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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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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鄭虎派人前往山上寺中取回吳江府賬簿, 卻發現獨獨缺少歷年修河堤的支出賬簿,不由怒從心頭起:“這個姓陸的,他是耍著我玩吧?”

他氣咻咻去尋陸安之對質, 對方久在牢房,難得搬到一間像樣的屋子,三餐不再是豬湯狗食, 還有大夫隨時跟進病情, 緩解了身體的不適, 見到了未來佳婿,人逢喜事精神爽,於是睡起來格外酣暢, 無人打擾除了喝藥吃飯, 能睡到天荒地老。

鄭將軍脾氣暴躁,叫醒人的方式還不大禮貌, 擡腳踹門, 兩扇關的嚴實的木門砰的砸進屋,塵土簌簌往下掉, 陸安之還當大堤再次坍塌了,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鄭將軍哪裏這麽大火氣?”陸安之擁被坐起,咳嗽兩聲善意提醒:“大夫說我這毛病會傳染,大將軍要不站在門口說?”

他那架勢太過兇悍,好像屠戶提著菜刀對著砧板上的肉比劃,而陸安之懷疑姓鄭的要將他大卸八塊,及時出言阻止。

鄭虎近來已經見識過不少時疫病人, 暗罵一聲晦氣, 不過到底再未踏進房中一步, 隔著門檻粗聲粗氣的問:“陸安之, 吳江府歷年修築河堤的賬簿呢?”

陸安之一臉茫然:“不是全在一處嗎?”

鄭虎最煩躁讀書人的腸子,分明大家吃一樣的米糧,但唯獨他們的腸子就比別人多繞幾個彎:“要是全在一處,本將軍還會來找你?”他怒道:“說吧,你把歷年修河的賬簿藏哪去了?”

陸安之大喊冤枉:“大人,開始下雨的時候我已帶著人四處跑,整日不著衙門,後來見情況不太好,就吩咐人把府衙之內重要卷宗賬簿全都送上山了。只是不巧得很,當時押送賬簿的張青在河堤坍塌之時被洪水卷走了。後來我更是忙著救災,將軍來的時候也見到了,當時情況緊急,我哪有時間親自查驗這些?”

他倒也沒說謊,鄭虎進城的時候姓陸的跟災民似的,半個身子都在淤泥裏泡著,跟城內青壯一起幹活,不像官員倒好似城中普通百姓。

“誰知道你會不會是在騙人!”鄭虎心下有所松動,但面上卻依舊兇蠻不講理:“沒有背著所有人把賬簿藏起來?”

“藏哪兒?”陸安之一貫的好脾氣,哪怕經歷大起大落,未經朝廷定罪便被打入牢房,險死還生,說話依舊不緊不慢:“將軍若是不相信,不如去問問吳江府其餘官員,那種緊急情況下,我可有功夫藏東西?再說……”他苦笑著同鄭虎講道理:“知府衙門被淹,我當時大半月未回家,東西往哪藏?運送卷宗之時都是交托旁人之手,河堤都坍塌了,藏著賬簿有何用?”他猜測:“會不會是運送的時候丟失了?當時下著暴雨,山路濕滑難行,若是半道上丟失了,下面人怕我責罵不肯上報,也是有的。”

鄭虎尋找的東西,也正是沈肇他們要尋找的東西。

胡常存帶人來到吳江,結果進城之後發現災民流離失據,有不少都染上了時疫,而鄭虎無所作為,只顧逞兵威,內心頗為不滿,以陸微的手書為信物,悄悄聯系上了陸家人。

陸家人交由李銘驗看,果是陸微字跡,於是告訴他,暴雨之時,陸安之已經派人將縣衙重要的卷宗等物全都轉移去了山上寺廟之中,後來城內災後重建未成,故而東西還留在寺中。

胡常存以游歷路過為由暫時借居山上,派護衛去偷寺中存放的賬簿,結果翻遍所有卻未曾得見,心中也湧上與鄭虎同樣的懷疑——陸安之會不會早已最緊要的修築堤壩的賬簿藏了起來?

他心有不甘,卻苦於沒有機會見到陸安之問個清楚,唆使陸衍請求探監,但鄭虎上次放他們父子倆一見,還是瞧在新城郡主金面上,一個小孩兒哪裏會放在眼裏。

李銘帶著陸衍接連數日守在牢房外,卻被鄭虎手下人驅趕謾罵,只得鎩羽而歸。

“沈大人既然見到了陸大人,他可有提過賬簿之事?”

