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我就特意去了一趟溫州，到唐先生的工廠去看了一圈，才知道唐先生當年有忽悠我的嫌疑。

唐先生的工廠是做連接器的。這本是臺灣廠的傳統優勢。富士康就是做這個起家的。因為比較好賺，浙江商人就蜂擁而上撈金。

這個連接器國內亦稱作接插件、插頭和插座。就是連接兩個有源器件的器件，用於傳輸電流或信號。只要有電路的地方一般要用到連接器做橋梁。它除了消費性電器裏面之外，還廣泛應用於航空、航天、國防等軍用系統中。

但是唐先生的工廠沒有我觀念中那麽有科技感。

首先，他們的工廠硬件不是很強，零件加工，註塑成型和沖壓制造都是低端設備，比如震雄機，C型機，完全不是沖擊高端產品的料。

其次，他們的產品定位就是USB連接器。

再來，他的業務方向沒有打算轉型。做網站只是他的橫向發展戰略。

最後，就是他個人的問題了。事實證明，我去唐先生的工廠參觀的時候，發現那裏的技術人員是從富士康挖過來的。還是富士康公司的人比較合適。要我們這些思維激進的學生和網絡寫手跟這麽個投機商人幹，各方面都不搭色啊。

這個唐先生的背景確實很覆雜。

我的社長任期才開始，而且浙江老板雖然出名了的大方，但是浙江老板也很會做生意，所以我始終首鼠兩端，無法確定要不要幫他們的忙，特別是寫文的事。

唐先生十分熱情，陪我去雁蕩山玩兒。

買票進了景區，唐先生說：“那就是合掌峰，我去過N次了。開了一天的車，腳痛。我不上去了，休息會兒等你。你上去。”

我連忙說好。然後就往合掌峰走去。

風很大，一路上游人稀少。我沿著一條石板小路逶迤而行。小路兩邊的樹木蔥郁，遮天蔽日。

我走著走著，前面斜刺出一垛高高的紅墻，橫在路中間。不對，應該是說這條石板小路就是通向一座大宅子的。那座大宅子就在小路的盡頭。朱紅大門敞開著。裏面有話語聲。

我頭次來雁蕩山，對這裏的人文歷史不清楚。名勝古跡中，這種大宅子隨處可見，比如岳麓山裏有一座岳麓書院。前面可能就是一處景點。

我疾步上前，來到門口，擡頭一看，牌樓上掛著一個大匾，上書“天官趙府”四個鎏金大字。

果然是一處名人古宅。天官是一種官名。天官的起源還得從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則天說起。武則天取得唐朝李姓江山後，沿用北周的許多體制，在光宅元年曾進行過一次小小的改革，其中就將掌管天下官員考核、選拔、任免的吏部改稱天官。江山回到李姓手中後，唐中宗神龍元年才又改了回來。但天官的叫法被人們沿用下來，後代常將吏部或吏部尚書稱做天官。

這裏肯定一戶做過吏部尚書的趙姓天官的私宅。裏面的說話聲很大，看來訪問者很多。我信步走進去。

裏面是一排排層峰疊嶂的青瓦白磚的高房子。當中那座足足有三層樓高，瓦檐走龍飛鳳，前庭一溜六根合抱粗的大柱子，朱漆大門虛掩。

聽見裏面有個男人說：“我當然高興，只是拜堂之時犬子那副醜相一旦暴露，吵起來，那小郎的婚事必然成為泡影。”

一個女人說：“老爺老爺，不怕不怕。小郎公子年方二十二歲，虎背熊腰。雖然相貌有些破面，但是那不是天生就來的。若不是一場火災，令郎也是一表人才。”

那個男人說：“話雖如此，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看見一個癩頭麻面拐腳的醜漢，情何以堪？必定會吵起來的。”

另一個男人說：“爹爹，孩兒尚未婚配，人醜志不窮。非美貌淑女不娶，非門當戶對不要。”

前面那個男人長嘆一口氣。

那女人說：“稟老爺，喜將軍的獨生女年方十八，有沈魚落雁之姿。現在喜將軍接過了聘禮，允諾今日送女成婚。老爺就不用猶豫了。”

那個男人說：“鬧起來如何是好啊？”

另外那個男人說：“爹爹！”

那女人說：“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就萬無一失，喜將軍後悔也來不及了。而且你的職位又在他之上，看他能將你如何？”

那個年輕一點的男人說：“媒婆可有妙計？”

接著聽見一陣低聲細語。沒一會兒，聽見那個滄桑一點的男人連連說妙，大聲吩咐：“小的們，聽著，速請外甥陳代哈前來議事。”

