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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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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長春院,紅葉並沒有閑下來,整個七月都在忙忙碌碌。

婚期定下來,呂大海有了底,不發愁了,連帶紅河該辦差辦差,馮春梅白天當差,晚上回來給她備嫁。

說是備嫁,丫頭下人不像丹姐兒嫻姐兒之類的千金小姐,一出生便開始準備嫁妝,到了出嫁的時候,田產鋪子衣裳料子壓箱銀子,講究些的把家具、馬桶也準備好,堪稱十裏紅妝。

府裏下人婚嫁沒那麽講究,男方象征性拎個四色禮盒、聘金,女方帶著日常的衣裳鞋襪,蒸些喜餅,請親近的人吃飯,吹打一番,自此便住到男方家裏去了。

紅葉卻不想這麽草率:原來的世界,她只是個妾,失寵的時候悔恨“還不如正正經經嫁個人,做平頭夫妻”,如今有了機會,自然要彌補遺憾。

她拿出自己的積蓄,三十兩銀子,“娘,我列個單子,您幫我把東西買回來吧。”

馮春梅被女兒的大方驚到了:二夫人沒給女兒一分錢,令她大失所望,便想著,能節儉便節儉一些。

“錢又沒燒你的手!”馮春梅急扯白臉地,以前你有差事,現下你沒活兒幹,幹什麽一把子扔出去?存起來給我外孫!”

紅葉耐心解釋,“娘,展護衛在府裏是護衛首領,又是大爺身邊的人,比我們家有體面,我們家多備些東西,成親的時候讓旁人看了,一來展護衛有顏面,二來我們家自己臉上也有光:難不成,讓人家笑話我們,高攀了展護衛,成了廟裏那只進不出的貔貅?”

女兒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不可能像以前一樣,把夫人的賞賜送出來,給自己攢著。馮春梅盯著面前的元寶和銀殼子,“那也用不了這麽多!我和你爹早都給你備好了,你的衣裳不都是現成的?你弟弟可還沒娶媳婦!”

“衣裳是衣裳,別的也得預備:展護衛擴了房子,按理,我們是應該備家具的,現下沒那麽講究,臺面上看得過去,也就行了。”她嘆口氣,指一指府裏丁字院落的方向:“娘,展護衛見過世面,眼孔高,家裏有爹有弟弟,若是我們家小裏小氣,人家一家子看在眼裏,以後看得起我們?以後怎麽走動?怎麽提拔紅河?”

提到兒子,馮春梅不說話了,埋怨女兒跟在夫人小姐身邊,染上了奢侈習氣。

紅葉壓低聲音:“娘,雖然我從夫人身邊出來了,可展護衛是世子爺的人,世子爺早晚是伯爺,府裏還不是世子爺和世子夫人說了算?世子夫人和大小姐都知道我,現下我沒差事,以後還能沒有?日子長著呢。您啊,把心放肚子裏,我就紅河一個弟弟,以後還指望紅河給我撐腰呢!”

這麽一想,馮春梅高興起來,咧開嘴巴。

紅葉做出傷心的神情,拿過銀子,“您要是不管,我請隔壁劉嫂子給我置辦東西。”

馮春梅連忙搶過銀子,“廢話,我是你娘,哪有不管你的道理!”

等母親略帶心疼地出房去了,紅葉露出一個笑容:她做了十二年小妾,最善於揣摩人心,沒什麽見識的母親和精明狡詐的續弦夫人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麽。

用不著馮春梅心疼,展家的聘禮就送來了:

衣服金飾、四壇酒、上好的茶葉、四盒八色點心、一對活蹦亂跳的肥鵝,兩百兩聘金,體體面面十二擡。

上門的是府裏二管家,喜氣洋洋地“恭喜,恭喜!”。往日呂大海對人家點頭哈腰,冷不丁面對面,話也說不出了。

紅河興沖沖地,傳來展南屏的話:“新院子是現成的,怕時間太緊,只刷了一遍漆,就放在那裏吹風了。展大哥問,姐姐有什麽想要的,或者,院子想弄成什麽樣子,告訴他,他去弄。”

又蹲在地上,找一根樹枝,畫了兩個相連的、四四方方的院子,指著說“展大哥住這,展二哥住這,親家伯伯住這。”

是以後她的家呢!紅葉心裏暖洋洋,“我怎麽知道?家裏什麽都不缺。”

一會兒又想起來:“你跟他說,把廚房砌的大一點。”

做姨娘的事後,她為了討好孔連捷,會做很多吃食,現在,可以給自己的丈夫洗手作羹湯了。

過兩天,趙氏身邊的丫鬟喚了紅葉去。

到了正屋,趙氏和顏悅色地,比平時親切許多:“聽說日子定下來了?可還缺什麽?”

紅葉恭恭敬敬行禮,低聲道:“回世子夫人話,訂了九月初二,奴婢家裏準備了,不缺什麽。”

趙氏滿意地嗯一聲,揮揮手,大丫鬟翠藍用托盤端了個紅漆描金的匣子:棗紅漳絨上躺著兩根鑲紅寶石的赤金簪子,一對雕牡丹花赤金鐲子,一對牡丹花赤金耳環。

紅葉微微吃驚:長房比二房富貴是毋庸置疑的,趙氏是世子夫人,出手自然大方,可兩枚紅寶石有小手指大....

