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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以一敵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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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重歸平靜, 夏夜風清天未明。

那道人影別的本事沒有,自爆和跑路倒是幹脆利落,連縛夢都沒來得及追上它, 只能眼睜睜看著黑煙徹底消失不見。

“玩游戲?”江槿月搖頭輕嘆,緊緊攥著手, “這鬼東西哪會和我玩什麽游戲?”

這怪物不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她, 它是鐵了心要讓她不得安寧,要與她不死不休。而且, 還要牽扯到無辜百姓的性命。

從前怪物只能在夢中出現,對她並無威脅,可如今都能派影子來找她麻煩了。這位想要她性命的仇家在不斷變強,實力不容小覷。

急也無用。思來想去, 她轉身走向法陣, 嘗試著伸手探去。感應到了她的召喚,交織陰冷暴虐的不祥血光變得極為溫順, 瞬間朝著她湧來。

巨大的血色法陣鉆入她的指尖, 森然冷意融入骨血。庭院中的鬼氣全然散盡,仿佛一切如常。

“這樣倒也省事。”江槿月輕輕放下手,走到默然不語的沈長明身邊, 擡起臉笑道, “王爺,你是生我氣了嗎?”

他舒展開緊鎖的眉頭,自嘲道:“我說我能護著你,可你從不信,只想著親自上陣。想來定是我太無用, 是我的錯,沒什麽可生氣的。”

很好, 這一看就是被她氣得不輕。江槿月連忙擺手,低垂著眉眼,小聲辯解:“我當然信你了,下回我聽你的還不行嗎?方才事出有因,我只是想著……”

他擡起雙臂扶著她的肩膀,低頭望向她清澈的眼眸,認真而無奈地問:“你會聽我的?我問你,倘若那東西在城中大開殺戒,你能做到袖手旁觀嗎?”

即便她真能狠心不管,事後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他很清楚,她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可此舉或許會要了她的性命。

江槿月低聲重覆著他說的最後四個字,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能救他們,當然要救了。可我一定也會惜命的,不會胡來。”

“是嗎?你真知道什麽叫惜命嗎?”沈長明硬是止住話頭,壓下滿腔怒火,長嘆著問,“你什麽時候才能學著依賴我?哪怕只有一點也好。”

看到她頻頻動用越來越強悍的術法,他確實又氣又惱。他不懂她為何如此不知死活,他想問她知不知道後果會有多嚴重。

可面對她,他又永遠沒法把話說得太重。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再主動說話,氣氛一時凝滯,陷入死一般的沈寂。

過了許久,她只好乖乖點頭稱是:“那我好好練劍,以後盡量不用法力就好。所以,你能不生氣了嗎?”

“……有完沒完?”心浮氣躁的縛夢看不下去了,飛到他們面前嚷嚷起來,“餵餵餵!我想我們該先談正事吧?你看不出來那個鬼影子他……”

它自以為是忠言逆耳,卻只換來沈長明一個冷漠無情的白眼。對方眉眼陰沈,雖然嘴上不說,顯然是餘怒未消。

“知道了,我這就滾。”縛夢在心裏暗罵兩句,硬是把在狀況外的九幽令一起拖走了。

江槿月看了倉皇逃跑的縛夢一眼,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遲疑著喃喃低語:“說起來,那個人影確實很怪。”

說罷,她擡起頭悄悄打量著對方,見他沒有不讓她說的意思,便放心大膽地說了下去:“從前戚正被我們活捉,那怪物毫不留情,直接碾碎了他的魂魄。那為何今日會來搭救丞相?是因為丞相更虔誠,還是因為他還有作用?”

哪怕今日來的只是一道影子,自爆之舉應當也會對本體造成損傷。雖說丞相還是落了個神魂俱滅的下場,可怪物對他可算仁至義盡了。

沈長明搖搖頭,沈聲答道:“它來,就是想逼你動手,看看你的法力究竟恢覆了幾成、可堪與它一戰罷了。”

法力嗎?即便前世的她是眾神君眼中天生的奇才,擁有登峰造極的力量,她今生也只是凡人,哪裏來的法力?

