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知意拂了拂耳邊垂下的發絲。

穆雲起的目光下意識看向她那一雙修長纖細的手，剛剛在溫知意面前一句「迷人」脫口而出，他仍然有幾分不好意思，便清了清嗓子：“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溫知意擡頭與他對視，“穆將軍，你是不是喜歡我？”

“什麽？”乍然聽到這個問題，穆雲起大驚，半晌才幹巴巴地問了一句，“為什麽這麽問？”

“那天晚上，就是你被下藥的那天夜裏，你說你想要薛溫酒，”溫知意解釋，“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理解錯誤，你這個混蛋說想要薛溫酒的意思，其實是仍然把我當成你的下屬，想要我過來服侍你脫衣就寢。”

“我這麽說了？”穆雲起捂臉。

“是的，”溫知意坦誠道，“我最開始誤以為你把溫知意和薛溫酒當成兩個人來看，並且你更喜歡薛溫酒，不喜歡溫知意。但剛剛我問過你，你說不是，我信你。”

她這般坦蕩，穆雲起覺得自己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

“是的，我喜歡你。”

就算心下已有猜測，聽到他親口承認，溫知意仍然有些訝然。

“很驚訝？”她這份訝然並沒有刻意掩飾，穆雲起看出她的神色，問道。

“是啊，很驚訝，”溫知意攤手，“在那晚之前，我真的是一點都沒看出來。在櫟城的時候，你可沒對我有過半點優待，什麽臟活累活都少不了我。”

提到櫟城舊事，穆雲起心虛地摸了摸鼻尖：“可用的人才本來就不多，能者多勞嘛。”

那時候，他是也覺得溫知意有天賦，存著鍛煉她的心思。沒想到此時表白的時候，被翻了舊賬。

溫知意頗無奈地看他一眼：“我知道穆將軍一向公私分明。”

她並沒有埋怨的意思，事實上「公私分明」這一點也是溫知意相當欣賞的品質。

穆雲起嘆氣，他本來有足夠的耐心，想不動聲色地等到溫知意愛上他，再說出自己的愛戀。

他就像一個非常穩重、沈著的獵手，等著那只驕傲又漂亮的獵物自己踏入他的陷阱。

然後他會緩慢而溫柔地收網，讓獵物再也逃不出他的

掌心。

但一場被下藥的意外，讓他尚未宣之於口的愛戀，被迫暴露在了心上人的面前。

這打亂了他的計劃，「是的，我喜歡你」，這幹巴巴的六個字，委實不是他想象中的表白場景。

但事已至此，不容他反口收回剛剛的話，穆雲起心下有些惴惴，屏住呼吸，等著自己的審判到來：“所以，你怎麽說？”

“坦白說，我之前並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你和我的關系，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考慮一下？”

這已經比他擔心的直接拒絕要好得多，穆將軍松了口氣：“好，你慢慢想，不急。”他不想給她壓力。

“我會鄭重對待的。”溫知意保證。

聽到這句話，穆雲起忍不住微笑，這就是他喜歡的女子。

穆雲起自己出身優渥，容貌俊朗，這讓他遇到過數不清的桃花，形形色色，什麽樣的女子都有。雖然他並沒有接受過其中任何一朵。

推己及人，他也猜到溫知意必然也遇到過不少類似的事，必然也面對過不少人的心意。

他們這樣的人，想得到其他人的獻媚，實在太簡單。喜歡他們的權的，喜歡他們的錢的，喜歡他們的臉的，甚至就是真心喜歡這個人的也不在少數。

溫知意她出身太好，容貌也太好，對於她這樣的人而言，男子的示好，甚至已經懶得當作炫耀或是自得的資本。因為那對她而言就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

