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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第六十四片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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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片瓜

蘇寶珠對新來的聞秀才很感興趣, 已然是深夜, 卻還是讓人把聞秀才的幾個隨從都分別關押起來,又焦慮劉公公和尤將軍、以及另外幾個侍女陪著,去和聞秀才說話。

韋崇沈猶豫過要不要一起去,蘇寶珠眼神一轉, 看向他, 漫不經心之外又有幾分隨意肆性。沒幾分婉轉,全是瀟灑。

“你好好歇著, 沒多少要你操心的。”

韋崇沈低低應了聲,一時無言,只能朝外走去。他從前能騎馬馳騁, 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坐馬車。更別說熬夜了。

他確實只能好好歇著, 不拖後腿就行。

可韋崇沈剛往外走去,趙將軍手下的一個小將就拱手道:“韋大人,長房大爺的人在等您。”

韋崇沈身形一頓,靜靜看著趙將軍手下的這個小將。一陣靜默,然而這個小將的面上卻只有禮貌的笑意——甚至一絲恭敬也無。

這是韋勿沈的人,還是皇上的人?韋崇沈大腦一片空白, 近乎是放在冬日雪夜裏凍了一天一夜後的麻木。

韋崇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目光所及, 只有重重疊疊的帳篷。他應了聲, “好。”

鹽湖上是否有浮萍, 無所倚靠,風雨飄搖, 隨波逐流, 不知沈浮?

韋崇沈不知道, 他自小生活在京城, 不知道有鹽湖。但或許是有的浮萍的,他堂兄兼長房承繼者姓韋名勿沈,勿沈勿沈,莫為浮萍。

他之前隱隱幻想過的,他做潼州游軍,堂兄做太子伴讀。

他不會做殺良冒功的事,而堂兄做太子伴讀的話,陛下送禮的時候,伯伯就不會是一副“陛下愛重你,不可以推拒”的嘴臉。大家都會有美好的未來。

不過也只是想想。

韋崇沈跟著這位小將走,身旁身後都隱約有人跟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十分不喜歡身側有人在暗地裏的感覺,會聯想到昏暗。而眼下卻他只做不覺,回到自己的帳篷裏,掀開——

他和酈明生的視線撞了個交錯,酈明生抱著一疊書,看了眼他和他身旁的小將,神色未改,語氣平靜溫和,“早點休息,不要又惹得蘇大人記掛。”

韋崇沈十分詫異:“她有記掛我嗎?”

酈明生的氣息微妙一頓,緩聲道:“是的,她有。你若不信,自己去問。”

韋崇沈心頭一跳,就想說什麽,那個小將有些不耐煩了:“韋大人,有急事相議,可不好無故拖延。蘇大人姑娘家的,記掛與否,不好上心吧?”

韋崇沈還想說什麽,酈明生已經悠然抱著書走遠了。

韋崇沈忽然想起來自己問過他為什麽不去準備考進士,而是來潼地。酈明生說,他想明白自己學的聖人學問該如何用,所以不急著進入朝堂之上。先前協督秋收,酈明生親自下地試了鐮刀——他割麥子的架勢,還挺老把式。

思緒不知不覺就飄遠了,韋崇沈收回心緒。賬內除了他還坐著兩個人,都是侍從的模樣,估計是偽裝成他的侍從,才混進帳子裏的。

“不用擔心,你的侍從只會以為他們睡了一覺。”其中一個人笑了笑,面相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敦厚老實,讓人看著就禁不住感到親切。

可他接著露出的笑就露著黃牙,就有些叫人看著發寒。

“——來的路上,你只說了一句多餘的話,很好。”

韋崇沈坐到主位上,往後一靠,看著眼前的人。這些人都是依附韋家,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人。尤其這位看著敦厚老實的,是伯伯的親信,因著無事不做,在韋家裏都隱隱有閻管家的稱呼,活閻王的意思。

韋崇沈看著心慌,蹙起眉道:“直接說吧,什麽事?”

“好,幹脆,”這位閻管家讚嘆道,就說,“這幾天,聞秀才的人會去刺殺蘇姑娘,你記得離她遠一些,別被波及到。”

韋崇沈一楞:“為什麽要殺她?”

“你倒是不知世事,天真可愛。為什麽要殺她,你覺得呢?”閻管家笑著咧起嘴角,“她其他能力一般,脾性暴躁,就是查探消息的能力令人心驚。皇後之事也就罷了,蘇家積蘊深厚,有那等能力,尚算正常。可到潼地後,她居然能直接把英縣平了——再有為的馮相來英縣,也至少要蟄伏一年半載,她倒是果斷。”

韋崇沈不免辯解一句:“她能叫得動尤將軍,有兵壓陣,快刀斬亂麻總歸容易些。”

閻管家笑道:“你這是在說大少爺手下的兵不算兵了?”

