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沖上來時候，已經有兩個醫生站在夏露的床前。一男一女，臉色陰郁，好像我們欠他們倆錢一般。

夏露已經半坐起來了。

我跑過去，放下紙巾就說：“怎麽樣？”

那個女醫生說：“你是家屬吧？”

夏露看看我。我點點頭。

女醫生說：“怎麽才來呢？真不負責任。你老婆的肚子已痛了好一陣子了。快點扶她起來。”

那個男醫生幫我把夏露扶了起來，然後一左一右地攙起她走向手術室。

疼痛已經讓夏露的臉都扭曲發白了。

好容易挪到手術室門口，那女醫生一般拉住我，接過夏露的手臂，然後說：“去去去，沒看見家屬止步嗎？”

我連忙後退。

夏露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就被攙進了手術室。

裏面走出來一個女護士，她一手抓一扇手術室的大門，用力一合，啪的一聲，夏露就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緊繃的神經也剎那間松弛了下來，感覺渾身無力。趕緊扶著墻，挪到手術室門口的長椅子上坐了下來。

突然我感覺到一陣急驟的腳步聲傳來，震動耳膜，我擡頭四望，走廊上空蕩蕩的。我一驚，連忙站了起來，然後靠著電梯門口，拼命地按按鈕。眼睛卻盯著走廊中間的樓梯口。

果然，樓梯口出來一個軍綠色沖鋒衣的男人，戴著帽子和墨鏡，手指頭滴著血。左右看了看，然後直奔我而來。他的步伐有點僵硬古怪，走不快。他身後跟著一個藍色長棉衣的女人，雙手插在兜裏。

後面的女人被擋著，不知道長什麽樣，我正想著，那女人竄到軍綠色男人的左右邊，並排向我走來。

那個藍色女人的長衣紐扣已經打開，裏面沒有穿打底衫，整個巨大的胸脯挺尖高聳，一片雪白或者慘白，隨著步伐一抖一晃。她的腹下有個血窟窿，血液已經幹了。

還有一個黑帽風衣人和一個草灰色大衣男人呢，不是四個嗎？我正思忖間，突然背後的電梯門打開了。

我大吃一驚，他們莫非在電梯裏？我急忙轉頭一看，果然有一個草灰色大衣男人在裏面。

我拔腿就跑，沖向消防通道。他們分別從走廊上和電梯間跟了上來。

我正跑著，突然聽見從手術室裏斜刺出一個人，高聲大叫：“餵餵，站住！”

我回頭一看，是個醫生。他在喊我。走廊上的那兩個人停了腳步，站在走廊上。

再看那個電梯出來的草灰色大衣男人，拖著一條瘸腿也停了下來，地板上拉一道血痕。

我翻身就跑進消防通道。一路跳躍，跑到樓下。樓下人來人往。我靠著墻腳癱坐在地。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恢覆過來。我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手機的屏幕上卻顯示有一條未讀信息。

估計發過來不久。

我打開一看，原來是歐麗莎的短信。她說：“好開心，真的好感動，我終於實現了一個願望。謝謝你，果果，幫我完成這個願望。其實，這個項目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你完成的啦，我只是個搶了你的功勞的壞蛋。可是，我不搶劫你，我去搶劫誰？誰讓我愛的是你這個大傻瓜？誰又讓你這個大傻瓜愛上了我？哈哈！唯一的遺憾就是，你沒有和我一起享受成就感。哎，周玉軍的病怎麽樣了？”

我笑笑。

我回給她一條短信：“恭喜你。現在在吊鹽水。不知道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欺騙一個人的滋味就好像吞了老鼠屎一樣，很不好受。可是真相也是一種傷害，不然哪來的善意的謊言？

隱瞞等同於欺騙。我不是故意隱瞞。但是這個實情確實有些殘酷。興頭之上，我不想做潑冷水的惡人。至少現在不是時候。

我分身乏術。歐麗莎知道我要跟她分手，肯定得鬧。這邊夏露又要做手術又要坐小月子。我忙不過來。

只能押後處理。這樣比較人性，我已經做了不道德的事，現在能兼顧就盡量兼顧吧。

歐麗莎馬上回短信了：“下午三點去晚風KTV唱歌，你們趕得過來嗎？”