不對,並非如此。江槿月垂眸端詳著自己的雙手,連她自己並未發覺,不知何時起,她施法時早已不再依賴於縛夢。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腦海中的問題越來越多,她將視線移向他手心的星盤,疑惑道:“難道這就是丞相口中至高無上的力量?”

倘若她的法力來源於星盤,那真是難為丞相把她吹得神乎其神了。這陣法連一道影子都困不住,就這還能撼動三界?

只怕天界隨便派個神君神將下凡,一根手指頭就能把她打趴下。

這話是對著沈長明問的,他蹙眉沈默良久才答道:“丞相本就受人蒙騙,星盤裏藏著的並不是什麽力量,能讓你恢覆部分法力也只是碰巧。可是槿月……”

他話未說完,就聽得她欣喜地“呀”了一聲,不由噤了聲。江槿月嘗試著立起一根手指,微微凝神,蔥白指尖亮起一縷熟悉的紅光,如絲般輕盈地照亮他們的雙眼。

指尖環繞著瑩瑩光芒,她一臉期待地看著沈長明,迎著他覆雜的眼神,問道:“既然我恢覆了些法力,以後是不是能飛了?”

沈長明:“……”

雖說他早知她思維跳脫,仍是一時失語。這種時候她竟還滿腦子都是飛,大概是話本看多了。

見他艱難地搖頭否認,江槿月顯然有幾分失望,撇著嘴囁嚅著:“不能飛還是算了,我對法力沒什麽興趣。現在丞相化成灰了,影子跑了,咱們該怎麽辦?”

別的不說,人影顯然不是什麽一心向善的好東西,沒準一出去就要大開殺戒。憑他們兩個人,想要護住全城百姓,多少有些強人所難。

“這個不難,讓黑白無常幫著找找就是。只要它敢出現,無異於自尋死路。”沈長明對地府的陰司鬼差頗為信任,語氣更是平淡到仿佛沒把那個人影放在眼裏。

黑白無常從前連人家的鬼窩都找不到,如今讓他們去找一道狡猾的影子?能找到才有鬼了。

江槿月總覺得這事不靠譜,又沒有更好的法子,忍不住長嘆一聲:“不知為何,那個怪物讓我很不安,如果判官大人能幫忙就好了。”

憑凡人之軀,即便她擁有些許法力,也很難與實力強勁的鬼物抗衡。倘若她方才沒有察覺到背後的人影,沒準已經被它擰斷脖子,成了一具無頭屍。

如此死相實在太過難看,她無論如何也不願做任人宰割的牛羊。可她仔細一想,才發覺上回見判官都是在千秋宴那天了,兩個人還起了爭執,鬧了個不歡而散。

憑黑臉判官那個犟脾氣,只怕也是不願意出手幫她的,畢竟他本人就常常把“別多管閑事”掛嘴邊,哪裏會自打臉?

這麽一想,她都快放棄這個想法了,誰知沈長明只笑著點點頭,雲淡風輕道:“嗯,那道影子不太對勁,就找判官大人來問問吧。”

聽他這意思,仿佛有把握請判官親自來人間走一趟?從前也是,判官只知道找她幹活、數落她的不是,好像對他是要客氣得多。

豈有此理,判官明面上一口一個“咱們地府的人”,叫得還挺親切,心裏明明就只把她當小工。

她本想再問些別的,還沒開口,沈長明卻把星盤收起,伸手捋了捋她的鬢發:“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一切有我,不要怕。”

心裏尚有許多疑惑未解,可他卻不願多言,江槿月不經遲疑道:“啊?可是你……”

未及出口的話語被一個吻堵回唇間,她下意識地想後退,卻已被他緊緊抱在懷裏。驟然貼近的雙眼明若星辰,其中唯有她自己的倒影。

這次不比上回那般繾綣溫柔,本就突如其來到讓她渾身一顫,深吻的動作又如疾風暴雨,帶著席卷一切的掠奪意味,與他素日裏溫文爾雅的表象截然相反。

大約是他心中始終氣不過她幾次三番不聽勸阻,既不舍得對她說重話,就只好換種方式向她討回來了。

看出她眼中有幾分羞惱,沈長明面不改色,輕輕松開了她,壓低聲音反問道:“誰讓你不聽我的,主意又大,你要我怎麽辦?”