韋崇沈的心漸漸沈下去,看向閻管家的眼睛愈發漆黑如墨。

閻管家渾不在意:“韋家在潼地布局多年,而她是個可能會破局的人。只是毀壞容易再建難,一旦破局,潼地無人管理,百姓啊,沒有人管怎麽行?必將大亂——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韋崇沈想辯解,說宋文音在英縣現在其實挺不錯,已經開始聯系京城最近新開的紡織廠,要用人力換冬衣,力求有更多的百姓有冬衣穿。但聽到最後一句,他把想說的話按住了。

皇上對蘇寶珠的心,還挺簡單。一開始蘇寶珠只是略露鋒芒,皇上還有對蘇寶珠多加賞賜,用來安蘇家心意的想法。等蘇寶珠在皇後的事冒頭後,皇上驟然發現蘇寶珠的能量遠不只是捉個負心漢的程度。

說戒備吧,還敢把她丟來做監軍;說不戒備吧,刺殺的人都備好了……不對,皇上未必有刺殺蘇寶珠的心,更多的,怕還是韋家自作主張——

韋崇沈想明白的一剎那,閻管家也適時開口了:“先前,公子說錯了一句話——‘她有記掛我嗎’。蘇姑娘當然有記掛你,你是韋家人,韋美人病故,你是目前唯一一個承蒙帝寵的人。她想破局,想平定叛亂,韋家和她是絕對的對立面。”

韋崇沈的眸底漆黑。

“公子,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閻管家笑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韋家,而你也一樣。你如果恨我,可以一刀殺了我。但是,你不要再記掛她,也不要好奇她有沒有記掛你。她不需要你,只會在安撫潼地百姓的時候,把你掛出來,指著你對他們說——

“你是太子的伴讀,卻爬了皇上的床。她不會在意你,也不會在意你父親在北疆辛苦拼殺,更不會在意你母親在後宅無知無覺,盡力撫養弟弟妹妹的操勞。她會把你掛在城墻上,也會把你的爹娘兄弟姐妹都一起掛上,讓他們陪著你。

“蘇寶珠必須死。她不死,韋家就是下一個屈家。你可留心些,近日離她遠點。”

韋崇沈想反駁,卻無可反駁。韋家供養他長大,他無以回報。

連那日拜蘇寶珠,說出那些秘辛,都已經竭盡他的心力。

韋崇沈最後只問出一句話:“你們今日出現,只是為了說這些嗎?”

“不然呢?”閻管家有些詫異,“只是見公子您不安生待在安縣,要跟著跑去什麽鹽縣,離蘇姑娘太近,所以才要來說一聲。公子侍奉皇上,通身清凈,不食五谷,力氣都沒幾分,奴才難道還能請您提刀刺殺麽?”

韋崇沈:“……好,我知道了。”

閻管家笑瞇瞇道:“沒其他事,老奴這就先告退了。”

閻管家許多話都能代表伯伯的意思,韋崇沈不好說什麽。他揮了揮手,閻管家沒再多說,帶著人掀開簾子離開。

整個帳篷內只剩下韋崇沈一個人了。韋崇沈看著比主帳小太多的帳篷,忽然覺得這裏太空。

他下意識想倚靠床邊,摸出一本書看,冷靜一下。他以前想考舉人的時候,就愛睡前看書鎮定心神,像是看著在韋家別院輾轉承恩外,未來可能的第二條路。

……書呢?

韋崇沈猛地坐直身子,忽然想起酈明生把書拿走了。能去拿嗎?

不,這時候的重點不是去拿書了,而是蘇大人的安危。她將要被刺殺,她知道嗎?她需要自己提醒嗎?他依舊沒有任何證據。她會信嗎?

帳篷門口的厚重簾子只透露出一點漆黑的縫隙,黑到近乎能吞噬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更大的問題。不是蘇大人知不知道、聽不聽、信不信,而是——

他能出得去嗎?

按照閻管家的性格,他如果今天預告會刺殺,要麽第二天就正式啟動,要麽拖到一個月、兩個月後,等大家都遺忘,松懈,再突然襲擊。發動的時間不同,而控制知情者的手段始終如一。

韋家在潼地,至少是潼地軍,已經有埋一些人手了。趙將軍那甚至也有,不知道是在京城裏哪個叔伯的關系。

那個小將,會不會正帶著人在帳外等著?他如果出門,去找蘇大人,是不是在路上就會被暗殺了?

