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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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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乾十三年三月,紅葉做好嫻姐兒兩件衣裳,剛好派上用場:馬麗娘父母、伯父伯母風塵仆仆地到達京城,孔連捷親自去接,送到馬宅安頓。第二天,馬麗娘父母便到伯爵府探望。

說起來,馬家祖籍廣東,康乾十年馬麗娘祖父去世,馬家二老丁憂,回鄉守孝三年,今年二月期滿,從廣東坐船、乘車一路行來,足足用了兩個月。

馬太太今年四十三歲,保養得宜的緣故,頭發烏黑,面如滿月,一雙手伸出來白白嫩嫩,一點都不像有嫻姐兒這麽大外孫女的人。

馬老爺丁憂之前在浙江任上,馬麗娘五、六年沒見到母親了,今日一見面就撲到母親懷裏,哭得撕心裂肺,惹得馬太太淚流滿面,滿屋子丫鬟仆婦鼻子發酸,昭哥兒傻乎乎地說“娘不哭,姐姐不哭。”

孔連捷一早點了個卯就回府來了,無奈地對女兒說:“幸好你外祖母知道我,要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了你娘呢。”

嫻姐兒十一歲了,很懂些事了,用帕子擦擦眼睛,依偎在馬太太身邊。

不多時,母女倆哭得累了,嫻姐兒指揮小丫鬟端來熱水,服侍母親和外祖母洗臉、梳頭、擦粉,又親手把熱茶捧給馬太太。

馬太太懷裏摟著昭哥兒,拉著嫻姐兒的手,“我的兒!你母親也算享上你的福了。”又上下打量:嫻姐兒一件右衽湖藍色繡寶藍色鯤魚春衫,寶藍色裙子,頸間掛著赤金鎖片,腰間懸著一塊牡丹花羊脂玉佩,垂著翠綠色的絡子。

“上回見,只有這麽高。”馬太太用手比劃一下,摸摸嫻姐兒衣擺:“真是精巧,京城物華天寶,流行的花樣和我們那裏大不相同。”

馬麗娘滿臉與有榮焉,“娘,這衣裳啊,是我們姐兒自己想出來的,連我這身衣裳也是嫻姐兒帶人做的。”

馬太太驚訝地看女兒一眼:馬麗娘今天穿著大紅繡百蝶穿花夾襖,鵝黃色繡折紙花馬面裙,碧汪汪的翡翠禁步垂著大紅流蘇,襯得她面色紅潤,氣色極好。

馬太太喜得合不攏嘴:“好好好,好孩子,針線上的事學到家了,你娘像你這麽大,連個荷包都繡不好。記著,別累著,仔細眼睛,以後日子長著呢。”

立在屋角的紅葉垂下頭。

嫻姐兒得意地依偎在母親身邊,昭哥兒見了,伸胳膊吵著要抱,馬太太叫著“乖孫”摟緊他不放,一時間,正房熱鬧得像過年。

好不容易有個空兒,徐媽媽進來屈膝:“老太太,二爺二夫人,二少爺、三小姐連兩位姨娘在外面候著,想給老太太請個安。”

馬太太在椅中坐正身體,說聲“快叫進來”,朝帶來的丫鬟使個眼色。

很快,旭哥兒、慧姐兒端端正正給馬太太磕頭,說著“外祖母安好”的吉利話。

在立法上,庶子庶女是正室夫人的子女,也叫馬太太一聲“外祖母”。

馬太太笑容滿面地應了,賞旭哥兒一套文房四寶,叮囑“好好用功”,給慧姐兒一個鼓囊囊的荷包“姐兒拿著玩吧”。

到了兩位姨娘,馬太太仔細打量一番,才各賞了一個荷包。

原是馬麗娘陪嫁丫鬟的馬姨娘非常激動,連聲叫著“老夫人”,馬太太對她也比孫姨娘親熱的多,連聲說“好,好!”

徐媽媽趁機說“老太太來了,我們做下人的盼星星盼月亮,借光也給老太太行個禮。”

不用多說,馬麗娘屋裏大大小小的丫鬟在前,嫻姐兒、昭哥兒身邊的人在後,齊刷刷拜倒一地。

馬太太挨個打量,徐媽媽在旁一一指點,“夫人屋裏的綠雲秀蓮,管著夫人身邊的事;雙福,伺候衣裳的,彩燕,伺候吃食的....”

每見一個,馬太太便點點頭,各賞兩個元寶銀錁子。

到了紅葉,徐媽媽加重語氣“紅葉,呂大強的閨女,娘是洗衣房的馮春梅,您還記得不?”

馬太太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紅葉:“這麽大了?真是認不出了。”

徐媽媽笑道:“紅葉如今靈巧得很,我們屋裏和大小姐針線上的事,都是紅葉管著。”

馬太太一下子明白了,笑呵呵地看了嫻姐兒一眼,“賞,賞個雙份兒,好好伺候夫人和二小姐。”

馬太太帶來的丫頭便又遞給紅葉兩個銀錁子。

算一算,一天得了四兩雪花銀,著實發了財,可紅葉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原來的世界,馬麗娘死後,馬太太對昭哥兒和嫻姐兒百般呵護,對她這個姨娘也是時時有賞賜。

當時的紅葉被感動了,加倍和蘇氏對著幹,蘇氏嘲諷:馬家真是不講究,幹脆認了姨娘當小姐,說出去多好聽啊!

