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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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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來人是一位華裾鶴氅的中年貴婦和她的隨侍仆婦,那貴婦年紀並不大,瞧著約莫四十來歲,身披軟毛滾邊金銀絲織錦羽緞鬥篷,頭戴點翠花絲鑲碧璽五鳳大釵,螓首蛾眉,氣度清貴。

她帶來的仆婦也面容白胖,舉止大方,體面的穿著一件蒼色素面交領長襖,替主子脫去鬥篷的動作又細致又輕巧,一看便知是出自大戶人家的管事婆子。

幼雲站在人後越過太太們的脊背向門口張望,耳朵裏鉆來了程寧的小聲嘀咕:“這派頭還不小嘛。”

宋霜抿嘴笑了笑,宋霓緊張地絞了一下手帕,在場的五姐妹面兒上都流露出幾分歡欣,仿佛在連日陰沈的日子裏看到了一絲光亮。

地下站著的太太們不比她們有劇本在手,吃不準這又是要唱哪出,便都躊躇不前,只拿眼瞧著長公主婆媳和宋家人是何舉動。

永平長公主是今日辦宴的主家,自然第一個迎了上去輕挽起吳夫人的手臂,開口就熟絡得好似舊友一般:“還以為你又懶怠出門呢,看來還是我的面子管用!外頭的風吹著冷吧?快過來坐。”說著親自把吳夫人引坐到一把鋪了猩紅雲錦坐墊的紅木嵌石大椅上。

大兒媳呂氏很乖覺,緊跟著就奉上了一碗熱茶,又命丫鬟端來一個寶藍掐絲琺瑯百鳥面盆,滌了一條巾子遞給吳夫人凈手。

宋老太太老成練達,並不理會眾人疑慮的目光,端起一臉和煦關切的笑容,把自己的一個鎏銀百花琺瑯手爐塞進吳夫人手裏,坐過去道:“先拿著暖暖手,外頭飄雪了,來時的路可還好走?”

吳夫人緊繃的面皮軟化了一點,從嘴角扯出一抹淺笑來,客氣道:“一點兒小雪而已,只在地上粘了薄薄一層,並不礙事,我家老爺和我呀是走在半道兒上車軸壞了,又換了一輛馬車趕來,這才遲了。”

滿屋都是在名利場上混久了的太太們,表面稀稀拉拉地附和了幾聲,心裏卻都在想到底真是這麽碰巧車壞了,還是他們夫妻倆猶豫到最後一刻才下定決心要來的呢?那還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這副說辭顯然連在場的姑娘們都騙不過去,但也沒有哪位太太不識趣地硬要咬著不放,畢竟她們又沒有一個被吳家大哥兒害得削發出家的親閨女。

太太們都是脂粉堆裏的人精,姑娘們也長久的耳濡目染,緩了片刻後轉舵得也很利索,紛紛擺手熱絡道:“不遲不遲,來了就成,還沒開席呢,你這會子來正好趕上!”

永平長公主很滿意女客們的領悟力,回身叫過一個管事婆子來吩咐道: “去前頭問一聲,看看吳都督可安坐下了?若都好了咱們便開席罷。”

幼雲夾在珠翠堆裏跟著眾人移步花廳,長公主府的珍饈佳肴輕而易舉的壓下了她小腦瓜裏的些許困惑,一碗火腿鮮筍湯下肚什麽雜七雜八的念頭都暫且拋到了九霄雲外。

飯後照例是要聽一會兒戲的,不過今日天寒地凍的,女客們只在新搭的暖棚裏略點了幾出戲,並不打算久待。

臺上的鐵鏡公主恰恰唱到那一句“你對蒼天就表一番”,臺下首排的吳夫人就適時的預備遞上一個聊表誠意的投名狀,向兩旁的一眾貴婦們自嘲道:“說起來我也好一陣子不得空出門了,唉,我那個孽障大兒一直病到上個月才勉強起身,昨個兒又犟著舞了一回刀槍,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勸回屋歇著,真是不叫我省一點兒心!”

