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起離京前，與穆揚見了一面。

看到這位從小看著長大的侄子康覆如初，穆揚臉上的欣喜，還是蓋過了其餘的覆雜情緒。

“我很高興，穆家能被交托到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手裏，”穆雲起道，“穆家如需要我做什麽，我必將全力以赴。”

聰明人之間，話不需說盡，穆揚便懂了他的意思——我會為穆家盡自己的一份力，但不會再接任家主之位。

穆揚點點頭，並未再做挽留。

穆雲起不知伯父是否會後悔，也許在他的角度來看，他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

和伯父碰面後，穆雲起又去探望了母親。

他康覆那日，母親已經抱著他哭過一場，此時看著他，臉上帶著笑容和驕傲。

兩人隨意聊了幾句，直到穆夫人問起他和榮華郡主之事。

“我和她之間很好，”穆雲起道，“千萬別聽外面的人亂說。”

“那她不在京城，是在做什麽呢？”穆夫人問道，“不解釋的話，難道就一直任由那些人汙她清譽嗎？”

“放心，”穆雲起這句話不知是對母親還是對自己說的，“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見過伯父和母親後，穆雲起便啟程踏上了回邊關的道路。

櫟城不是他的家，京城才是。

但溫知意在櫟城，他便歸心似箭，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想長久停留之地。

一路回到櫟城，卻發現溫知意不在。

“薛將軍去哪裏了？”穆雲起問路過的士兵。

“薛將軍帶人去草原上了。”

穆雲起皺眉：“什麽時候出發的？帶了多少人？”

“帶了兩千人，昨日清晨出發的。”士兵如實答道。

“昨日清晨？到現在已經一天一夜了，”穆雲起有些焦急，“派人去找過嗎？”

士兵看著他的臉色，安慰道：“薛將軍出發前，說她若三天之內回不來，我們再焦急不遲。”

“……”穆雲起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有過他自己在草原上遇襲迷路的前車之鑒，溫知意居然還敢帶著小股軍隊親身入草原，他簡直不知道她是太勇敢還是太魯莽。

他按捺著焦躁之情，又等了一天一夜。

穆雲起回到櫟城的第二日午時，溫知意才帶著那兩千人的隊伍，從北門進了城。

穆雲起冷著臉去迎接她，溫知意看到他怔了怔，對他綻起一個笑容：“怎麽回來的這麽快？”

不回的這麽快，怎麽目睹你的作死行為？穆雲起冷哼一聲，不答她的話，轉身邁開大步回到書房。

溫知意追了上來，立刻意識到他在因為什麽生氣：“我可以解釋的。”

穆雲起看著她，不說話，臉上寫滿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胡扯」。

“我真沒想到你回來的這麽快。”

“這就是你的解釋？”穆雲起聲調不自覺擡高，“我不回來，你就可以以身犯險了？”

穆雲起不再看她，轉身面對著墻上的輿圖，雙手撐在墻上的輿圖兩側。

溫知意矮身，從他兩臂之間鉆了進來，歪了歪頭和他對視：“生氣了？”

這就有些過於可愛了，導致穆雲起的怒氣一時間險些難以為繼。

他本想言不由衷地說句「沒有」，但他真的說出「沒有」這兩個字時，似乎也並沒有多麽的言不由衷。

好吧，穆雲起悲哀地對自己承認了這個事實，他就是很難對她生氣。

他閉了閉目，不去看她，免得自己又屈服於她漂亮的大眼睛裏。

但他剛剛閉上眼睛，就感覺到唇上一陣柔軟的觸感。

穆雲起猛地睜開眼，溫知意正在吻他，見他睜眼，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撒嬌：“別生氣了好不好？”

這太犯規了，穆雲起想，這種情況下，要多心如鐵石的男人才能繼續保持憤怒呢？

她柔柔軟軟的聲音就在他耳邊響起，穆雲起的手已經先於他的意識，自動就著這個姿勢攬住了她的腰。

她的腰肢很細，又因為常年習武的關系，添了一份柔韌。

穆雲起握住她的腰，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

那一瞬間，他的心下劃過了許多俗語，什麽英雄難過美人關，什麽美人鄉是英雄冢……

總之就是類似的，穆雲起一向不屑一顧的那些俗語。

他一向覺得，什麽英雄難過美人關，說得好聽。不過是那些人意志不夠堅定，抵禦不了美色的誘惑罷了。

但此時此刻，穆雲起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凡夫俗子，一樣過不了美人關。

至少過不了溫知意這一關。

有著冠絕京華之姿的美人，溫聲軟語地哄著你，用她的唇溫柔地觸碰你，用她漂亮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你。

換了誰，誰能繼續保持憤怒呢？

就算穆雲起知道這份可憐巴巴極有可能是這廝裝出來的，仍然忍不住心軟。

尤其是，這是溫知意啊，他見過她白衣銀甲策馬奔騰的模樣。見過她一聲令下千軍遵從，見過她一箭驚鴻，見過她提刀砍人……

還見過她一句話把自己懟得啞口無言……

這樣一向堅強剛直的女孩子，突然露出柔軟的一面，尤其難能可貴。

何況，穆雲起心裏清楚，這柔軟的一面，是她只會對他展露的。

他只覺得自己心下也是一片柔軟。

再怎麽百煉鋼，也早被她化成了繞指柔。

生氣是什麽？能吃嗎？

穆雲起低頭去吻她，一吻結束，溫知意對他笑得十分狡猾。

他嘆了口氣：“到底是做什麽去了？”

