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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為我所用(二合一)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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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早就知道江府有女鬼, 可江槿月從沒想過,這只女鬼會是王芷蘭,竟還是丞相派來的。

雖說王芷蘭是作惡多端、罪無可恕, 可待她日後到了地府,判官自會有所評判, 哪裏輪得到丞相多管閑事?

“我問你, 你是怎麽死的?又是什麽時候的事?”江槿月邊問邊認真端詳著王芷蘭的臉,並未看出中毒的跡象, 唯有額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

府尹大人動用私刑?這沒理由啊,即便他不怕得罪江乘清,也沒必要平白無故與人結怨吧。

看她面露困惑,竟能毫不避諱地問出這種問題, 王芷蘭氣得直發抖, 尖著嗓子嘶吼:“你這妮子!知道不能問鬼魂死因嗎?真失禮!”

還得是王芷蘭,說不到幾句話就開始尖叫, 無論是死是活, 她總能吵得人耳朵生疼。江槿月把九幽令往桌上一拍,語氣森冷:“你不說是嗎?我這就把你打到魂飛魄散,替我娘親出一口惡氣。”

看著鬼氣深重的九幽令, 實力低微的王芷蘭顫了顫, 立馬識相地改了口:“估摸著總有個二十日了。起初我想,只要生下兒子,老爺肯定會心軟救我出去。可是那天夜裏,我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叫我去撞墻。”

聽完王芷蘭的說辭,江槿月心底很自然地冒出了個猜想, 她幽幽啟唇輕喚了聲:“九幽令?”

眼看主人叫自己了,九幽令深知瞞不過去, 只好乖乖地往她掌心靠了靠,萬分羞愧地前後一搖,表示此事確與它有關。

豈止是與九幽令有關?讓王芷蘭撞墻而死的罪魁禍首,想必就是這位能操控魂魄的稀世珍寶了。

千秋宴那日,戚正身死,九幽令也回到自己手中。如此算來,早在那日前,王芷蘭就已經死了。可是,丞相殺她做什麽?

心知這種問題多半得不到回答,江槿月垂下視線,轉而問道:“你說孩子丟了,又是怎麽回事?”

“我醒來後,發現被關在陌生的地方,還有數不清的鬼!有人搶走了我腹中的孩子!”王芷蘭滿臉淒苦,淚水奪眶而出,“你要看嗎?我的肚子上只剩血洞,我的孩子沒了。”

“謝謝,我不想看。”江槿月連連擺手拒絕,只覺得對方變得格外陌生,一時有些頭疼。

王芷蘭別是失心瘋了吧?誰會想看這個?看一眼都不知道要做多少日噩夢。

“槿月,她前額的符咒與招魂符是出於同一人之手。奪走她腹中胎兒的,定是戚正無疑。”沈長明示意她仔細看符咒上的字跡,又漠然地解釋道,“未成形的鬼胎怨氣深重,正可為他們所用。”

所謂的他們是誰,不言而喻。看來戚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並非要逼王芷蘭去死,只是看上了她腹中的胎兒。

無論王芷蘭是如何心狠手辣,未出世的孩子終究是無辜的,他們如此行事,過於喪盡天良。

臨城送來的小鬼已經叫人頭疼了,這會兒又多了鬼胎,事情變得愈發棘手。江槿月沈吟片刻,還未開口,就聽得王芷蘭失聲痛哭。

從前,王芷蘭總是趾高氣昂的樣子,大約從未想見過自己會淪落至此。如今想到自己悲慘的一生,她也顧不得臉面了,在最憎惡的人面前痛哭起來。

她邊哭邊罵江乘清認人不清,又罵他負心漢,為了頭頂烏紗帽把她推入火坑,越哭越淒慘不說,最後竟隱隱有要與江乘清拼命的架勢。

哭聲之刺耳難當,聽得人頭暈目眩,怪不得江乘清會病成這樣。思來想去,江槿月輕輕敲了敲木桌,悠悠然道:“王芷蘭,事已至此,你若能為我所用,我自能救你於水火。”

聞言,王芷蘭陷入深深的思索,大約是和江乘清一樣,根本不信她會有那麽好心。沈長明側過臉來看著她,似笑非笑地問道:“學以致用?”

江槿月也對他狡黠一笑,認真地答道:“您教得好。”

可憐王芷蘭聽得雲裏霧裏不說,險些被他們兩個會心一笑的樣子酸掉大牙,頗為不滿地插了話:“這裏還有一個活鬼,你們能不能多少註意點?”

