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遠壓根就沒意識到自己提出了多麽過分的要求。

當然，在他看來這是一個請求, 態度十分誠懇的請求, 同時也是絕境之下唯一的辦法了。

他家親戚們, 條件其實都還可以的, 他的長輩們幾乎都有退休金, 而同輩裏頭, 最小的也已經大學畢業開始上班賺錢了。在他看來，無論哪家都不差這一千塊錢。

可問題是那一千塊錢嗎？

像何父的喪禮，就是何父的幾個弟弟家幫著湊錢辦的，也沒打算跟他要錢。算下來，每家都花了幾千塊。就這樣，何志遠還嫌喪禮太過於簡陋，可要大辦的話，那就不是一兩萬塊能辦的, 起碼要出個十幾萬。這錢誰出啊？

至於每個月出一千塊……

哪怕何志遠沒把話說的那麽明白, 但傻子都能理解他的意思，他說的是每家每個月給他一千塊, 而不是借。白給一千塊？按月給？還不知道要給到猴年馬月？

是的，現代社會, 稍微有點兒家底的人家都不會在乎一千塊錢的，可誰也不是傻子，憑什麽呢？

喪禮上的不歡而散，讓何志遠徹底懵了，他就覺得, 他爸沒了以後所有的親戚都變了臉，完全不管他了。又急又氣，加上之前那段時間的確沒有休息好，他整個人的狀態特別差，甚至一度都魔障了。憋了幾天後，他無意間接觸到了有關占蔔屋的消息，再然後……

繼親戚們不管他以後，女巫也對他愛理不理。

果然啊，這世上只有他爸會掏心掏肺的對他好，別的人都靠不住！！

何志遠捶胸頓足了半天，才扭頭對他媽說：“媽你明天趕緊出院吧，我這一堆的事情呢，爸沒了，你說什麽都該幫幫我啊！我明天還要回單位銷假呢。”

“好好，明天出院，明天出院……”何母一貫都是好好好、行行行，以前對老伴是這樣，如今對兒子也是一律先答應再說。可要問她出院之後要做什麽，她還是一問三不知。

第二天，何母就出院了，她是自己辦的出院手續，很多東西她都弄不明白，還是鄰床大媽的女兒看不下來了，蹬著一雙高跟鞋幫她跑完了所有的手續。末了，那姑娘還很納悶的問，昨個兒那位大哥怎麽沒來？何母能說什麽呢？她兒子就算來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出院手續，她老伴住在重癥監護室的那幾天，都是親戚幫著操持的。

“姑娘你可真能幹啊，我兒子當初要是能找個跟你一樣能幹的兒媳婦就好了，唉……”

甭管過程如何，何母總算是出院了。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她在醫院門口打車回了家。可等真的回家以後，她又不知道該做什麽了，思來想去，還是拿了掃帚、抹布，開始打掃衛生。緊接著，她發現冰箱裏什麽都沒有後，又捏著錢包出了門，好歹買了點兒菜肉雞蛋什麽的，總不能學人家小年輕叫外賣吧？

等晚間何志遠回家後，發現他媽一天時間就收拾了個屋子後，簡直要被氣哭了。

“你倒是去做點兒別的事情啊！不是跟你說了要跟房東商量一下退租的事情嗎？回頭他該把電話打到我辦公室去了！還有搬家的事情呢？搬家公司你去聯系了沒啊？媽，你怎麽眼裏就跟前這一畝三分地的事情啊？”

“我不會……”

“對對，你不會，那我會嗎？我還要上班，我要賺錢！”何志遠真快瘋了，沒奈何只好拿出手機給老婆打電話，把要做的事情全部一股腦的告訴了老婆，又讓他老婆試著跟她那邊的親戚們借點錢，不然回頭真沒錢付下個月的房貸了。

他老婆也懵了，只是因為他的口氣不對，嚇得只敢點頭答應，可然後呢？

急需要辦的事情一件都沒有辦……

先不管逃避是否可恥，最重要的是，何志遠很快就發現，他不去做的事情，壓根就沒人幫他去做。

下個月的房貸到底還是湊齊了，是用信用卡套現的。可就算何志遠再傻也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不得已，他只能先搬家，也沒叫搬家公司，而是跟螞蟻搬家一樣，用自己的車一趟一趟的把東西拉到了新房裏。

過程是繁瑣了點兒，但最終還是完成了搬家。

接下來是大兒子上幼兒園的問題，還好他的運氣也沒太壞，入園的問題也解決了，畢竟兒子要讀的就是小區配套的幼兒園，難度不算特別大。可緊接著的保育費又差點兒逼死了他，求爺爺告奶奶的四處奔走後，把原本按學期付的錢，改為按月交。其實，根本就沒有實質上的變化，可他是真的沒辦法一口氣拿出那麽多錢來了。

妻子沒去找工作，新生兒的奶粉貴得超乎想象，便宜的又不敢讓孩子吃，況且妻子的學歷一般，讀的專業很冷門，加上婚後就當了全職太太，脫離社會好多年了，一下子根本就找不到合心意的工作。再就是，倆孩子都習慣了跟媽媽在一起，冷不丁的分開，就算還有姥姥姥爺在，一樣不好使。

倒是何志遠的岳父岳母很快就離開了，他們回老家去了，為了不給女兒女婿添麻煩。

等於說，弄了半天，最重要的問題還是沒解決。

以前，何志遠常聽人說，愉快的日子過得很快，現在他發現了，甭管過得是好是壞，時間一樣都過得迅速。感覺上個月的房貸才剛交完，下一個房貸日又到了。他不得已又找人多辦了兩張卡，求人幫著提升了額度，又去網上找攻略，看怎樣能最大限度的套現，以及多張卡的換錢流程。