“去安頓草原上那些散戶，”溫知意道，“我之前在櫟城那兩年，也是每年都要去一趟的。”

她這麽一說，穆雲起也記起來了。草原上有些居民，既不屬於北融人，也不屬於大楚人，每年就在大草原上靠游牧生存。

北融人不管他們，遇到了，就任鐵蹄直接踏過，偶爾還抓些男丁強行讓他們加入北融軍隊。後來還是大楚不想殃及無辜，每年都派人安頓他們，讓他們不要卷入戰場。

溫知意當年剛來軍中第一年，這差事就交給了她。她辦起此事來，也算輕車熟路了。

“今時不同往日，”穆雲起抱住她，“北融七皇子虎視眈眈，你要小心為上。”

“知道了，我很小心的。”溫知意被他摟在懷裏，便就著這個姿勢蹭了蹭他的胸口。

穆雲起被她蹭得心頭一片柔軟。

她剛剛在草原上奔忙了兩天兩夜，穆雲起便讓她去休息，自己去和眾將議事。

迎面碰上徐副將，剛剛溫知意回城時他看到了穆雲起的冷臉，此時便開口問道：“怎麽，吵架了？”

“算不上。”溫知意根本沒和他對著吵，他單方面的怒火也飛速地被她平息了。

徐副將有些不解：“因為薛將軍領兵深入草原的事？”

“是，”穆雲起也沒瞞他，“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徐副將有些奇怪：“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穆雲起解釋，“我是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險。”

徐副將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穆將軍，你該對薛將軍有點信心的。”

穆雲起怔了怔，他意識到，徐副將看待問題的角度和自己完全不同。

在徐副將等人的眼裏，溫知意是個幾乎無堅不摧的女將軍，堅韌果敢，聰慧無雙。她在軍中做過的決策，就算不說全部正確，至少也沒出現過任何重大失誤。

她作為主將守櫟城的幾個月間，將城池守得固若金湯，將士們當然會對她有信心。

只是在自己眼裏，她是個需要被保護的女孩子。

京城裏的流言，本就有些亂了他的心，到了櫟城，溫知意又不在，這讓他更為焦慮，忍不住對她冷了臉。

穆雲起揉了揉眉心，意識到自己是關心則亂，他確實該對她有信心的。

溫知意不是傻子，更不會輕易拿生命冒險。有他的前車之鑒在，如果她沒有做好防護，怎麽會隨隨便便深入草原腹地呢？

但溫知意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她沒有激烈地同他爭吵。沒有聲嘶力竭地為自己的行為開脫，更沒有反過來指責他關心過度。

如果她真的這麽做了，穆雲起只會更加惱怒，兩人之間最終怕是難免從口角演變成一場爭吵。

她只是溫溫柔柔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便驅散了他所有的怒火。

穆雲起徹底冷靜了下來，他與眾將議事完畢後，便去了溫知意的房間。

溫知意裹著被子，睡得正香甜。

看她這副模樣，穆雲起忍不住微笑。

她是武林中人，耳聰目明，有人接近她的床，再怎麽輕聲，她也會驚醒。

當年溫知意剛入軍中時，穆雲起半夜來找她練劍喝酒，也是未到房門口，就會驚醒她。

但現在不會了。

顯然，溫知意已然對他十分信任。

穆雲起很想站在床邊，靜靜等著她醒來，又覺得這樣沈默地盯著一個睡夢中的人，多少顯得有些詭異且猥瑣。

他笑著搖搖頭，走到外間翻著公文，等待著她清醒。

大概過了大半個時辰，穆雲起聽到房裏的動靜，便知道她醒了。

溫知意在被子裏伸了個懶腰，看到他進來，便對他一笑。

穆雲起真是愛極了她這副模樣，不管何時看到他，她第一反應都是對他微笑。

他站在床邊，溫知意在床上拱了拱，把自己身子向裏側挪了挪，讓出位置，示意他躺下。

面對這份邀約，穆雲起怔了怔，頗有幾分臉紅心跳。

他上了床，把她摟在懷裏，感受著她柔軟的身軀貼在自己身上。

“對不起，我今天不該對你冷臉的。”

“沒關系，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溫知意親昵地蹭了蹭他，“在京裏遇見了什麽？”

她真的很聰明，穆雲起想，她一眼就看出了他情緒不對。

他將流言的內容如實道來。

溫知意失笑：“就是這些在困擾你？穆將軍，我以為你一向不在意流言的。”

“說我的那些我不在乎，”穆雲起嘆氣，“但我不想聽見有人說你不好。”

“這有什麽？這些話影響不了我半分。”

“薛溫酒的身份，你要一直瞞下去嗎？”穆雲起突然問。

“其實也沒有一定要隱瞞下去的必要了，”溫知意想了想，“該知道的人，差不多都已經知道了。”

“那你打算公布身份嗎？”

“也許某一天會吧，但那也一定是因為我想公布，”溫知意道，“而不是被這些流言逼得不得不澄清。”

穆雲起在她額頭上吻了吻：“我喜歡你的想法，不為外物所動。”

溫知意笑了起來：“而且，當所有人都以為我們要分開的時候，我們卻不停地在這些人面前表現得恩恩愛愛，驚掉一群人的下巴，這不是挺有意思的嗎？”

“我會配合你的。”穆雲起想了想，承諾道。他喜歡她偶爾的惡趣味，特別是當這些惡趣味不是沖著自己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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