這解釋實在是強詞奪理。江槿月不禁默然,猶豫了片刻才支支吾吾著:“我哪有不聽?還不是擔心你。”

“你可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過。”他輕輕用溫熱掌心摸著她的臉頰,有意無意地笑問,“再說了,你是我名正言順的王妃,這樣又有什麽關系?”

眼見著他又朝著自己傾身過來,江槿月連忙向後退了兩步,邊轉身逃跑邊語無倫次道:“我在跟你說正經的,你……算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聽著身後傳來的笑聲,她不由暗暗想著,相比之下,他真是比那只怪物可怕多了,實在惹不起。

遠方天際漸白,她本就毫無睡意,索性回房好生梳洗一番,坐在書案前支起腦袋陷入沈思。

三日後,怪物會如約前來嗎?它若來了,他們又該如何應對?接下來不知又得有多少不眠之夜,就這麽下去,早晚也得被活活累死。

見她心事重重地在案卷上亂塗亂畫,縛夢有些懊惱,立在硯臺旁苦口婆心地勸道:“主上,您不是那玩意的對手啊。依我看,你們最好還是去幽冥界避一避。”

幽冥界是什麽能任他們來去自如的地方嗎?就算她知道回去的路,判官也定然第一個不答應。

“避?它本就是沖著我來的,又分明在拿王城百姓的性命要挾我,你要我怎麽避?”江槿月斜眼看它,見它無話可說了,便疲憊地低頭凝望著昏黃燭火。

開口便是以一座城為賭註,如此將人命視為草芥,實在叫人齒冷。

縛夢斟酌再三,揀著能對她言明的話說:“主上,您只是個凡人,您現在的身子骨承受不住太強的法力。動用術法或許能與之一戰,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過去,我從沒有過什麽法力。所以,縛夢啊……”江槿月有氣無力地對它一笑,眼眶中噙著淚水,臉色更是蒼白,“或許我早就成了怪物而不自知,否則為何會被自己的法力所傷?那本就是我的東西啊。”

看她滿眼茫然無措,又似在自怨自艾,縛夢不由悚然,不管不顧地大吼:“您哪有可能變成怪物?您怎麽就知道多想?倘若您三魂齊全,又怎麽可能……”

察覺到自己失言,它的話語戛然而止,心中懊悔萬分,又偏偏對上她那雙泛著幽幽紅光的眼眸,聽她似是無所謂地輕笑一聲:“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們是你說漏嘴的。”

到底是縛夢心眼少,比沈長明好騙多了,隨便擺出愁眉苦臉的樣子,再略微詐一詐它,就能有所收獲。

三魂不全嗎?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臨城那個怪物說過,人若是缺少一魂,也是能活的,無非是身子虛弱些。

難怪她從小就體弱多病的,吃再多藥也不見好,畢竟這世上沒有靈丹妙藥能彌補缺失的魂魄。

又難怪她說要去替謝大人拔魂釘時,沈長明想都沒想就急著反對,說什麽都要由他代勞。

當時她也有一瞬間的懷疑,只是沒多想,如今倒是想明白了。因為鬼婆說過,魂釘會損傷魂體。

而她三魂不全,若貿然動手,很可能會被魂釘重創。他既知道前世的事,當然不會讓她去觸碰魂釘。

這麽一想,從前許多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事,一瞬間都合理得多了。她一到臨城,鬼怪便火急火燎地把她往鬼村引,其目的當真是要靠不成器的鬼婆和鬼貓將她擒獲?

