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月，京郊大營的弓手訓練終於暫時告一段落，溫知意也在朝上越站越穩，表現越來越亮眼。

書院的情況也漸入佳境，女孩子們都按部就班地學習著，鮮少有人提出退學。

幾次小考下來，本是抱著玩鬧心理的人都漸漸認真起來，每日勤學不輟，貴女們連平日裏賞花郊游之類的活動都去的少了。

反而是溫知意擔心她們太過疲勞，問她們要不要偶爾出去玩玩，有貴女聞言擺了擺手：“賞花有什麽好賞的？天天賞日日賞，京裏每季就這麽幾種花，還沒賞夠嗎？”

尤其史學小考時，一個出身農家，幾乎從未讀過書的女孩居然考過了不少貴女，更讓大家起了不服輸的心思。

女學的事，現階段已經基本不需要溫知意再操心太多。

穆雲起主動提出要去參觀：“那是你辛苦促成的，我怎能不去看看？”

溫知意給了他一個吻，兩人約了時間，一起去了琴臺山。

“環境不錯。”到了書院，穆雲起點評道。書院環境清幽，看著便令人心曠神怡。

兩人沿著院墻緩緩散步，目光落在院子裏的少女們身上。

穆府的庶出三小姐穆春，正和身邊的一個女孩兒說說笑笑，大概是提到了感興趣的話題，兩人都是一副開開心心神采飛揚的樣子。

“春兒倒是活潑了許多。”穆雲起眼神落在她身上。

“是啊，她挺喜歡這裏的。”

穆春以前被養在穆府後院，被不靠譜的父親和嚴厲的嫡母嚇得整日戰戰兢兢，凡事都不敢冒頭。

到了書院以後，和同齡的女孩兒們朝夕相處，結識了幾個好友，性格也一點點開朗起來。

何況，小姑娘讀書很用功，小考成績名列前茅，這讓她也漸漸有了些自信，不再像以前那般害羞膽小。

穆春和朋友聊得開心，沒看到穆雲起二人，兩人也並未上前去打擾，而是繼續緩緩散步。

走到一個較為幽靜的院落，兩人看到了許含冬，後者正在對著字帖練字，看到兩人來了，打了聲招呼又低頭繼續。

她看向穆雲起的眼神也再沒什麽覆雜的情緒，曾經想嫁他為妾的念頭仿佛前塵往事一般遙遠。

“可憐的姑娘，”兩人走遠後，溫知意才感嘆，“都快被我折騰得無欲無求了。”

“……”穆雲起一時無言以對。

“怎麽？”溫知意挑眉，“其實也不全是我的錯，是她看到那些出身好的女孩兒多才多藝的樣子，太過受挫，我才好心安慰了她幾句。”

“你是怎麽安慰的？”

“我就如實安慰嘛，告訴許姑娘她確實比不上人家，琴棋書畫各方面都差得太遠。”

“不錯的安慰，許姑娘想必被你感動得熱淚盈眶？”

溫知意白了他一眼：“然後她就說，她是沒機會學啊，若是從小就有這些機會，她也不會比她們差。於是我就說，我現在不是給你機會了嗎？”

“然後呢？”

“然後她就不說話了，自此也不怎麽搭理我了，”溫知意惆悵地感嘆，“真可惜，我們之前聊得挺愉快呢。”

穆雲起沒有指出這種愉快是溫知意單方面的愉快：“你的小測試進行的如何？”

“誰知道呢？”溫知意聳聳肩，“我還挺樂觀的，但這種事，不到出結果的時候，誰都說不好。”

“至少已經有積極的影響了，民間也開始有人效仿，京裏有兩家私塾也開設了女班。”

“我知道，陛下已經「不經意」地在我面前提過幾回了。”溫知意沖他吐吐舌頭。

穆雲起笑著搖搖頭。

兩人漫無目的地散著步，路過山長的書房附近時，溫知意準備過去打聲招呼，卻見一個眼熟的中年男人正從山長的書房裏出來。

見到溫知意和穆雲起，中年男人怔了怔，臉上劃過一絲不自在，對兩人問了聲好。

“孫大人。”溫知意不冷不熱地打了聲招呼，這位孫大人，正是在朝堂上對溫知意提出反對意見最多的人。

不止反對女學，也反對溫知意身為女子踏入朝堂，每每溫知意在朝上提出什麽意見時，他都要陰陽怪氣上兩句。

不過考慮到此人本就和溫首輔合不來，他的針對於溫知意而言倒也算不上意料之外。

此時在琴臺書院看到他，溫知意心下生疑，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對穆雲起道：“等我一下。”