但她沒有嬌縱到隨意踐踏別人的心意，她在他面前正色保證她會鄭重對待。

穆雲起自認，哪怕是他自己，在拒絕其他女子的時候，怕是都沒有她那樣的鄭重。更別提其他那些仗著出身好相貌好就不把人的真心當回事的男男女女了。

在他們這樣的人中間，其實後者才是常態。

穆雲起想，就算自己已經足夠熟悉眼前這個女孩，卻仍會因為日常中發生的一些事對她產生欣賞之情。

朝夕相處中，愛上她，簡直是必然，簡直是他不可抗拒的命運。

接下來的日子，穆雲起的同僚們驚訝地發現這位對待公務一向嚴肅認真的穆將軍，常常處於恍惚出神的狀態，時而露出擔憂神色，時而又神秘一笑，便紛紛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拒

有經驗的人分析，穆雲起這時而擔憂時而微笑的，必然是感情方面的緣故。

穆小將軍，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手腕通達。而且平日裏看起來一向對男女之事不太感興趣。這樣的人居然會因為感情煩憂，一時讓大家都覺得很是新鮮。

但按說他和夫人大婚已經幾個月過去了，早該過了這般狀態，眾人便又開始紛紛猜測這幅模樣是準備納妾還是打算蓄外室？

好在兵部衙門管理較嚴，這要換了邊關，這會兒大家已經開始買定離手了。

穆雲起自然不知道同僚們在私下議論猜測的有多麽離譜，出神歸出神，他手頭的任務還是完成的十分出色。

但還沒能等到溫知意的答覆，邊關的動向再次傳到京城。

北融大軍兵臨城下，在櫟城城下叫陣。

這一次北融大軍來得太多，大軍壓境，俞將軍覺得單憑櫟城兵力沒有太大勝算，便火速給附近的賓城和昌城的兩城守將去信，讓他們各調一批援兵增援。

邊關幾座城守望相助，互相調兵增援倒也是常規操作了。

俞將軍本打算堅守不出，等援兵到來再一舉出擊。

但北融那邊，自然看出了他的意圖。

北融軍之前攻下了謂城，謂城守將戰到最後一刻，最終殉城。但他的家人，妻子兒女、父母兄妹，都被北融軍捉拿。

此時，北融軍將謂城守將的妻女父母，都斬殺於櫟城眾人面前，挖眼剝皮，剁去手腳。

守將的幼子，一位三歲的孩童，生得玉雪可愛，也被殘忍虐殺於陣前。

櫟城守軍群情激奮，紛紛要求出戰。

若按捺不出，太傷士氣，也太傷軍心，情勢騎虎難下。何況，俞將軍本人和謂城守將也有私交，此時被激怒的程度自然不亞於軍士們。他估算了下時間，援兵大概還有一兩個時辰便能趕到，便幹脆下令開城迎戰。結果卻中了北融大軍專門針對他設計的埋伏，受了重傷陷入昏迷，好在被身邊副將拼命救回城內。

軍醫看過傷後，說俞將軍生命無憂。但他陷入昏迷，又受了重傷，就算醒了，養好傷前卻也沒法領兵出戰了。

好在其他兩城守將接到信報後便已經下令援軍飛速來援。櫟城的軍士們懷著一腔激憤拼力

戰鬥，終於堅持拖到了援軍到來。

北融領軍的七皇子見此，也不戀戰，幹脆利落地下令撤退。

這一戰，他廢了櫟城的守城大將，已是大勝。

此一戰後，北融這邊，七皇子的聲勢愈盛，北融國朝堂之上，再也聽不到反對他的聲音。

而大楚這邊，卻是截然不同的形勢，此事上奏朝廷後，帝王再次震怒，當日便從京城調了暫代俞將軍之職的守將，命其火速奔赴櫟城。

但穆雲起並不太看好這位暫代俞將軍之職的新任守將，新官上任，總要有個磨合期，若放在平日也就罷了。但現在以北融步步緊逼的形勢，哪有時間留給他磨合調整？

他心下惦記著這件事，回府後，看到溫知意，才記起要調整表情。

“你在煩惱櫟城的事。”溫知意看到他，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她用的甚至不是疑問句。

