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步入林兮夢境的一瞬,無雙險些以為自己不小心踏錯了地方，回到了那個世界。觸目皆是渾濁的黃天與黃土，可他定神仔細一探便知，這不過是一個虛妄陣法。是有人用幻術捏造出的景象，利用虛幻的東西將人困住，然後將其折磨至死。

這種陣法於無雙而言根本不足畏懼,只是林兮這樣的人一旦落入，若心生絕望之念便再難逃脫。

無雙眉頭微蹙,現在耽誤之急是找到林兮,免得那女人心生絕望,然而麻煩就麻煩在這幻境之大,要在其中尋人不亞於大海撈針,希望渺茫，連一個線索也沒有……

“雙兒！”

一個女人的呼喚讓無雙渾身一僵，遙遠記憶之中的聲音再次出現令他呆怔得失了神，便是這一瞬間，一個女人擦過他的肩膀全然沒感到他存在似的從他身後走到身前。

女子腳步如風，只留給了他一個匆匆的背影，她不停的東張西望：“雙兒！”

眼見她的身影將要消失，無雙突然回過神來，他疾步邁上前伸手一撈，但手掌卻直直穿過女子的身體，只讓他摟了一手空氣。女子什麽也沒感覺到，繼續東奔西走的找人。

是了，這是虛妄幻境，這裏的人怎麽可能是真的……

無雙的拳頭不自覺的握緊，可是……即便知道這是假的，即便知道這是一處陣法，他還是想多跟著女子走了一會兒，哪怕只有一會兒……

“雙兒！”女子轉過破舊的街角，忽然一聲驚呼，她猛的沖上去，卻又被人掀倒在地。無雙心底怒火瞬間燒起，他一時什麽也忘記了，只想沖上前去將欺負她的人撕碎，可當他看見眼前一幕時卻倏地僵住身型。

一個男人正狠狠踢打著地上的小男孩，而在小男孩的背後，林兮緊緊抱著雙臂痛苦的蜷縮在地上，姿勢與身前的小男孩一樣。明明沒有人碰到她，可她仍舊像是被狠狠毆打了一般，痛得睜不開眼。

虛妄幻境！無雙強迫自己穩住心神，他眼眸一閉，等再睜開眼時，眸中已無更多情緒，他大步向前，身子徑直穿過地上的男孩與毆打孩子的男人，他站定在林兮面前，一探手，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將她往上拉：“嘖，出息點！”

林兮渾身發抖雙眼緊閉，猶在幻境之中出不來。無雙彎下腰，手穿過她的腋下，將她架起來：“睜眼好好看看，挨打的到底是不是你！”言罷在她後腦勺狠狠一拍，少許法力躥進腦門將她神智喚醒，林兮一個激靈，猛的睜開眼睛，一向清澈的黑眸中盛滿了惶恐害怕，她晃似猶在夢中，將無雙盯了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的輕聲呢喃：“無……雙？”

“嗯。”無雙點頭，林兮身體才開始慢慢顫抖起來，她似害怕極了的拽住無雙的風衣，腿腳微軟站不穩身子，無雙幹脆將她攬在懷裏，讓她有所依靠，“有那麽嚇人嗎？”

有。

不管她怎麽乞求也不停止的踢打，嘴裏的血腥味，胸腔中火燒一樣的疼痛，都讓她感覺自己像是快要死了。

死亡的滋味，那麽讓人絕望。

溫熱的懷抱讓林兮漸漸冷靜下來，她身子軟得像沒了骨頭，悶在無雙寬厚的胸膛上，她又喚了一聲：“無雙……”語帶顫抖，像是快要哭出來，但又拼命忍耐著不洩露膽怯。無雙難得耐心的又應了一聲：“我在。”

“我以為……自己快死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同針尖一般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往他心上狠狠紮下，渾身疼得一抽，他冷冷的望著還在毆打小孩的男人，顏如修羅，然而冷淡的話語中卻帶著暗藏的溫柔：“沒事了。”他手掌在林兮的後背無意識的拍了兩下，滿是安撫的意味。

不知過了多久，林兮冷靜了下來，而後理智回歸，她才恍覺自己現在和無雙的姿勢有多麽暧昧，她輕輕推開無雙，鎮定了情緒，理了一會兒思緒才道：“我夢見我變成了另一個人，過起了他的生活。”

“這不是夢。”無雙放開林兮淡淡道，“是陣法。”