幼雲對著一碟蓮蓉板栗小酥餅狡黠地笑了笑,瞧人家說話的藝術,這是在暗示她家大兒的病已大好了,而且恢覆得還很不錯,並沒落下什麽病根把前程全毀了呢。

謝大娘子聽出吳夫人話裏有話,便閑聊家常似的接話道:“養兒養女就沒有不費心的,多少哥兒便是成家立業了也離不開父母親長耳提面命的提點呢。”

吳夫人抱著先前宋老太太給的手爐,坐直了身子,順勢說了下去:“也不知他什麽時候能成個家穩重點,我現下也沒別的心思,就只焦慮在他身上呢,果然都是前世來的討債鬼!”

此言一出,周圍豎著耳朵傾聽的太太們心下了然,這怕是要在太子黨人家裏挑個兒媳的意思呢。

也是,這世上再沒有比姻親更牢靠的聯盟關系了,吳家得罪了慶王府,已不為慶王黨所容,不如幹脆轉頭投了太子黨,雖有一仆侍二主之嫌,但別無選擇唯有背水一戰的吳家反而在太子黨人眼裏顯得更可靠,畢竟他家也沒退路了不是?

可…有那樣一個轟動全京城的華枝表妹在,哪有門當戶對的姑娘願意再去冒這風險?

吳夫人瞧著眾太太的臉色,也知道癥結所在,索性把話兒說得再敞亮些,自揭傷疤道:“上半年出了那麽一檔子事兒,我真恨他是個糊塗蛋!不過我家宣哥兒還算聽我這個做娘的,已答應了我此生再不見那勞什子表妹。況且…那災星已被她家裏人送去了雲南某處一個叫鐵檻庵的地方,想是這輩子也出不來了。”

鐵檻庵,聽起來就是個關押犯錯女眷的陰森地方,後排落座的姑娘們都打了個寒顫。

吳夫人見有幾位太太面色松動,再接再厲地又嘆了一句:“可憐我福薄,半生趟過來就生了他這麽一個兒子,雖還有兩個養在我膝下的庶子,偏就只他一個乖張不馴!我想著他將來討媳婦,不論什麽嫡庶出身,只要是品貌好的我便心滿意足了。”

獨生嫡子,家世顯赫,不挑出身,有這幾個砝碼加上去,幼雲觀近旁的好幾個太太都心生動搖,便是自個兒親生的嫡女舍不得,家裏那些不著天不著地的庶女行不行呢?

幼雲此刻很慶幸投了個好胎,拿了一個嫡女的名頭傍身,頭上又有頗疼閨女的林老爹頂著,這種看似光鮮實則風險大過炒股的倒黴事兒應該不會輪到她的罷。

陸氏和幼雲的想法差不多,家裏兩房統共還剩三個姑娘,一個在林老太太的周密運作下已有了著落,只待明年及笄過個明路便好發嫁了;一個是前頭張氏留下的嫡幼女,那是想也不敢想讓她去的,掄著三四十斤大刀的威國公也不能答應呀;還有一個舒雲,別說林老爹不肯,陸氏私心也是很疼這個不爭不搶的好姑娘的,又不是找不著旁的好人家了,實在沒這個必要。

手中無牌可出的陸氏反而更放得開,在其他太太們暗自打著小算盤的時候,獨她神態自若地同吳夫人熱聊了一陣。

大約是陸氏無所求的自然之態令吳夫人很舒心,兩人反而越聊越投機,林家的三姐妹倒成了吳夫人今日第一回 點名要見見的姑娘們。

“你說你家還有兩個姑娘,不久前又從地方上來了一個二房的?快叫來讓我見見,我是一個閨女也沒養過,但瞧瞧別人家的也好呀。”吳夫人的臉色已比飯前剛來那會兒舒緩多了,一時發了興致。

陸氏反正也沒有嫁女過去的心思,很平淡地叫來了三個姑娘,一句誇讚推銷的場面話也沒說,只讓她們挨個兒給吳夫人見了禮。

世人都愛看皮相,顏色最好的嬌雲果然最先引起註意,吳夫人笑著誇道:“真是個美顏如玉的姑娘,怪道剛才席間謝大娘子特地與我提呢!”