見狀,縛夢直接照著她的額頭來了一筆,嘴裏罵罵咧咧著:“有你什麽事?多話!”

望了一眼王芷蘭,見她仿佛又要哭,江槿月故作深沈地背過手去,起身與之對視良久,嫣然一笑:“別尋死覓活的。言歸正傳,你的孩子多半在丞相手中,你有把握救他出來嗎?”

見對方滿臉不甘地默默搖頭,江槿月又和善地笑道:“我可以暫時摒棄前嫌,幫你一把。作為交換,你也得為我效力。”

“真的?你為什麽要幫我?你不恨我嗎?”王芷蘭一臉愕然,上下打量著她,那眼神宛如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弒母之仇,說不恨她自然是假的。若非王芷蘭還有幾分作用,她早就被縛夢送去地府了。

“我騙你做什麽?對我有何好處?你若不信,那請自便吧。”江槿月眼神一冷,轉過身擡腳就要走。

“好!你說,你能怎麽幫我?”王芷蘭咬咬牙,如今她別無選擇,竟只能依仗於這個在她看來詭計多端的仇敵。

看她不情不願的樣子,江槿月也不想與她計較,只垂眸冷冷道:“你先說清楚,鬼魂究竟被關押在哪裏?大約有多少?丞相都吩咐你們做些什麽?他又憑什麽驅使你們替他賣命?”

這些鬼魂是丞相手上的底牌,只要能找到它們的老窩,她手上有縛夢和九幽令,自然能“勸”他們棄暗投明。

她的問題太多,王芷蘭眼神迷茫,琢磨了半天才指著自己頭上的符紙開口:“丞相府地下有個法陣,我沒細數,總有百餘。他只讓我纏著江乘清,其他事我也不知。如果忤逆了他,這符就能讓我魂飛魄散。”

說著說著,王芷蘭悲從中來,一時間老淚縱橫。江槿月瞇起眼睛想了想,把手一攤,悠悠道:“事成之後,我會幫你取下符咒,送你們母子入輪回。”

這話是這麽說,但王芷蘭能不能順利入輪回還是未知的,畢竟她手上有人命。但哪怕是被打入地獄,也總有一日能償清罪孽、再入輪回。如此,也該算不得騙人吧。

“你有那麽厲害?這符可是戚正畫的,別到時候你毛手毛腳的,反而把我給害了。”王芷蘭一翻白眼,滿臉不屑地轉過臉去。

都這個時候了,王芷蘭仍舊認不清現實,還當自己會害她。江槿月斜眼看著她,也不急著作答,只等王芷蘭自己想清楚。

良久,王芷蘭終於冷靜下來,意識到現如今是她有求於人,語氣也軟了下來:“那好吧,你要我幫你做什麽?”

“不要沖動行事,丞相若有異動,隨時找機會告知於我。別再嚇唬江乘清了,他都快入土了。”江槿月垂眸沈思,輕輕敲擊著九幽令,又補上一句,“丞相是凡人,一定有密道通往關押你們的地方,你替我弄清密道的方位。”

“我?江槿月,你怎麽那麽多事?萬一被丞相發現了,我可死定了!”王芷蘭越聽越不對味,忍不住對她齜牙咧嘴了起來。她簡直比丞相還可惡,一開口就讓自己幹那麽難的活,有沒有把鬼當鬼看?

“王芷蘭,你現在是在跟我討價還價嗎?”江槿月滿眼冷傲,起身拎起九幽令,淡淡道,“長明我們走,隨她哭去吧,關我什麽事?”

不敢討價還價的王芷蘭只能硬著頭皮與他們合作,臉上笑容可掬,心裏罵罵咧咧。對她十分不放心的江槿月又叮囑了她許久,要她好好留在江府,千萬別被丞相看出端倪。

王芷蘭唯唯諾諾,無論她說什麽都滿口答應,目送著二人心滿意足地推門而出,咬著嘴唇灰溜溜地鉆回了衣櫃裏。

門外,可憐江尚書本就病入膏肓了,還非得留在這裏吹冷風,站得雙腿直打哆嗦。全靠有人一左一右扶著他,否則早就一頭栽倒在地了。

見他們兩個磨蹭半天可算出來了,二人看起來均是一臉輕松,嘴角甚至還掛著笑意,江乘清心中雖氣惱,還是顫顫巍巍地上前賠著笑:“王爺、槿月,這驅邪驅得如何了?”