沈肇與朱實以“城內到處是病人瞧著心煩,不如去山上清靜兩日”為由,與胡常存在寺中接上了頭。

“沈大人未曾提過。”沈肇回想“翁婿”見面,陸安之感慨有之,讚賞有之,試探有之,唯獨不曾有推心置腹。

倒也容易理解。

他羈押大牢,天降女婿,縱然拿著當年訂親的信物,可誰知他站哪邊?若輕易亮出底牌,全盤皆輸呢。

胡常存很是焦躁:“各處派出去的護衛也有傳回消息的,下官瞧著這寧州天高皇帝遠,普通百姓都在姓梁的手底下討生活,日子過得艱難無比,簡直是國中之國。”自親眼目睹寧城外被屠殺的流民,他早恨不得扳倒了梁有道。

朱實:“陸大人對咱們心有戒備,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

沈肇:“我再想想。”

鄭虎見到沈肇,一肚子抱怨:“姓陸的不知好歹,真想把他重新丟回牢裏去。”

沈肇可不能眼睜睜再看著“未來岳父”吃苦受罪,但他如今手上不過幾個侍衛,與帶兵駐守此地的鄭虎更不能撕破臉,只能想辦法斡旋:“牢房裏如今時疫傳得厲害,鄭將軍可替梁大人想過?”

“關梁大人何事?”

“吳江之事梁大人已經向朝廷奏報過,原本只要將姓陸的審問定罪,送回京中交由三司會審,自有他好果子吃,梁大人還可落得愛民如子的美名。可姓陸的若是死在牢裏,有心人在陛下面前暗示幾句,說寧州為了掩蓋真相殺人滅口,到時候再派幾撥人來查,讓梁大人失了陛下的信任,豈不弄巧成拙?”

鄭虎腦子不大會拐彎,還真被沈肇說動,聽得他全然為著梁有道著想,不由自主便信了七八分,還問他的意見:“以沈賢弟的意思,該如何?”

沈肇早有應對:“想辦法讓姓的認罪,反正大堤坍塌的時候,他正是吳江府的父母官,職責所在,只要讓他寫下供狀簽字畫押,我等也正好押解他進京向陛下覆命。”他終於顯露出京裏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對於食宿的挑剔:“吳江府如今到處都是染上疫癥的百姓,吃的不大合口就算了,每晚被蚊蟲滋擾,連個安生覺也睡不了。我是快要撐不下去了,只盼早早回京交差。”

鄭虎心裏對京中的公子哥兒腹誹幾句,面上卻笑意滿滿,巴不得盡早打發了他們離開:“反正吳江的事情大約也就如此了,只要姓陸的肯認罪,沈大人自可盡快帶他離開。”

“姓陸的乃是文人,嚴刑拷打肯定行不通,不如我對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不得他便同意了。”沈肇生怕鄭虎脾氣上來動刑,一力將此事攬了過去:“城內近來施粥賑災,外加治疫,將軍想來公事忙極,勸陸安之認罪之事就包在我身上,到時候拿他的供狀來。”

既有人挺身而出為他解決麻煩,鄭虎樂得輕松:“既如此,我便躺一回懶了。”

當日下午,沈肇回到宣諭使住處,吩咐陸微:“派人去整治幾個小菜,再弄點好酒,下午你跟我出去一趟。”當著疏星的面兒,他問道:“你可有拿手的,不拘唱曲跳舞,或者樂器?”

陸微與他一路過來,對這位大人的性情也算了解了一二分,他不會無緣無故帶她出去取悅別的臭男人,除非……除非是要去見什麽必須要見的人!

她心中已經隱隱猜到一點,強抑著激動道:“奴婢不會什麽樂器,但會唱山間小調,還會跳幾首曲子。”

疏星有心跟上,亦陪笑插話:“大人,奴婢以前學過樂曲,不如讓奴婢也跟著?”

沈肇上下打量她一眼,極為不滿:“我為鄭將軍去辦點事,多個丫環倒是沒什麽,可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帶出去見客的。”

疏星:“……”

她生的樣貌普通,能在梁府吃上一碗飯,全憑過人的忍耐力與吃苦精神,可不是靠著美貌。

她開口想要跟上去,只是想要打聽清楚沈肇做什麽事,聽說是與鄭虎約定辦事,倒也沒必要非跟著不可。

陸微略微收拾一番,戴起帷帽,跟著沈肇出門,護衛提著食屜,一行人很快便行至拘押陸安之處。

外面守衛早得了鄭虎吩咐,見到來人便放他們進去。

陸安之哄走了暴怒的鄭虎,也知得不到賬簿,姓鄭的不會善罷甘休,想要讓他全然相信自己,恐怕還得費些功夫,便閉著眼睛等待他再次來審問,甚至還做好了受刑的準備。

誰知左等右等,不見鄭虎出面,卻是沈肇帶著酒菜前來,進門便道:“陸大人久困鬥室,想來閑極無聊,我這裏備了酒菜歌舞,聊作一笑。”

