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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瑤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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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宵涼風拂面, 只影獨立寒階。

倘若他的對手僅是丞相及其黨羽,他尚可將“定能護她周全”說得信誓旦旦。

可現下城中形式波譎雲詭,就連九幽令都已重現人間。他不過一介凡人, 哪裏還有什麽萬全之策?

沈長明坐回石桌邊,思忖良久, 方提起筆來, 身後不遠處卻有人聲響起,打破了院中的寂靜:“江小姐?您怎麽來了……等等!江小姐您不能過去!”

侍衛長語氣急促, 他還記著沈長明說過不許任何人前來打擾,卻也沒膽子隨意阻攔江家小姐。這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他一時進退兩難, 只得束手束腳地站在一邊。

江槿月的臉色蒼白如紙, 她忍痛迎著寒風走了許久,此刻已是虛弱到了極點。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 自夢中醒來後, 她原本繁雜的思緒瞬間變得簡單明了,滿心滿眼只剩下了一樁事——她一定要去見他一面。

至於為什麽要急著去,去了又該同他說些什麽, 江槿月一概不知。

來的路上, 她被那個離奇的夢境攪和得惶惶不安、頭昏腦漲,滿腦子都是那個重傷瀕死的消瘦身影,以至於她再沒有心思去考慮旁的事物。

這下可好了,人是見到了,該和他說什麽呢?江槿月一籌莫展地立在原地, 執拗地用覆雜的眼神望著對方,卻是不吭一聲。

難道要說自己方才做了個怪夢, 夢到他死了?這種話也太不吉利了,沒準人家一個不高興反手就把她砍了。

想起他從前是如何輕描淡寫地說“砍了”和“亂棍打死”的,江槿月果斷放棄了這個想法。

不如說,王爺您記不記得咱們上輩子好像見過?罷了罷了,這種話拿去騙鬼,連鬼都不會信。

“王爺!屬下該死……”見沈長明回頭看向他們,可憐的侍衛長只好自認倒黴,正要上前領罰,沈長明卻並未多言,只擺了擺手讓他退下。

小命得保的侍衛長忙不疊地溜了,只餘下二人在漆黑的夜色中靜靜地對視,誰也看不透對方真實的心思。

她始終不開口,沈長明也拿她沒轍,只好示意她先坐下,望著她沒有半點血色的臉龐,溫聲道:“夜深露重,你傷勢未愈,誰讓你出來的?若有事找我,讓下人通傳一聲即可,何必……”

耷拉著腦袋的江槿月愁眉苦臉,蹙眉琢磨了半天,可算從牙縫裏憋出來了一句:“你……你千萬不能相信戚正,呃……你得離他越遠越好!總而言之,他不是什麽好人!”

“……”雖說她看起來極其認真,沈長明聽完後還是很不給面子地笑出了聲,邊笑邊問道,“怎麽?大半夜的,你來一趟就為了和我說這個?戚正又是何人?”

他是笑得開心,江槿月可一點都笑不出來,一拍桌子憤憤然道:“你還笑?我……對了!我能蔔測未來!雖然只是個夢,但你可別不信,戚正此人心思狠毒,他是真的會殺人的!”

在江槿月看來這也算不得撒謊,畢竟縛夢能預知未來,她作為縛夢的主人,這麽說也不是不行。

雖說縛夢算得不太準就是了,總歸無傷大雅嘛。

聞言,沈長明板起臉來,沈思片刻後,長長地“哦”了一聲,還鄭重其事地沖她點了點頭。

江槿月還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奏效了,剛松了口氣,沒想到對方又笑著反問道:“蔔測未來?我從前怎麽沒聽說過,江家小姐還是個神棍啊?”

合著自己在這裏苦口婆心地說了半天,沈長明是一丁點都沒往心裏去?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位懷王殿下永遠是一副不會說人話的德行。

“不信拉倒,也罷,反正你只記得離戚正遠些就是……你還笑?行,你就笑吧,再過些年我就能吃上你的席了。”江槿月說罷,看他絲毫沒有收斂笑意的意思,越想越覺得白瞎了自己的一番好心,氣得站起身來就要走。

一門心思逗她玩的沈長明終於舍得正色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最毒婦人心。江大小姐就放心吧,我可舍不得死,畢竟我還得守著你和整個天下呢。”

“……胡說八道。”江槿月搖了搖頭,走了兩步又想起一事,停步回眸問道,“王爺,不知宮中可有瑤清殿?”

一來二去的,險些把這茬給忘了。雖然那兩個宮女連事兒都說不明白,她也不能就此坐視不管,更何況此事又與戚正扯上了關系。

戚正自稱是不理世事的得道高人,說得道貌岸然的,做出來的事卻一件比一件下三濫。

以符篆封印魂魄,以令牌禦使鬼魂?絕不能放任他這般行事。

她原以為這問題不算難答,卻不想沈長明破天荒地沈默了許久,眼神也轉瞬黯淡了下來,不僅不答還反過來問道:“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該不會也是夢到的吧?”

江槿月心說還真是夢到的,但她生怕這麽說又要被他嘲笑,索性斟酌著問道:“所以是有了?那麽這座宮殿是哪位娘娘的住所?還是說……”

“瑤清殿曾是我母妃的寢宮,後來麽……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冷宮,現如今已經荒廢多年了。所以,你問這個做什麽?”沈長明似是自嘲般地笑了笑,眼神是化不開的愁緒。

沈長明的母妃?江槿月只知道,他的母妃是從前的德妃娘娘,聽說那位娘娘家世顯赫、溫婉賢淑,在宮中頗有聲望。只可惜她早早地病逝了,當今聖上對其念念不忘,因此哀慟多年。

可江槿月從未聽人說起過,德妃娘娘竟入過冷宮。怎麽會?