只聽見有人一聲應諾，大門一開，一個人。那人穿得甚是奇怪，居然是一套圓領窄袖袍衫。

這是唐代官吏的的主要服飾。那男人在袍下施一道橫襕，頸下胸上的一段沒有合攏，袍子前面的一層襟自然松開垂下，形成一個翻領的樣子。

我正疑惑，那男人擡頭看見我，躬身作揖，說：“陳少爺來得正好，老爺有請。”

我楞了楞。那男人幾步上前，挽住我的胳膊，一邊說請請請，一邊拽著我往大廳走。

我邊餵餵餵邊抗拒。那男人說：“陳少爺，你舅舅養你十五年，如今遇到難處，伸手相助，應是本份。莫推辭了！”

語音一落，他一手把我推進大廳。

我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爬起來一看，大廳的正中間坐著一個男人。也穿著一套圓領窄袖袍衫，不過他的紫色大團花綾羅制作，腰帶用玉帶鉤。腳上為烏皮六合靴，腰帶掛著魚袋。

他大概有五十來歲，相貌堂堂，一對濃眉，一絡胡子，頭上紮著方巾，相當威武。他的目光倒是溫柔，正看著我。

我還沒有來得及仔細打量，耳邊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陳公子果然是個文武全才的後生，人也俊秀。”

我回頭一看，見一個醜陋後生身邊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上穿短襦，下著長裙。短襦淺紅，長到腰，很短，及腰處收紮在裙線下。中間空檔處露出裏面的綠色交領裏衣。一對大白兔撐得老高。寬袖華麗飄逸。她下著石榴裙。裙長曳地，她的體態顯得苗條和修長。長相正是那西餐廳的老板娘。

一雙媚眼正烏溜溜地瞅著我。

那官樣男人說：“賢外甥，今天是九月十八，黃道吉日，等一下請你代你表兄拜堂。意下如何？”

我回頭看了看那個醜男，胃裏翻滾，一群*拍電視呢。想嘔，便鳥也不鳥那老爺，拔腿就往外走。

這時，那女生伸手想說什麽，但是瞬間石化，僵在當地。那醜男作勢沖向我，也定在當地。

我有些奇怪，回頭一看，那官老爺一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作勢要站起來，卻被定格在那裏。一雙眼睛圓睜。一張嘴張開。

我很是奇怪。便停下腳步，看著他們仨。看了半天，他們沒有動靜。我更加奇怪了。便往回走。一步一步地挪著腳步。挪了好幾步，他們還是沒有動靜。

我心想，搞不好剛才那席對話完全是幻聽了。這三個人本來就是擺放在大廳裏的雕塑嘛。

我轉身走向那女人。湊近了她。她的臉很精致，還擦了胭脂。一雙媚眼看著我。但是她現在是做雕塑。

我惡從膽邊生。我湊近她，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臉，細膩潤滑。那女人還是沒有反應。

我頓時覺得好笑，那醜男太醜。我轉身走向那官老爺，想拽拽他的胡子。

我疾步向前。突然，那官老爺動了，半起身的姿勢立即站直了。他大聲說：“慢走！”

我大駭，往後一躍，跌倒在地。我連忙雙手往後爬，雙腳往後蹬，以為官老爺會攻擊我，企圖逃出大門。

可是我沒爬幾步，那官老爺又不動了，站在那裏！

我回頭一看，那女人的手已經放下來了，換成了彎腰伸手扶我的姿勢。

我明白了！

我翻身爬起，低頭一看，我果然站在官老爺說“意下如何”時位置的後面。如果我越過那個位置往前，他們仨就活了。往回走，就是死的。

我哈哈大笑，拍拍屁股，就往門口走去。

我一邊罵丫的鬼事那麽多，一邊拉開大門。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我一腳邁了出去，卻踏空了！我連忙伸手拉住門栓，這才沒有掉下去。

我定定神，低頭一看。哎呀，怎麽懸空了呢？

我和這座大房子飄在空中，腳下白雲繚繞！我坐在門檻上，伸頭四處張望，真的是在半空中。我明白，我仿佛進入了一個電影，必須按照劇情演繹下去，沒有回頭路。

我坐了一下下，仔細想了想，然後走回原來的位置，站定，向官老爺作揖，說：“是！舅舅，我聽從吩咐便是！”

那官老爺果然動了起來，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揮手說：“小郎！還不謝謝表弟？”

不及那醜男說話，身後響起那女人的吆喝聲：“管家！鬧起來！”

突然，管樂齊鳴。我轉過身，大門打開，只見外面掛燈結彩，一派喜慶。一串著唐服的人走了進來，那官老爺一一給我介紹，原來是觀音洞中的一指觀音、土地爺，超雲峰上的金童玉女，倚天峰前的五老三賢等諸位近鄰。