“好。”穆雲起頷首，看著溫知意進入了山長的書房，片刻後破門而出，沖著孫大人剛剛離開的方向飛掠而去。

穆雲起順著大開的房門看去，看到琴臺書院德高望重的老山長，正伸出一只手做挽留狀。

穆雲起捂了捂臉，慢悠悠地朝溫知意掠去的方向踱步，邊走邊想，希望自己到達「戰場」的時候，還來得及勸溫知意別打得太狠。

孫大人離開山長書房後，疾步向停靠在書院門口的馬車處走去，路過院子時，遠遠看到那些正嬉笑打鬧的女孩兒，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還沒等他這絲冷笑從面上褪去，一道黑影飛掠而來，他驚了一驚，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就被這道黑影揪住脖子按在了墻上，硬生生把他臉上這道冷笑按成了一副極度扭曲的表情。

“溫知意，你瘋了？！”孫大人看清眼前人後，又驚又怒，“攻擊朝廷命官，你信不信我明日早朝上參你一本！”

“我會怕你？”溫知意的手緊了緊，“你平日也沒少彈劾我，我會差這一本？”

“你……”孫大人欲言又止，他其實也有兩分心虛，他很清楚溫知意此舉是出於何故。

他曾屢次上書提出關閉女學，卻沒有得到陛下重視。眼看女學漸入佳境，加入書院的貴女也越來越多，他有些坐不住了。正好琴臺書院有一位他曾經的同榜在任講師，兩人聊起來時，這位同榜告訴他當初琴臺書院內部其實也曾有一些人反對開女學。

孫大人便聯合這些人，給山長來了一次逼宮，如琴臺書院不肯關閉女學，這些講師們就將集體跳槽至白林書院。

白林書院同樣地處京城，名氣雖不及琴臺，但也是京城四大書院之一，孫大人的嫡子就在白林書院就讀。

溫知意一聽就火了：“是不是我最近表現得太過溫文爾雅，以致於你們忘了我是個武將？”

溫知意很生氣，她並不想到處對人表功，說她為了女學成立而付出了多少辛勞。但開女學，明明是功在千秋、利於百姓的事，這些人甚至不願意去了解女學的益處，就跳出來一再反對。

溫知意當然試著講過道理，她收集資料、準備說辭，想講給反對的人聽，讓他們了解開女學對於百姓的益處。然而以孫大人為首的這群人聽都不願意聽，只知道一味反對。

反對就反對，在朝上怎麽彈劾都好，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家在朝上打打嘴仗，看誰辯的過誰。在這裏玩陰招算怎麽回事？

女學好不容易終於進入了平穩階段，不需要她太過操心，這人就跳出來鬧事。

溫知意懶得再試著跟他講理，對付這種無賴用武力更直接一點。

孫大人一時間無言以對，他當然猜到溫知意會很憤怒，但沒想到她敢直接動手。

朝堂上互相攻訐的朝臣們，私下互相陰人的手段還少嗎？很多人私下兩股勢力鬥得你死我活。在朝上見到時，還不是要虛偽地互相問候兩句？

再怎樣也沒有當場就翻臉動手的啊，孫大人心裏怒罵溫知意不懂官場規則。

“敢問郡主為何突然對本官動手？”孫大人冷靜下來，準備駁斥她，“琴臺書院的講師不想繼續待在這裏，本官不忍見這些當代大儒受書院之氣，白白浪費了他們的才學，便幫助他們聯絡了白林書院，敢問郡主，這有什麽不應當的嗎？”

溫知意冷笑：“這麽說您還是在做好事？”

“當然，白林書院給出的薪俸更高，他們的選擇也是人之常情，並非本官逼迫，”孫大人笑了笑，一副篤定她無法反駁的模樣，“郡主因此對本官動手，實在是無理取鬧。”

溫知意並不打算順著他的思路跟他辯駁，直接收緊了握著他脖頸的手。

孫大人登時說不出話來，臉憋得通紅，無奈之下擡手做了個求饒的姿勢，溫知意才松了松手上的力道。

恰在此時，穆雲起慢慢悠悠地踱步走了過來。

“穆將軍，”孫大人餘光瞄到了穆雲起，登時如找到了救星一般，“你夫人如此不懂事，你不勸勸她嗎？”

穆雲起神色平靜地看他一眼：“知意，放手吧。”

溫知意知道他必有自己的考量，聞言便松開了手。

孫大人險些順著院墻癱坐在地上，他大喘了幾口氣，才鎮定下來。

他看到穆雲起能夠阻止溫知意，頓時放下心來，以為自己很安全，整了整衣襟便繼續大放厥詞：“郡主此舉，實在不智，不過婦人嘛，向來感情用事，不如男子理智，也算常見。所以本官一直堅持說女子本就不該入朝。按理我不該與你一介婦人計較，但攻擊朝廷命官乃是不容輕忽的大事，郡主今日敢對本官動手，改日卻又不知要傷害哪位無辜朝臣。為了其他大人的安全考慮，明日早朝上，本官將……”

他一句話未說完，又被人拎著脖子按了回去。

這一次按住他的卻不是溫知意，而是穆雲起。

孫大人愕然看向他，就聽見這廝正對溫知意噓寒問暖：“孫大人體態略寬廣了些，怕你拎著手酸，我來幫你拎一會兒。”

孫大人目瞪口呆，他娘的，這對兒狗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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