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府。

午膳時分。

主仆二人躲在院子裏，搞了個銅鍋涮肉，正吃得不亦樂乎。

“郡主打算何時對將軍說明真相？”無愁夾起一片已經燙熟的羊肉片，“穆將軍看起來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溫知意點點頭：“據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的確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

“若他不是，老爺當初也不可能同意你們的婚事，”無愁道，“所以，是什麽事在阻礙你的坦誠？”

“給他個適應的過程吧，”溫知意貼心地說，“一上來就揭穿一切，我怕他不能接受。”

“我是心疼你，”無愁給她斟酒，“誰能偽裝一輩子呢？”

“其實還挺好玩的，”溫知意笑了笑，“何況，得知自己娶的名門閨秀，其實是個刀尖舔血走過來的江湖客，這實在不是個容易讓人接受的消息，能瞞多久是多久吧。”

“我猜，穆將軍應該已經到註意郡主你不那麽閨秀的部分了。”

“比如琴棋畫一竅不通嗎？”溫知意對她眨眨眼，“我覺得他對此好像挺失望的，我暫時就不要用真相讓他更失望了。”

“如果他知道你的本性後會覺得失望，那絕不是你的錯。”

溫知意挑眉看她：“你真的是那個一天不損我就不舒服的無愁嗎？”

“郡主。”一道男聲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將軍請進。”溫知意聽出了這是穆雲起的聲音。

穆雲起其實是被食物的香氣吸引過來的，此時房門一開，更加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

看清主仆二人在吃什麽後，他眉間泛起一絲懷念之色：“是銅鍋子？以前在邊關的時候倒是沒少吃這個。”

聽他說起邊關生活，溫知意提起了點興趣：“你們在邊關也經常吃這個？”

穆雲起含笑點點頭：“是啊，櫟城冬日苦寒，銅鍋子制作方便又可以暖身。”

他低頭看了看桌上菜式，圓桌上擺著幾碟子切的極薄的牛羊肉，各式肉丸子，還有一碟子鮮魚片和一小碟鹿肉。

“只不過，邊軍吃得可沒這般精致。”

“將軍用過午膳了嗎？”溫知意邀請他，“要不要一起用些。”

穆雲起點點頭，他本來也不是來找溫知意興師問罪的，之前已經誤解過她一次，這一次在沒有確實證據的情況下，穆雲起不願妄下結論。

無愁起身，要給他讓出位置，被穆雲起攔了攔：“坐吧，你們兩個吃得好好的，總不至於我加進來就要趕走你吧。”

“奴婢謝過將軍。”

聞言，穆雲起又看她一眼：“為什麽你在郡主面前自稱「我」，在我面前卻一口一個奴婢呢？”

無愁怔了怔，這要怎麽解釋？難道說我懟她懟習慣了？

溫知意和她對視一眼，替她解釋道：“無愁在我身邊很多年了，怎麽順口怎麽來，也沒那麽多規矩要守。”

穆雲起若有所思：“我還以為首輔大人府上，必然規矩極嚴。”

“那倒不是，要是溫府規矩極嚴，也養不出琴棋畫什麽都不會的我啊。”

穆雲起一時無法反駁。

被迫用自己的「廢」證明了溫府沒什麽規矩的溫知意心力交瘁，擡手給他斟了杯酒，試圖堵住他的嘴。

“這是松醪酒？”還未入口，穆雲起便嗅到了酒香。

“你喜歡？”

“是我最喜歡的酒。”

“那就多喝點。”溫知意起身，從她那雕花的精致衣箱裏拎出來一大壇松醪酒，擺在了穆雲起面前。

無愁捂臉，穆雲起眼神變了變。

看著溫知意從這裝飾精致秀麗的房間裏，拎出了這麽大一壇酒，違和感實在強烈。

但他明智地沒有進行任何評價，低頭默默喝酒吃肉。

——

晚間，溫知意照舊換了夜行衣出門，去引誘那位來京尋仇的千面魔君。

“我覺得你的計劃不太行，”夜晚空蕩蕩的大街上，溫知意和溫善閑聊，“那孫子曾是我的手下敗將，看到我沒準早嚇得躲起來了。”

對於身為大家閨秀的堂姐一口一個「那孫子」，溫善沒有表現出絲毫驚訝，他只是翻了個白眼：“放心吧，如果我是他，我一定忍不住來砍你。”

“……”溫知意險些想用自己的巴掌撫摸一下堂弟的後腦勺。

還沒等她動手，街尾處傳來一陣怪笑，隨著這陣怪笑，一個人影飛速沖至溫知意面前，話不多說，直接動手。

“千面魔君，”溫知意不慌不忙舉劍抵擋，“能動手就不廢話，這是你身上唯一值得人欣賞的一點了。”

“你的廢話倒是多得很。”千面魔君是一名男子，究竟長相如何、年齡如何，絕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只有溫知意當初捉到他後，出於好奇，親手從他臉上剝下了一層□□，得以一睹他的相貌。