不對,大概率不是暗殺,只會把他打暈帶走。足夠他閉上嘴。

似乎也不用這麽急切,他見過蘇大人身邊的周將軍,話不多,沈默強大,堅如磐石。有周將軍在,刺殺很難成功吧?

但是,萬一呢?

萬一那些人下手沒個輕重,他死了呢?或者萬一周將軍沒護住,蘇大人被刺殺死了呢?

韋崇沈想到這裏,才悚然發覺,自己並沒有想到蘇大人找不到證據的可能,韋家不覆滅的可能。他對蘇大人有著超乎尋常的信心,這種信心實在超乎常理。是在英縣時得到的信心嗎?

如果有信心的話,他是不是不該出帳篷呢?自私點想吧,他已經透露了韋家的事,他已經遞交了投名狀,他現在從心一點挺好,反正蘇大人對他的期望也只是好好歇著,他其實只需要好好睡一覺。

更自私一點想,醒來後,蘇大人沒被刺殺,成功抓住韋家人,蘇大人會保他,潼地也會安然。而蘇大人被刺殺,死去,韋家安然無恙,他依舊能做韋公子,未來韋家勢大,皇上垂愛,他說不定也能做個權臣……

韋崇沈咬咬牙,站起身子。

第二種可能性不可以,不可能,絕對不可以。勉強承受的代價他已經承受了四年,而未來還要加上潼地和蘇大人。天平失衡。

蘇大人對他沒有抱有期待,但他對蘇大人有期待,非常大的期待。這種期待值得他用命來抵。

反正自己的命也不甚貴重。韋崇沈自嘲想著。

他尋出一件黑色的鬥篷披上,掀開側邊簾子,小心裹緊身上的鬥篷,走出去。

簾子外面並不是純然的黑暗,每隔一段路會有火把,依稀照亮前路。韋崇沈慢慢往前走,小心不發出聲音。

一路很平靜,什麽也沒發生,甚至能聽到大頭兵劇烈的打鼾聲。韋崇沈漸漸松了一口氣,前方再過三個拐角就到了——

寒光閃過,腹中一痛。

韋崇沈蜷縮起身子,仰頭努力想看清來人,看不清,想呼喊,喊不出聲。痛意麻痹了他其他所有的感官。

“閻管家說你存了背叛韋家的心,該殺,我原先還不信,沒想到啊……”

後面的話,聽不清了。

意識陷入黑暗的一剎那,眼前恍惚出現了一大片的白光。

他沒能聽到蘇大人喟嘆的聲音:“差點來遲一步。”

蘇寶珠:【如果可以,我還是盡量不想抽卡的。但這種特殊時候,敵暗我明,力量又有限,抽卡是最快處理信息的方式。如果這時候還拘泥著不抽卡,那我還要罵自己迂腐呢。】

系統:【是,這是海龜湯玩家的日常素養。】

蘇寶珠感覺自己從發現皇後的事之後,就開始有一種奇怪的情緒,灼燒心肺,令人咬牙。她原先不懂,歸結為憤怒。

她看見紅名後,發現韋家的臥底必須馬上抓,直接抽卡抽出“韋家埋伏在兩軍名單”,讓尤將軍派人去抓後。現在的蘇寶珠看著瑟瑟發抖的尤將軍,以及看她的目光非常驚悚的閻管家,忽然明白了自己的這股情緒。

這股情緒是欲丨望,名為毀壞的欲丨望。

形容一下就是:這都什麽玩意兒?趁早都滾蛋去吧!

不過在逮人的時候把韋崇沈救了後,審問了刺殺的兵士,蘇寶珠的情緒消退了。

蘇寶珠:【我有點不敢想象,自己的判斷慢了一步,會是什麽後果。你想想,正常情況,基本上就是先把紅名抓起來,審問,然後才能知道其他東西。這樣下來,黃瓜菜都涼了。】

系統:【也是因為宿主知道韋家在布局,一個紅名並不只是一個紅名。就像發現一只蟑螂的時候,家裏已經有很多蟑螂了。】

蘇寶珠:【是……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韋公子自己救了自己。不對,如果他沒打算來提醒我,那他不用救自己。】

系統:【或許,救宿主,對他來說就是救自己呢?】

蘇寶珠:【……】

蘇寶珠:【其實我還真沒想過指望他,他在或不在,韋家都是要處理的。而他提醒或不提醒,我都不會任由自己被刺殺的。】

系統:【那或許,這就是他在對你說……希望你對她抱有期待。】

蘇寶珠:【哎……】

韋家埋在潼地軍的釘子已經在尤將軍的安排下拔除。蘇寶珠不用做什麽,坐在韋崇沈不遠處的桌旁,大腦放空,專心和系統聊天。韋崇沈被刺中腹部,幸虧有鬥篷擋著,刺的是深,但不是非常深。