我估計那個時候剛好送夏露回到租房，還得照顧她吃飯。

她從昨晚開始就沒有進食，經過這樣的手術，肯定身心疲憊，需要補充營養。我還得去超市買材料燉雞湯給她喝。

還要幫夏露做心理輔導。哪裏有空去唱歌？

可是周玉軍這個借口的剩餘價值已經榨幹了，我只能說：“到時候再說吧。”

歐麗莎說：“不許遲到哦，我先忙去了。”

好吧，你去忙吧，快活地忙吧。我要休息一會兒，痛苦地等待。

蔻蔻掛在手機，改為在線模式，今天無人問津。這也難怪，大學裏的同學，葉家萬、神小熊他們都去捧歐麗莎的場了，唯一空閑起來的周玉軍也受我的安排躲進了圖書館。

因為怕其他人打電話給他穿幫，我都要他關了機。

其他的好友，不知道什麽原因。明明都在線，但是就是不跟我說話。

其實就算打招呼，也不知道找個什麽話題來聊。今天什麽話題對我來說都是無聊和多餘的！

我心想過去這麽久了，那三個人應該消失了。我跟著兩個病人後面，爬樓梯，又回到手術室的走廊。走廊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我松了口氣，在手術室門口坐下來繼續等。

我翻開各大門戶網站的新聞，可是翻來翻去就那麽幾條新聞。就連最齷齪的社會新聞我都翻過了，就是不見夏露出來。

而手術室裏進進出出的好幾撥醫生了，男男女女，嘻嘻哈哈。

時間越久，我心裏越著急。我最後急得坐定不安。

為什麽那麽久呢？不是說很快的嗎？

為什麽我不能進去看看呢？他們都能自由進出。難道就因為他們披了白大褂嗎？

為什麽我不能說話呢？他們卻可以大聲喧嘩。

我在門口走來走去。有醫生出入的時候我趁機把頭伸進門縫隙裏去張望。

可是什麽都看不見。

只能聽見手術室裏傳來喧嘩的聲音。

那些醫生在裏面說說笑笑。

一個男醫生走了出來，看見我的頭。就用手指了指我。示意我趕快推出去。我連忙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中年男醫生走進手術室。這一次我再也忍不住了。

因為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了。按照這家醫院的宣傳資料上說，做個人流手術不過十多分鐘，最多半個小時。

我必須要進去看看夏露。

我尾隨著那個中年醫生走了進去，走了幾步，我又擔心腳下的鞋子聲音太大了，我連忙把鞋子脫下來。換上門口的拖鞋。

拖鞋很冰冷。

我也不顧及。穿上拖鞋就往夏露的手術室裏走。

手術室的門沒有關。裏面的喧嘩聲越來越清晰。

笑聲越來越刺耳。很明顯，他們都是一種玩笑的語氣在說話。

到底說什麽我沒怎麽聽清楚。

我慢慢地靠近手術室門口。

我不敢直接沖進去。畢竟門口寫了家屬禁止進入的警示語。

這裏是人家醫生的地盤，我得遵守規則。

無人小攤靠的就是遵守規則來維持誠信。要不然大家都不遵守規則，那這個世界豈不亂了套？

我慢慢地靠近，到了門口，我更加肯定他們是在戲謔什麽。

語氣相當的輕佻！

當我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的時候，我一下子火大了。

我推開門沖了進去。

只見一堆男男女女的小青年，應該是醫學院的學生，圍著一團，正在嘰嘰喳喳地評論什麽。

他們很關註，連我推開門，他們都沒有發覺。

我一手抓住一個人的後背，不管是男生的衣服，還是女生的bra帶子，用力往兩邊一分開，硬生生地把擋在我前面的那兩個人撥開。

那兩個人頓時失去了平衡，向兩邊倒去。

我也不管，我前面還有人。於是我如法炮制，又抓住兩個人的後背往兩邊甩開。

我以為前面不再有人擋住視線，誰知道還有人，還在說著笑話呢。真是裏裏外外圍三層！

我心頭火起，一把抓了過去。這一次，我明顯感覺手裏抓的是BRA帶子，這種齷齪的女生我就不客氣了。

我加大力氣往後一拉，兩個女生馬上向我的側後方倒去，口裏的笑聲變成刺耳的尖叫。

我的兩邊亂成了一團。我才不管。

眼前的一幕證實了我的判斷，也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夏露赤條條地躺在手術椅上。

白皙的身軀，傲人又刺耳的雙峰，散發著誘人又聖潔的光芒。

她兩眼緊閉，眼角還掛著淚水，但是嘴角卻掛著一絲笑意，神情安詳，她睡著了，估計被註了大量的麻醉劑。

她兩腿打開，曲張。一個看起來未成年的男醫生，左手扶著夏露的右大腿，低著頭，右手正拿著一個長長的鑷子正在捅夏露。

他邊捅邊笑：“女人原來是這樣的啊。”

