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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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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桐你可知,有些東西跌碎了便再也不能覆原了◎

亭外雨聲潺潺, 雨幕連天。

衛燕雖未帶傘,卻下意識便要走,不管這場雨如何得來勢洶洶、聲勢浩然。

可就在她轉身的那刻。

江桐清淩的嗓音卻陡然響起, 將她叫住了。

“燕兒,我有話要同你說。”

衛燕腳步一頓, 並未扭頭,只是神色清冷道:

“你我已和離, 沒什麽好說的。”

說罷,她不顧亭外瓢潑的雨, 箭步便往雨裏鉆。

可雨水方打濕了她的鬢發,手腕就被人牢牢攥住了。

衛燕扭頭,撞入一雙慌亂的眸。

原是江桐見她要走,再坐不住, 追了出來。

“你放手。”

她當即便要掙脫, 江桐眸中閃過一絲驚痛,終是不再強求, 放開了她。

他垂下眼睫,語聲卑微下去,清冷傲骨不在, 低到了塵埃裏。

“燕兒, 我想盡了法子才見得你一面,可否容我說幾句話?就幾句,好嗎?”

若是放在從前,江桐的卑微定會讓她心疼, 可如今, 她只覺可笑。

衛燕心似冰河, 嗓音冷淡, 說出的話亦是絕情到了骨子裏。

“何苦糾纏,江桐,你我緣分已盡。”

江桐面色一白,衛燕的決絕讓他心痛如麻。

從前在江柯口中聽得是一回事,如今親眼見她如霜似雪的眸,卻是讓他多一眼都不敢再看。

他咬著泛白的唇角,袖籠中指尖早已攥地泛白,烏黑的眼瞳中滿是神傷。

“燕兒,我有些話必須與你說明白,說完我就走,好嗎?”

此時的江桐,固執而又可憐。

風雨吹打竹林,瀟瀟聲不絕於耳。

衛燕嘆了口氣。

這又是何必?

瞧了眼亭外大雨,她閉了閉眼。

也罷,那便徹底讓他死心好了。

如此想著,她轉身回到亭中,在石桌前坐下。

“說完便走,這可是你說的。”

衛燕的神色始終冷淡。

從始至終,她都未睜眼瞧過他一次。

江桐心中窒息般的抽痛,他強忍著,道了句:“好。”

他來到衛燕面前,從袖籠中取出一個雕鏤錦盒。

“燕兒,從前是我蒙昧,如今,我什麽都已知曉。”

江桐的嗓音強壓著顫抖,緩緩在她面前將錦盒打開。

那錦盒中,安安靜靜躺著那只兒時的銀蝶簪子。

許是被打磨過,變得鋥亮如新。

她記得那簪子當初在她救江桐時遺失了,如今,江桐竟又將其尋得。

“燕兒,你幼時便救過我,是與不是?”

江桐的眼眶泛起了紅,袖籠下攥著的指尖近乎顫抖。

“是。”衛燕不可置否。

望著亭外漸漸歇微的細雨,她深吸一口氣。

“可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淡然又冷漠的話語,直擊江桐的心臟,讓他渾身一陣又一陣的戰栗。

江桐瞧著桌上那只銀簪,眼眶幾近通紅,他眼睫微顫,被水澤潤滿,強忍著喉頭的哽咽,艱澀道:

“從前種種,江桐自知千罪萬死難贖己過,如今痛定思痛,唯願以餘生贖罪。”

這番話,全然江桐的肺腑之言。

讓他這般驕矜高騖之人低下頭顱來說這樣的陳詞,已然是天大的艱難了。

可對於衛燕來說,這一切無關痛癢,亦不會讓她的心起半分漣漪。

她靜默無言地坐著,神情淡然而處變不驚。

可這短短須臾,卻讓江桐煎熬到了極點。

亭外細雨疏疏,風聲郎朗,雨珠順著亭子的飛檐串成線往下墜,汩汩傾瀉在地上。

衛燕站起來,迤邐的裙裾飄轉如蓮,清麗皓白的一片。

她淡淡笑了,唇角彎起的弧度美極了,眸光中的冷卻絲毫未散,還是那般刺目。

玉色長指輕輕拈起錦盒中的簪子,把玩在手中瞇眼端詳。

少頃,她神情寡淡的開口,望著他杏眸裏沒有半分情愫。

“江桐,你可知,有些東西,跌碎了便再也不能覆原了。”

“譬如,這根簪子。”

說話間,她修指輕松,簪子應聲而落,跌在地上,蝶翼上鑲著的琉璃珠玉被打碎,七零八落。

江桐望著這一幕,不敢置信下微微張大了眼睛,眸中被痛色填滿。

卻聽衛燕又彎了彎朱色的檀唇,輕輕說道:“又譬如,人心。”

殺人不過誅心。

這幾句話,對江桐來說,與誅心無異。

他的臉色已蒼白到了極致,唇角顫抖著,終是說不出一句話。

人心碎了,就再難修補。

這是衛燕親口告訴他的真相。

她便是要徹底斷了他念想。

該說的都已說完。

衛燕瞧了眼亭外天色,霧水朦朧,驟雨卻不知何時已然停歇。

“話既已說完,你卻還不走,行,那便我走。”

她撂下話來,遂毫不猶豫地,提步往外走去。

徒留江桐一個在亭中。

江桐望著衛燕灑然離去的背影,滿目悲愴,一顆心早已是千瘡百孔,再沒有半分力氣。

是啊,就算他卑微到了骨子裏,乞求那一分一毫的垂憐,可那又如何呢?

