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7章 看淡

關燈
◎是時候,放過自己了。◎

衛燕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浮浮沈沈,一會墜入深潭,被水流激迫地難以喘息,一會兒又掙紮著浮出水面,可以有難得解脫。

她覺得自己快要被溺死了。

這種瀕臨死亡的痛苦,一次又一次將她席卷,讓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或許,就這麽一直沈入湖底——

直到沒有了呼吸,便也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就這麽墜落、

不停的墜落,直至深無盡頭的淵底……

這十八年的人生,就像是回放一般,在她面前走馬觀花般的浮現開來。

一幕幕,浮光掠影般層疊不窮。

譬如江桐第一次與她見面。

那時春和景明,惠風和暢,少年姿容昳麗,錦帶玄裳,美得好似一幅讓人不敢觸及的畫卷。

又譬如江桐第一次幫她。

那時同上家塾,她因貪玩誤了課業,要被先生打手板,江桐替她連夜將功課補上。

還有那次舍命相救。

那次舉家出游,她與兄長賭氣獨自出走去了密林,後來遇著一群野狼,差點羊入虎口,索性江桐及時趕到,將她救下。

他將她攬上馬背,又張弓搭箭射殺了為首的狼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宛如從天而降的神祇。

自此,她便將這個人深埋於心底,愛慕了整整八年。

可後來一切都變了。

從她出嫁那日,所有的歡欣便都變成了泡影,沈入不見得深夜,冷得令人徹骨。

江桐的冷漠的背影、嘲諷的冷笑、傷人的話語。

她永遠都捂不熱這塊寒冰。

當這份執念徹底化為水中花、鏡中月,看得見卻終究摸不著的時候。

衛燕只覺得身心俱疲。

剎那間,好似沒有什麽支撐著她繼續活下去了。

畢竟,過去這數十年人生裏,她好似都是為了江桐在活著。

所有的出發點都是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他,所有的事情都是圍著他。

她失去了自我。

若是沒有江桐,她還能做些什麽?

她究竟是為何存在?

亦是為誰而活?

失去執念的痛苦,讓她難以承受。所以眼下,不如就這麽沈睡過去,永遠不要再醒來,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可意識慢慢消散的前一刻。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一些別的畫面。

那是與江桐無關的、其他的回憶。

譬如父親第一次教會她寫字,喜不自勝地將她從地上抱起,托舉到肩上,滿院子地亂竄,逢人便笑哈哈地誇她。

又譬如及笄那年,長姐熬了好幾宿,親手替她繡了一件精致無比的霓裳,送給她當做禮物。

還有血氣方剛、堅硬如鐵的長兄在送她出嫁時那一聲聲的不舍、叮嚀,還有通紅的眼眶。他卻推說只是風沙迷了眼。

無盡的深淵中,有個聲音在耳畔響起,輕柔回蕩。

“那麽多人愛你,說明你值得被愛,往後餘生,你該為自己而活,不讓愛你的人傷心。”

這句話在她耳畔久久回響。

像有力量灌註進了身體。

深淵中,衛燕拼命地掙紮,奮力浮出水面。

深淵外,一片和煦的日色,暖暖地照在大地上。

旭日初升,在陵水巷內灑下一片金黃。

江桐這幾日的心情都壓抑得厲害,唯有小茜處的安神香,能讓他暫排心中煩悶。

屋內點著煙,桌案上繎著的火燭未滅。

他卯時便早讀書,不知不覺天色已大亮。

也不知道為什麽,這種鑲了桂花粉末的檀香特別沁他心脾,熟悉得好似與生俱來便與這種香相伴著。

門扉被人推開,小茜著碎花長裙,步履婀娜地走進來,手中端著準備好的晨點。

“公子,給您煮的魚片粥,您嘗嘗。”

江桐淡淡頷首,未擡眼,只道:“擱下便出去吧。”

小茜瞧著他冷毅面容頓了頓,欲言又止的模樣。突然彎了彎紅唇,笑道:“我替公子換香。”

江桐未答,繼續看書,不置可否。

小茜來到長案前,背著身子對他,瞧瞧從袖中取出一包粉末撒了進去,而後又故作無事地擺弄了一會兒,端著博山爐放到了離江桐更近的茶幾上。

“公子,今日這香名為芷迷香,是用芷蘭草還有一些香料碾磨出來的,您聞聞可喜歡?”