丞相對那道人影死心塌地,自然是它說什麽就信什麽。他會依著人影的意思,指使鬼物想方設法引她進入鬼村,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只怕他們的本意,便是要她親手拔下魂釘。如此一來,她的魂魄必遭重創,又身處鬼村的陣法之中,哪怕有九幽令和縛夢相保,她也根本無法脫身。

計劃很好,他們只差一點點就要成功了。可惜啊,他們大約也想不到,沈長明竟然會果斷丟下王城不管,甚至敢一個人追著她到了臨城。

看她眼神晦暗不明,又始終面無表情,縛夢還當她是為自己魂魄不全而傷懷,猶猶豫豫地開口:“主上,其實這也沒什麽的,您聽我說……”

“我困了,想先歇會兒,還是晚些再說吧。”江槿月對它展顏一笑,趴在書案上靜靜望著香爐旁的玉獅子,沈沈睡去。

她本想好好補一覺,可惜天不遂人願。才剛睡下,她便隱隱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拍打她的臉,力道還不小。

她迷茫地睜開雙眼,迎面而來的是混合著砂石的凜冽寒風,吹得她擡手遮擋,卻仍不慎讓風沙入了眼。

“這是什麽情況?”她只好背過身去,輕輕揉著眼睛,很快又察覺到了不對勁。

明明此處風那麽大,她卻莫名覺得熱得慌,仿佛從頭到腳都被籠罩在七月正午的陽光中,受盡炙烤灼燒。

略微擡起被燒得滾燙的眼皮,透過五指的縫隙向上望去,她發覺天穹上懸掛著一輪碩大的太陽,比平日所見的大了十倍還不止。

江槿月:“……難怪這裏能熱成這樣,為什麽今天的太陽那麽大?”

她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擡眸四下打量起來。直至她向下一看,才驚覺自己的雙腳根本沒有落地,整個人高高地漂浮於空中,懸於茫無涯際的海面之上。

懂了,難怪太陽那麽大,原來是自己離它比較近的緣故。江槿月瞇起雙眼,再度向上看去,那刺眼的金烏旁,還藏著一輪若隱若現的明月,在極強的日光照耀下,顯得黯淡無光。

“日月同時淩空、海水倒灌……”想起城隍曾對她說過的災劫,她先是恍然大悟,又盯著腳下看似波瀾不驚的海面看了許久。

結合多日來的見聞,不難料想到,前世的她極有可能就是死在這場災劫中的。可當年的她會飛,總不至於是被活活淹死的吧,那也太丟人了。

想到記憶中自空中墜落的自己,哪怕身處於這般炎熱的地方,她的身子仍然忍不住抖了抖。

流了那麽多血,當時的她一定很疼吧。

微微出神時,身後傳來了一人滿含欣喜、字正腔圓的聲音:“尊主、星君大人!你們終於來了!”

明明應當是一樁好事,可聽他的語氣倒像是要哭了,不知是不是喜極而泣的。

她怔了怔,回眸望去,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天幕之下,已有重重華光漫舞,擠滿了樣貌各異的男男女女,個個欣喜若狂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招手。

其中有一部分瞧著很面熟,是上回出席過帝君壽辰宴的,其中便有那位傲慢無禮又愛挑事的神君。

今日這位神君一身鋥亮的銀白色鎧甲,手持一柄金龍環繞的寶劍,背著把金光熠熠的長弓,還真是威風凜凜啊,差點閃瞎了她的眼睛。

雖然這位神君的臉色不甚好看,定是心存芥蒂,可他的態度倒是和緩不少。他對著迎面而來的兩個人拱手示意,雖不言語,眼中亦有感激的神色。

江槿月:“……”

為什麽總覺得這一個個的神仙,好像是把他們兩個當成救命稻草了?神仙都已經那麽卑微了嗎?

面對一眾神君神女的熱情歡迎,星君還是那副對誰都淡淡的樣子,只對他們一臉平靜地拱手道:“久違了,諸位。”

站在他身側的紅衣少女一聲不吭地撥弄著手中沾血的狼毫毛筆,臉色亦是平靜無虞。但她顯然根本不想搭理那些神仙,連一個假笑都懶得給,哪怕他們今日看似很歡迎她。

相較於生辰宴上稍顯稚嫩青澀的眉眼,如今她看著成熟穩重了不少,喜怒不形於色,性子仿佛也安靜了許多。

她本就生得亭亭玉立、青絲成雪如霧,眉目如詩如畫,如今垂眸不語的樣子,倒更顯得溫婉多情。

江槿月正覺得有幾分欣慰,就聽得紅衣少女懶洋洋地啟唇道:“怪物在哪裏?早些把它們收拾了,我還想去東岳山看星星呢。”