林兮一呆，轉過頭看去，四周的場景仍舊如“夢”中顯示的那樣，她倒抽一口冷氣，只因看見了兩步遠的地方有個孩子蜷縮著被人不停的踢打，就像剛才她被人踢打時那樣。林兮心中一慌，想到那樣疼痛的感覺，她兩步邁上前去阻止，但手卻從男人的身體裏面穿了過去，她怔神，回頭望向無雙：“這……是幻覺麽？”

“是幻覺，但這一切，也都是真實發生過的。”無雙冷眼看著男人啐了地上小男孩一口唾沫，推開一邊女人恨恨的離開。小男孩在地上蜷縮著爬不起來，女子忙跑到他身邊，一邊哭一邊問他：“雙兒哪兒痛，哪兒痛。”

他記得，那時候身體上已經分不清是哪兒在痛了。

真實發生過的？無雙怎麽知道？林兮心頭詫異，但女子的哭喊著叫“雙兒”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裏，她恍然領悟，但又覺得不可思議，她望著女人手中抱著的小孩，詫異道：“那……是你？”

無雙默認，林兮又楞了好半晌：“她……”

“是我母親。”無雙語氣淡然，就像在說一個不熟悉的人一樣，“可她太早就離開了，我已經記不清楚……”無雙有些自嘲的冷笑，“原來她是這樣的面貌。”

林兮楞楞的望著無雙，明明他的表情和平時沒有兩樣，但林兮卻能感覺到無雙的目光有多麽舍不得從她身上挪開。

無雙應該很想念她吧……

“在陣法裏待久了對你我怕都沒好處。”無雙挪開眼神望向林兮，“找到陣眼，然後打碎它。”

林兮動了動嘴角，沒敢問別的，只道：“可是陣眼在哪兒？”

無雙搖頭：“只有先到處尋一下。”言罷，他側身要走，林兮卻一把將他拉住，她撓了撓頭，“那個，其實沒有方向的話，我們可以一直跟著她。”林兮笑了笑，“你也可以把她記得更清楚些，這樣，離開這裏之後就不會那麽輕易的忘掉了。”

無雙目光在林兮臉上停留了許久，他扭過頭去淡淡道：“過去的事早就不能影響我了，我也不需要這些沒用的記憶。”

騙人。林兮心裏嘀咕著這兩個字，嘴裏說道：“那就跟著她吧，反正我們也不知道去哪兒。”

哪還用林兮說，無雙已經邁步跟上了抱著孩子往家趕的女人。

【89】

隨著女人一路走來，林兮看清了這是一個破敗的地方，與其說是城鎮不如說是貧民窟，人們臉上沒有微笑，只做著自己的活。路過一個小巷林兮甚至看見有男人褪下褲子與赤裸的女人抱在一起做愛，女人手裏拽著綠色的紙，像是這個世界的貨幣，不管男人怎麽對她，她手裏的紙都拽得死緊。

林兮有些尷尬的扭過頭，不忍多看。無雙卻道：“不只是這兒，這個世界都這樣，沒人養的女人多半靠身體賺錢。”林兮心頭一跳，轉眼望向無雙，他目不斜視，真的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

林兮張了張嘴，想要問他什麽，但最後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咽回了肚子裏，可她卻沒想到無雙倏地頓下腳步，轉頭看她，幽深的黑瞳裏透出她看不懂的神色：“你想問什麽就問。”

不知為何，林兮竟覺得他這話裏隱約帶著幾分緊張。她抿了抿唇，開口道：“那你有……‘養’過她們嗎？”她這話問得含蓄，無雙楞了一瞬，忽的扯出一絲沒有感情的笑：“死也不會。”他繼續邁步向前，“因為我母親，就是這樣賺錢養活我的。”

林兮呆住，直到無雙走出去很遠她也沒回過神來。

無雙的母親……看起來那麽溫柔的女子……

行至女人家中，屋子簡陋卻幹凈，雖然不大但卻可以看出主人對這個家的愛護，每一個角落都打掃得幹幹凈凈。

這就是無雙從小生活的地方嗎……林兮側頭看了無雙一眼，只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女人忙來忙去的背影，連眨眼也比平時快了幾分似的。能再見到母親，無雙心裏是高興的吧。

小無雙傷得不輕，女人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抹了一把哭紅了的眼，然後在櫃子裏翻出家裏僅剩的錢出門請醫生去了。她的身體穿過無雙身側，眼淚的濕意仿似從幻覺之中掙脫出來，染在了無雙臉上，無雙默默握緊雙拳，一言不發。