蘇寶珠甚至沒有用上她的壽命點,劉公公帶來的大夫就把韋崇沈治得差不多。韋崇沈發燒半天就退了,其他的,就是等他醒來,好好養傷的事。

酈明生和她坐在一張桌子旁,不時有仆從和小兵低聲問他一些事,他一一回答,而後目送人遠去。

蘇寶珠不禁有些感慨。酈明生也是一個很神奇的人。

他昨天進韋崇沈的帳子確實只是為了拿書。但一進帳他就發現沒人,心覺不對,韋崇沈有睡前看書的習慣,他就把所有能翻出來找到的書都拿出來帶走,看韋崇沈什麽時候會過來找他討書。

結果韋崇沈在,韋崇沈完全沒反應過來,過了一刻鐘,還是沒來。酈明生當即就發覺不對,抱著書去尋蘇寶珠。他一進帳,就和抽完卡,剛把尤將軍派出去的蘇寶珠面面相覷。

蘇寶珠現在想想,都還是覺得酈明生的表情相當好看,是帶著一些茫然的驚奇,還帶著一些松慰,最終化為了安心的笑。像是清晨被朝霞照耀的露珠。

酈明生卻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側身問道:“韋公子如此……蘇小姐有想過一種可能嗎?”

蘇寶珠好奇:“嗯?”

酈明生思索著語言,斟酌道:“韋公子可能對蘇小姐您有意。”

“嗯……嗯?!”蘇寶珠瞪大了眼,看著酈明生,十分震撼。

系統:【宿主不要一副第一次被提醒的樣子啊!】

酈明生的語氣依舊溫柔平靜:“他冒著自己的家族傾覆,他自己也屍骨無存的打算來提醒蘇小姐的。您年歲尚小,而韋公子身份……有些許特殊,他的心意,怕是不可能告知您的。”

蘇寶珠一時不知道該表什麽表情,她從今到古零零星星也有人和她表白,但這種被別人提醒的還是第一次。並且還是韋崇沈,這種身份十分覆雜的人。

“我覺得他沒這種心意……”蘇寶珠無奈道,“好吧,就算有,你想說什麽呢?”

酈明生道:“沒什麽,只是有您在,韋家一定是會倒的,韋家事關謀叛,最低流放。他很難活下去。請您等他過世之後,給他倒一碗茶吧。”

蘇寶珠沈默了一下:“我會的。”

酈明生點了點頭,望向門外,又道:“我和他也算是有同窗之誼,看他這些日子,隱約也感覺到一些事。”

蘇寶珠挑挑眉,不過想想酈明生待了這麽久,劉公公又也是監軍,確實遲早能發現。

酈明生又道:“他未必有多少對你有著戀慕的心意,更多的是因為地位和力量的差異,從而形成的崇拜以及依賴。只是他先是做太子伴讀,後來、是在皇上身邊,他很難感知到自己的喜好,所以,這種程度對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到時候給他倒杯茶罷。”

蘇寶珠點點頭:“好。”

系統:【酈公子這話說的滄桑,真看不出來他只有十五歲。哎,是什麽樣的通透才能看透,並如此淺淡地說出口呢?】

蘇寶珠:【或者可以理解成……中二期?】

系統:【餵!不要用這種角度去理解啊!】

閑聊了兩句,蘇寶珠隨意回過頭,就見著韋崇沈已經睜開了眼睛,怔然地看著。目光中頗有幾分水意。

酈明生站起身去叫侍衛。而蘇寶珠想說什麽。

——尤將軍就已經風一樣的跑進來了,滿面驚恐。

“小道消息!”尤將軍急切道,“皇上在擬旨,說大人風頭太甚,要召大人回京,冊禮封妃!禮部都在準備儀式器具了!”

系統:【!!!】

韋崇沈驚得就要坐起來,被酈明生叫進門的侍衛不由分說按住。酈明生深呼吸兩口氣,問尤將軍小道消息的出處。

蘇寶珠倒是很冷靜,甚至還有心情笑:【韋家忌憚我,想殺了我。皇上忌憚我,想納我為妃嬪。這邏輯怎麽就這麽奇怪呢?】

【哈,皇上真敢納我為妃嬪——並且還能成功的話,我就敢在成為妃嬪的第一天就讓自己榮升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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