行吧,好像也沒成熟穩重多少。江槿月忍不住“撲哧”一笑,心說地府的條條框框都快壓死人了,真不知怎會養出她這玩世不恭的性子來。

“帝君和眾神將正在迎戰,此事非同兒戲,尊主萬不可輕敵啊!”手持七彩琉璃瓶的神官出聲勸阻,又伸著脖子往她身後看了半天,猶豫著問,“尊主,敢問其他的幽冥界援軍現在何處?”

“哦,咱們地府沒什麽神將神兵,判官和其餘鬼差都不善於打鬥,我便代替他們來走一趟。”紅衣少女笑容清雋,說得理直氣壯。

此話一出,正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驚覺幽冥界竟然只派了兩個人來,眾神仙面面相覷,不免捶胸頓足。

“你你你……你們幽冥界也太胡來了!到底有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哪怕咱們兩界從前有誤會,如今是生死攸關之際,你們也不能拿人命當兒戲啊!”

“尊主您確實是法力超絕,可就算實力再強,也不能以一敵千吧?”

面對這一群吵吵嚷嚷的神仙,紅衣少女露出了一副不耐煩的神情,看了一眼星君,輕嗤道:“以一敵千?你聽聽,他說的什麽話?真是莫名其妙。”

聽她語氣頗為不屑,一個滿頭鶴發的神仙急了,追問道:“尊主既知此事如天方夜譚,還不速速請人增援?再拖不得了啊!”

紅衣少女沈默片刻,滿臉不悅地抿著唇,轉頭望向她身畔的星君。

他對她笑了笑,樣子有些無奈,語調溫和地勸道:“好了月兒,他們有眼無珠是他們的事,我們先辦正事。”

一眾神仙和江槿月齊齊地倒吸一口涼氣。他是說了“有眼無珠”這四個字沒錯吧?

夭壽了,前世那個溫文爾雅的星君竟然會這麽評價自己的同僚?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哦,既然星君大人這麽說,我就不和你們計較了。”紅衣少女迎著烈日微微擡起右手,掌心幻化出一塊散發著幽幽紅光的青銅令牌。

是九幽令。江槿月正盯著那塊令牌微微出神,就見少女漫不經心地催動九幽令,無邊煞氣蓬勃而出,紅光遮天蔽日,周遭頓時涼爽了許多。

她輕啟朱唇,聲音柔美空靈,說的話卻稍顯狂妄:“以一敵千也太少了,這位神仙爺爺是看不起我嗎?”

聞言,眾神均是神色一凜,眼底的疑惑與不滿很快便被驚恐訝異所取代。

所有人都怔怔地凝視著紅衣少女的方向,在她背後有一片巨大的黑雲正朝著他們飛速趕來,速度之快如暴雨驚雷。

江槿月望向那片令神仙們瞠目結舌的陰雲,仔細辨認了許久,才發覺那壓根就不是什麽雲,而是一群周身冒著森然鬼氣、手持鐮刀長劍的惡鬼。

雖說看不清具體來了多少,但數量明顯遠勝於一千,總得再翻上數十倍吧——可能還不夠。

這陣勢也太誇張了,難怪她張口就說人家看不起她。估摸著那個神仙也沒想到,他或許本是想恭維她一句的,結果反倒讓人家以為他在嘲諷她。

望著垂首臣服於紅衣少女的萬千修羅惡鬼,江槿月和眾神仙同時擦了擦額頭的汗,再看向那個笑容滿面的小姑娘時,再沒人敢說她一句不是。

開玩笑,就這種一擡手能召來那麽多鬼物的,誰惹得起?更何況她從前就放出狠話,惹了她沒準還得來世做豬。

眼見著神仙們噤若寒蟬,紛紛對紅衣少女客客氣氣地賠著笑,江槿月毫不懷疑,神仙們是擔心萬一惹她生氣,轉頭她會帶著這群惡鬼把天界拆了。

想到九幽令如今在她手中只能發揮不到一成的實力,不是被她拿去砸鬼的頭,就是用來盛放鬼怪,她不由輕嘆一聲:“九幽令,跟著我真是委屈你了。”

