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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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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南屏回到伯爵府的事,紅葉很快便聽說了:南弦找了個七、八歲的小廝,跑進垂花門告訴了香橙,香橙立刻到正屋耳房外面,瞅個空兒,溜進去告訴正在繡衣服的紅葉:“說是回來了。”

具體誰回來,回到哪裏,為什麽告訴紅葉,香橙統統不知道。

一根帶著淺綠絲線的鋼針斜斜刺入鵝黃妝花料子,比應該在的位置差了三分。

紅葉松開針尾,目送小香橙貼著墻壁溜走,站起來走到窗邊,青花大缸裏面水草浮動,紅紅的錦鯉吐出一個泡泡。

四位繡娘也停下來喝茶,活動活動酸疼的脖頸。

可算回來了啊!五月初三走的,到今天整整五十天,一點消息都沒有。

平時都是這樣的嗎?紅葉嘆氣。

時間就此過得飛快,午間紅葉果然聽廚房的人說,世子爺一行回到京城,府裏晚上要擺酒,給世子爺接風洗塵。

聽說幾家堂姐妹、遠親也要來,嫻姐兒坐不住了,拉著紅葉翻箱倒櫃,穿一件今年新做的碧綠繡纏枝花裙褂,搭配蔥白繡花鳥馬面裙,又從首飾匣子挑挑揀揀,戴上一朵翡翠珠花,一支羊脂玉鑲碧璽簪子,這才滿意了。

下午主子們去了正院,丫鬟們輕松起來,三三兩兩聊天,耳房裏的繡娘們休息的時間也比平時長。

吃過晚飯,紅葉回到屋裏,拿出一方繡到一半的湖藍帕子,唉聲嘆氣地端詳:還差個底子才完工,流蘇也沒編好,只好下次再給他了。

什麽時候能見到他?上次吃了他家的粽子,這回做點什麽還他?

白天費了眼睛,紅葉便不再繡東西,打一根絡子,又把各種顏色的布料攤在炕上,用一把彩色絲線搭配,哪種出彩便記下來。

無門忽然開了,雙福略帶焦急地叫,“紅葉,夫人叫你過去。”

不知怎麽的,紅葉心臟跳了一下,匆匆收起東西,走到拐角的時候小聲問“知道什麽事嗎?”

雙福聲音像蚊子叫:“從府宴回來,二爺來了一趟。”

紅葉深深吸了一口氣。

到了正屋,滿屋人忙忙碌碌,一個小丫鬟跪著高高捧起盛滿熱水的琺瑯盆,綠雲捧著毛巾皂角,馬麗娘肩膀搭著一方杏色棉帕子。徐媽媽服侍她凈面,親手遞上羊脂油,又給馬麗娘把發髻間的珠釵翠玉卸下。

忙碌一番,馬麗娘滿臉倦色,揮揮手“散了吧,紅葉過來。”

雙福用擔憂的目光望一眼,跟著綠雲走出去了,紅葉走前幾步,屈膝行禮。

之後幾分鐘,馬麗娘沒吭聲,像沒見過紅葉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屋裏空氣凝重似有千斤重。

“看不出,悶嘴葫蘆似的,膽子倒不小。”馬麗娘戴著綠寶石的右手在案桌重重一拍:“你們一家子是我的奴才,豬油蒙了心,敢背著我搗鬼?”

紅葉沒有馬麗娘想象中的驚慌,露出迷茫的神色:“奴婢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馬麗娘冷哼一聲,“你和外院的展南屏私相授受,勾搭成奸,還有臉說!”

紅葉“哦”一聲,顯得輕松起來:“夫人,您大概是誤會了:展護衛是府裏的老人,有一次奴婢隨夫人去大相國寺上香,安排事情的時候遇到了。展護衛年紀不小,家裏問了問奴婢家裏的事,和奴婢老子娘商量了,就給奴婢和展護衛的婚事定了下來。”

馬麗娘被氣笑了:“你是我的使喚丫頭,你的事我說了算,輪得到你爹娘老子出頭?還什麽定親,討過我的話沒有?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裏!”

紅葉滿臉“夫人為何如此憤怒”的莫名其妙,“夫人,奴婢一家來府裏時候久了,看多了夫人屋裏姐姐們的慣例。奴婢爹娘是想,先把奴婢的事情定下來,等今年年底,奴婢年紀到了,再進來討夫人的恩典。”

“你們想得倒挺美。”馬麗娘不錯眼珠子地瞪著她,被無視、被忽略、被丈夫不容置疑的安排徹底激怒,歇斯底裏地叫:“我告訴你,沒門,你的事我早有安排,我已經告訴二爺,讓展南屏找個別的丫頭,愛娶誰娶誰;你呢,好好在我院子裏當差,幹得好呢,給你找個去處,幹得不好呢,闔家老小....”