江槿月抿唇一笑,高深莫測地笑答:“那只女鬼答應我,今後不會嚇唬您了。可她如今無處可去,只能暫住於此,還請您不要見怪,能給她一個容身之所。”

聽到這種鬼話,江乘清良久沒接話,一張老臉又成了熟悉的豬肝色。他也不懂這個女鬼為何非要纏著他不放,日日都在衣櫃裏哭也就罷了,如今竟還不願走了。

所以,他可以見怪嗎?有拒絕的權利嗎?

“江大人不必擔憂,女鬼不會傷你性命。你若是不安,先在偏房歇一陣就是。”沈長明一臉無所謂,擡眸望了望天,意有所指道,“還請大人繼續對外稱病,府上的人口風也得緊些。江大人聰慧過人,一定明白本王的意思。”

“下官明白,王爺思慮周詳。”江乘清雖覺得他們兩個在驅邪抓鬼上有些不靠譜,也只能點頭應允。

沈長明略一頷首,似是想起了什麽,又將話鋒一轉:“對了,稍後禮部尚書會來傳旨,江大人好生招待著。現下大人身子不利索,府上辦些喜事也好。”

聞聽此言,江乘清起先一楞,很快眼中就有了欣喜之色,連忙拱手直道“是”。聖上派禮部尚書來宣讀賜婚聖旨,算是給足江乘清面子了。按照如今的局勢,江家和懷王府攀上親,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本王不便久留,先告辭了。”沈長明示意江槿月跟上自己,又回首拱手笑道,“江大人不必送了,好生歇著吧。”

兩個皮笑肉不笑的人又互相客套了幾句,江乘清硬是強打著精神送他們到了大門外。江宛蕓默默看著江槿月,幾次想開口,最終仍是沈默著目送他們離去了。

來江家走一趟,本是為了替江大人延年益壽,誰知竟會遇上王芷蘭,反倒叫江槿月有了更多疑問。一路上,她始終心事重重的,連看到糖葫蘆攤子都無動於衷。

直到二人回到王府,屏退了下人們,見她心不在焉地攥著糖葫蘆,沈長明忍不住笑問:“你這是怎麽了?有想不明白的事,不妨問問我啊。”

想問的太多了,一時間她也不知從何問起。思索再三,江槿月伸出一根手指,認認真真地問道:“我在想,如果要一天送魂百餘次,我還能有活路嗎?”

送魂之法對她本人的耗損太大,雖然縛夢是變強了,可她似乎還在原地踏步。送一只魂還好,可丞相那少說也有上百只鬼。

更何況,那些鬼魂聽命於丞相,沒準還不樂意魂歸地府,到時候一旦打起來,對她的耗損只會多而不會少。一想到上百只鬼烏泱泱擠在自己面前的壯觀場景,江槿月頓時愁得皺起了眉。

沈長明笑了笑,不以為意地提議:“不如找黑白無常幫忙,再兇惡的厲鬼,看到勾魂鎖鏈也是怕的。鬼魂數量眾多,他們知道了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能找到地府的人幫忙自然好,待到時機成熟,只怕還得再去城隍廟走一趟。江槿月慢悠悠地把頭一點,心中輕松了許多:“對了,還有……”

剛一開口,門外就傳來了叩門聲,她一下就閉了嘴,沈長明蹙眉道:“進。”

得到了允許,侍衛推門而入,恭恭敬敬地遞上拜帖:“王爺,國師大人來了,正在府外候著呢。”

這顯然出乎他的意料,沈長明對侍衛一頷首,笑了笑:“這倒是稀客了,請進來吧。槿月,我們走。”

雖不知國師大人為何突然登門拜訪,可他身份尊貴,又似乎與沈長明交好,江槿月亦不敢怠慢,隨手放下糖葫蘆,跟隨他們一道前往正堂。

近一月不見,與江乘清截然相反的是,國師的氣色愈發好了,紅光滿面、目光炯炯,到底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與凡夫俗子全然不同。

原以為他親自前來是有什麽要緊事,誰知國師對他們行了個禮後,笑容款款地捋須道:“下了早朝後,聽聖上說起王爺和江小姐的婚事,我心甚慰啊,特來送上薄禮、聊表心意。”