林兮心裏澀然，她想了一會兒，忽然伸手覆上了無雙的拳頭。無雙一怔神，側頭看她，林兮本來有滿腔的話要對無雙說，但接觸到這個眼神，她的心裏仿似堵了一塊石頭似的，什麽話都吐不出來了，只好更緊的將無雙的手握住。

“沒事了。”她憋了半天總算是翻出無雙之前安慰她的話來說，“都會沒事的。”

“對我來說是這樣。”無雙聲色微冷，“可對她來說不是，家中積蓄用光，她只有繼續‘工作’，她身體本就不好，後來染了病，沒錢醫治，沒撐多久就死了。”

他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出了讓林兮震撼不已的話。

無雙的母親去得那麽早，他那麽小一個孩子，以後要怎麽生活？

林兮腦海裏莫名的閃過一個畫面，是小無雙跪在母親的墳前，一雙手因為刨埋泥土而顯得骯臟，指甲上還有血色殘留，他的背影那麽單薄無助，像是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似的。

這景象一閃而逝，但緊接著林兮腦袋一暈，眼前場景倏地流轉，溫馨簡陋的房間不再，只剩一頭孤墳，瓢潑大雨傾下，跪在墳前的孩子濕了一身，他跪了一會兒，又抱著腿倚靠著母親的墳，靜靜的坐在旁邊，孩子本該靈動的眼神裏沒有半絲光亮。

林兮怔愕：“這是？”

“幻境在不停的變化。”無雙蹙了眉頭，施陣的人到底想幹什麽，把林兮和小時候的他聯系起來，讓她經歷他的生活，這樣做有什麽用。不待他想出究竟，有人從墳地前跑過，先是只有零星的幾人，但沒過多久大批大批的人都往這邊跑來，像是在逃命。人潮之中，林兮與無雙並肩而立，無數的人從他們身體裏穿行而過，天地間好像只有他們和墳頭旁的小無雙成了不變的兩個點。

“打起來了！聯盟軍與十組織交戰了！”

人們慌亂逃命。

小無雙卻在墳旁躺下，靜靜閉上眼，就像和媽媽一起睡覺的小孩一樣，乖巧安靜。

林兮突然眼眶一濕，緊緊的將無雙的手握住。無雙側頭看她，嫌棄的一撇嘴：“不準哭。”林兮老老實實的把眼淚憋住。

眼瞅著逃命的人越來越少，另一邊漸漸傳來不一樣的腳步聲，一行六人，皆是黑色風衣，領頭之人路過路邊墳頭時掃了靜靜躺著的無雙一眼，忽然頓住腳步：“死神血脈怎會在此？”

這人的聲音讓林兮覺得熟悉，仔細一想，她張大了嘴：“這！這不是那天我們在那個晶石裏看到的那個人！”那個呼喊著“我死神一族的地位，誰都不能撼動。”的男人！

男子一手提起了無雙的後領，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捉在手中：“小子何名？”

無雙睜開眼，淡淡的盯著他，兩人對視許久，男子忽然一聲大笑：“好！竟不懼我之氣勢，是根好苗子。多加訓練以後或許能成為候選人或者族長也說不定。”

“我要陪著媽媽。”小無雙十分執著。

男子一笑：“我族血脈不得外流。今日不論如何你也得跟我走。”

聞言，小無雙要反抗，卻被男子輕而易舉的擒住了雙手，他笑道：“今天就算我宗鏡搶了你，改日等你打得過我時，再自己跑回來看你母親吧。”

無雙掙紮不過，被男子拎在手中，他目光中終於顯露出幾分捉急，癡癡的望著母親的墳不肯挪開眼神，最後終是被帶了走。

“他……搶了你？”林兮怔然，“那人是誰？”

“死神一族的上任族長宗鏡。”

林兮恍然想起之前四離與她說過，上任族長於數年前病逝，由尊主代理死神一族族長的職位，現在這族長之位又交給了四離。只是，若宗鏡是病逝的，為何最後會出現在現代？他明明是在現在……被殺的？

林兮震驚的望著無雙：“他不是病逝……”也就是說，現在的尊主說了謊。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晚鳥抱歉~╭(╯3╰)╮~這周榜單有兩萬字，所以大家放心吧，阿九會卯足勁兒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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