何志遠的工作能力本來就不強，之前一直幹的好好的，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爸是單位的老領導，當然他本身也挺用心的。不是有句話說，不看功勞也得看苦勞嘛，哪怕他工作能力不強，但勝在從不遲到早退，工作態度還是很棒的。

可隨著家裏的事情越堆越多，從不遲到早退的何志遠很快就破了金身，甚至一度不得不請假忙家裏的事情。單位那邊念在他爸的面子上，沒去計較這個事情，可想也知道，這又不是一個長久之計。

人情本來就是用一點少一點的，況且何志遠就不是個擅長人際交往的人，他總是在索取，從來不知道付出。就好像，他爸沒了，別人就該可憐他同情他，無條件的伸出援手幫助他，不然就是冷酷無情。

又過了兩個月，何志遠的大兒子上了幼兒園，他這才知道，原來除了保育費外，居然還有每天兩點一餐的夥食費，新生的話還要買席子被褥校服書包等等。好家夥，就上個幼兒園罷了，還是個很普通的小區配套幼兒園，林林總總的費用算在一起，又是老大的一筆支出。

然後，女兒又突然生病了，說是換季性過敏，他沒鬧明白，不過看病又是一筆錢倒是真的。

……

從他爸去世，不到半年的時間裏，何志遠哪怕被迫成長了，他還是成功的把日子過成了一團糟。並且可以預見的是，接下來的生活還會越來越糟。

看著不斷累積的賬單數字，看著處處都要花錢的窘境，看著……

不得已，何志遠再度跟親戚求救。

這次，他求救的還是他二叔家的獨子：“達子啊，達子你幫幫我，我求求你了，你就再幫我一次吧。明天就要還房貸了，我是真的真的沒錢了，我發誓我沒騙你！你就看在咱倆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再撈我一把吧！我真的……達子啊，我要被逼死了！！”

“哥，不是我不幫你，是這事兒怎樣才算是個頭啊？你真的要錢，別說一千塊，我可以給你一萬，不要你還。可以後呢？你不能凡事都指望別人幫你吧？幫你一次，兩次，三次……你告訴我，我現在幫你還了下個月的房貸，再下個月你該怎麽辦？”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不知道才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的。還不是因為我爸他沒了嗎？當初買房子的時候，誰能想到呢？”

“那你就把房子賣了。”

何志遠驚呆了：“什、什麽？”

賣房子？他完全沒想過還有這個法子，可問題是，真要是把房子給賣掉了，他們一家人住哪兒了？孩子讀書怎麽辦？他媽都快六十歲的人了，還要跟著他四處奔波？還有這個房子是他爸留給他唯一的一樣東西了……

電話那頭的人並不知道他心裏的想法，還在認真的給他出主意。

“跟買家商量一下，找個中間人做見證，讓買家出錢幫你把房貸先還上，然後過戶給他。你首付不是兩百萬？最近房價又漲了一點，應該還能再賺一些的。回頭花一百萬買個小點兒的房子，剩下的錢捏在手裏，以備不時之需，畢竟你那頭也真的是處處需要花錢。”

“一百萬能買什麽房子？我兒子還要上幼兒園……”

“老破小買不到？不行就往郊區買，咱們這兒到底不是一線城市，便宜的房子還是有的。別的不說，你家以前的房子不也是差不多的價錢？”

“那就算買得到，房子也太小了吧？我爸媽以前的房子，地段還行，面積才八十平方。我以前的婚房面積是大了點兒，那也才一百平方啊，哪裏住得下這麽多人？”

“怎麽住不下啊？就算一百平方好了，不是三個臥室？算上客廳，那就是四個房間了。就算孩子們大了，一人一間，算上你媽，你們夫妻倆，四個房間也夠了的。再說了，你家孩子還小呢，起碼五年裏面不用分房間睡。再不行，你讓你女兒跟你媽睡一屋啊！”

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壓根就不存在絕對不行的事情。

這個道理，何志遠其實也是懂的，可他實在是不願意讓自己落到那個境地上。想也知道，眼下這個房子要是賣掉了，再想買個類似的，就是奢望了。因此，面對電話那頭的建議，他在反駁無果後，索性選擇了沈默不語。

那頭也煩了，語氣也愈發的不善了：“七八十年代那會兒，多的是祖孫三代住在一個筒子間裏，你忘了？就你現在這情況，選擇餘地還是很大的。再不濟，這不是還能租房子住嗎？兩百萬買房子嫌少，可租房子呢？咱們國家的租售比那麽低，你拿首付款去租房子，租個幾十年都沒問題的！”

“那我兒子讀書怎麽辦呢？”

“所以我不是讓你去買個小房子嗎？花一百萬買個小房子，你嫌少就把房子租出去，你再出去租個大房子……哥，我就問你，你是真的想要解決問題嗎？假如你有這個決心徹底將問題解決掉，我們幾個堂兄弟都可以幫你，可你不能什麽事情都不做，就坐等著天上掉錢吧？”

何志遠再一次的沈默了，在對方徹底失去耐心前，他弱弱的開口：“那能不賣房子嗎？”

回答他的是手機裏的嘟嘟聲，他堂弟把電話給掛了。

當天晚上，何志遠不得不召集全家，其實就是他老婆和老媽，以及他自己，認真的商討了賣房子的可能性。這似乎真的成了唯一的解決方案，可無論是他自己還有其他家人，都是滿心的不舍。尤其是他媽，直接就哭崩了。

“那是你爸挑了好久好久才買下的房子，還有每個房間，都是他盯著設計好，讓人照著圖紙做的。他還給倆孩子都準備了房間，你要是賣了，倆孩子都不知道你爸有多疼愛他們！”

“不能啊，真的不能啊！”

“你要是把房子賣了，我真的是死了都沒臉去見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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