想不到,國師竟然是來道喜的。草木皆兵的兩個人齊齊松了口氣,沈長明客客氣氣地笑著拱手道:“多謝國師大人,大人有心了。”

國師將小小的檀木匣送到江槿月面前,不無自豪地介紹起來:“這是早年我在外游歷時偶然所得,有鎮宅辟邪和安神養心之效,置於屋中再好不過了。”

她低頭看去,木匣子中的是一只和田玉雕成的獅子,說是獅子吧,頭上又多了一對角,瞧著有些古怪。不過它雕刻精美、質地細膩,顯然不是凡品。

只這麽看著,都讓她靜心許多,所謂的安神之效,想來也是名副其實的。沈長明代她接過,輕輕遞到了她手中,溫聲道:“收下吧,是國師大人的一片心意。”

見他們對自己的禮物還算滿意,國師喜笑顏開,止不住地誇他們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又說待他們大婚時定要來喝酒。說罷,國師便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隱約猜到他們大約還有正事要聊,江槿月自覺不該摻和朝政大事,心中又莫名生出點倦意來,索性起身笑笑告辭。

回到房中,她將玉獅子與九幽令一道置於書案上,又往香爐中添了些香,這才靠在椅背上靜靜思索起了今日之事。

王芷蘭、戚正、丞相……

望著四處亂晃的縛夢筆,愈發洶湧的困意襲上心頭,讓她昏昏欲睡,再無力思索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事,最終趴在書案上沈沈地睡了過去。

原本夢中還算安靜,直至耳畔隱約出現了丁零當啷的聲響,有人在她身邊嬉笑閑聊,聲音愈來愈大。睡夢中的她微微蹙起了眉頭,睜眼卻看見一派觥籌交錯的場景。

她茫然地瞇起眼睛環顧四周,一眼看到了坐在自己對面的年輕男子,他嘴角略微勾起,雙眼含著清淺笑意,看著溫潤如玉、彬彬有禮。

“星君大人?”這超世脫俗的做派,一看便是那位白衣星君。江槿月知道夢中的人看不見自己,大著膽子認真打量起了周遭景致。

眼下應當仍在白日裏,此處像是一座極盡奢華的宮殿,連皇宮見了它都是小巫見大巫。大殿內有淺淺的雲霧繚繞,擡眸望去時,她只覺得星辰環繞的穹頂很遙遠,仿佛這一座殿宇縱貫於天地、直入雲霄。

除了那位老熟人白衣星君外,還有許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皆坐在殿中飲酒談笑。氣氛融洽得很,亦沒有鬼怪的氣息,看來這應當不是個噩夢。

江槿月托著腮,望向一言不發的白衣星君,才發覺他身旁蹲著一只通體雪白的小獅子。它嘴裏叼著根青草,臉盤圓潤、眼珠烏黑,頭上長著一對小巧的角,正自顧自地玩耍著。

“好可愛啊,這是神獸嗎?和話本裏說的不太一樣。”江槿月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正想起身偷偷走近些好好瞧瞧,就聽得身旁的人猛地一拍筷子,把她嚇了一跳。

這位神仙大抵是喝多了,一張臉漲得通紅,搖頭晃腦地對周圍的人擠眉弄眼道:“相邢神君怎地沒來?別又是在人間絆住了吧?聽說他近來覓得佳人,能與凡人如此情意綿綿,實乃難能可貴。”

很快便有人嗤之以鼻:“佳人?這都是今年的第七位了,再這麽下去,他的相邢殿還住得下嗎?你與他交好,也該勸他多加節制。”

此話一出,眾神仙忍不住拿這位沒出席宴席的倒黴神君調侃起來。一個個都說他不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對女子更是薄情寡義,起先是花言巧語,沒幾日就厭倦了。

對此,一位白胡子神仙微微一笑,一語道破真相:“事實上,能得神君青睞、一朝飛升成仙,對凡人而言也是省力不少,他們不過各取所需。話說回來,北天星君也常在人間行走,如今可有意中人啊?”

眼見著話題被引到自己身上,其餘人還有拿自己打趣的意思,白衣星君不急不躁,只溫和地笑笑,聲音亦如她記憶中那般清冽:“未曾有過。去人界只為游山玩水,何須耽於情愛?未免太過無趣。”

原本對此還有些好奇的江槿月:“……”

傳說中的神仙都是斷絕七情六欲的,如今看他這副模樣,傳言好像也不假?

