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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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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今年這個悶熱而靜默的夏天最終以太上皇的棺槨送入陵寢而收尾, 之後便是一場秋雨一場寒,至九月末舒雲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嬰時,京城各家各戶的屋門上都已掛上了氈簾,閑置了大半年的炭盆也紛紛重新啟用起來。

因有國喪壓在上頭, 都督府沒敢為長孫羨哥兒擺酒宴慶滿月, 只低調地請了親家過府吃頓便飯, 順便看看胖嘟嘟的小外孫。

林家人接了帖子自然是齊齊整整的欣然赴約,連大著肚子的陸氏也要跟來湊個熱鬧, 底下站了一長溜兒的兒女媳婿裏只缺了一個黎秉恪。

不過他這可不是刻意對著連襟和姨姐擺他親王的架子, 而是有正當理由的。

新皇年紀輕又剛登基不滿一年,裏外多得是大小事情要挨件打理,旁人他也信不過,只一個勁兒地拘著胞弟早晚議事。是以黎秉恪實在抽不開身, 上午來至都督府打了個招呼便匆匆進宮而去,獨留幼雲在娘家人的左右簇擁下樂得自在。

時隔半年, 這回再見面, 吳都督夫婦對待林家人可比上一回處置華枝表妹時客氣多了。男賓們進門見過了羨哥兒後, 便被吳都督領去了外院好茶好飯的招待著, 女眷們則由滿面堆笑的吳夫人引至大兒子的小院。

妝扮一新的舒雲早已抱著怕見風的小小孩兒在屋裏等著了,今日她穿了一件溫婉大方的雪青色織銀絲十樣錦妝花褙子,裏頭配著藕|荷色銀線絞珠中衣和一條萬福鑲花紫緞長裙, 行動間頭上一支精致華貴的赤金多寶桃蝠大釵一閃一閃的, 似是在告訴幼雲,它的新主人在收服了夫君的心後過得有多滋潤。

幼雲見此放心不少,給咧著嘴流口水的羨哥兒戴上一枚沈甸甸的福祿雙喜長命鎖後, 又在吳夫人熱絡的張羅下, 推辭了一番在上首搭著豆綠如意紋椅袱的大椅上落座, 端著一杯最適宜秋季養生的二子茶同她們閑談起來。

世人都愛看人下菜碟,吳夫人也不能免俗,眼見林家這半年來步步高升,一家父子三人又都聖眷正濃,便再不敢端著她二品誥命夫人的架子,安頓好各人後就頭一個挑起了話頭,先向座中品級最高的幼雲噓寒問暖道:“七月底王爺王妃忙著隨聖上奉移梓宮入陵寢,可累著了罷?現下這大事已了,後頭就能歇歇了。我這兒有兩副秋日溫養身子的好方子,過會兒就讓人抄一份給王妃帶回去。”

幼雲正忙著逗弄初次見面的軟面團小侄子,聞言淡淡的笑了笑,隨口應道:“這原就是我們應盡的本分,怎麽敢喊累呢,還是先謝過夫人掛念了。”

面兒上裝裝孝子賢孫也就算了,幼雲的內心很想說送太上皇這最後一程真的很累!從入葬前三天開始她就沒有安生過,每日天不亮就得進宮挨個兒的祭告天地、太廟、奉先殿和社稷壇,把棺槨送入地宮後還得陪新皇過一遍啰啰嗦嗦的告成禮。

如此,前後拉扯了三四個月的冗長繁瑣的喪禮才算走完了全程。

幼雲在痛苦的回憶中失神了一小會兒,手中的撥浪鼓都忘了繼續搖下去,小小的羨哥兒沒了耐心,忽然響亮地哭了起來。

幼雲一陣手忙腳亂,木木地哄道:“哎呦哎呦,別哭別哭,姨母陪你玩兒呢。”

抱著羨哥兒的初雲聽了,一個沒忍住輕笑出聲,對幼雲打趣道:“你這一聽就是還沒做娘的人,對著丁點兒大的孩子說別哭別哭,他還真能理你不成?”