如果結果傳出去，大概會讓武林中很多人感到失望。因為千面魔君的面具下，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並不英俊，也算不上醜陋，更沒有大部分人猜測的什麽幼年慘遭毀容所以一定要戴面具遮蓋的悲慘過往。

“我廢話多，又不影響我贏。”溫知意一劍過去就要挑中對方的面皮，千面魔君連忙後撤抵擋，當初他被溫知意毀了所有精心收藏的面具，此時想起來就恨得牙癢。

“本君閉關苦練三年，就是為了向你尋仇，今日的我，已遠非幾年前所能比擬。”

“你不是為了向餘大俠尋仇嗎？”溫知意的劍鋒輕靈，但劍意一向霸道，以進攻為主，只進不退。

餘大俠就是那位已然歸隱的正道俠客，也是千面魔君來京的目的。

“有你在，誰還稀罕那個老頭？”

一旁正放信號彈喊人的溫善聞言，給他堂姐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不愧是你，仇恨拉得穩穩的。

溫知意百忙之中，不忘給了溫善一個白眼。

千面魔君這幾年功力進步確實極大，至少在溫善加入戰局後，他一對二仍然不落下風。

反而是溫知意嫌溫善礙事：“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別上來礙手礙腳。”

溫善拼命提醒自己這是他堂姐在關心他，怕他受傷，才沒把手裏的劍趁亂砍到溫知意身上。

有腳步聲響起，千面魔君心知對方的援手到了，一劍逼退二人，怪笑兩聲：“嘿嘿，後會有期了薛姑娘，來日，我必用你頭顱平本君牢獄之辱。”

“別後會有期了，今日就做個了結吧。”面對對方試圖逼退他們的一劍，溫知意不閃不避，拼著右肩被貫穿一個血口，劍交左手，也要把人攔下來。

“好好一個漂亮妹子，打起架來跟瘋狗一樣。”這是曾經有一位江湖中人對薛溫酒的評價。

當時的溫知意只覺得對方是在汙蔑自己，她一招一式都那麽流暢漂亮，哪裏像瘋狗了？

還好做出這個評價的是位惡人，大家都覺得這廝是故意汙蔑他們正道的俠女，這個「瘋狗」的形容才沒有廣泛傳播，薛溫酒仍然是清風明月薛溫酒。

想象一下，要是她被江湖人稱「癲狂瘋狗薛溫酒」，怕是早幾年就含恨退隱了。

千面魔君顯然也沒想到溫知意這麽拼，楞了一楞，已經錯過了逃跑的最佳時機。

六扇門的人趕到，箭尖上塗了麻藥的小箭一只只對著魔君射了過來。

千面魔君一邊躲避這些小箭，一邊冷哼一聲：“薛溫酒，你有本事就遵守點江湖道義，和本君一對一，分個輸贏。”

“你和我講江湖道義？”溫知意瞅了個空隙，把千面魔君沖著箭來的方向狠狠踹了出去，“傻子才和你一對一。”

千面魔君被塗了麻藥的箭射中，連忙運功抵抗，溫知意哪會給他留出運功的時間，上前就是一陣搶攻，最終千面魔君終於被她按在地上，逐漸失去意識。

看著這位作惡多端的千面魔君終於被捕，溫知意耍了個劍花：“很久沒打得這麽酣暢淋漓了。”

“姐！”溫善眼看著她的傷口在滲血，這廝卻還在耍帥，急道，“快和我回衙門，我找人給你包紮。”

溫知意自然不會拒絕，包紮完傷口，已到了寅時，天色已經開始微微轉亮。

她回到穆府外，縱身一個起落就落在了自己的院子裏。

危險！

溫知意在武林中千錘百煉出的危機感，讓她的手在她的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就提劍架住了來者一擊。

好功夫！

她已經看清了出手的人是穆雲起，但存著想試探他斤兩的心思，再加上今晚和千面魔君對打得有些上頭，便沒有立刻叫破身份，和他過了幾招。

穆雲起雖然用的是劍，但招式大開大合，力道宛若千鈞。

和他過了幾招，溫知意就知道，此人在戰場上絕不是浪得虛名。

穆雲起內心也隱隱有些驚詫，這黑衣人反應極快，劍術極高，戰意極強，他鮮少碰上這樣的對手，更想不通身懷這樣高明武藝的人，為何要做這般深更半夜偷偷潛入女子後院之事。

他已經看出了與他交手的是位女子，那自然不會是如丫鬟猜測般是來夜會情人的。

女子招式輕靈，面對他絲毫不落下風。但沒下狠手，沒去攻他的致命要害，說明對他並無惡意。

眼看兩人的交手聲要引來穆府的侍衛，他架住對方襲來的長劍，趁著這個空隙問道：“你是何人？”

溫知意也知道引來侍衛後不好收場，便順勢收了劍，也不再隱瞞，把蒙面的面巾一扯：“我是你夫人。”

穆雲起怔在當場。

而溫知意只覺得自己的臺詞實在不怎麽痛快，我是你夫人？聽起來軟綿綿的。

這要是大喊一句擲地有聲的「我是你爹」，該是多麽的有氣勢，多麽的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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