我回頭一看，那醜男早已不見了，估計藏起來了。這時那女人又大喊：“新人拜堂了！”

過來幾個女人，七手八腳把我拖進裏屋，把我的衣服換掉。

衣冠一新的我被簇擁而出，這時大廳裏已經站了一個頂個紅蓋頭的新娘。我一出現，那些親友嘖嘖稱讚說：“好一對郎才女貌的好夫妻！”

未幾就拜完天地，我和新娘被推進後面的一間新房。

一直到夜靜客散，新娘坐在床沿上。我只管對案讀書。因為我發現坐在那裏不動，那燭火是動的，表示讀書是就是當下的劇情。

及至三更已過，那新娘仍然沒有動身。我也不敢亂來。

突然聽見身後有響動，那新娘站了起來，走到我前面的窗口，推開窗戶，背對我，揭開蓋頭的一角，好像在欣賞對面的犀牛峰。

我不敢動。突然聽見她說：“犀牛不吃草，光看月亮圓”。我自然會意，站起身子，偷看了新娘一眼，不由大吃一驚，脫口而出：“喜兒？！”

那新娘一驚，回頭看我，惶恐地說：“公子？！”

我走過去抱著喜招弟，說：“是你啊！”

喜招弟抱著我說：“怎麽是你啊？公子！”

我推開她，說：“別公子公子的叫，多難聽啊。”

我此言一出，喜招弟就不動了。我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走到另一個窗口裝做欣賞金雞峰和渡船巖，立即口吟一聯：“五更金雞叫，渡船快快搖。”

喜招弟羞答答地低頭，把蓋頭放下來，然後和衣上床睡了。我怕她著涼，替她蓋好紅緞被後，準備要走。

當我剛邁出房門，看見小郎踮起腳尖，張頭張腦正往裏面張望。見我出來，二話沒說就急匆匆地溜了進來，門也來不及掩關。敢情小郎在洞房外，早已等得難受。

我搖搖頭，回頭一看，小郎已經挨著喜招弟身邊睡下，正伸手去摸喜招弟。我心裏一怒，正要進去。

喜招弟感覺到了，便翻過身來，睜開睡眼。她發覺一個癩頭、麻面的醜漢睡在自己身邊，嚇了一大跳，立即下床，厲聲啐道：“你是誰？竟敢如此無禮，趕走我的心上人！”

小郎坐了起來，只好直說：“娘子，我就是天官之子小郎，才真正是你的心上人呢。至於剛才代我行交拜之禮的乃是我表弟陳代哈，此事請勿見怪。”說著就拐著腿，意欲前去擁抱。

喜招弟當即大怒，打了他一個嘴巴，沖出洞房，見我在外面，瞪了我一眼，然後一跺腳，掩面而去了。

我擔心天黑路滑，便急忙跟隨出來，一路奔跑，不一會兒就到了將軍府。那也是一座大宅子，牌匾上寫著“將軍喜府”。

我正看著，突然裏面沖出一個全身武裝的將軍，怒不可遏。立即奔到真濟寺前的系馬樁，解開馬，翻身而上，抽出寶劍，劈倒靈峰，突破石門，疾馬馳去。我連忙也上了一匹馬，尾隨而來。只見那將軍怒氣沖天，一路狂叫，嚇得超雲峰壁的五鼠爭洞、壁虎倒掛，碧霄峰旁溪鱉上山，北鬥洞內的雞鴨爭窩、青蛙掛壁，北鬥洞前雙虎伏地，雙筍峰頂的烏龜朝天，群獸紛紛閃避。

他一口氣沖進趙府。天官和媒婆知將軍來意不善，拔腿從後門逃走。將軍緊緊追趕，於是天官被趕到果盒橋外，媒婆被攆到塔頭嶺上。

將軍餘怒未息，在天官府裏到處亂竄。我被他瞅見，他怒目一睜，就向我奔來。我轉身就逃。將軍在後面追。我慌不擇路，一路狂奔。

不知道走了多久多遠，我聽見後面沒有了響動，這才停了下來，我四處張望，看見前面一座山的半山腰上有燈光。我便往上，路上有很多巖石，還長著刺藤。

越來越近，我漸漸能聽見有人在念經。

那時，我已經筋疲力盡了。聽見經音，我忘記了口渴，忘記了饑餓，奮力往上爬，刺藤劃破了我的臉，巖石磨破我的膝蓋，但我絲毫不覺得痛，還是不斷前進。終於爬到了洞口。

我看了看洞裏，一個老和尚坐在石頭上，點著一盞豆油燈，在那裏念《法華經》。

我輕聲咳嗽了一下，那老和尚沒反應。我只好慢慢地挪進洞裏。我聽見有泉水叮咚的聲音，擡頭一看，頭頂巖石上的水滴正似細線地滴下來。

我口渴極了，便走過去張口去接泉水。突然聽見老和尚說：“清泉。”