“你已經知道了？”櫟城的軍情急報，今日才剛剛快馬加鞭傳入京城，他們這些朝臣也是今日方知。但消息傳到京城才不過一兩個時辰後，溫知意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渠道，穆將軍啊，你真的以為我這段時間躲在房裏繡花彈琴把自己繡傻了嗎？繡到兩耳不聞窗外事？”溫知意挑眉看他。

穆雲起無言片刻，這段時間溫知意彈琴繡花下棋作畫，實在太像一個完美的京中貴女。雖然偶爾也翻翻兵法，但他確實沒想到她還一直在關註軍情：“是我不好，這段時間的櫟城軍情，我一直試圖瞞著你。”

“為什麽？”溫知意好奇，“你以前從不會這樣，因為我現在成了你的夫人？因為你發現你喜歡我？所以要把我當成一個易碎的瓷瓶，把所有不好的消息都隔離起來？”

“是我的錯，”穆雲起承認，“我不想你跟著煩憂。”

溫知意點點頭：“我感謝你的心意，但請你不要再這麽做了。”

“我知道，”穆雲起點點頭，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何況事實證明我也瞞不住你。”

溫知意笑了笑：“你想回邊關。”

這句話同樣不是一個疑問句，她的語氣十分篤定。

穆雲起卻難得有些猶豫：“我當然想回邊關，眼下的情勢，最適合櫟城的就是我這位前任守將，那些人都是我的老部下，不需要磨合期。而且我在對陣北融方面多少有些經驗。我只是不確定是否要向帝王請旨。”

“是什麽讓你遲疑？”溫知意問，“因為你的伯父？”

“不是，現在情勢特殊，不比之前，我伯父懂得富貴險中求的道理，此戰我若一戰功成，穆家定然能更進一步，”穆雲起顯然很了解自己的伯父穆揚，“他會猶豫，但大概並不會阻止我。”

“那阻止你的究竟是什麽？”溫知意的眼神裏突然多了兩分了然，“我？”

穆雲起沒有回答，但此時此刻，他不回答，便相當於默認。

“穆將軍，你以前可並不是一個兒女情長之人啊。”

穆雲起微微閉目，那是因為以前沒人能讓我體會兒女情長。

見他不說話，溫知意繼續道：“穆將軍，家國大事和兒女情長，你很清楚哪一樣更重要。”

“理智上我當然很清楚。”他很清楚自己應該怎麽選擇，但有了心愛之人，無堅不摧的將軍就有了軟肋。

他想留在她身邊，等著她的回應，和她琴瑟和鳴、歲月靜好，他想每天睜眼，便能看到她的笑顏。

他們大婚才幾個月，他便申請回邊關，把她一個人留下，這讓他總覺得對她有愧。

但同時他也懷念邊關戰火紛飛的時光，他想馳騁沙場，指點千軍，想守衛大楚的邊關和百姓。

“我不想成為你的牽絆，如果因為我，導致你不願離京，最終導致櫟城失守，我豈不是成了大楚的千古罪人？”

這話她是開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穆雲起顯然知道她的認真。

“我需要認真考慮一下。”他說。

話雖如此，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會選擇什麽。

“不管你最終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溫知意道，“不要讓我影響你的判斷力。”

穆雲起心下微微嘆氣，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面對這種無條件的信任，無條件的支持，他心下難免生出幾分難言的感動。

有妻如此，夫覆何求。

不管是當初作為朋友、戰友、知己，還是如今作為夫人，在大事上，溫知意從沒有讓他失望過。

“櫟城戰局兇險，我若是……我若是……你在京裏一個人，我……”

俞將軍亦是極有經驗的老將，但還是中了敵人的計。穆雲起再有自信，也不敢說自己一定會毫發無傷地回京。

見他遲疑，溫知意接上他的話，十分貼心地安慰道：“想做什麽就去做，真的不用擔心我。你若是回不來，大不了我就改嫁嘛。”

穆雲起：……感動的氛圍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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