嬌雲聽了喜滋滋的,看了兩眼相貌多有不如的堂妹們,心裏一片驕傲,也不看看我小娘是靠什麽吃飯的,我只消承襲她一半的美貌就足以出來鎮場子了!

幼雲一陣無語,懶得搭理她,舒雲只裝作看不見。

待輪到舒雲和幼雲時,吳夫人很精準地分別評價她們一個恬然貞靜,一個機敏靈秀,陸氏也只女孩們的脾性確實如此,客套地回了幾句“哪裏哪裏”。

吳夫人看了一回她們的模樣做派,又問了林老太太幾個姑娘平時都愛做些什麽消遣,林老太太此番真沒有攀嫁之心,便不加粉飾地如實作答:“我家的丫頭們吶各不相同,嬌雲偏愛些詩詞文墨,舒雲只愛做些針線,幼雲麽,呵,她還跟個小孩兒似的貪玩,見了貓兒狗兒的都要招惹一遍,幸好打小送她附了閨學,沒有貓狗可逗的時候就玩些琴棋書畫打發時間。”

吳夫人掩嘴一笑,點頭道:“都很好都很好,府上真是有福!”

被祖母當場揭短的幼雲表示很委屈,她撩貓逗狗的時間都沒占到每日的十分之一呀,論時長還不如說她愛睡覺更貼近些呢!

趁吳夫人拉著嬌雲問話的空當兒,舒雲很小心地給幼雲遞了個眼色,幼雲明白,四周射來的炙熱目光她想忽視也做不到呀,太太們都以為林家要搶這個先兒呢。

林老太太也感受到了周圍太太們的蠢蠢欲動,既然自家沒有那個結親的意思,少不得給人家挪挪地兒,便借口說三個剛做了姨母的姑娘給安哥兒帶了禮物,請永平長公主叫了一個婆子送她們去三房的小院兒。

幼雲舒雲如蒙大赦,規矩地福了一禮就跟在一個穿素絨竹節紋長襖的婆子身後飛也似的逃了出去,只嬌雲對和氣端莊的吳夫人依依不舍,又賴了一會兒才被陸氏催著去追堂妹們。

幼雲自知於針線上並不勤勉,鞋襪之類的物什不如舒雲做的精巧,便耗點金錢,給安哥兒帶了一枚上好的和田玉鎖作為見面禮,舒雲被嬌雲搶了虎頭帽去,只好又趕工補做了一對布老虎並兩個軟絨小肚兜給安哥兒。

最後姍姍來遲的嬌雲厚著臉皮拿出了一頂精致的虎頭帽和一雙差強人意的虎頭鞋,只推說時間來不及,虎頭鞋便做得潦草了些,還望不要嫌棄。

幼雲偷偷翻了個白眼表示不屑,舒雲只別過臉去懶得看她做戲,兩人到底也沒在外人面前揭穿她,風平浪靜地捱到太太們聽夠了戲,散席回家了事。

之後臘月剩下的日子各家都忙著過春節迎新年,若要說有什麽事兒年底最後沖了一波熱度,成了太太圈兒裏的新熱門,那大概就是吳夫人拋出的那根橄欖枝了。

新年走親訪友的時候幼雲都沒少聽人議論,一會兒在傳宋國公府有意把二房的大姑娘宋霜推出去,一會兒又說吏部尚書方大人的小庶女很有希望,幾乎是一天換一種說法。

到過完年幼雲掰了掰手指頭,竟然都已聽了不下十個可能的人選了,可見京城旁支和庶出的姑娘們競爭真激烈啊,有一個表妹隱患掛在身上的吳宣對她們來說都算瑕不掩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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