她不要他了,徹徹底底不要他了。

江桐終於明白這一點後,眼眶的酸楚再也支撐不住,淌出一片華澤。

他笑得破碎,目光支離。

蹲下去,在地上一點點拾起那些碎片。

拿在手中一點點拼湊。

他不相信,他不認命。

一定可以拼湊起來,一定可以……

可那些細碎的珠子始終是拼湊不起來了,穿上去又落下來,拼起來又滑下去,始終都如鏡花水月,一場空。

“為什麽不行了,為什麽,為什麽……”

江桐心急如焚,死死攥著那簪子,任憑簪子銳利的棱角將他的手掌悉數割破。

鮮血淋漓。

粘稠的血液一點一滴落下,他卻絲毫感受不到痛楚,只是拼了命地將那簪子一點點地覆原、修好。

最後,當那只簪子勉強拼湊好的時候。

他精疲力竭地笑出聲來。

將其小心翼翼地裝入錦盒,蓋上蓋子,收納到胸口處的衣襟中。

亭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嘩然作響,雨幕連天。

江桐跌跌撞撞走進雨幕裏,任憑雨水打濕全身。

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獲得片刻的安寧。

回到侯府。

衛燕徑直回了屋。因為藏了心思,一路上都未跟任何人說話。

心細的衛淩察覺出女兒有心事,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讓衛崢前去開導開導。

是以衛燕前腳方踏進屋子,衛崢後腳便進來了。

衛燕瞧見他,也不好推他出去,問他:“兄長,有什麽事嗎?”衛淩道:“見你回來路上神情恍惚,有些擔憂,故來看看你。”

衛燕聽他如此說,請他進了屋,也不再藏著掖著了,如實道:

“我今日遇見江桐了。”

衛崢長眉陡然一擰,“他竟尋到寺裏去了?”

說罷,他略帶不安的看著衛燕,生怕她再一次為江桐改變心志,好在,衛燕的表現很是平靜,只問他:“他早就來過,是不是?”

衛崢半晌未語,最後長舒一口氣,還是如實道出真相。

“是。”

“只是每一回,都被我和父親用各種法子趕走了。”

他生怕衛燕怨懟,語重心長道:“妹妹,我同父親並非有意瞞著你,實是怕你餘情未了,心一軟再次陷進去,再受傷害。”

說話間,衛崢滿是誠懇,讓衛燕深受感動。

她心中湧上一股暖流,“兄長放心,我對江桐早已沒有半點情愛,即便他糾纏,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衛崢聽著她發自肺腑的話,心下的不安褪去大半,問道:“妹妹,那你不惱他嗎?過去那些事,你當真可以盡數忘去?”

常言道,愛恨情仇,往往是由愛生恨,亦或是愛恨加交,從而分不清這顆心最後是否還留有情。

衛燕只道衛崢在想些什麽,她坦蕩道:

“我與他之間,無愛亦無憎。至於前塵往事,只要無人提及,自然會隨時間慢慢淡去,最終消亡。”

衛崢看著她淡然如斯,心中的隱憂漸漸放下,嘆道:“如此最好,我與父親也能放心了。”

想到些什麽,他又道:“前些日子,父親還同我提及,如今的江桐,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他了。”

衛燕未言語,衛崢卻滔滔不絕起來。

“若說從前他性子寡淡,但到底品性還是個仁德君子,可如今,不僅當了那高松的爪牙,還助紂為虐,成了陰毒狠戾的小人。”

聽衛崢如此說,衛燕微微一楞,江桐投靠高相、為清流所不齒的事她雖知曉但對具體的細節是一無所知的。

眼下聽衛崢提及,只覺不敢信。

畢竟她與江桐夫妻三載,對他的性子還是很了解的。

他有他的志向、抱負,絕非是那同流合汙的小人。

可衛崢的話卻聲聲要將她的認知顛覆。

“高松背地裏那些齷齪缺德的事,全讓他做了個遍。”

“此人不擇手段往上爬,短短數月便升至吏部左侍郎之位,可謂無所不用其極,令人發指,如今朝堂清流個個恨他入骨。”

衛崢越說越激憤。

衛燕怔住,沒想到如今朝堂風雲萬變,竟然在短短數月就翻天覆地。

衛崢如此說著,又開始放心不下衛燕,他道:

“我與父親千防萬防,今日還是沒將他防住,誰成想,他竟會出現在寺院。”

“這樣,往後你但凡出門,都得帶上幾個侍衛,切不能再讓他有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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