世子之位了--喜的是,昭哥兒是未來的世子,憂的是,昭哥兒自此就是蘇氏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拋開彼時剛剛生了兒子的蘇氏,徐媽媽是怎麽知道的?

那個時候,徐媽媽同樣沒了管事的權利,是個普通仆婦,卻能第一時間把事情告訴紅葉:馬麗娘十年經營,不僅把二房掌控在手裏,外院也有一些人手,徐媽媽的消息就是通過這些人遞進來的。

像蘇氏,一嫁進來,也把陪房在府裏安排了差事。

紅葉用手臂撐著身體,小心地翻了個身,盯著黑乎乎的賬角:趙氏懷著身孕,是府裏捧在手心裏的,怎麽就不早不晚地,得知了孔連驍的死訊?

換成她是老伯爺、老夫人,必定把噩耗壓下來,等趙氏生了,身子骨安穩了,孩子大些,再徐徐告之。

會不會....有問題?紅葉屏住呼吸。

這個時候,遠在蘭州的展南屏也睡不著覺,站在窗邊,望著天邊月亮。

妻子懷滿八個月,五月底六月初就要生了,算算時間,他應該能趕回京城;木哥兒更高更壯了吧?滿院子挖土、玩水、爬樹、逗鳥,動不動“騎大馬”,沒有片刻閑暇,兩個大人看不住他,展南屏嘴角露出溫柔的笑容。

緊接著,焦慮與擔憂像厚厚的烏雲,爬滿展南屏的臉龐:離開京城以來,妻子的“噩夢”沒有一天不出現在展南屏腦海。

巧合?警兆?神靈的慈悲?每次陪紅葉去廟裏,展南屏是抱著“陪老婆”和“拜拜也好”的心思,冷不丁地妻子做了那個不知是真是幻的夢,令他敬畏之餘,滿心迷惑。

會是真的嗎?是紅葉胡思亂想,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還是謹慎些好,畢竟,性命只有一條。

正在沈思,對面屋檐人影晃動,一個黑衣人坐起身,拉起蒙面黑巾,摘下腰間水壺喝一口。

是展衛東。

出門在外,按照慣例,展氏兄弟輪流帶隊值夜,今天輪到展衛東。

“你咋還不睡?”展衛東比劃著,用口型說:“明天還趕路哩。”

展南屏瞪弟弟一眼:“好好幹你的活!”

展衛東笑嘻嘻,“想小嫂子了吧?”

展南屏哼一聲,“不信你不惦記你老婆。”

展衛東大大方方承認了,摸摸自己的肚皮,目光帶著憧憬:“等回去了,我媳婦也五六個月了,就快生了,嘿嘿,省得你一天到晚顯擺你兒子....”

忽然之間,背後屋脊“啪嗒”一聲響,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

展衛東閉緊嘴巴,貓著腰,無聲無息地靠攏過去,一邊走,一邊拔出一把黑色利刃--為避免反光,劍刃用墨汁塗黑了,另有兩個護衛也圍過去。

同一時間,展南屏單手按住窗臺,像一只大雁,輕巧地從屋裏翻到院內,單手握住刀柄。

幾息之後,一只叼著半死不活蝙蝠的黑貓竄出屋脊,不滿地盯了陌生人一眼,敏捷地跳到樹上不見了。

虛驚一場。

展衛東朝同伴做個手勢,等後者分散開來,護住院子,躍到兄長身邊。

“你的消息,準確嗎?”他聲音壓得極低。

到蘭州之後,展南屏勘探數次,對世子爺說,蘭州表面風平浪靜,地下波濤暗湧,怕是有問題;建議除了官面上的人,請動當地相熟的江湖人士,一方面多一層保障,一方面也不驚動對家。

世子爺信任展家兄弟,二話不說便答應了,畢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他的身份地位,謹慎一些沒錯的。

展南屏慢慢點頭。

展衛東放心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兄長開了口,寧願危險一些,也不要風平浪靜,啥事都沒有。

展南屏深深呼吸,拍拍兄弟的肩膀,踏上臺階走向屋門,心裏希望,紅葉的“噩夢”最好別是真的,即使是真的,夢的結局也要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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