“當不起夫人厚賞。”她用誠惶誠恐的語氣說,“太貴重了....”

趙氏被她的態度取悅了,溫聲道:“大展護衛是世子爺身邊得用的人,這麽多年兢兢業業的,世子爺常和我說起。好好收下吧,以後有什麽事,只管來告訴我。”

紅葉見推拖不得,又行了個福禮,再三道謝才小心翼翼接過來。

丹姐兒也在旁邊,像模像樣地點點頭,身邊的大丫鬟也捧了個小小的匣子上來,裏面盛著一枚垂著珍珠流蘇的赤金步搖,一朵鑲著紅珊瑚、蜜蠟的珠花。

這是很貴重的賞賜了,紅葉再次拜倒,略帶哽咽地說:“夫人和大小姐恩典,奴婢銘記在心,不敢忘懷。奴婢一定和大展護衛盡心盡力,服侍夫人、大小姐和世子爺。”

趙氏微微點頭,覺得紅葉是個懂事的人。

回到家裏,馮春梅喜得合不攏嘴,不敢耽擱,把全部精力放在采買:

四只樟木箱子,首飾盒,放小東西的匣子,梳妝鏡,配套的茶具、花瓶、茶葉罐、糖果盒,屋子裏的幔帳被褥是來不及做了,直接去外面鋪子買。

首飾是紅葉自己挑的,一套足銀滿池嬌首飾,自然沒有馬麗娘、嫻姐兒戴得頭面精巧,也沒那麽多花樣,她已經很滿意了。

衣裳鞋襪是現成的,府裏去年的衣裳,紅葉還沒穿完。馮春梅去城裏的綢緞鋪子買了時新的綢緞料子,給一家三口留一些,剩下的滿滿疊在箱子裏,手都插不進去。

紅葉忙著做鞋:新人過門,是要給公公和小叔子鞋襪的。馮春梅怕她做不完,也來幫忙。

七月下旬,是馬麗娘二十七歲生日。

普普通通一個散生,府裏又有長輩在,按慣例,是不會大肆慶祝的。

馬麗娘卻大張旗鼓地慶生,和老夫人趙氏打了招呼,給親戚朋友下帖子,讓嫻姐兒把閨蜜也請了來,請了京城最有名的戲班子,又從北平樓叫了包廚,在長春院擺開二十多桌宴席。

一時間,二房人來人往,樂聲陣陣,遠遠便能聽到。

按照慣例,二房的下人是要給馬麗娘祝壽的。

呂大海一家是馬麗娘陪房,根正苗紅的二房人,吃完午餐便到長春院,在院子外面等著。

丫鬟們翻飛蝴蝶似的,忙得腳不點地,兩位姨娘在正屋外面打簾子、遞鮮果、伺候茶水,紅葉遠遠看著,想起原來世界的自己。

正想著,慧姐兒生母馬姨娘也看見她,找個空兒,順著墻邊溜過來,說句“姑娘大喜。”

紅葉笑著道謝。

馬姨娘從手腕摘下一枚掐絲琺瑯手鐲,塞到她手裏,“要伺候主子,到時候未必喝的到你喜酒,一點點心意。”

紅葉想推辭,馬姨娘擺擺手,忙忙走了。

到了下午,太太、小姐陸陸續續告辭,嫻姐兒昭哥兒回了自己的院子,馬麗娘也在一堆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回到正屋。

幾家陪房瞧見了,穿過院子站在臺階底下,丫鬟也等著這個空兒,進去稟告一聲,退出來整整齊齊站好。

正屋門開了,穿一件湖綠色繡博古花卉紋綢緞裙褂的馬麗娘端端正正坐在椅中。

只見她畫著厚厚的妝,梳了高高的牡丹髻,點翠梅花鈿兒,赤金大鳳釵銜著的紅寶石、西洋翡翠珠花中間的紅寶石花蕊與如火紅唇交互輝映,手上戴著兩枚沈甸甸的紅寶石戒指,像開到末路的鮮花。

徐媽媽領頭,向馬麗娘行禮:“恭賀夫人芳辰,祝夫人多福多壽。”

“罷了。”馬麗娘的笑意疲憊不堪,擡擡手指:“賞。”

一位穿著青緞鑲石榴紅芽邊比甲的丫鬟捧滿盛滿海棠花形狀銀錁子的托盤,小丫鬟跟在旁邊,拿起銀錁子遞給每人。

是秀蓮和小茉莉。

紅葉用餘光打量,秀蓮一條石榴紅裙子,腰間紮著石榴紅撒花汗巾子,鬢邊插一根赤金芙蓉花簪子、兩朵酒盅大的珠花,眉宇間透著揚眉吐氣。

發錢發的好好的,到了紅葉一家,秀蓮卻撇撇嘴,用周圍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離了夫人的院子,就不是夫人的人了”,捧著托盤頭也不回地走了。

呂大海老實,馮春梅氣憤,紅河氣得半死--二兩銀子呢,紅葉卻無所謂--她並不缺錢。

屋子裏的馬麗娘似乎看見了,似乎又不在意,揮揮手,徐媽媽忙不疊喊“散了吧”,就指揮綠雲幾個把馬麗娘圍住了。

紅葉收回目光,隱隱有一種預感:她離開了原來世界的軌跡,秀蓮卻背道而馳,走向馬麗娘身邊空出來的位置。

她平靜地想,希望秀蓮不會像自己一樣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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