幼雲微窘地摸了摸大哭不止的羨哥兒的額頭,擡頭掃視了一圈,座中果然只有她還沒生養小孩兒。

初雲的孩子打小就難養難帶,幾年照顧下來她是愈發的穩重妥帖了,口中溫柔呢喃著平搖了羨哥兒哄了一會兒,聽他哭聲漸漸弱了下去,便提議道:“好了好了,孩子出來這半天或許是餓了,叫奶母先抱下去罷,小孩子嬌嫩,餓不得的。”

舒雲初為人母很是小心謹慎,聽長姐這麽說連連點頭,也不問過婆母,徑直起身抱過厚軟的繈褓,叫來一個老實巴交的婦人將孩子抱了下去。

吳夫人悄悄對著兒媳微挑了一下眉,終究什麽也沒說,轉頭又看了看今日說笑十分活躍的初雲,想起了什麽似的順著接口道:“小孩子都是嬌弱的,可疏忽不得。你家鄭三郎開年便要出京赴任了罷,你是必定跟著去的,可你家安哥兒怎麽辦?一路奔波勞累的小孩子也不知受不受得起,還是打算把他放在大長公主膝下養著?”

提起鄭允硯的這任外放,初雲臉上笑意漸濃,兩手不自覺地交替摸了摸腕兒上的一對價值不菲的翡翠鐲,忍不住顯出幾分得意之色來,口氣輕快地答道:“大長公主年事已高,眼瞧著就要奔著七十去了,我們做兒孫的外放出去又不能在她跟前孝敬,怎好再為小兒啼哭的小事勞煩她呢。況且安哥兒這個年紀正是頑皮的時候,他自生下來就是我親自帶大的,這回也還是我們夫妻倆帶他去任上撫養罷。”

幼雲喜長姐之所喜,也跟著附和了兩聲,暗嘆大長公主眼光靠譜,這把十足十地站對了隊,大姐夫又和新皇胞弟是連襟,正在加緊組建親信隊伍的新皇把他調去了鹽政上的肥差也不令人意外。

孟氏在一邊忙著服侍身懷六甲的婆母,聽了好半天才在這空當兒插上一句嘴:“安哥兒如今已好多了罷?中秋節那會兒見他已不再似往年那樣咳喘連連的了。江南水土養人,去了還會更好些的。”

幼雲聽著這歡快上揚的語調,才想起來認真看了一回滿面春光的孟氏以及笑出了一臉深刻皺紋的林老太太,心下暗樂了好一陣:林家舉家升遷,人人得力,難怪向來翹著尾巴的吳夫人如今這麽客氣,連帶著對舒雲都讓步了三分。

嫂嫂孟氏這麽如此高興不僅是因為三哥哥上個月剛升職成六品吏部主事,更重要的是新皇顯然是有心提拔胞弟的妻家進他的親信隊伍的。

這回宮變中,文官的功勞都不大,短時間內新皇不敢動得太紮眼,就先把學歷硬如鐵板的林行策略提了一下,不過只要新皇眼裏看得見林行策這個人,後頭萬事都好說,也不急在這一時。

還有那運氣不錯的林老爹,頂頭上司沈尚書投錯了陣營,毫不意外地被秋後算賬了,空出來的位子麽,新皇雖沒下明旨令誰補上,但卻讓林老爹暫時頂著戶部尚書的日常事務,大概緩個一年半載的就會尋個機會給林老爹頒發聘任書了。

要說這遭兒還是武將得益多些,林家的舅爺威國公已是封無可封,就不多說了,他一手教練出來的林行簡那日也勇武異常,跟著王鴻度指揮使沖鋒陷陣救駕有功,不僅一刀砍下了叛將劉奮的人頭,還協助威國公射殺了匆忙逃跑的福王,用肩頭胸口的兩道刀傷換來連升兩級,現下已經是從五品的鎮撫了。