那戴著帷帽的少女矮身見禮:“見過陸大人。”

陸安之聽到這一把熟悉的聲音,差點激動的叫出聲,但房門大敞,鄭虎手下人正探頭探腦往裏張望,他朝後靠過去,神情懨懨:“沈大人有話就說,若是想從我這裏找到什麽東西,我勸大人死了這條心。還麻煩你轉告鄭大人,他當初抓我進來的時候,我可身上什麽都沒有。”

鄭虎的手下聽陸安之對沈肇格外不客氣,分明把他當自家將軍的心腹,但鄭將軍虎威,過來便踹門,姓陸的倒溫和有禮,碰上沈肇好說話,又無禮起來,便隔門喊道:“姓陸的,沈大人肯屈就前來與你說話,你倒是老實些,別惹得我家將軍不高興,過來抽你幾鞭子!”

陸安之便不言語了,只藏在身側的雙手握拳,目有不忿。

袁秩上前來摟著那嚷嚷的軍士往旁邊去,笑道:“兄弟別生氣,讀書人嘛,還不得有幾分風骨?我家大人帶了好酒好菜過來,也有哥幾個的份,咱們去門房吃幾口,這裏留我這兄弟守著,姓陸的還能跑了不成?”

連哄帶勸,把鄭虎的人勸走了,只留沈肇的侍衛一人。

待得旁人都走開,陸微方才掀起帷帽,上前去向陸安之叩頭:“女兒來遲,讓父親受苦了!”

陸安之緊握著女兒的手,百感交激:“都怪爹爹,原本是想接了你們姐弟倆來,跟著父親過幾日安生日子,誰知倒累得你四處奔走。”

時間緊迫,陸微當下將自己入京之時求到沈肇頭上,對方向皇帝透露,還面聖之事講明,而沈肇與她身負皇命,故而讓他不必有顧慮。

旁人不可信,哪怕未來女婿也得有所保留,但親生女兒卻不會害他,陸安之便道:“暴雨來時,我覺著不好,已經派人悄悄兒將吳江歷年修築河堤的賬簿都藏在了寺中。你去寺中正殿大佛後面底座之下,便能摸到。”

沈肇趁機獻計:“陸大人不如先簽字畫押認罪,由我派人送大人回京,到時候三司會審大人再翻供,有了賬簿作證,還有我們近來尋到的本地百姓做人證,自能洗清冤屈。”他稍停一刻,到底還是吐露了一句君意:“陛下不會放任梁有道做寧州的土皇帝,您將性命折在吳江,不值當!”

傍晚時分,鄭虎便見到了沈肇送過來的供狀,上面陸安之簽字畫押皆在。

沈肇長舒一口氣:“可算是完成了這件事情,我與朱大人的差使也算辦完了,事不宜遲,明日我們便啟程回京,這些日子做夢都是京裏林記酒樓的美食。”還熱情相邀:“等鄭將軍有機會入京,定然要來京城的楊柳胡同尋我,到時候我請鄭將軍也嘗嘗京城的美酒佳肴,聽聽秦樓楚館的名曲小調。”

鄭虎不疑有他,自覺也辦了一樁漂亮事體,還能往梁有道處請功,當即安排了送別宴。

朱實與沈肇赴宴的當晚,李銘悄悄去寺中取到賬簿,帶著陸衍及其餘陸家隨從出發,悄悄離開了吳江,在半道上等候沈肇等人。

次日一早,陸安之被鎖了重枷,押上囚車,由沈肇朱實押解離開了吳江府。

疏星跟陸微早早上了馬車,想著尋機往寧城梁府送信,哪知道一行人離開吳江府曉行夜宿,卻繞道寧城,直奔京城。

她就算是再遲鈍,也知道這當中有蹊蹺,趁著夜間在驛站歇息的時候,悄悄起身出了房間,準備尋找州牧府在本地的聯絡點,就聽得身後有人遲疑的問:“星兒,大半夜的你不在房間睡覺,出來做什麽?”

疏星回頭:“你跟蹤我?”

作者有話說:

……慘被自己打臉,不太肥,為表歉意本章繼續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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