白胡子老人邊擡手向他敬酒,邊哈哈大笑起來:“好一個耽於情愛!星君大人可得仔細些,相邢神君要是聽見,非要跟你過兩招不可。”

其餘人又紛紛附和,說多半是白衣星君要求太多、眼界又高,不過是暫時還未遇到合心意的女子罷了,話倒也不必說得太滿。

說這些不過是飲酒作樂時隨口開開玩笑,倒也沒人當真,白衣星君也只笑笑不語,全然沒有與他們爭辯的意思。前世的他,性子似乎更清冷些,話也不算太多。

高臺之上端坐著的華服男子頗有不怒自威之勢,繡著金邊的衣袍上隱約有雷電翻湧,卻也是眉眼彎彎、面容慈祥,看一眾神仙瞎胡鬧也不出聲制止,瞧著是個性子隨和的。

神仙們你一言我一語,這天界宴席與凡間的宴席亦無甚區別,無非是吃吃喝喝、閑聊幾句爾耳。氣氛融洽得宛如民間家宴,甚至比千秋宴還要輕松隨意。

看他們這般樂在其中的模樣,江槿月心說看來天界的神仙們日子過得挺滋潤,不比判官大人他們,仿佛每天都很忙碌。

一派其樂融融之景戛然而止於一陣不祥而陰冷的氣息,神仙們齊刷刷地閉上了嘴,轉過頭望去。

三個身著大紅色官服的男人並排踏入大殿中央,臉上的笑容怎麽看怎麽疲憊,方才那股令神仙都瞬間噤聲的詭異氣息就是從他們身後傳來的。

判官大人?江槿月忍不住露出笑容,終於又看到了一個熟人。雖說黑臉判官看著比現如今年輕了許多,但就這拉著臉不茍言笑的樣子,放眼三界只怕都找不到第二個,他就是化成灰她都認得出來。

“帝君,久違了。幽冥界事務繁忙,我等來遲了,請帝君勿要見怪。”判官大人上前一步,頗為恭敬地一拱手,代幽冥界送上了賀禮。

其實也不用他多說,只看這三個人臉色灰敗、眼窩深陷的樣子,就知道他們平日裏真是忙得很,是絕對做不得假的。

瞧著穿著打扮,他們三人應當同為幽冥界判官。江槿月甚至註意到,一位判官還隨身帶著文書和毛筆,顯然是將“事務繁忙”四個字詮釋到了極致,連赴宴都要抽空幹活。

她嘴角抽了抽,一時間哭笑不得,回想起判官話語中的人名,再看向高臺上的中年男子時不由悚然。

帝君?傳說中天界的至高主宰?江槿月強忍住走上前去看個仔細的沖動,安安穩穩地坐在原處,眼中好奇的神色愈發濃厚。

這是天界的宴席?在座的都是神仙?不如仔細看看,改日還能抽空寫個話本玩。

收下賀禮後,帝君不顯喜怒,只擡手示意道:“三位大人快請坐吧。路途遙遠,你們能來就很好,何須見外?”

聞言,三位判官齊齊道謝,大步走向空位坐下,冷冰冰地擡眼一睨。他們身上傳來的陰冷氣息讓身旁的神仙們為之一顫,有的已經偷偷凝起了法陣,似是在禦寒。

原本這不過是個小插曲,大夥兒並未將其放在心上,很快又是閑聊的閑聊,敬酒的敬酒,氣氛如火如荼。

偏生有個生得劍眉星目,身著銀白色鎧甲的年輕神仙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問道:“為何大名鼎鼎的幽冥界尊主,自出世以來從不露面?從前不來也就算了,連帝君壽宴都敢不來,她也太不把天界放在眼裏了吧?”

直到他這麽說,江槿月才算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麽宴席。原來是帝君的生辰宴,難怪這裏滿滿當當坐著的都是神仙。

“尊主她不是……”黑臉判官皺起眉頭,話還沒說完,眾人都聽到一個少女輕快柔和的聲音——

“可是我來了啊。”

悅耳動聽而又漫不經心,帶著十成十的慵懶意味,怎麽聽都有一股子“我就是沒把你放在眼裏”的意思。

一道紅光自黑臉判官身後飛出,再不收斂自己身上凜冽的冷意,凍得神君們猛地一哆嗦。紅光慢悠悠地落在大殿中央,所到之處凝結起了一片白霜,她說話時語氣乖巧:“帝君好呀,諸位神仙爺爺好呀。”