我大吼一句：“笑你妹啊！笑笑笑！”抓起放在旁邊的被單和夏露的衣服蓋在夏露身上。

那幫惡心的醫生都怔了，也傻了。

我怒目環視大聲罵到：“看什麽看？回去看你媽去啊。看你妹啊！真媽的無恥。”

那個在夏露胯下低頭的男生站了起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楞了楞，突然說：“誰讓你進來的？”

我火大了，說：“你妹，給老子滾！”

那男醫生估計不到二十歲，他居然耍起橫來，說：“你給我滾！”

有個女生來回揉自己的胸，估計我剛才把她的BRA袋子扯斷了，她又羞又急，說：“都斷了。神經病啊。”

我把手伸出來，來回指了一圈，說：“快滾！不然我整死你們！老子混社會的，還怕你們學生仔嗎？！”

那些學生一聽立即作鳥獸散。

我轉過身，雙手用力去抓，不管抓住誰，都用力往門口推。

把他們推得東倒西歪。最後一個是女生，我抓她的衣服猛地拋了出去。大概用力過猛，她就直接飛到前面的人的後背，頓時又是一陣尖叫！

這種不懂得尊重女性的女生，夠賤，真惡心。我在門口的時候，就是聽見有女生說：“嘻嘻嘻嘻，這女的好奇怪，沒蓓蕾，嘻嘻嘻嘻。”我才心頭火起的。

既然不尊重別人，我就沒必要尊重她，不管她是誰，哪怕是神聖的、救死扶傷的醫生。

主治醫生早已不知去向。整個手術室空蕩蕩的了。

我啪地把門關上。眼裏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我靠著門，回頭看了一樣夏露。她睡得很安詳，嘴角依然掛著笑。

這或許可以看做是扼殺一個生命的代價或者懲罰。我把手機拿出來，把眼前的手術室拍了下來。存為“落”。

過了一會兒，我的手機響了，我接通一聽，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音樂，歐麗莎在話筒裏狂喊：“陳雨果，我好開心啊！大家好開心啊！快點過來啊！周玉軍都過來了啊！你快點吃飯啊！”

我整理了一下情緒，定定神，盡量用最平靜的語氣跟她說：“嗯，好！”

就這麽兩個最簡單不過的字，但是前後還是出了問題，明顯出現了顫音。

幸好歐麗莎沒有聽出來，只聽見她說：“你說什麽啊？聽不見。你等等，我到外面去跟說話。”

然後就聽見她一陣混亂的雜音。我把手機夾在肩膀上，空出雙手，把被單捋直了，蓋住夏露的身子。

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夏露。是的，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女生的全身，卻這麽殘酷。血淋淋的。

還在這麽一個環境下，還是這麽一個情況下。血淋淋的。

我對我的記憶真的要說聲抱歉。這麽血腥的畫面居然被我的雙眼捕捉到。

我還要對我的胃口說聲抱歉。

我還要對我身體的其他部分說聲抱歉。

這一幕確實有點打擊它們的積極性。

夏露還是那麽安靜地睡著。全身滾燙火熱，嬌顏紅雲滿面，雪白的肌膚呈現粉嫩光彩。一只黑色蝴蝶靜靜地趴在腹下。粉紅色的厚唇翻露在外，鮮血流了出來，淌過腹股溝，順著白凈的腿流到了地上。

我找到紙巾幫她擦拭幹凈。又找到她的小內，費勁地幫她筒上去。

找到她的衛衣，先套進頭，然後一只手一只手套進去。

這樣看起來至少遮住了三點。

這是一件極其悲哀的遭遇。我的耳朵裏充滿的是手機傳過來的音樂，我的眼睛裏卻滿眼傷害。

這個世界真是諷刺。

我正打算幫夏露穿牛仔褲和外套，手機聽筒裏傳來歐麗莎的聲音：“陳雨果，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我的承諾嗎？

我停下手裏的活，說：“什麽？”

歐麗莎說：“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我發誓！”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