一陣涼颼颼的風吹過,江槿月不自覺地抖了抖身子,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兩個宮女的身影。

她們跪坐在地,一個滿眼血淚,一個執拗地蘸血為書,想要寫盡心底的怨恨與哀愁。

巫蠱禍?冤?難不成當年宮中發生過巫蠱案?想到這裏,江槿月只覺一陣寒氣只沖顱頂,所以自己這是一不小心發現了個大秘密?

後宮之事往往與前朝牽連甚廣,憑她一個人想替那些枉死之人申冤可謂困難重重,幾乎可以說是不可能的。稍有不慎,沒準連自己的命都要搭進去。

可那些宮人含冤而死,死後還要為戚正所利用,至今無法入輪回,她實在不願做個冷眼旁觀之人,至少也得想辦法將他們的魂魄救出。

瑤清殿……

江槿月打定主意,擡眸望向沈長明,鄭重地說道:“王爺,我想入宮一趟。”

“不行,你哪裏都不能去。”沈長明想也沒想就果斷拒絕,說罷又覺得此話不妥,有意無意地添上了一句,“你是想去瑤清殿麽?”

聽他問起,江槿月還以為此事有轉圜的餘地,立馬點了點頭笑道:“是的,所以您……”

“哦,那就更不行了。”沈長明微微笑了笑,這滿面笑容的模樣看著好說話得很,嘴上卻絲毫不留情面。

“……”江槿月直到這會兒才明白,他是真的軟硬不吃,想要和他講明道理,可以說是比跟鬼溝通還難。

她不免有些失落,現下她已知曉那些鬼魂的艱難處境,難道真要她袖手旁觀?即便她能吧,她又怎能心安理得?

江槿月越想越愁,不禁緊抿雙唇,擡手撥弄著自己的發絲,過了片刻又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直咳得眼中淚光閃爍。她擡起一雙淚眼,望著對方低聲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還請王爺……”

說話就說話,怎麽還裝起可憐來了?沈長明一時不知該拿她怎麽辦,只能笑了笑道:“罷了,好好養傷,待你痊愈,我就帶你入宮。”

二人各退一步,終於暫時達成了共識,彼此心滿意足地和對方道了別,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江槿月雖稍稍安心,可她也知道時間不等人。多拖延一日,那些鬼魂就要多受一日煎熬。

夜已深了,她躺在榻上遲遲無法入睡,一閉上眼就是伸長雙臂、嗚咽悲哭的冤魂,只看一眼都能牽動萬千愁緒。

心中尚有牽掛,她實在無心安眠。

直到子夜時分,縛夢從睡夢中醒來,舒舒服服地打了個哈欠後飄到她面前,開口時語調卻罕見地認真:“主人,今日之事不對勁。”

“不對勁?怎麽說?”

縛夢答曰:“如果我的感覺沒有錯,是有人在江家動用九幽令操控了您那個狗……那個庶母。否則,憑她想要傷您?絕無可能。”

九幽令?江槿月又想起了那個夢,戚正手中的青銅令牌在屋檐上輕輕敲擊、玎玎作響——

她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了,在江家,她也聽到過這樣詭異的玎聲。

而且,就在她昏迷前夕。

這樣說來,戚正是想要她的性命?江槿月雙拳緊握,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咬咬牙又問道:“九幽令到底是什麽東西?不僅能操控鬼魂,竟連活人都能操控?”

“九幽令是地府的珍寶,數千年前失落人間。可號令驅役魂魄,鬼也好,人也罷,不都逃不開魂魄二字嗎?此令落到有心人手裏,是要天下大亂的。”縛夢長長地嘆了口氣。

“天下大亂……”聽出了它話語中的顧慮與深意,江槿月神經緊繃,仔細思量了起來。

“操控一只鬼不算什麽,可倘若他手上有成百上千的鬼魂呢?操控一個活人也不算什麽,可假如那人是帝王呢?”縛夢難得有這樣嚴肅的一面。江槿月不禁默然,真要這樣,豈不是徹底亂套了?

可既然九幽令這樣厲害,戚正為何要把它留在她房中?再者,戚正既能自由出入王府,殺她簡直易如反掌,何必大費周章地讓王芷蘭來殺她?

聽著她心底的問詢,縛夢跳至案上,細細打量了一番那塊令牌,怒道:“這是贗品,狗道士這是在向您宣戰,嘲諷您有眼無珠嗎?”

“罷了,他怎麽想的並不重要。不如你幫我算算,真正的九幽令究竟在哪裏?”江槿月問罷,便安安靜靜地望著它。

雖說縛夢的蔔測結果不能盡信,但有總比沒有好。

簪頂的上弦月微微發出了血紅色的光芒,很快,縛夢便興高采烈地答道:“回主人的話,蔔測結果是……就在皇城,瑤清殿內。”

“……”江槿月有些無奈,如她所料,這宮是進也得進,不進也得進了。傳說中的九幽令被縛夢吹得神乎其神,事關重大,是萬萬拖不到她傷病痊愈的那天了。

思來想去,江槿月悶悶不樂地問道:“這樣吧,明日你幫我算算,若我翻墻溜進宮裏還能活著回來嗎?”

“當然不能。”縛夢答得十分幹脆,逃也似地退到了墻角,這意思仿佛是讓她找死也別帶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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