她把這話告訴嫻姐兒,嫻姐兒跑到蘇氏面前大吵一架,又到孔連捷處告狀,孔連捷對蘇氏發一頓脾氣,過不幾天又和好了。嫻姐兒是出嫁女,蘇氏拿她沒辦法,便朝紅葉撒氣。

現在想一想,真是不值得,紅葉苦澀地想。

馬老爺馬太太就這樣留在京城,與伯爵府走動起來,拜訪孔老太太和趙氏,邀請一家人到馬府做客。

嫻姐兒忙忙碌碌,紅葉樂得清靜,留在正房帶著四位繡娘做衣裳。

到了三月十二日,嫻姐兒參加馬麗娘一個閨蜜女兒的生日宴,不在府裏,紅葉到沁芳齋與丹姐兒身邊的丫鬟討了幾枚琺瑯扣子,時近中午,慢慢走向偏僻處的假山。

展南屏已經等在那裏了,就像南弦傳過來的消息,前天才回到府裏,風塵仆仆地,滿臉風霜之色。

他也在打量紅葉:依然是內院有等級丫鬟的青緞比甲,大概是今年新做的春衫,嶄新緞面鑲了石榴紅的芽邊,玉色百褶裙,鬢邊戴一朵石榴紅絹花,一朵精致的珠花。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紅葉小心翼翼地,“聽南弦說,你去了湖廣?”

展南屏點點頭,指一指南邊方向:“跟著世子爺走的,先是騎馬,之後行船,走的時候天還冷著,現在已經穿夾衣了。”

原來的世界裏,紅葉一個丫鬟老家就在湖廣,家裏窮,賣到人牙子手裏,輾轉落到京城。

她便說:“湖廣啊?我院裏有個姐妹就是湖廣的,聽她說,那邊夏天熱得像火爐,冬天又很冷,夏天吃蓮藕,有一道叫熱幹面的菜,放了醬和蘿蔔幹。”

展南屏驚訝地睜大眼睛,一下子放松下來:想不到,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知道的還不少。

他便雙手比劃:“這次我們去,休息的時候去嘗了熱幹面,這麽大一碗,那邊吃什麽都要加辣椒。”

又問,“你那個姐妹,在什麽地方?”

紅葉便答:“武漢東邊一個縣城,名字我沒記住。”

展南屏說“我跟世子爺去過一次武漢,有個叫黃鶴樓的地方,很有名,很多文人寫過詩。”

紅葉仰著頭回憶:“陪二小姐三小姐上課的時候,先生像是說過什麽,故人西辭黃鶴樓....我只記得這一句。”

緣分是件很奇妙的事情:一個是在外宅行走的武人,一個是伺候太太小姐的丫鬟,見過四次面,懇談過一次,如今說起話,一個驚喜一個細心,奇跡般的非常合拍。

聽他見完這一次的見聞,紅葉也把這段時間的經歷娓娓道來:“我們家的老爺老太太來了京城,第二天就到府裏來,見過老太太和世子夫人,吃過晚飯才走。我們家老太太還記得我,賞了我這個。”

她拿出上次得的四個銀錁子,獻寶似的捧在手心。

展南屏不由自主微微笑,一邊叮囑“收好,莫丟了”,一邊也從衣袋取出一個藍布包,“這次去湖廣買的,我們隊裏大多是成了家的,大周給他媳婦帶的,我也順路買了一個。”

紅葉小心翼翼接過來,打開一瞧,是一面紅漆繪梔子花梳篦,做工不如太太小姐用的,顏色倒很鮮亮。

“謝謝。”她滿臉喜悅,立刻握在手裏:“我很喜歡。”

展南屏生平第一次有“給家裏人帶了東西”的感覺,胸中滿滿當當,令他陌生而喜悅。

之後紅葉也取出一個湖藍素面荷包,打開遞給他:是一串不太起眼的檀木佛珠,“月初去大相國寺請的,你沒在。你....日日在外面,風餐露宿地,帶著吧。”

展南屏嗯一聲,小心翼翼把佛珠放回去,荷包塞進懷裏。

荷包是她繡的,紅葉以前生怕被別人抓住“私相授受”的把柄,現在不一樣,兩家長輩說定了,有了婚約,便是未婚夫妻了,便是馬麗娘叫她做妾,她也能理直氣壯地頂回去,什麽都不怕了。

可惜,她白天忙著幹活兒,晚間怕費眼睛,只敢打打絡子,聊聊天,那個荷包是以前隨便繡的,先將就了。

以後有了空兒,給他好好做個荷包。

東拉西扯地,時間不早,展南屏看看天色,略帶不舍地說“得回去了。”

紅葉這才發覺,連忙說“先走了”,提著裙擺匆匆踏上小路,展南屏跟在後頭,腳步咯吱咯吱,令人格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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