所有人都在不遺餘力地恭維著那個姑娘,唯有白衣星君不似旁人。

他看向她的時候,眼底並無半分畏懼、不含些許忌憚、沒有一絲雜念,只是安安靜靜地把她整個人裝在眼裏,目光溫柔。

很顯然,他早就把什麽“何須耽於情愛”給忘了,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他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底,又是性格迥異的,也不知緣分是哪裏來的。

一陣天旋地轉後,夢境重歸一片漆黑,無論是神還是鬼,都盡數隱沒於寂靜的黑暗之中。

第二日午後,城中各式各樣的小道消息滿天飛。閑暇之餘,百姓們聚在一處偷偷談論起了所見所聞。

誰也不曾想過,不過一夜之間,王城中竟會發生這麽多不得了的大事,連聊都快聊不過來了。

聲名赫赫的丞相府豈止是倒竈了那麽簡單?大門外連個守門的家丁都沒了不說,裏頭更是靜悄悄的,久久無人進出。

這也便罷了,午間丞相府外又來了一大群兇神惡煞的官兵。貼封條的貼封條,搬箱子的搬箱子,活脫脫一副要抄家的樣子。

直到這一刻,被動靜吸引來旁觀的百姓們方驚訝地發覺,整個相府早已是人去樓空,連一只狗都沒剩下。從前能在王城中橫著走的陳家,終是再不覆輝煌。

更為可怕的是,鬧出這麽大動靜的除了相府,竟還有侯府。據某位知情乞兒透露,那小侯爺夜半時分被架走時,叫得淒慘無比,如同殺豬一般,滿口惡毒的詛咒,不知是在罵誰。

沒頭沒尾的風言風語一重又一重,有人說這一夜發生的事遠不止於此,還有更多達官顯貴遭了滅頂之災。聖上有意肅清朝綱、整頓朝野,如今朝中已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這樣的人間慘劇委實叫人摸不清頭腦,百姓們對此嘖嘖稱奇。有人大放馬後炮,自稱早知如此,有人暗暗感慨帝王之心難測,還有人杞人憂天,只怕自己的太平日子也要到頭了。

進書房為江槿月添茶水的小丫鬟是個藏不住事的,一見了她就笑道:“江小姐您不知道,這會兒王城裏亂著呢!也就江府上下喜氣洋洋了!”

她與江乘清關系不睦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也從不忌諱這些,偶爾還會和大夥兒一起討論兩句。

江槿月放下毛筆,語氣淡淡:“那是自然,他與丞相交好卻未受牽連,沒準還能更進一步,當然是喜。”

小丫鬟深以為然,又笑呵呵地對她說:“還不止呢!外頭都說,您與王爺的婚期就快到了,江家二小姐又要嫁進長興侯府,這可算好事成雙了!今後江家定是風光無限啊。”

聞言,江槿月微微皺起了眉頭。江宛蕓要嫁進侯府?竟然這麽快,也不知是她終於想通了,還是受逼迫所致,那個和她兩情相悅的方大哥呢?

沈吟再三,她只能輕輕搖頭,輕嘆道:“人各有命,半點強求不得。能羨煞旁人的婚事,於她或許不過囚籠。”

即便江宛蕓心中不願,又能如何?方恒景這種人一看就靠不住,不可能豁出一切帶她逃婚。那她一個嬌生慣養的世家小姐,一旦離了江府的庇護,要如何為生?

如今是多事之秋,最多三日,那個怪物又會卷土重來。但願江宛蕓別整出幺蛾子,她實在無暇去管江家的事。

小丫鬟才走不久,門外便有人叩門。得了她的允許,白無常躡手躡腳地推門而入,見她滿臉疑惑,便對她露出一笑。

對黑白無常,她一向十分客氣,很快便收起了滿臉錯愕,只溫和地問道:“白無常大人,您吃錯藥了嗎?您是鬼差,來便來吧,還敲門作甚?”