我收回嘴巴，看了老和尚一眼。老和尚還是只管念自己的經，不去理我。

我又伸頭張嘴去接泉水，一滴的泉水入喉，清涼無比。我貪婪地砸著嘴，集中眼力打量這泉水的來處。

原來在洞頂有個半臺，足有十來個平方，估計是口池子，裏面儲存了石巖滲出來的泉水。我喝到的，應該是從泉池裏溢出來的。

我正愜意地喝著，突然，那個半臺泉池的邊沿有什麽東西閃了一下。

我往後一躍，死盯著池邊。這時，池子裏面突然伸出來一個碗口大蛇頭！正向下看！

不是蛇頭，是那條黃鱔的頭。我的喉嚨一緊，渾身抽搐，嘴裏開始吐白沫，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我掙紮著說：“有毒！”

這時，老和尚終於起身了，他走過來把我拖到他打坐的地方，那裏居然有一股耳機線大小的噴泉。他把我的頭湊近噴泉，說：“洗心。”

我張開嘴，接住噴泉，這噴泉腥臭無比，我喝了幾口，就覺得胃裏翻滾，張口就吐。

老和尚拍拍我的後背。沒一會兒，我把胃裏的東西吐幹凈了，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

雖然吐得難受，但是我的精神和力氣卻越吐越回來。我喝了最後一口噴泉水，然後站起身，擡頭看看了半臺泉池。

那條黃鱔還在那裏戲水。我怒不可抑，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擲進池裏，聽見砰地一聲，接著又一聲慘叫，只見那條碗口粗的丈多長的黃鱔從池裏翻滾出來，從半空中狠狠地掉在地上。

它的頭頂噴出一股小手指粗的血線！

我冷笑一聲：“看你還作不作惡！老子退出了！不幹了！”

那黃鱔沒動幾下，就焉了。我回頭一看，老和尚還坐在那裏念經呢：“下午三點，觀音再現。千辛萬苦，閻羅成仙。”

我走過去踢了一腳那黃鱔的屍首，吐了一把口水，然後往洞外走去。一路走下山來，竟然就到了山門口，那唐先生正坐在石椅子上等呢。

一路無話，回到樂清，我十分感謝他幫我在虹橋訂了酒店。我去交押金的時候，唐先生搶前一步幫我掏了。

我說：“這樣子明天早上我怎麽退押金給你？”

唐先生說：“沒有關系，我明天早上來結賬好了。”

隔天早上，我還在睡夢中。突然床頭的電話響了，原來是唐先生。

唐先生說：“你還沒有起來啊，我以為你走了。我來拿押金來了。”

我說：“我馬上就走。你結賬。”

唐先生說：“不急。你繼續睡，我等會兒再來。”

為了確認押金是多少，我專門跑到前臺去問，小姐告訴我押金扣掉全部房費之後還有一百塊的退款。浙江人真的是細心。

回長沙前，唐先生說：“請你來做*，你來不了就不要你來，找幾個寫手去和我見個面交個朋友。”

看見戴江和唐先生反覆來了幾次，聽了戴江的話，明知道不妥，心想只要我帶去的人可靠應該沒有問題，我就答應了。於是約定一個晚上，我帶了青雲和老蔣去喝茶。

在去的路上，就在天馬公寓門口，我還跟他倆說:“這次去只是為了打消唐先生的念頭，你們大可擡高薪水，先不要應諾，看我的眼色行事。”

他倆唯唯諾諾。在天馬的那家茶餐館，我，青雲，老蔣還有唐先生，戴江五個人圍著喝茶談判。

我們的周圍有一些盆栽，高高懸掛在頭頂，莖葉四散柔垂，葉形似竹、葉片美麗，葉色紫、綠、銀色相間，光彩奪目。墻角的高幾架上也有一盆，自然下垂。窗臺上方還有一盆，匍匐懸垂，形成綠簾。

我感覺整個餐廳很親切熟悉，仿佛來過，就拿手機拍了下來。戴江馬上就介紹說：“這個吊竹梅其實是藤本植物。偏愛溫暖的環境，只要這個條件滿足，對其它條件適應能力很強，很好養，陳社長可以回去種一種，很有愛哦。”

我笑著點點頭，把照片存為“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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