說話時,小茜停下腳步,目不轉睛地盯著江桐的反應,一雙水潤潤的眸中流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不出她所料,江桐確實有了反應。

他的耳朵根,還有面頰都開始微微泛起了紅,身子也開始微微晃動起來。

小茜依照恩人給她的指示。

微微抖了抖肩膀,身上本就絲質的外袍便滑落在了地上,露出裏面輕薄的紗衣,和若隱若現的玲瓏曲線。

她嬌滴滴地走上前去,趴在了江桐的桌案前,胸膛雪色山巒盡現。

“公子,收了奴家吧。”

她用濕漉漉的眸子看著江桐。

今日事情辦成了,她的任務便算是完成了,對恩人那兒便就有了交代。

所以她才會做出這般的露骨大膽之舉。

昨晚一整夜,江桐都借故讀書,反鎖了房門沒讓她進屋,她實在是沒了辦法,眼下才會想出這孤註一擲的辦法。

本以為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江桐定會守不住。

卻不料,江桐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修長的五指緊攥成拳,緊的指節都在微微輕響。

倏然舉目冷冷望著她,臉色一下子變得很沈。

漆眸若不可見底的黑洞,嚇得小茜心中一個激靈。

“滾出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江桐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然大亮。

福叔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公子,公子您去哪兒了,老奴到處尋你不得。”

江桐停下腳步,“出什麽事了?”

“夫人病得厲害,老奴這幾日出城采辦東西,今日回來才聽您屋裏的阿秋說,昨日碧草在您書房門口跪求了半日,可因為您不讓他告訴旁人您的行蹤,他便一直瞞著,沒有說出來。”

聽了福叔話,本就氣血未舒的江桐額角跳了跳,青筋突起。

他揉了揉發疼的額角,大步急匆匆地往後院走去。

福叔攔他,“公子您不必去了,夫人不在院裏了。”

江桐腳步一頓,心中不安的念頭卻倏然放大。

這是他第一次感到緊張。

“怎麽回事?”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緊緊盯著福叔的表情。

就怕他說出什麽他無法接受的話來。

那種感覺就像整顆心被人攥住,心口突然猛地發窒,連帶著額角的青筋跳得厲害。

福叔見江桐神情凝肅,斟酌再三還是說出了口。

“昨晚上……沈家三公子他……許是得知了夫人病重,就……就闖了院,把夫人給帶走了。”

“荒唐!”

江桐心中的那口氣方松,驀然的怒火卻又騰得升起來。

這是福叔平生第一次見江桐發怒,模樣很是陰沈,全然再無半點平日的文士風度,長眸凝著寒霜,緒著無盡的森森寒意。

福叔看著他臉色,出聲詢問道:“公子……要不要老奴去把夫人接回來?”

“接?”

江桐突然嘲諷地彎起唇,面色沈得快要滴出水來。

眼前浮現起那些想起就讓人生厭的畫面。

落雨那日,她毫不避諱地收下沈昀送她的傘,笑語嫣然地目送沈家馬車離開。

燈會那日,他雖失約,可她是坐著沈昀馬車回來的。次日風寒,亦說不準是二人游玩忘了時辰,吹了夜風的緣故。

更諷刺的是,沈昀還特意借與長兄同行,來後院偷偷看望她。

如今,還公然闖入他的宅子,將她帶走。

兩人之間的種種。

實在是叫人可恨。

所有的怒意最後化為了冷冷的嘲諷。

“不必了,腿長在她身上,她若想回來,自己便就回來了。”

“她若不想回來。”

他勾起唇角,噙著冷笑。“你覺得去請有用嗎?”

再次醒來的時候,衛燕發覺自己已不在了原本的那間屋子。

這間屋子陳設雅致,卻到處透著古樸的韻味,床幔是印著水墨山水紋的,花架上擺著冰裂紋的瓷瓶,插著兩朵修剪過的綠萼梅,掩映著雕花槅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日色,寧靜曠遠。

她這是在哪兒?

衛燕的意識清明起來,下意識地要叫人、

可嗓子又幹又啞,只發出幾個零碎破散的音來、

“有……有人嗎?”

門扉恰在此刻被人推開,進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端著黑漆木盤的碧草,見衛燕在床上半撐著身子,她趕忙擱下手中藥碗跑過來,扶著她躺下,口中焦急地念叨著:“小姐您大病初愈,可不能起身,快躺下歇著。”

衛燕躺下後,喑啞著嗓子問她:“這是哪兒?怎麽回事?”