始終波瀾不驚的帝君哈哈大笑,對這道紅光微微頷首,眼神頗為慈祥,仿佛在看一位年輕後輩。

亦有其餘仙神忍俊不禁,天界仙子大多是性子溫婉沈靜的,鮮有這樣性格活潑的,雖未曾得見其人真容,但他們對聲音的主人印象尚可。

少許敏銳些的神仙已然發覺,方才駭人而詭異的氣息竟不是從三個判官身上傳來的,而是這道最多只是分.身的紅光。

一時間他們眼中神色各異,有人滿眼忌憚,有人一臉歆羨,不由都在心中暗暗揣度,不知這位新出世的神明究竟是何面貌。

唯有方才那位咄咄逼人的神君不依不饒,仿佛腦子裏缺根筋似的,臉色微變道:“豈有此理!你竟用千裏傳音敷衍了事!今日可是帝君壽辰!你也太不懂規矩了!”

前有皇帝不急太監急,今有帝君不急神仙急。江槿月忍不住搖搖頭,凝望著紅光,不知從前的自己會如何作答。

以她跳脫的性子來看,多半也說不出什麽好話。

“可是判官大人說,我不能離開幽冥界的。為了親自給帝君祝壽,我可是特意學了千裏傳音術啊。”從前的她仿佛也很委屈,可憐巴巴地在三位判官身邊轉悠了半天,最終無可奈何地凝結法力,現出了一道身段靈巧的紅色身影。

“如此,你可滿意了吧?能把嘴閉上了嗎?”紅衣姑娘擡起臉,笑吟吟地看著臉色鐵青的神君,環顧四周後對著帝君展顏一笑,有模有樣地拱手道,“帝君好,我失禮了,還請恕罪。”

你嫌我千裏傳音術太過敷衍,那我就給你變個分.身出來看看。江槿月望著一臉無辜的小姑娘,這個夢境中的她看著稍顯稚嫩,看著才至豆蔻年華,眼中毫無戾氣,唯有似是不谙世事的天真。

“哼,什麽叫不能離開地府,都是借口!誰不知道你天生法力高深,都快羨煞旁人了。你想去哪裏,這天上地下,哪裏有人攔得住你?”那個神君越說越氣,把手中酒盅一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帝君。

這話可不興說。不止是江槿月,連一眾神仙都齊刷刷變了臉色。這神君怕不是長了個豬腦子,他的意思是,連帝君都不是這個小姑娘的對手嗎?

不知為何,這個神君仿佛對她態度格外差些,仿佛是兩個人有什麽深仇大恨?江槿月望著被氣得大喘氣的神君,不滿地撇撇嘴,心說果真無論在哪裏都會有招人厭煩的人,神仙也不能免俗。

“這位神君這樣說話,是當我們幽冥界沒人了嗎?咱們不過各司其職,到底也不怕你們,還請慎言。”認真批文書的判官放下毛筆,嘿嘿一笑。笑得還算溫和可親,但這話聽著滿是威脅的意味。

這話引起了一片竊竊私語,最招人厭煩的那位神君立馬抓住機會,冷笑著高聲道:“你看看,他們這就原形畢露了吧!真想打架,本神君還沒怕過誰!你們幽冥界的真是……”

“好了天和神君,我知道你為玄陽神官不平。可人家是按規矩辦事,你也少說兩句。”北天星君語氣淡然地勸了一句,小白獅乖乖地趴在他身邊,對眾人搖了搖尾巴,似是認同主人的話。

這一句話,略微平息了一觸即發的戰火。那位被稱作天和神君的暴脾氣頗為不屑,冷冷道:“哼!還得是星君大人脾氣好,我就看不慣他們那副傲氣樣子!”

明明是他一直在挑事,竟還要說別人傲氣?豈有此理。江槿月左右看了看,若非是在夢中,她真的很想端起酒杯給他頭上來一下,讓他看看什麽叫真正的傲氣。

“玄陽神官?哦,本官明白了,看來你們兩個是一丘之貉,否則你也不會對主上惡語相向。”黑臉判官含沙射影道,一拂袖起身離去,“走了主上,咱們何必看人臉色?本來我就不大想來,一天天忙著呢。”