白無常一時語塞,只恨自己不像判官和黑無常那般牙尖嘴利,尷尬地笑了笑,拱手道:“主上,我等依著您的指示,在城中搜尋了數個時辰。那怪物當真了不得,竟能隱匿氣息,我等輕易無法察覺。”

江槿月提筆的手微微一頓,只擡眼對他一笑,不置可否。她看著如從前般善良友好,身上卻總有一股莫名的威壓,讓白無常莫名不敢和她對視。

她本想著,能主動出擊總比被動等候好。那道影子本就難纏,如今更是對她的實力了如指掌,此時與它鬥能有幾成勝算?

故而,江槿月雖對黑白無常沒抱太大希望,仍委托他們多帶些鬼差在城中盡力尋找,也好順便保全百姓們的安危。

可他們兩個果真一無所獲,實在有負她的“殷切”盼望,說出去都給地府丟臉。

白無常也很無奈,每次江槿月找他們幫忙捉鬼,他們好像永遠幫不上忙。此番更是連一道連鬼都算不上的影子都找不出來,他們鬼差不要面子的嗎?

眼看白無常滿臉不自在,江槿月輕嘆一聲,還得反過來安撫他:“也罷,他既要躲著,也就不會傷人性命了。還請二位大人幫我多多留意著,有勞了。”

“是,主上還請放心,我等一定盡力而為。”白無常恭順地點頭應允,雖說連他自己都不太放心。

“另外,待大人回到幽冥界,請替我向判官大人帶一句話。”江槿月沈吟片刻,起身悠然笑道,“請他務必在三日內來懷王府一趟,我有急事找他。”

這話聽得白無常眼皮一跳,楞了楞才拱手答道:“判官大人公務繁忙,只怕是沒空赴約的。主上若有要事,我替您代為轉達就好。”

江槿月故作深沈地搖搖頭,隨手從案卷堆裏挑出一卷來,邊翻邊笑道:“那可不行,茲事體大,請他務必親自前來。你就告訴他,他如果不來,我就把這些案卷一把火全燒了,我看他來不來。”

好好的姑娘,笑起來陽光明媚的,仿佛人畜無害,竟會堂而皇之地說出這種鬼話。

白無常偷偷抹了把汗,心說能想到拿地府案卷威脅判官的,這大抵是頭一位,判官聽到了定要大發雷霆。

說來說去,還不是他非要讓江槿月幫著批案卷?這或許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判官也怪不得旁人。

“是,我一定會替主上帶到。”白無常雖心中有所不解,也只好連連點頭。

待江槿月與他拱手道別後,白無常忙不疊地化作青煙溜了,一刻都不敢在這裏多待,生怕她待會看自己不順眼,能連他一起燒了。

沈長明剛踏進書房,一眼看到的便是倉皇出逃的白無常。

他見對方滿臉驚恐,又見江槿月氣定神閑地抿著茶,兩個人可謂截然相反,不由哈哈大笑道:“白無常大人這是怎麽了?好像見了鬼似的。”

確實是見了鬼了。她放下茶盞,頭也沒擡地回答道:“誰知道呢?大約是他捉不到鬼,自己都嫌丟人吧。”

看她滿眼絲毫不掩飾的嫌棄意味,他笑著走近了些,俯身替她梳理著滿頭青絲,淡淡道:“那怪物實力遠遠強於黑白無常,不怪他們找不到,如此也正常。”

往他身邊輕輕靠了靠,江槿月點點頭,嘆了口氣:“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找不到它,咱們也只能等著。實在不行,它既要與我玩游戲,我陪它玩玩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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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沈長明:你能不能相信我能保護好你?

江槿月:當然信!【實際上:我可以練劍、我少用法術、我請外援幫忙】

沈長明:你確定你信?

PS:準備迎接新卷標~

另外,渣爹是永遠不可能好過的doge.

感謝在2022-04-15 23:17:55~2022-04-16 23:14: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辭杳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愴然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 心欲起善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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