碧草聽她嗓子如此,眼中不自覺又閃起了淚花,端來藥碗給她餵藥。

“這兒是沈宅。”

衛燕睜大了眸子,卻聽碧草又道:“小姐那日昏死過去,我求姑爺無果,只好半夜出門去找大夫,路上巧遇了沈公子,沈公子聽了您的事,二話不說硬闖了後宅將您抱出來,帶回了沈宅,請名醫醫治。”

竟是如此。

衛燕一時間有些楞怔,百感交集,神情恍然。

碧草的嗓音帶了哽咽。

“小姐,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衛燕不知。

碧草紅了眼睛哭道:“整整三日,大夫說差一點,差一點您就沒命了。”

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手掌捂在了面頰上,淚水透過指縫溢出來,簌簌而落。

“大夫還說,您的咳疾,以後怕是要落下病根,難以痊愈了。”

碧草說完,早已泣不成聲。

“別哭了,傻丫頭。”

衛燕輕聲安撫她,眼神平靜,好像這些事與她無關似的。

經歷了一場生死。

她眼下確實都看淡了。

她問:

“江桐……

他來過嗎?”

碧草有些詫異她直呼江桐姓名,卻沒有深究,喃喃回道:“沒有,我聽福叔說,姑爺他……他多日未歸家了。”

本以為小姐會失落,碧草說得有些吞吐。

可沒料到,衛燕只是抿了抿唇,便不再追問下去了。

早該猜到的答案,還期待什麽呢?

好像習慣了。

所以心中的失落,倒開始沒那麽強烈了。

碧草旁敲側擊地問她:“小姐,這次事情過後,您還會想著姑爺嗎?”

碧草的意思十分簡單。

就是她會不會再對江桐執拗,一心一意要走進他的心裏,非要他接受她了。

衛燕想了想,淡淡吐出二字。

“不會。”

或許是這場死劫,讓她看淡了人世間許多事情吧。

她為年少時的偏執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

是時候,放過自己了。

靜靜喝完藥,衛燕感到身子舒坦了不少。

往後的日子,她該將重心多放在自己身上些,想做什麽便去做,不負大好青春韶光。

多放在父母兄弟姐妹上,想他們了就去京城散散心,住一陣子,也會是件美好的事情。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是溫和的敲門聲。

“衛姑娘,我能進來嗎?”

是沈昀,他聽說衛燕醒了的消息,放下外頭的應酬飛奔回了家。

衛燕讓碧草去開門,沈昀走進來,月白長袍掩不住滿身落落風華,清風霽月的一張面上,滿是關切之色。

“衛姑娘你眼下感覺怎麽樣了?”

他溫潤的眸中浸潤著濃濃的關懷,坐到床邊的方凳上,同衛燕說話。

衛燕本想朝他拘禮道謝。

但剛有動作便被他攔下。

沈昀急急制止道:“姑娘大病初愈,可千萬別拘這些禮數。”

衛燕遂輕輕頷首朝他致謝,纖長的睫羽垂下來,蝶翼般纖柔優雅。

“沈公子多次相救,衛燕感激不盡。”

她的嗓音雖帶沙啞,卻溫軟得不像話。

配著她大病後纖細柔婉的身段,實在是我見猶憐。

她垂著一雙濕漉漉的杏眸,比較氤氳著淡紅的粉暈,不由讓人看癡了去。

楞了楞沈昀才回過神來,趕忙溫朗和煦笑起來,“衛姑娘客氣了,我不過是舉手之勞,我早說過了,同你兄長是兄弟之交,助你於危難是義不容辭的。”

衛燕微微低垂著螓首,纖細的脖頸露在外頭,雪白得如同一截蓮藕,柔美至極。

“話雖如此,但恩情不能不記,沈公子,您的恩情我來日會慢慢報還,不過眼下……我身為人婦卻久居別院,恐怕不妥。”

她從小到大接受的禮儀仁教,必定是在意男女大防的。

沈昀怎會聽不出她的話中有話,連忙解釋道:“衛姑娘莫怪,是在下唐突了,可那日實在是無奈之舉,再晚一些,姑娘恐怕有性命之憂。”

“而遲遲未把姑娘送回,也是怕姑娘回去得不到更好的調養。”

“眼下姑娘醒了,是去是留大可憑自己做主,在下絕不會作那阻撓之人。”

聽著沈昀一番娓娓解釋,衛燕頷了頷首表示感激,“已是叨擾多時,不便再在貴府叨擾,今日便可回去。”

聽著衛燕如此說,沈昀眸中浮起淡淡失意,不過失意只是片刻,轉瞬便又被他的笑意掩蓋,他好似天生便是那郎朗如日的性子,溫淡和煦。

“既然如此,那在下可派人送姑娘回去。”可話至一半,他又一轉話鋒道:“只不過……”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1-28 17:52:57~2023-01-29 22:04: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珂珂 2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