“哦,那好吧。”小姑娘和帝君互相點頭致意,又沖面無表情的北天星君微微一笑,仿佛對他印象還算不錯。

白衣星君手中的酒杯略微抖了抖,卻並未開口。紅衣姑娘正要離去,想了想還是壯著膽子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去望著小獅子,抿唇笑道:“神仙爺爺,您的神獸好可愛!若是得了空,歡迎您帶它來幽冥界玩。”

說罷,紅衣姑娘化作一道紅光追隨三位臭著臉的判官而去。她雖然走了,大殿中卻依舊泛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嚴寒,神仙們面面相覷,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看來天界與幽冥界的關系很一般啊,一見面就如此爭鋒相對,話都沒說上幾句,他們就自顧自走了。

人家帝君還在那兒坐著呢,也並未責怪幽冥界的人失禮,那個天和神君如此行事,就像不會察言觀色的跳梁小醜,弄得雙方都極其尷尬。

江槿月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靜默不語的白衣星君。身旁的人都在交頭接耳,他卻一直凝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許久才笑著收回視線,輕輕摸了摸小獅子的頭,輕笑一聲喃喃道:“是挺可愛的。”

他話音剛落,夢境紛飛破碎,漫天雲霧如藤蔓一般纏繞在她的眼前,每個人的面容都變得格外模糊。漸漸的,她再聽不到一丁點聲響,眼前唯餘黑暗。

在黑暗的深處,一雙青藍色的眼眸猛地睜開,幽火自下而上向她蔓延而來。江槿月心下一驚,只覺得天旋地轉。

再度睜眼時,她仍趴在書案上,那只小小的玉獅子映入眼簾,如夢中乖巧可愛的神獸。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夢境。不過從前的夢總是危機四伏,這個夢中雖也有叫人討厭的神仙,看著也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江槿月歪了歪頭,輕輕揉了揉酸澀的脖頸,站起身緩步向屋外走去。推開房門時,她一眼望見在院中靜坐的沈長明,如夢中那般。

溫暖的陽光下,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漸漸與夢中的白衣星君相重疊。聽到她推門的聲音,沈長明側過身擡手招呼她過去,溫聲笑道:“醒了?方才看你還睡著,就沒吵你。”

“啊?是出什麽事了嗎?”她一時有些緊張,連忙正襟危坐,以為他方才和國師聊了什麽要緊事。

“想見你罷了。這話說的,我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他輕輕牽著她的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略一揚眉笑道,“你說呢,我的大忙人?”

“哦,那當然能了。”江槿月哭笑不得,點點頭就算默許了,想了想便順勢問道,“說起來,你還記得天和神君是誰嗎?”

聽到這個名字,沈長明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一臉疑惑地反問:“你怎麽突然問起他?是做噩夢了?”

很好,這位天和神君多半與她有仇,畢竟她還什麽都沒說,沈長明就默認她是做了噩夢。

江槿月先是搖搖頭,片刻後又點頭答道:“也不算,只是夢見帝君壽宴,這個神君對我惡語相向,仿佛是為了哪個神官?你還記得嗎?”

“我的事一點都想不起來,別人倒是記得清楚。”沈長明無奈地笑了笑,“他與玄陽神官在飛升前是舊識、關系甚篤。玄陽神官傷了人界一家五口的性命,大約是報應吧,沒幾年他就隕落了。天和神君怕老友受罰,便去問判官可否從輕發落。”

“然後呢?”江槿月追問道,隱約猜到了這個神官的下場。

“哪有然後?他早就被你打入地獄了,沒個幾千年出不來。天和神君聽了便說,你不把天界放在眼裏。這話來來回回說了數百次,硬是把你說生氣了。後來,你禮尚往來,還了一句讓眾神聞風喪膽的話。”沈長明說到一半頓了頓,嘴角上揚,似乎心情很好,又宛如忍俊不禁。

江槿月耐著性子等了許久,他終於一本正經地模仿著她的語氣,飄飄然道:“你說,給我少啰嗦。我管你是什麽神官神君的,死後都歸我管。再廢話,等你死了,我就把你打入畜生道,下輩子投胎做豬。”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江槿月還是怔楞了許久,這話說得實在囂張至極,即便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也太誇張了。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些個神官就沒來把地府拆了?別人我不知道,就天和神君那個脾氣,定是第一個不幹的。”

沈長明搖搖頭,笑道:“他們倒是想。可他們打不過你,能怎麽辦?再者說,神明的壽數是長,可亦有盡頭。誰也不想來世做豬,就只好讓著你了。”

從前,江槿月從未想過,原來自己才是真正的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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