話說除了做填房外,嫁過來就能直接做五品官兒夫人的機會可不多,若不是有國孝壓著,熱情萬分的媒婆們都能把林家門檻給踏破了。

林家如此扶搖直上,別說吳夫人態度大轉彎了,多少公侯夫人都上趕著探口風,欲找林家哥兒做女婿呢,林行簡現在可是京城著名黃金單身漢了。

不過都督府也不賴,這回也撈到了實在的好處,輕傷不下火線的吳宣被新皇特意點名誇讚了一通,剛被提到都督府經歷司做了從五品的經歷,吳都督也被委以剿滅逆王餘孽的重任,順利度過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魔咒。

朝中這番有升有貶的變動下來,以端王府為中心的幾家女眷俱是其中的受益人,趁今日聚在一塊兒你誇誇我家子侄,我讚讚你家夫君,再暗戳戳地爭爭風頭,一直熱聊到日落西山才收住了話頭兒。

直到臨告辭前,被金燦燦的兒孫前途晃得腦袋不甚清楚的林老太太才想起來關心一下羨哥兒他爹他爺:“聊了半天全在我家那打光棍兒的六哥兒身上了,還沒問過姑爺和親家公呢!他們都要出征了罷,也不知道還趕得上給羨哥兒過百天麽?”

舒雲笑盈盈地扶著祖母起身,心知祖母是怕爺兒們都不在家,婆母會借機薄待她和孩子,趕緊寬慰道:“還沒定下來何時出征呢,說不準就拖到年後了。羨哥兒的百日反正也不能做宴,就還是咱們娘兒們吃頓便飯,說說笑笑的意思一下就成了。”

陸氏小心地捧著圓滾滾的肚子走下臺階,留心看了看那對彼此站得不遠不近的婆媳倆,想了想還是對吳夫人說了兩句軟和的好話:“爺兒們一走,偌大的都督府就只靠著你們婆媳兩個撐門戶了,若有什麽不方便的要幫忙的,親家母就只管來說。咱們兩家是再親密不過的了,合該互相搭把手的,親家母千萬別客氣。”

吳夫人瞥了一眼一左一右拉著舒雲囑咐不止的林老太太和幼雲,和氣地謝了一回後,忽朝幼雲的方向笑道:“親家也別只顧著我們這頭呀,我們好歹還有婆媳倆互相搭班支應著呢,王妃那邊可就她一個人照看整個王府,更需咱們多幫襯著點了。”

幼雲聞言撂下舒雲這邊的話頭兒,一頭霧水地看向吳夫人,摸了摸下巴暗自疑惑道,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近旁的林家人都是文官女眷,消息不通也沒收到風聲,互相看了看彼此驚疑的神色,大眼瞪小眼的楞在原地等著吳夫人的下文。

氣氛凝滯了一小會兒後,吳夫人才剛醒神似的眨了兩下眼睛,掩口驚道:“這…王妃還不知道?端王這回也會同我家都督和宣哥兒一道兒到西南去的,聖上要派他去做監軍呢!”

幼雲腦袋恍恍惚惚的,一時答不上來話兒,掩在寬大衣袖下的指尖慌亂地一遍遍撚著袖口鑲嵌了一圈兒的小珠,一忽兒的功夫掌心已沁出了一層薄汗。

舒雲見此臉色微滯了一下,瞟了一眼面色無異的婆母,連忙為幼雲找補道:“我們也是這兩天才曉得的,王爺外頭事忙,想是沒來得及同你通個氣呢,估摸著今日回家就會與你說了。我都沒憂心呢你就更不必了,橫豎監軍是不用親自上陣的。”

幼雲一下回過神來,縱使內心再猝不及防,對外還是得把面子給做全了,裝作剛想起來的樣子輕輕“哦”了一聲,笑道:“哦,夫人是說這個呀,昨晚我隱約聽王爺提了一嘴,因趕著給羨哥兒的虎頭帽繡胡須我也就沒在意。不妨事,回去再找王爺問個確切的,他又不是武將,只做監軍而已,沒什麽可擔心的。”

丫的,上次問他,他怎麽說的來著?

——“領兵的將領還在挑呢,總不會是我的。”

居然跟我玩文字游戲,回去就找他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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