生平第一次,馬大成嫡女、伯爵府二爺夫人馬麗娘的話語被一個丫鬟打斷了。

“夫人,奴婢娘老子和展南屏爹爹拿的主意,已經過了禮,給奴婢和展南屏定了親。”紅葉話語平靜,眼神悲涼堅定,仿佛看到原來的自己:“奴婢沒讀過什麽書,卻也知道好女不嫁二夫的道理。無論夫人給奴婢什麽去處,奴婢都不會去的,奴婢寧願剪了頭發,當姑子去。奴婢仰仗夫人,卻也不是糊塗蟲,不做違心的事,哪怕夫人把奴婢打發出去,奴婢依然是這句話。”

馬麗娘蹭地站起身,握著帕子的手指向她,哆哆嗦嗦地一時間說不出話。

徐媽媽不放心,在外面候著,這時候掀開簾子,本進來一把扶住馬麗娘,連聲叫“喊大夫來。”

紅葉心臟怦怦跳,一溜煙奔出正屋,把滿院子的人都驚動了。

好在今年以來,府裏請了一位善於調養的醫婆,就歇在院子裏,當下給馬麗娘把脈;不多時又有一位太醫進府,診斷一番,開了安神的方子,馬麗娘喝下便歇息了。

會不會出事?紅葉不知道,整晚沒有睡著,心裏害怕的很,卻又倔強地想“算是給原來的我出一口氣。”

第二天清早,徐媽媽推門進來,板著臉,張口就是訓斥:“誰給你的擔子,敢忤逆夫人!活該拖出去賣了!”

紅葉立在炕邊,一聲不吭,同屋的彩燕嚇得臉都白了。

徐媽媽瞪著她冷笑:“能耐了你,敢另攀高枝,這麽有本事,長春院這一畝三分地,就留不下你了。張口閉口你老子你娘,那就滾回你老子娘那裏!”

說著,徐媽媽厭惡地揮揮手,扔下一句“趕緊給我滾蛋!”就摔門出去了。

電石光火間,紅葉想起原來的世界,蘇氏手下的孟嬤嬤抄了自己的箱籠,派人直接把自己綁出去。

她立刻明白了,兩步奔到墻邊,拎出脖子上的鑰匙打開木櫃,扒拉兩下,把一條八成新的石榴紅包袱皮甩到一邊,抓起一塊鴨蛋青色包袱皮,把自己的錢匣子、金銀首飾一股腦兒塞進去,心裏頓時定下來。

展南屏送的糖盒和梳篦,沒給他做完的帕子,之後是她做好的荷包、帕子,金線蘇線,彩珠翠縷;再往櫃底看看,有個半舊的淡紫包袱,打開是紅紅綠綠黃黃的楓葉,紅葉也放進自己的包袱。

做完這一切,她略一遲疑:衣櫃都是她這兩年的四季衣裳,是帶不走了。

彩燕拉拉她衣袖,不停使眼色,紅葉便點點頭,系緊包袱跨到臂彎,出了自己的屋子。

徐媽媽正坐在隔壁綠雲的屋子門口,喝著小丫鬟奉承的茶,見到她,板著臉把茶碗一摔,扭頭便走,紅葉默默跟著。

從後罩房拐出來,徐媽媽指指正屋門口的臺階,紅葉明白了,過去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一路從馬麗娘的正院、兩個姨娘的第四進院子、嫻姐兒昭哥兒的第三進、孔連捷書房第二進院子,出了長春院的大門,直接拐到西偏門,走向伯爵府周邊的仆人群房。

徐媽媽始終跟著馬麗娘,沒到過這邊,倒是紅葉認路,一路找到呂家的住處。

一大清早的,仆人們都起來了,等著吃飯、辦差;徐媽媽把呂大海馮春梅喊出來,疾言厲色地訓斥:“二夫人的話,紅葉年紀大了,該配人了,既然你們拿了主意,就把紅葉放出來,該怎麽辦怎麽辦吧。”

說完便走了。

周圍仆人面面相覷,看起熱鬧:呂家女兒被主子攆出來了!

馮春梅紅頭脹臉地,把紅葉拉進屋裏,呂大海抖著手,不知道怎麽辦好。

“怎麽回事?”馮春梅滑稽,“怎麽就....”

紅葉低聲喊“娘~”,把臂彎裏的包袱亮出來:“徐媽媽只把我帶回來,沒說免了您、爹爹和紅河的差事。”

馮春梅一想,確實是,一顆心放回原處。

她笑起來,“娘,大展護衛朝世子爺說了,二爺給了夫人話,夫人把我打發回來,左不過,不在夫人身邊伺候了。”

馮春梅被女兒的鎮定感染了,“那,那你這?”

她打開包袱,把錢匣子給母親看:“您把心放肚子裏。紅河呢?”

馮春梅拍著胸口:“昨天跟著值夜,沒回來。”

紅河十三歲了,頂半個人用,跟著小頭目在門房輪值了。

說著,她拈起兩枚銅錢,大大方方走出屋門,左右看看,朝隔壁家的小子招招手,“小軒子,是不是你?”

小軒子才五、六歲,擦擦鼻涕,聽她問“去沒去過門房”,便使勁點頭。

紅葉把錢遞過去,指著遠處,“幫姐姐個忙,到門房,把紅河叫回來,行不行?”

小軒子父母每月月錢不過幾百錢,吃喝是府裏的,難得給他一、兩文零花,頓時咧開嘴巴,接過大錢嗷嗷嗷著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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